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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丁丁冬

    花架后走出一人,长身玉立乌眸含笑,声音温润而纯净,“吃货眼里不会有诗,驸马爷是想吃紫萝饼了吧?”

    咕咚一声,冯茂咽下一大口口水,指着紫藤花对秦义道:“拣最嫩的摘上一大盆,回去做紫萝饼,延平最爱吃了,我比她还爱吃。”

    秦义挠挠头,哦了一声。

    “知我者,荣兄也。”冯茂向前一步,看着荣恪拧了眉头,“以前你没有官职在身,也没人认识你,偷跑回来也就罢了,现在你可是当朝一品镇国公,封疆大吏非诏回京可是死罪。”

    “别啰嗦了。给你带了一坛辽东的烧刀子,喝不喝?”荣恪在前,冯茂在后。

    冯茂又咽一口口水:“下酒菜呢?”

    “牦牛肉干。”进了一个把角的小书房,荣恪指指榻上的小几。

    冯茂看着小几上一大盘牦牛肉干和一大坛子开封的酒,吸一吸鼻子,酒香醇烈,一声欢呼跑过去盘膝坐在榻上,倒满两个陶制大海碗,不等荣恪坐下,跟对面的碗碰了一下,仰脖子一气喝干,抹一下嘴角说道:“太痛快了,京城这酒软绵绵的,还加什么花香果香,不够劲。”

    荣恪施施然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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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抿一口酒看着他:“怎么?许我进京吗?”

    “许不许的,你不都进来了吗?”冯茂撕一块牦牛肉干,嚼着点头:“嗯,香,好吃,还不硬。”

    “刚出栏的小牦牛做的。”荣恪说道。

    “为了口腹之欲,真残忍。”冯茂满脸不忍,又狠狠撕下一大块。

    他大嚼着说道:“是这样,今天在垂拱殿东暖阁……”

    “咽下去再说。”荣恪皱眉看着他。

    冯茂咽下去又喝半碗酒,把今天太后召见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问荣恪道:“你也预料到不会准你进京了吧?为什么要上折子?其实你想回来,尽管偷偷回来就是,也没人认得你。”

    “我是想,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回京城。”荣恪看着他。

    冯茂呛了一口:“常言说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小官儿们都巴不得外放呢。你现在是堂堂一品国公,幽云十六州归你掌握,说白了,你就是土皇帝,为何要回到京城来?”

    “是这样。”荣恪的脸略微紧绷了些,“幽云之地严冬漫长气候酷寒,极易诱发肺疾和心疾,我们家上四代的男人都是因为心疾去世,没一个活过六十的。我父亲四十多岁开始发病,如果那会儿能回到京城好生将养,也不至于骤然离世,我劝过,可是没用。我祖母如今七十有四,心肺都有毛病,一到冬天就不敢出屋门,我母亲因为父亲去世的打击,病倒在床,犯了咳疾,痰中带血……”

    他说着话捏紧了拳头:“父亲已去,我不想继承祖宗衣钵再去统兵打仗,只想照看好家中上下的寡妇。我们家四代镇守边疆,每一代都经历过大战,也该够了吧?”

    他的声音有些激愤,冯茂忙说道:“太夫人和夫人身子不好,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如果知道,在太后面前说几句话,也许就准了。”

    “听你刚才那意思,日后这朝堂大政由太后说了算?”荣恪很快平复了情绪。

    “对啊,先帝赐了文德印章给太后,所有诏书都需加盖后方可下发,遗诏中写明皇上亲政前,由太后垂帘听政,而且四辅臣不分先后,需要决策以多对少,若二对二,由太后决断。”冯茂说道。

    “元屹可是只老狐狸,肯把江山交在一个女子手上。要么这位太后十分出色,要么就是元屹因病衰弱,被美色所迷。”荣恪有些好奇。

    “又直呼先帝名讳。”冯茂指指他,“大不敬。”

    “元屹的哪位妃子做了太后?”荣恪追问。

    “三年前进宫的宜妃,宜妃是最后进宫的,年龄也最小,才十九。”冯茂比了个手势。

    荣恪讶然:“汉惠帝皇后张嫣十五为太后,是历史上年纪最小的太后,咱们这位十九岁的太后,只怕是年纪次小的太后。三年前十六岁,那会儿元屹已有痨症,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还将人带进宫,害人不浅。”

    “先帝喜欢啊,极其宠爱,进宫为贵人,三个月封嫔,半年就晋了妃位,跟其他有子女的三妃平起平坐,这还不算,宠爱到让她随心所欲的地步,宜妃喜读书,就让她跟太子一起进荣华殿,方贻直方太师亲自授教。”冯茂说道。

    “喜爱读书?跟太子一起进荣华殿?”荣恪一双凤眼微咪,饶有兴趣问道,“她是怎么进宫的?”

