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朝菌无术
可现如今的王朝不再需要像当年那样,由一对年轻勇敢的王室夫妻合力推翻束缚他们的牢笼枷锁。现在罩于这两个男孩女孩头顶上的天花板,上面雕刻的纹章不是什么虎视眈眈的敌人,却是一手将他们带大的父亲与母亲。终于娜芙蒂蒂直接在朝政上对她不听话的女儿大发雷霆,怒斥她罔顾自己与众多朝臣的劝言,竟然想到要与赫梯联手,收回进而对半平分对周遭列国的统治权。
“我听说父亲年轻时也与赫梯结过盟,我们为什么就不行?”女孩不甘示弱道。
“不行就不行在埃及太久没有参与对周围版图的管束,你没有把握能否成功,万一出了差错,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那不试试怎么知道?”斯门卡拉插嘴道,慢慢站起来走到梅利塔吞身边,似乎对娜芙蒂蒂的警告满不在乎,“如今父亲身体也不太好,您又身怀六甲,这种小事我们自然能处理好——”
“这是什么小事?”娜芙蒂蒂厉声打断他道,“你们轻视敌人的时候,不知何时就将被对方势力趁虚而入,溃败就在一时,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谁是敌人?”梅利冷嘲道,“您到底是在说赫梯呢,还是在说底比斯?”
这下她是真的说错话了。我看到她母亲眉间狠狠地跳了一下,也不管自己拖拽着一副如何疲累的躯体,即便额上渗出密集的冷汗,仍是毫不犹豫地一步步走到对方面前,眼神冰冷地紧紧盯住女儿无礼无知的目光。
这一瞬间仿佛重现了当年阿伊与娜芙蒂蒂自己朝堂对峙的光景——于是在此时此地我再一次看到至亲之间流露出反目之色,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实际上一切又都与彼时截然不同。
“王后陛下。”这时立于台阶下的阿吞摩斯突然开口道,“你不该对你的母亲说这种话。”
他的指代不明,殿上众人都稍作愣怔,片刻以后梅利塔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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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竟不由气恼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在跟我说话,毕竟我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还可以被称为‘王后陛下’——如果王后所能拥有的一切权力仍旧归属于我妈妈,而你们又都效忠于她,那我跟斯门卡拉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站在娜芙蒂蒂身后听到她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笑,而朝堂上传来低低的惊呼——在阿玛纳从来没有人胆敢质疑她的权力,即便是她的女儿也不行。
“阿吞摩斯说得没错,你确实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如果没有我跟你父亲,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里?你以为就算自己是国王的女儿,你就能拥有什么权力?”她高声回敬道,“这数个月以来我让自己信任的臣子们辅佐你们帮助你们,可那字字句句有用的谏言,你们两个人有哪一次是听进去的?”
斯门卡拉已经不打算说话了,可梅利显然受不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驳斥,因此涨得面色通红。她身体微微发抖,尖利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而嗓音也伴随不甘心的怒火流露出细微的颤动:“什么是有用的谏言——不忤逆你的废话吗!”
一时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娜芙蒂蒂终于闭了闭眼,当双目再次睁开时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你知道,我觉得你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你觉得你们站在这个位置上毫无意义,那我想你也确实不必站在这里了。”
我看到梅利强势的神情中终于破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害怕,可她母亲并未因此心软。“是我不好,在允应你们登位以前没有教会你们如何做一个好的执政者,那现在重新来过也为时不晚。”她慢慢面向语气冷酷地说,“从即刻起,我宣布废除斯门卡拉与梅利塔吞联合执政者的权力,朝政诸事重由我一人处理,祭司集团辅佐——”她将面孔转向殿阶下,“阿吞摩斯,由你担任首席大祭司兼宰相一职。”
而梅利终于忍不住了。“你没有资格废黜我们!我们是阿吞神钦赐的王位继承人,你不可以、你不能——”
“——在国王陛下尚未痊愈时,我是以最高摄政者的身份在辅佐你们二人共同执政。”娜芙蒂蒂打断她道,“即便你们拥有国王与王后的名义,也不意味着现在的你们就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况且斯门卡拉的王衔并非他一人专属,那也是我的王衔,既然如此我便有权随时收回——至于你,只不过是他的王后而已。”
女孩似乎被她一席话打击得临近崩溃。“你真是——太自私了!你从来都不在乎别人,不在乎我,不在乎斯门卡拉,不在乎你的丈夫、儿女、奴仆,更不用说那些被你视作仇敌的无辜之人!”她歇斯底里地叫喊道,“你对琪雅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斯门卡拉似乎突然静止了,而娜芙蒂蒂皱了皱眉:“我做了什么?”
