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朝菌无术
更何况她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只是开口显得有些艰难,似乎尝试了好几次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极轻的声音:“……是因为瘟疫吗?”
阿吞摩斯慢慢点了点头,不知怎的,他仿佛也变得不太能说话了,安静了许久才又继续禀报道:“我已经核实过——瘟疫真的爆发了,而且就在今天,王宫里已有其他人染上的征兆出现。”
娜芙蒂蒂突然道:“孩子们——”
“——公主和王子们都已经被分别保护起来,不用担心。”他犹豫了一下,“包括梅利塔吞和斯门卡拉,按照您的废黜令,我已命人将他们送回自己的宫中分开看守——这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她显得放心了一点,微微喘了口气,却又咳嗽起来。
“陛下!”我惊慌失措道。
她厉声道:“我没事。”
“陛下,现在情形危机,或许您确实应该允许我为您诊断一下——”
“——我说不用。”她干脆利落地拒绝道,转头瞥了我一眼,“伊西尔索娅,你想离开吗?”
我眉头跳了一下,盯着她踌躇了片刻:“你认真的吗?”
“没有人想无辜送命,我能理解。”她回望着我,难得没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如果你害怕,我允许你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躲避一阵。”
我叹口气,咬了咬牙:“还是算了,我相信有您庇护,恐怕这里已经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终究还是没打算给我留余地——我根本没有可去的地方,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况且比起宫中,王宫外面才更有可能是生灵涂炭之地。
而娜芙蒂蒂只是苦笑一声。“那就这样吧。”她简短地说,又转向阿吞摩斯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对方似乎有些担忧地望向她:“如果您允许,我也可以留在这里帮助您。”
“不用了。”她轻声说道,“这里有伊西尔索娅在就足够了,谢谢你,阿吞摩斯,谢谢你。”
对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动弹,而娜芙蒂蒂最终还是率先挪开了目光,她微微低垂下眼帘,面孔偏向另一边,那仪态几乎呈现出一种内敛而脆弱的风韵,是她成为王后以来不曾有过的——那副模样仿佛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第一次为了难以预料的无常世事黯然神伤。
瘟疫彻底爆发了。
没有人知道它是由何引致的,可现在也没有人在乎了。这个世界上还存活着的灵魂关心的事唯有一点,那就是拼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但在死亡面前贫富尊卑都毫无意义,**凡胎皆如蝼蚁般脆弱,一旦被病魔盯上,根本无所遁形。埃及成了神明摈弃之地,阿玛纳尤是——这不奇怪,毕竟是它首先摈弃了众多神明。
这是一场巨大的浩劫,似乎整个浩瀚苍穹与广阔土地之间的偌大领域都已被死亡的腐烂气味占据,太阳的光芒被遮蔽,而且不仅是埃及,努比亚、赫梯、王国周遭一个又一个的国家都陷入了这场不见天日的苦难当中。很快我们就听到了赫梯国王病死的消息——如果是在平时,这个消息足以引起埃及子民发自内心的狂喜,可现在这死讯反而令人愈发恐惧而绝望。连君主们都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多少条半死不活的性命想要挣扎却越陷越深,到处都是哭喊与祈祷,可是没有回音——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而在滂沱的悲伤情绪中愤怒亦在慢慢滋生,这变化本身正如瘟疫的蔓延,邪恶却无可避免。从外界传来各种各样难以名状的谣传,它们伴随瘟疫的扩散肆意而来,有人说这瘟疫是对埃及国王与王后蔑视神明、妄图颠覆神权的惩罚,不是神明抛弃的世人,而是这场劫难本身,即为来自神明的注视。
于是在风中、在宫里、在人们无望的祷告间,那些被禁止了许多年的神祇的名字几乎是自然而然地重新出现了。现在再也没人在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传颂那些名字是否会触怒王室——国王本人已经故去,而王后诞下公主后每况愈下,这些日子一直躲在寝宫中闭门不出——这种不作为的态势对于百姓而言几乎与背叛无异,于是他们开始怨怼与谩骂,甚至将诅咒的对象延至阿吞神身上。
但我想娜芙蒂蒂不必知道这些,因为眼下她再没有精力顾及这座王国的命运了——自生产以来她确实没有像从前那样很快振作起来,那日等阿吞摩斯离开以后,她掀开遮掩躯体的被单,我才发现她的下/身竟然还在流血,那鲜红的细流一点一点渗染到淡黄色的亚麻上,看上去无比触目惊心。
我即刻就想跑出去把御医叫回来,她却只是将我一把拉住。
“不用,很快就会好的。”她咬咬牙道,“前两次生产后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不明白,似乎来了阿玛纳以后一切都不太对劲……”
我还是很担心,但这种小事上她也一向出奇的固执,犹豫片刻我还是找来一些干净的纱布尽量帮她处理了一下,而最终娜芙蒂蒂仿佛已经精疲力尽,虚弱地栽倒在床榻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轻声问她道:“你想不想见见孩子们——见见安,或者图坦卡吞?”