    “三年前先帝巡幸江宁视察水防,临行前江宁总督设了家宴,为先帝饯行。宴席上先帝看着花亭外荷花满塘,夜空中明月高悬,突然来了兴致,说是温府大公子虽是武职,可在坊间才名远播,不妨以荷塘明月为题赋诗一首,大公子脸都憋红了,一个字没憋出来,温大人在一旁看不下去,只得跪下说道,儿子是个不通诗文的粗人,坊间流传的那些诗稿文集,都是他的女儿温雅调皮所作。就这样,先帝命宜妃出来相见,与她谈论诗文十分投机,夸赞她为女中君子,颖慧绝俗,先帝风度翩翩博古论今,宜妃自然是爱慕欢喜,后来,二人就一起回京了。”冯茂看酒不多了,换了小杯浅斟慢饮,“这可是轰动南北的一段佳话,你没听说过?”

    荣恪没说话,一大口酒含在嘴里拧眉思索,良久咽下去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冯茂此时已是半醉,细白的脸微红,凝成粉色。

    “不说也罢。”荣恪脸色如常,给他斟满酒,嘴角噙一丝嘲讽的笑:“十年前丽妃进宫,不也是一段佳话?”

    “丽妃既是佳人又是先帝的福星,先帝登基六年,后宫几位妃嫔肚子都没动静。有太医说是打仗那年伤了龙体,先帝呢,也有些灰心,就在那年,丽妃进宫了,扬州知府的千金,美丽温柔心思灵巧,先帝有了这朵解语花后雄风大振,先是惠妃有了永安长公主,后来静妃有孕,虽生下来就夭折,先帝还是晋封为妃,静妃受了刺激,怨妇一样恨天恨地,先帝却一直优待,静妃有孕后三个月,丽妃有了身孕,就差皇后了,皇后千盼万盼没盼来,她身旁一位宫女有了,先帝担忧她戕害那位宫女,得知消息就给藏到行宫去了,这一藏,藏出了一位龙子,就是当今皇上。这些啊,都是延平跟我说的,我也就知道这几年的事,后宫这些人,我跟太后最熟。”冯茂大着舌头,谈兴高涨。

    荣恪手指敲着桌面:“小皇帝元昕,小太后温雅。元屹苦心经营,留下的竟是这样的局面,不知道九泉之下闭眼了没有。”

    “你因为兄长之故恨着先帝,我理解。不过说句良心话,我觉得先帝不错,当政期间社会中兴朝堂安稳,外邦臣服,百姓安居乐业,后宫和谐儿女双全,每一方都顾及到,每一样都做得好,可惜天不假年……”冯茂叹了口气,揉一下眼角。

    荣恪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天不假年?若不是我大哥舍命相救,他十八年前就会葬身疆场,后面的十八年,应当是我大哥的。”

    “你不会要报仇吧?”冯茂觑着他沉郁的脸,“你要造反?要夺元家的江山,是不是?”

    “你醉了。”荣恪笑笑。

    冯茂指指他:“我可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你要乱来的话,我只能舍弃朋友之谊。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该早些年找先帝才是,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英雄好汉。”

    荣恪转动着修长的手指,掌心中酒盏滴溜溜转着圈,急转中他的手顿住向上一抛,低头接住酒盏咬住,仰脖子一口喝干,冲着冯茂笑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冯茂悚然而惊,酒醒了大半,一双俊美的眼狠狠瞪着他,咬牙说道:“荣二,你是聪明人,可别干糊涂事。你要这样的话,我就跟太后进谗言,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回京城。”

    荣恪嗤一声笑了:“冯小七,你在京城呆太长了,满脑子宫廷斗争。造反是件苦差事,兵戈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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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血流汗,我荣二爷,是那种肯吃苦的人吗?”

