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典妻

    “郭郎中可有说，几时能拆了板子”

    “我呸，少在这里作，你会不知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还是折了骨头。”季春花一边骂一边把筛子往邓金钗手里一塞：“即然来了，那也别闲着，没看到老娘骨头都快散架了。”

    邓金钗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只得坐下来一边帮忙筛芝麻，一边问两人：“爹，娘，四丫可好点了”

    她在来的路上想好了，回来后不能一上来就问四丫去哪儿了，得先探探两人的口风。

    “动作快点，林家没给你饭吃老娘到要上门去请教一下，老娘的闺女嫁去她家是做儿媳妇，有这么搓磨人的吗”季春花不愿听到她提起林安心，忙开口打岔。

    这反而加大了邓金钗心中的不安，她快速帮季春花把剩下的芝麻筛好，本想多嘴让自家娘不用担心，到时让她大女婿帮忙带到镇上卖掉，后又思及听到的糟心事，到底忍住没有开口。

    邓大郎躺在那里撩起眼皮子看向邓金钗，眼神十分复杂，后又轻微叹了口气。

    “春花，给我和金钗倒碗水来。”

    “她是没手还是没脚，自己不会去”季春花骂归骂，到底还是站起来去灶屋里倒水，刚才，她当家的朝她使了眼色，这是叫她避开的意思。

    “金钗！”眼看着季春花离开，邓大郎清了清嗓子，这才喊道。

    “哎，爹！”邓金钗把最后的一点芝麻筛好后，倒进干净的竹箩筐里，这种箩筐是用宽竹片编成的，轻易不会漏出东西来。

    她把筛子搁到一边，搬着小杌子挨着邓大郎坐下。

    “你看到我受伤的腿了么以后，爹这腿怕是瘸的了。”邓大郎说这话时，心情很沉重。

    任谁也不想自己是个瘸子。

    “爹！”邓金钗心虚地不敢看邓大郎，更没有勇气再提林安心。

    “爹知道你定是听到了什么，才会急匆匆地赶回家来，可是，家中是什么样子，我不说，你自个儿细细想一想，总能瞧出来吧，你娘上了年纪，很多体力活都做不了。”邓大郎伸手止制了想说话的邓金钗，又道：“你是想说青山会来帮衬吧，爹知道你俩都很孝顺，可是，再如何帮衬，青山也有小家要养，也有爹娘要孝敬，总不能把他当自己儿子使唤，金鼓与金锁又太小......”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又道：“把四丫典掉，咱家也是出于无奈之举，要怪，只能怪那孩子命太贱，我与你娘商量过了，待过几年，咱家里好过些了，便把她接回来，或让金鼓收了，或给她备上嫁妆风光大嫁的。”

    他只字不提，那契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林四丫死当给了苏家，从此与邓家毫无瓜葛。

    这事，被他与周长根给隐下了。

    邓大郎有他自己的打算，周又招带着陪嫁田到他家，他儿子尝到了好处肯定不会松手，周又招必不会同意邓金鼓要回林安心，到时，邓金鼓肯定舍不得到嘴的肥肉，而林安心说不定那时已经在苏家生下娃儿，苏家肯定不会放她回邓家。

    到时，屁事都没有，而他邓家也借着这个机会，反而能大赚一笔。

    这话，他自不会说与邓金钗听，而是继续忽悠邓金钗。

    “四丫今年才九岁，离圆房还早呢，我腿好后，也不至于拖累这个家里，多少能寻些事做，总好过连累一家子，再说金鼓也不过才十岁，半大的小子，能顶多大的事又或者，金钗，你不希望爹的腿能好起来”

    最后一句话颇重，邓金钗自然不敢说不希望，更何况，她是真的希望自家爹能早日好起来。

    “可是青山知道后，一定会生气，这事儿，我公公、婆婆还不知情。”邓金钗一想到婆家人的怒火，她不由坐在小杌子上瑟瑟发抖。缘分小说

    “怕个啥子，没出息的东西，连自家男人都管不住，你还有什么用”不用说，骂这话的肯定是季春花。

    她看邓大郎劝得差不多了，这才倒了两碗凉茶出来。

    “娘，我总要天天对着当家的跟公公、婆婆，少不得要被三人说上些日子。”邓金钗心里挺没底。

    季春花白了她一眼，又没好气地说：“当我真是那良心被狗吃了的她当过去的第二日，我便悄悄去了顺水村，跟人打听了一番，苏家疼她跟疼自家闺女一样，才去第二日，苏家那败家婆娘，又给她扯了两身极好看的细棉料子和一套银头饰呢！”