“整个底比斯都在传,风早已将你的所做所为传送向四面八方,可你还固守一方却不自知。”对方怨忿地向她撇去一眼,“据说当年琪雅王妃下葬之时她的遗容遗体遭到了利器损毁,她的双眼看不清往生之路,冥界使者认不出她的身份——斯门卡拉,你居然不知道,你母亲的灵魂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得到过安息!”
我大吃一惊,随即看到那少年的面色惨白得犹如死人一样,而朝堂上一众亦是大惊失色私语窃窃——不只是他们,甚至娜芙蒂蒂自己也仿佛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梅利塔吞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在这座城池以外,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细想来这个消息尤为荒谬——如果确有其事且确是娜芙蒂蒂所为,她才不会否认,抑或说,这种可怕的秘密本身就不可能泄露出去。况且琪雅已经下葬多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远离了底比斯,谁也无法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正因为如此,只要怀疑萌生,它足以动摇一整个王国的心神——毕竟在埃及王宫里,还有谁有资格比娜芙蒂蒂拥有更多泄愤于琪雅王妃的理由呢。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这一点可以凭我身为埃及王后的尊严向神明发誓——正如当年我在你母亲病榻前所做誓言一样虔诚。”这话她是面对斯门卡拉道出的,可随即又望向梅利塔吞,“我看错你了,梅利,你一点也不像我,你看看你现在这风度全无的模样,简直与你外祖父如出一辙。”
可还未等她们再起什么争执,外面突然跑进来几名守卫与奴隶,他们的脸色几乎与殿上众人一样奇差无比——但谁的情态也比不上娜芙蒂蒂糟糕,她瞧见这几个兀自闯进的人微微睁圆了眼,不禁将手抚上胸口,似乎再说不出一句话——连我也认出,这些人全都是埃赫那吞的侍从。
“你们跑来做什么?国王怎么了?”她疾言厉色地质问道。
“收到线报,陛下,埃及出现了瘟疫!”其中一人大声禀报道,“已经两天了,国王陛下的病症——”
“不可能。”阿吞摩斯不由分说打断对方道,“我几天前就给陛下检查过,那绝不可能是瘟疫的症状,只是过度劳神所致——”
但埃赫那吞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怎么好,这是事实,尤其在这种虚弱的关头,如果外部出现极恶的病源,那对他而言将是致命的。可一时间娜芙蒂蒂似乎也无法理解事态发展的严峻:“瘟疫?怎么会有瘟疫?如果已经两天了,王宫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您与梅利塔吞陛下、斯门卡拉陛下一直在讨论更重要的事,议政厅里的大人们一直不允许我们拿外部的琐事打扰您。而且不是王宫里,是整个王国——无论上埃及还是下埃及,皆无一地区幸免。”对方声音颤抖地回答道,“直至现在瘟疫似乎也席卷至阿玛纳,夫人,国王陛下真的快要不行了!”