    “那倒是。”冯茂哈哈笑了起来,拿起酒坛子晃了晃,站起身一脚踏在桌面上,两手将酒坛高举,豪迈说道,“酒不多了,我都给喝干,你随意。”

    荣恪一手举一根筷子架在他双臂下:“你醉倒前我有句话嘱咐。”

    “不用嘱咐了,你们家的事,太夫人和夫人身体不好,我一定跟太后说。”冯茂手臂挣动着,他动到那儿,筷子就跟到那儿,不让他放下。

    “你别说,让延平公主去说,拉家常的时候说就行。”荣恪突然撤了筷子。

    冯茂忙收回手臂,一手紧抱着酒坛,一手用力拍一下胸脯,脚在小几上狠狠一跺:“你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话音刚落,仰脖子喝干坛子里剩下的酒,大叫一声好酒,身子一晃,一头向地下栽去。

    荣恪眼疾手快,捞住快要落地的酒坛子,轻轻搁在小几上,就听旁边咚一声巨响,冯茂栽倒在榻上,又滚了几滚,滚落到地上,再滚了几滚,滚到一根柱子旁,伸臂抱住了,喊了声延平,凑上去叭叭叭连亲几口,笑眯眯睡了过去。

    第8章 姑嫂

    温雅一早来到垂拱殿,去西暖阁问过皇帝课业,进了东暖阁批阅奏折,她仿的是先帝的字体,端方隽永,内阁六位大学士见之心惊,忆起先帝表面温和实则严峻的处事手段,在政务上更添小心。

    高高摞起的奏折矮下去一大截,温雅伸个懒腰转几下手腕,指尖碰一下茶壶,不冷不热正好,斟一盏茶刚喝两口,就听柳真在外面小声禀道:“大长公主来了。”

    “快请。”温雅笑道。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大长公主延平姗姗走进。

    她是她父皇膝下唯一的公主,又是先帝的同胞妹妹,金尊玉贵,从出生起便受尽了宠爱,性情简单率真,对投脾气的人掏心掏肺,不投缘的都懒得多看一眼。从及笄那年起,每一年的上巳节,先帝都会广招天下青年才俊来到金明池畔临水饮宴,为的是让延平长公主相看驸马,一年一年过去,谁都瞧不入眼,直到三年前在垂拱殿丹樨之上偶遇冯茂。

    延平是杏眼桃腮明媚艳丽的相貌,又加心无挂碍万事顺遂,虽年过三旬,瞧着倒像二十出头,宫里这些个嫂子,她能瞧得上眼的也就温雅和丽贵太妃,又加刚刚踏上垂拱殿触及与驸马一见钟情的过往,心里更加轻快,笑着朝温雅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延平拜见太后。”

    “行了。”温雅笑着亲自扶她起来,“你跟我用不着行礼。”

    “礼不可废。”延平笑着站直身子,拉着温雅的手端详着她,“瘦了。”

    温雅拉着她坐在窗下榻上,指指案上的奏折:“这么多折子,累人,能不瘦吗?”

    “你绝顶聪明,哥哥手把手教了你三年多,折子再多能难倒你吗?你分明是思念哥哥……”延平喉间哽了一下,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哭着说道:“我一睡着就会梦到哥哥,梦见他小时候带着我玩耍,梦见他出征归来,梦见他大婚时哀伤的脸,梦见他登基,梦见他看着我笑……”

    温雅压下伤怀劝慰她道:“你进宫来就是为了招我哭惹我伤心?”

    延平好不容易止住了,拭去满脸泪痕,抽着气说道:“我是进宫来探望太后,陪太后说话的。”

    温雅唤人进来给她洗了脸整了妆面重新挽好发髻,笑看着她说道:“再别哭了,哭花了脸,驸马看见了,该心疼了。”

    延平笑了:“要不是他陪着,我会伤心死的,伤心死了,就陪着哥哥去。”

    二人吃些点心喝半盏茶,温雅笑道:“后苑蔷薇花开得正好,我们瞧瞧去。”