    她不羡慕那是假的，同时又庆幸为林安心寻了个可靠的典户。

    “我没哄你吧，你娘不放心，特意跑去打听的。”邓大郎并不知还有这么一处，但不妨碍他睁眼说瞎话。

    邓金钗听闻后，觉得林安心这个小姑子似乎典当后，比在自己娘家的日子好过太多。

    她心里略略有了点底，回去后也知道该怎么与林青山说了。

    被忽悠走的邓金钗，并不知道邓大郎微微眯起眼儿朝一个方向出神。

    她回了家又若无其事地忙活着做晚饭。

    林家一日只吃两顿，早上林家父子出门前一顿，回来后又是一顿。

    这两顿饭是有粘米粒儿的，若中午她饿了，便去菜园里摘几条秋黄瓜又或是揪把扁豆拿水煮了吃。

    林顺河父子是踩着落日余晖回来的。

    林顺河拎着个鱼篓，林青山背着个篓子，里头放着一副鱼网。

    邓金钗从这两人的脸色上，并不能瞧出个一二。

    她又暗思，莫不是两人还不知林安心被典当掉的事，要不，她也干脆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了。

    林青山把篓子里的鱼网取出来，晾在院子里架着的竹竿上。

    柳三娘坐在台阶上搓脏衣服。

    “娘，你又在给小鱼儿洗衣服了”林青山微微皱眉，以往并不曾注意这些，今日听到一些风言风雨，他看邓金钗的眼神就带着些审视。

    “以后让金钗自个儿洗。”

    “她即要带娃又要做饭，我也帮不上多少忙，这不，小鱼儿刚洗了澡，我就着这水给他搓搓，也不知洗干净了没。”柳三娘把搓洗过的衣服拿到眼前用力的瞧。

    “娘，已经很干净了，剩下的我来。”林青山从她手里接过衣服，又把脚盆里的水倒了，把小鱼儿的衣服拿去井边舀水清洗干净，再拿去另一个竹竿架上晾好。

    他不知道该如何同自己的娘讲。

    林青山偷偷看了一眼莫不关心的爹，最终又微微叹了口气。

    他打算晚饭后再问问金钗，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一会儿，邓金钗已经把饭菜盛好端上桌，林家的桌上最不缺的就是鱼，小鱼小虾用点盐巴腌了，再在锅子滴上几滴油均匀抹开，用灶内余温慢慢焙好，再拿大蒜籽，新鲜辣椒一炒，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鱼香味儿。

    “爹，娘，青山，吃饭了。”邓金钗抱着小鱼儿站在堂屋门口朝院子里喊。

    林顺河原本冷漠的脸，在看到小鱼儿哇哇叫时，脸色缓和了许多，伸手抱过小鱼儿，逗着他玩：“让爷爷瞧瞧，我家鱼儿又长高高了。”

    小鱼儿高兴地搂着他的脖子，然后涂了他一脸口水，林顺河并没有因此发火，反儿乐呵呵地颠着小鱼儿玩，这样的态度与先前听到林安心遭遇时的反应，简直是云泥之别。

    林青山瞧见了，即开心又有些叹气。

    林家人口并不简单，不过因为林家人都是在船上讨生活，因此，除了寒冬腊月会聚在一起之外，平日很能碰见。

    这也是为何林安心来林家，很开心林家人口简单的原故。

    林家的饭也不过是混了少许米粒煮的苞谷粥，再就是一碗泡黄瓜，一碟子辣椒炒小鱼虾。

    “金钗，我听隔壁家的说，你今儿回娘家了，四丫可好些了”




第四十八章 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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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三娘吃得最少，她在吃好后，便问邓金钗。

    邓金钗夹着小虾的筷子一抖，小虾又落回碟子里。

    林青山顺手夹起那小虾吃了，才道：“娘，这才几日，哪有那么快，上回四丫回来您不是瞧见了么”

    “说得也是，我这不是担心四丫么。”柳三娘心疼自己的小闺女。

    林顺河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吃粥。

    “明儿粥熬稠点，早上吃硬饭，不要煮太烂，这几日要趁着天气好，多捞些鱼上来。”

    他吃好后，放下筷子吩咐邓金钗。

    邓金钗顺从的应了。

    待林青山回房后，她在灶屋里磨磨蹭蹭了半晌，这才抱起小鱼儿进了自己的房间。

    “把门关上。”

    黑夜中传来林青山沉闷的声音。

    邓金钗听话地关上门，又抱着小鱼儿摸到床边坐下。

    她才坐下，便听林青山冷声道：“你娘家到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黑暗中，邓金钗两颊火辣辣，烫得吓人。

    “当真是会做生意，用别人家的闺女换来真金白银。”林青山忍到现在，他再也不想忍了，这个事，势必要与邓家掰个清楚分明。

    “合着是瞧我林家没靠山又或是家里太穷”

    “青山，我爹娘不是这个意思。”邓金钗心中有愧，对于林青山的怒火，她也能兜头接住。

    “哼，不是这个意思”林青山的声音有些尖锐，尽管他压低了嗓门，可依然刺得邓金钗耳朵发麻。

    “我今儿听到消息就往娘家去了，青山，说句良心话，你也知道我娘家现如今是什么情形，我爹腿受伤了，金鼓不过十岁就挑起养家的担子，我娘也是忙里忙外，一口气都不曾歇，若非我表舅家催债催得太紧，我爹娘但凡有一点点法子，也不会......”