但娜芙蒂蒂没有回答。我冲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晕倒在了大殿上,所幸的是她似乎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可是脸上的表情显得极其痛苦,口中喃喃,整副身体却使不上力气。我费劲地将她上半身扶起来一点,随后赶紧去查看她的肚子,突然意识到眼下她已经正式迈入了临盆期,却绝非可以在朝堂上与人争执的状态,绝望之余我抬起头来寻找帮助,直到在一片惶恐吵杂的鼎沸人声中眼看着阿吞摩斯朝这里奔走过来,这才发现,我们在这万众臣民里唯一能够赋以信任的,竟然只有他了。
(tbc)
☆、(十一)神垂死最终章(上)
阿吞摩斯迅速向殿阶下的两个奴隶下达了命令,指示他们将王后送回寝宫。我一直尽全力扶住娜芙蒂蒂,却仍旧害怕她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完全脱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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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青白,口中发出呓语一般痛苦却无人能懂的呢喃,现在这种情形,恐怕她即刻就将面临分娩。
我竭力不去看朝堂下已经乱作一团的混沌场面,眼睛却下意识追随阿吞摩斯的行动。他在我们身边蹲下,帮忙将娜芙蒂蒂转移到那奴隶的怀中,又拉我站了起来。
“你还好吧?”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我,而我也只能强作镇定地说了声没事。
“他们会确保王后陛下安然无恙地回到寝宫,现在你必须先行一步——赶紧去请御医和助产师,调动你们宫中能够调动的人手抓紧时间做事——我得先把这里的问题处理完。”
我张了张口,一阵巨大的恐慌席卷心头:“那瘟疫——国王——”
“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的女主人,好吗?”他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肩膀,俯下身盯住我轻声说道,“勇敢些,伊西尔索娅,你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们都需要你。”
我说不出别的来,点了点头后便转身飞奔离开。在王宫里这么多年,由于被宫廷侍女的行为准则所约束,我几乎没机会跑这样快过,似乎上一回肆无忌惮地奔跑还是很小的时候在阿伊大人的府邸上,可现在我感到自己简直是在逃亡——可死亡在无知无觉中悄然降临,后头已有许多条性命危在旦夕,一路上风打在我的皮肤上都让我恶心作呕,仿佛那风中已然夹杂着瘟疫的气息,它们就要钻入我的血肉中,意欲夺取我的生命,可现在我的生命并不值钱,没有人在意,正如阿吞摩斯所言,眼下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不能停下,连逃跑也没有资格。
就像我深夜里时而被迫沉湎于的那些噩梦一样,坏的事物萌生滋长往往只在极为突兀的一瞬,无论是灵魂深处的恶念,还是笼罩世间的灾难。
等我脑子里稍微清醒一些,终于不再浑浑噩噩,这可怕的一天已经临近尾声。先前我按照阿吞摩斯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为娜芙蒂蒂准备好待产的一切——其实也算不了多快,寝宫里的奴仆们似乎也已听到了瘟疫扩散的消息——这不知是否谣传的危言犹如在一瞬间炸裂了开来,而后便于风中四散出去,它传播得如此迅疾,却几乎是最后才传入应当最早听到的人耳朵里。
恐惧弥漫在王宫每一个角落,一路上我已经开始看到许多四散逃窜的人,他们惊慌失措的神情像老鼠一样弱小而可鄙,根本叫不住任何一个,而回到王后宫中亦是费了好大劲才阻止那些胆小鬼抱头奔逃——我大声怒吼,喊得嗓子都哑了,一个一个把他们抓回来,要求他们恪守职责去找医师、毛巾与干净的水——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实在的,刹那间我也想跟他们一起离开,可是理智告诉我,擅离这座沙漠之城的后果,恐怕就将面临一片更为可怖的人间地狱。
娜芙蒂蒂是被那两个奴隶抱回来的,她仍处于十分危险的虚弱状态之中,可好歹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谢天谢地,毕竟在临盆时晕厥是最糟糕的事情。我不明白她这一次怎会这样,毕竟她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没有道理突然无法承受生产的煎熬——或许是操劳过度所致,可这是她成为王后以来惯常的状态,偏偏就最近健康状况开始出现问题;或许是因为她刚才受到了太多打击,女儿的忤逆与背叛、丈夫的病危、国难当头的噩耗接踵而至——这简直无法想象,这些灾劫似乎不应该与她发生任何联系,毕竟她总是幸运且骄傲的活着,而这一天的遭遇犹如冥冥之中的诅咒,其中积攒了无数怨怼她的人内心深处的忌恨,就在此刻猝然降临,势要将她击垮在地。