    “我喜爱蔷薇花,父皇和哥哥就在后苑中遍植蔷薇,如今我们家后花园中也是半园子蔷薇,太后最爱芙蓉花,可以把蔷薇拔去,换上芙蓉。”延平笑道。

    “只要是花,我都爱看。花开锦绣,烂漫成花海才是最妙。”温雅嘴角噙着笑,

    她与延平绕道去了趟文华殿,看到书房外那棵大柳树抽出绿条,暗地里松一口气,数日里一直想着树冠上的枯枝,不敢问更不敢来看,今日有延平陪着,才壮了胆气。在她心中,似乎只有这棵大柳树回春,一切才会好起来。

    延平倒也不问那么多,只陪着她闲逛,走到那儿算那儿。

    后苑花开如海,二人心情大好,说笑着信步闲逛,逛到几株紫藤花旁,延平拍一下额头哎呀一声自语道,“瞧瞧我这记性。”自语着回头冲着侍女招手,“快,带来的紫萝饼呢?”

    侍女迈着小碎步飞快而来,两手捧着一个红漆雕花的食盒,延平揭开盖子给温雅看,温雅吸一下鼻子笑道:“真香啊。”

    延平就摁她坐在秋千架上,手扶着秋千绳,有一下没一下缓慢摇着,温雅帕子包了紫萝饼细嚼慢咽:“甜而不腻,留着花的清香,好吃。”

    说着话仰脸儿看向延平,满脸都是笑意。延平笑道:“这个呀,可是上百年的紫藤树上摘下来的鲜嫩紫藤花做的。”

    “上百年的紫藤树?”温雅瞧着对面几株细细的紫藤,“从花架上垂下来,跟紫色的云霞似的,该多好看。这百年紫藤,在哪儿呢?”

    延平呃了一声,进宫前冯茂嘱托了她,她决定说实话:“就在城西堆云坊燕子巷镇国公府,那儿啊,荒废几十年,成了一座荒宅,有人说啊,里面闹鬼,夜里能看到忽有忽无的灯光,隐隐约约有人说话……”

    “荒诞不经。”温雅笑着打断了她,“既是荒宅,驸马去那儿做什么了?”

    延平愣了一下,加了几分小心,再不小心就露馅儿了,她手指摁一下鼻尖:“冯茂刚来京城的时候,听说荣恪他们家祖宅在那儿,专程去了一趟,那会儿也是三四月之交,那棵紫藤啊,开得正艳,他是个吃货,就兜了很多回去做紫萝饼,后来又去好几趟,以后啊,每年都去,昨日里,他又去了。”

    延平说着话咯咯笑了起来:“我还跟着去过呢,我倒不觉得那紫藤有多好看,我觉得好吃,看着就流口水。”

    温雅又拈一块紫萝饼,嚼几口问道:“那镇国公府,竟然没有人看守打扫,就任由荒芜?”

    “听哥哥说起过,我朝开国元勋中镇国公功劳最大,太/祖皇帝,就是我高祖父,做了皇帝后猜忌他,卫国公又屡上谗言中伤,镇国公厌弃这些纷争,自请前往幽州戍边,走的时候就没想着回来。所以就由着府邸荒芜,家庙的屋檐上都长了草。”

    “就是说,你今天进宫,是冯茂托你为镇国公荣恪求情来的?”温雅看着她。

    “就算是吧。”延平痛快承认,“冯茂呢,也没明说,就是昨天喝多了些,说是收到了荣恪的书信,感慨镇国公一门不易,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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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幽云之地苦寒,极寒的天气会诱发心肺疾病,上四代镇国公都是过五旬而亡,女眷好几个肺痨,也都短命。就荣恪的祖母长寿,老人家七十四了,心肺都不好,一年四季除去伏天最热的时候敢出门走走,其他时候都关在屋里避风,因为前镇国公骤然离世,镇国公夫人因哀伤犯了咳疾,痰中带血,再耗下去也是痨症,哥哥不也是这样?”

    提到先帝,延平又红了眼圈:“我也没见过荣恪,犯不着为他求情,可是镇国公一门这样的忠烈,荣恪的兄长荣麟又是因为哥哥战死,哥哥每提起总是伤怀不已。人家只是想回京祭祖安奉牌位,怎么就不准呢?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确实不近人情,可边防事大,疆臣离开戍地更是大事。”温雅叹口气,“这样,让冯茂告诉荣恪,隔三差五上个奏折,只要不准,就不停得上,直到准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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