    林青山听她这般辩解，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合着你家的人就金贵，我的妹子就不是人，随意被你娘家典当，你家没人可卖怎么不把你家金鼓或金锁卖了，又或是把我妹子同金鼓一起卖去地主干活，哪种办法都能换得银钱还债，为何非要典了我家亲妹子”

    “青山，你这是什么话，邓氏一族到了我家这一支，人丁稀少，我爹娘又怎会肯，若你家遇到这种情形，定也是把我典当了，也不会把你跟青松卖了，这周围但凡是要典当的，谁家不是典当掉婆娘或亲妹子的”

    邓金钗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来了气，她爹娘有多宝贝自家两个弟弟，她比谁都清楚。

    “你家的人是人，我林家的人就不是人！”林青山气得额头青筋突暴！

    “咳！”隔着堂屋传来柳三娘的咳嗽声。

    林青山的性子终不适合吵架，邓金钗跟他吵起来，他自然吵不过。

    况且，邓金钗说的是大实话。

    在这女子地位与猪狗等同的古代，女子大多数时候就像是物品，能随意被家人或主家卖掉。

    他心疼自己的亲妹子，但他又无法反驳邓金钗的话。

    这让他更加气闷，他想明儿出门打鱼时跟林顺河提提这事，怎么着，都不能叫邓家小瞧了自家。

    他的妹子岂能轻易被欺负了去。

    心中有了打算的林青山，都一回甩了邓金钗冷脸。

    他心里觉得，邓金钗的心，终究是向着她娘家的，哪怕他疼她再多也是无用，在这样的事上，邓金钗的态度就告诉了他。

    邓金钗自不会说，她当初嫁到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林家，她有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她也曾经是个爱美的少女，也幻想过像周家姐妹那样嫁去镇上。

    因为她换到林家时，邓家的家境在上塘村也还算说得过去。

    而到了林家，虽然一家子待她不错，但柳三娘这个当娘的更家偏心于后头出生的两个，邓金钗心中有时幸灾乐祸，难怪他公公只喜欢她当家的，以及那个嫁去邻乡的林二丫。

    不过，邓金钗大体上还是做得不错，即便有些小心思，柳三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背着其他人，也没少说林青山，叫他对邓金钗好些。

    小两口头一回因为林安心怄气。

    邓金钗并不认为娘家做错了，因为，周围人家也是这么做的，这样的习俗让她觉得理所当然，她之所以回娘家问，是因为她需要做出这样的态度。百汇小说

    “我今儿其实回娘家问了这事，我知道你心疼小姑子，我也不希望爹娘做这样的事，不过，听我爹的意思，小姑子是被典去了这十里八乡都有名的苏家，而且我娘因为不放心，第二日还悄悄去顺水村打听过，听说苏家婶子第二日就带了小姑子去镇上又扯了两身细棉料子，还给她买了银头饰。”

    邓金钗说到这儿，又忍不住低声叹道：“我这辈子，也就是在娘家做姑娘时，小时候我娘带我去镇上玩，给我买过一对银耳钉。”

    这样的话提醒了林青山，林家原本就做得不太好，以救命之恩提出换亲的。

    当时，他瞧着邓家的家境比自家好，想着自家妹子过去了，吃住比自家要好不少，这才应下这门亲事的。

    同时，也想到了因为是换亲，林家无法拿出像样的嫁妆给林安心带过去，因此，也委屈了邓金钗，只能卷着一些旧衣裳来了林家。

    林家因为太穷，林青山一直不曾给邓金钗买一根像样的簪子，哪怕是铜镀银的簪子都不曾有买过。

    林青山因为她的话，心里又软了不少。

    “睡吧！”明儿一早，他还有不少事要做。

    邓金钗望着背对着她的林青山，暗中松了一口气，好歹林青山没有再冷着她了。

    次日一早天还不曾亮，林青山同林顺河又一早出门准备捕鱼了，林家每每到了秋季后，越发的忙碌，只因要为冬日准备储粮。

    “爹，昨儿晚上我问过金钗了，邓家果真把四妹典当了，这邓家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林顺河面色冷漠的点点头：“嗯，我没聋，你都听到了，我会不知”

    林青山微微叹口气：“娘知道了，必然会伤心。”

    “伤心是肯定的。”林顺河的脚步微微一顿，后又道：“你是不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