她安静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不能见。现在瘟疫刚刚开始扩散,这座宫殿里还有鲜血的气味,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不能让他们过来。”而后沉默半晌,蓦地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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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我想去见埃赫那吞,我想去见见他。”
“你知道这更不行,太危险了。”我难过地望着她,“除非你不想再活下去。”
一时间没有传来答复,可她苍白的嘴唇很明显正在微微颤抖。“没有这回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向死亡屈服。”最终她如是说道,“我不去了。”
她的声音也在发抖,我跪在她的卧榻一侧,伸出手覆于她冰冷的小臂上。“会好起来的,娜芙蒂蒂。”我只能这样安慰她,“你不要害怕,不要怕。”
她点点头。“我不会去看他了。”她这般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看到她眼角慢慢渗出一点水光,又慢慢地淌落下来,但没帮她拭去。
“愿神明保佑我。”她喃喃说道。
可是我们都没能见到事情好起来的转机出现。
王后在她的寝宫里已经躺了四日的时间,就在此时又有一条噩耗传来——斯门卡拉也染上了瘟疫,就死在了昨天夜里。
娜芙蒂蒂听到这道死讯的时候没有太大反应,与其说她对此事漠不关心,倒不如认为她已经没有更多心神去承受悲伤了,显然,她还没有从丈夫离世的事实里走出来,可命运的打击不会因此就轻易饶过她。
“我曾经是想要给女儿们最好的一生。”她突然开口道,双眼却空洞无神地直视着前方,“但我想我这是失败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开始说这个,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现在是斯门卡拉去世了,娜芙蒂蒂。”最终我选择这样提醒她,“所以梅利要怎么办?等到瘟疫过去,你还要继续关她禁闭吗?”
“梅利,对了,还有梅利,亲爱的……”她似乎愈发恍惚起来,“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们,我很抱歉……”
“娜芙蒂蒂?陛下?”我忧心地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的肩膀祈求对方回神,却发现她的皮肤滚烫得可怕,“老天,你在发高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对不起斯门卡拉,也没有对不起琪雅,分明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在陷害我,梅利,你——”
一种冰冷的感觉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也被传染了——在这种危机关头,根本没法想象病源还能来自于哪里——娜芙蒂蒂,这个坚强的女人也要被瘟疫击倒了。
我刚想起身去找医师或是阿吞摩斯,她却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伊西尔索娅,我有事要拜托你。”
“你总在这种时候有事拜托我——你就要死了,娜芙蒂蒂!”我焦急地说,“我必须去找御医来——”
“——我可以留给你一笔财产,我可以以你父亲遗产的名义把它交给你——你知道我早已宣布埃及女人也拥有名正言顺的财产继承权,没有人胆敢夺走属于你的金银。”她焦急地说道,我一时竟不知道她现在是头脑清醒了还是仍旧在胡言乱语,“所以帮我最后一个忙,伊西,然后如果你也想走,你也可以走。”
“我没想走!”我恼火道,“我是想救你的命,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去把梅利从禁闭中释放出来,去找孩子们,每一个,然后带着他们去找阿吞摩斯,请求他带他们离开——”
“——为什么要让阿吞摩斯带他们离开?”我不可思议道,“再说他们能跑到哪里去?现在离开这里才等于送死!”
“现在不走,以后他们会面临更大的危险!”她斩钉截铁地说,双眼睁得老大,我清楚地看见她眼中密布的血丝,“照我说得做!”
我没法在这种时候忤逆她,看得出来她态度很是坚决,无论疯没疯,现在对我来说最正确的选择恐怕都是抓紧时间按照她的指示行事,反正最后我也要去找阿吞摩斯,见到他后再让他赶紧过来给娜芙蒂蒂看病,他不会不来。
可我没想到见到的却是梅利塔吞的尸首。
她将自己反锁在了屋中,当侍卫好不容易破开门扉以后,我闯进去看到的却是她软弱无力地靠在床榻边沿的模样。
她没有佩戴任何冠饰与珠宝,身上只穿了一袭普普通通的裙袍,双足光裸着,那副光景里好似她还是公主时玩累了打瞌睡时的模样——除了在她唇角边干涸了一道暗红色的印迹,而那尚存些许温度的手里握着一瓶小小的毒药。
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只不过几天以前在众人面前被母亲狠狠责备一番,被剥夺了头衔与王位继承权,而短短几日里又因为一场席卷世间的灾难失去了父亲与丈夫——我不知道这种种理由是否足够让她选择这样一种结局,可当我颤抖着抚摸过她的头发与逐渐变得冰冷的面颊时,震惊与悲伤的情绪翻涌不止,这痛苦告诉我,不要说是一个看着她长大的宫廷侍女,她的亲生母亲也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一条绝路。
可我还是得回去面对娜芙蒂蒂。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回王后宫中时,看到阿吞摩斯已经在那里了,他正坐在我的女主人身边为她诊断,而被诊断的那一方则安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我飞快地走过去。“怎么回事?”我恐惧地低声问道,“她怎么了?她——也染上瘟疫了吗?”