分娩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宫殿门外的纷闹却愈发嘈杂,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哭泣呐喊,于是忍无可忍地转过头,但透过门窗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来来往往,不见和平,我知道这些人只是路过,到最后他们都会被寝宫外看守的侍卫驱赶干净,可这样一来,竟仿佛是我们被关在了这座牢笼之中,是我们将被众人抛弃。而那些喧嚣的声响似乎也在被逐渐虚化,一切都好似放慢了行进的步伐,时空被扭曲拉长,恍惚间我蓦地感觉眼前这一切好像在梦里经历过——好像就是在安荷森帕吞诞生的那个时候,我在沉睡中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现在。
但这是不可能的,无非是恐惧催生的幻觉而已。我想努力挥散脑海中愈演愈烈的惶恐不安,尽量参与到安抚娜芙蒂蒂的帮忙当中,可心里依旧克制不住地去想——我想知道瘟疫是不是真的,国王怎么样了,孩子们怎么样了,阿玛纳之外的埃及怎么样了——底比斯,难道已经被死亡席卷而过了吗。
说来奇怪,我心头突然掠过艾赛里斯这个名字,甚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真不是个恰当的时机,毕竟现在还有那么多事迫在眉睫,而我以为过去这么些年,我早应该把他忘记了。
这段时间度过得尤其漫长,直到黄昏过去夜幕将至之时,孩子终于呱呱坠地——又是个小姑娘,可我已经毫不意外了,而且直觉告诉我,这也应当是娜芙蒂蒂最后一个孩子了。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这个女孩生得很是瘦小,她就好似呜咽着的一小团骨肉,刚刚从血泊中沐浴而来,由幽冥的境界里跨入这片由空气、太阳与黄沙组成的广袤天地,蜷缩在雪白的巾布上,犹如一只无辜的小猫。我将她抱给娜芙蒂蒂看看,她母亲艰难地微微偏过头,将一缕轻若游丝的呼吸吻在孩子的额角上。
“把她抱走吧。”她叹了口气。
“你不想抱抱她吗?”
“现在我没更多力气照顾她了。”娜芙蒂蒂闭上眼疲惫地说道,“况且瘟疫来袭,她是生不逢时,所有人都要被隔离起来,我只能这样保护她。”
我明白她的无可奈何:“但好歹给她起个名字。”
她沉默片刻。“塞特/普巴克。”最终如是说,“叫她塞特/普巴克-恩塔吞-拉。”
可还没等我做出回答,她又继续道:“我的任务完成了,把公主交给奶妈抱走——伊西尔索娅,去把阿吞摩斯叫来。”
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不过理智还是叫我闭了嘴,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把孩子小心翼翼地送到乳母怀抱里,随后转身向外面走去。
并不意外,阿吞摩斯已经在大门外等候许久,我没有多废话,直接示意他跟我进去。
“王后陛下和孩子都好吗?”
“孩子还好,是个女孩,已经被抱去喂奶了。”我顿了顿,“但王后不太好。”
等我们再次进去时娜芙蒂蒂已将周围的侍从全都屏退了个干净,可她现在的样子实在狼狈不堪,头发凌乱,浑身被汗水浸湿,面色惨白如同幽灵,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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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没有了平日里一星半点神采。
可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见到阿吞摩斯进来,直截了当便问道:“埃赫那吞怎么样了?”
对方一时间没有说话,停顿了一会,开口道:“伊西尔索娅说您情况不太好。”
“我没有不好,别听她瞎说。”不知为何,她扯了扯手底下的被单。
“阿吞摩斯也会诊断,娜芙蒂蒂,让他给你看一看。”我坚持道,“你不知道你脸色有多差。”
她不理会我,仍是死死盯住男子:“我现在在问你,国王怎么样了?”
对方闭了闭眼:“国王陛下,已经病故了。”
我看到娜芙蒂蒂愣住了,这样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与她不太相配,可甚至是我自己,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埃赫那吞死了——这个把底比斯王朝搅得天翻地覆的年轻君主,娜芙蒂蒂的丈夫,阿玛纳的缔造者,阿吞神最忠实的信徒,或许就在刚才娜芙蒂蒂还正为一个新生命——为他们小女儿的诞生苦苦挣扎的时候,塞特普巴克公主的父亲,却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生息。
过了好久她也没有说出话来,几乎是一动不动孤零零地半躺在那张狼藉一片的卧榻上,某个瞬间我还以为她就要流泪了,因为她憔悴的面孔上的的确确浮现出了无疑是悲伤的情绪——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娜芙蒂蒂真的爱她的丈夫,可或许在此之前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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