阿吞摩斯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望向我时神色却严肃得可怕。“不是瘟疫,”他道,“她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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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神垂死最终章(下)
我愣住了。“中毒?什么中毒?”
“她这不是瘟疫的症状,但体内有慢/性/毒/药在一点点耗尽她的生命。”他急切地解释道,“这毒/药恐怕已经存在七八年了,从我们来到阿玛纳——甚至在那以前就已经种下,伊西尔索娅,难道连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说不出话来,可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许多东西。我想到娜芙蒂蒂这几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想到她自己说每次生产后都血流不止,甚至想到更早以前,那时我们还在底比斯——于是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质问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琪雅死前那段时间,娜芙蒂蒂派给你清查背叛者的任务,你完成得彻底吗!”
他似乎被我问得一怔:“你怀疑是那时候倒戈了的奸细做的……难道你怀疑是阿伊,可阿伊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至亲又怎么样,况且真相是怎么样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咬牙切齿道,“我只明白,像损毁琪雅遗体那种事,娜芙蒂蒂绝对不可能做,而王妃下葬,除了其他王室成员又有谁能知道个中隐秘——你想想,如果那种谣言是王太后散布出来的,谁敢说不是;又或者,为了证明那不是谣言——”
对方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而我只感到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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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不已:“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他目光闪烁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没有这回事,我相信你。”
我沉默了一会,而后又突兀道:“梅利死了。”
“什——”
“——她自杀了。”我简短地说出了口,却不相信自己还能再重复一遍,幸好现在娜芙蒂蒂并未清醒着,我也一点也不想告诉她这个噩耗,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道,“王后要我请求你,带着所有孩子——还活着的孩子们离开这里。”
对方安静了片刻。“好。”最终他只是这般答应道。
可我爆发了。“我不明白……”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人,“凭什么王室的血脉却要跟你离开,现在离开又能跑到哪里去?娜芙蒂蒂说孩子们会有危险,可是瘟疫肆虐,到处都是,哪里不都一样!还有——”我越说越激动,差点直接拿手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了,“你到底是谁?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国王和王后总是信任你,而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朝臣,却对王子与公主过分关怀;一个来历不明的祭司,以前分明就是旧教的信徒,你的那些医术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一刻寝殿里变得异常寂静,娜芙蒂蒂并没有被我的吵闹弄醒,而被我质问的一方也许久未曾开腔。一时间我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呼吸声,而其他一切都归于幽冥。
“伊西尔索娅……”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对方才又开口道,“我不是什么厉害的医师,只会一点点自救和救人的本领,我原以为你或许对此不会感到陌生,不过,或许是你父亲还没来得及教你这些就离开了。”
我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我父亲?”我重复了一遍,“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他早就失踪了。”
“我的这一点医术都是你父亲教给我的。不仅如此,他救了我的命,也拯救了我的一生。”我听到他这样说道,“伊西尔索娅,你父亲远比你想的要伟大——你知不知道,他是个预言者。”
我震惊地望向他,而他只是静静地回望过来:“那你呢,你有没有继承他的天赋?”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万分惶恐地回答道,心中却突然像是被掀开了一层纱幕,以往做过的那种种模糊不清的梦境,仿佛就为了对方这一句话争先恐后地向外奔涌而出——娜芙蒂蒂生产那日梦渗透入现实的奇怪感受;甚至更早以前,琪雅怀孕那段时间我梦中频频出现的登上王位的男孩,我没有看清过他的面容,可他的身影——现在想起来——是熟悉的,是我先于梦中见到了他,而现在即那时的未来,我现在愈发认得出他,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点长大,也愈发接近我梦中他的模样。
那不是斯门卡拉,斯门卡拉已经离开了。
是图坦卡吞。
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时候奇怪的梦意味着什么,虽然说已经被迫知道了。
“我当时本该死去的,因为被病魔缠身,连父母和母亲都做好了放弃我的准备。”阿吞摩斯继续说道,“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父亲求阿伊想想办法,毕竟他是王国的大祭司。于是他将你父亲带进宫来为我诊断,也是为我看一眼未来是否可期,他以为关于我的未来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无望黑暗,二是幸免于难坐上王位,可你父亲看了,结果发现哪种都不是。”
“你父亲说,他看见我将遗弃赐予我生命与灵魂的众神,皈依异教神明,聆听不可名状的可怕神谕,从此企图背叛埃及;他说我离开了这片土地却又归来,随后从这座王国带走了浩浩荡荡的人马,将海水分开两侧,违背了这世间应有准则与道义。我直到现在仍旧不明白他的预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或许阿伊明白了些许,他觉得这番未来预示着我将成为不可控制的隐患,因此命令你父亲亲手杀掉我,以此胁迫其不得向外告发他的杀心,这样一来,一旦泄密,你父亲也难逃一死——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救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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