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朝菌无术
我闭了闭眼睛,喉头处像憋着一口气,十分之难受:“是他告诉你的吗?”
对方停顿片刻,终究嗤笑道:“你可以高兴一点了,你的小情人还没这么卑鄙无耻。只不过他可以装成灰头土脸的样子讨好小女仆,我就不能派出眼线去王宫外面晃荡了?”
我一时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盯着她一动不动地愣怔半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别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伊西尔索娅,看来恋爱真的把你搞得脑子都迟钝了不少。”她厌嫌地说,“你不也不信任我吗,否则又怎么会被艾赛里斯趁虚而入?但幸好你胆子小,既然没有迈出那一步,那我暂且还能原谅你。”
不知怎的,我现在倒是逐渐冷静了下来:“你先前硬要我去查那些背叛者的事也不是认真的吧?反正你和埃赫那吞早就派阿吞摩斯去做了。”
她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那只是为了让你没时间再跟艾赛里斯见面——他们那边获得的讯息不需要再加以更新了。就让他们认为我与琪雅互不相容,而你早已心思动摇,倘若不是这样,今天这一场我们也赢不了。”她面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况且铲除奸细这种事我也不能真的指望你,只不过我也想给你留个机会——万一你顺藤摸瓜果真靠自己发现了艾赛里斯的身份,我也不用来当这个恶人了——可惜,你确实没那么聪明。”
“既然你早已心知肚明,又为什么要顺我的意思放过他们这一马?”
“你难道不知道我从来不顺别人的意思吗?放过他们只因为我想这么做。”她不屑道,“反正他们也输了,更何况没有真正犯事就没有证据,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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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撑腰,埃赫那吞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只能各退一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着她又打量我一眼。“况且说不认识他的是你自己,我可没逼你。自己说的话要算数——等琪雅下葬帝王谷后,我们就要前往新都了,但可别想那帮老东西和他们的小崽子会一道去阿玛纳。既然你都自己与过去做出诀别了,那就这样吧——艾赛里斯埋在底比斯的尘土里,而你前往阿吞神的新世界,这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结果。”
我没想到离开底比斯之前还会再见到艾赛里斯,因此踏出王后寝宫大门没几步却看到他直挺挺杵在那里时,我的心情几乎跟撞到了幽灵一般,一时间还以为是幻觉。
他现在穿戴得与当时在琪雅宫中别无二致,那精致绮丽的长袍着其身上显得一派道貌岸然,合适是一回事,而陌生又是另一回事。那天我光注意他这张面孔,现在才意识到他亚麻色的头发已经修剪过了,不再那么凌乱无章,沐浴在太阳光下都泛起了微微的光泽。
尽管很想这么做,但我明白现在确实再也不能指着他的鼻子怒喝他胆敢跑到这里来——对方是将军兼大祭司的儿子,我有一万个理由需要向他折膝行礼,而冲上去破口大骂的理由却一个也找不出来。
权衡再三我决定折中,于是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地对他怒目而视。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踌躇片刻还是走近了些。“你要揍我吗?”他如此问道。
我坦诚道:“我不敢。”虽然说很想。
“那天如果不是琪雅殿下猝然薨逝,我确实打算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即便最后王子们归王太后抚养,我也会找你摊牌。”他心平气静道,“你完全不必否认自己认识我,这不是你的错。”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我冷冷道,“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害我——毕竟我不了解你,不是吗?我只想要保全我自己。”
他叹了口气。“完全理解,你没错。”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但拜托别把我想得那么阴险下流,请你相信,一开始我们的相遇纯属偶然——那时我与父亲吵架了,他要求我今后也成为大祭司,成为阿伊的追随者,可说实在的我只想做个雕刻家,所以离开家出去生活了一段时间。那天你撞到我自报家门以后,我就认出你了——其实我们小时候在阿伊大人的府上见过几面,我想你你肯定已经不记得了,虽说所幸如此,但显然娜芙蒂蒂还记得我,所以先前我不能冒险在国王与王后跟前露面——与你见面真是件危险的事。”
我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你不必这样一五一十。反正你的任务已告一段落,也没必要觉得我危险——不过我们今后也没什么机会与必要见面了。”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问道:“你还是要去阿玛纳,是吗?”
“不然呢。”我反诘他道,“莫非你还以为你成功了,我真被你说动了,从此背弃我的女主人,放弃光明辉煌的无量前景不要,留在底比斯跟你一起参拜旧神吗?”
他凝视我片刻。“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伊西尔索娅,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一点,不要完全被王后束缚了人生。”
我回敬他道:“难道你现在不是在左右我?”
“是,因为我可能与你一样,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对方直言不讳,“当时我父亲知道我与你有往来,他与阿伊要求我利用这个契机打探娜芙蒂蒂的行为动向,我答应他是因为我想要这样做。我与他,与阿伊、霍伦海布将军他们一样,一直都是旧教的绝对拥护者,我信奉这世间所有伟大神明,我坚信埃及不应由唯一的一位神掌控主宰一切,过度狂热必将招致毁灭,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真理——你也分明清楚这一点不是吗,我觉得你不该站在他们那一边,你会被阿吞神灼热的焰浪烫伤的——而我只是想帮你。”
“真有意思,你凭什么说出‘想帮我’这种话?”我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不由嗤笑道,“我觉得你早就没有什么立场了。”
他沉默了一会。“我还欠你一条项链。”终是这般道。
我愣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心里却泛起一股十分不好受的酸楚感。“不用了。”最终我恶狠狠地回绝道,“你还想害我吗?你让我戴着象征阿蒙神的项链去阿吞神的休憩之所,倘若我能有幸不遭天谴,那我只希望这惩罚能降临到你的头上。”
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安静了半晌却露出些许凄楚的苦笑:“我发誓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也没有。”我只觉得眼眶有些干涩,于是眨了眨眼,却愈发感到难受不堪,“而且我不仅没想过,也确实没有做过。再见吧艾赛里斯少爷——不,很高兴以后不用再见了,愿你的阿蒙神赐予你一颗真诚的心,毕竟从前我未曾看到你拥有过。”
说罢我便从他身边走开了。
自那三天以后我们整装离开了底比斯。出发的人马簇拥聚集在一起,浩荡犹如一片喧闹不堪的海洋,而这海洋席卷着旧王城里大半的珍宝财富与鼎沸人声,即将在君王的带领之下以一种无限盛大的形式迈向沙漠的中央——那里已然建立起崭新而辉煌夺目的阿吞之城,那是太阳普耀之地,富裕、智慧与欢乐凝聚成就的人间天堂,那里才是埃及新时代的象征与未来延展的源泉;而底比斯的岁月已经过去,它将成为一抔黄土,灰尘飘零,腐朽顽固者坚守的无望无用的老迈城池,等待着它的只有渐行渐近的冰冷与死亡。
我抬头往前观瞻时太阳光似乎过于刺目,周遭都是趋近于白亮之色的纯粹光明,以及金银珠翠与斑斓丝绸交织而成的光怪陆离。我凝望国王与王子、王后与公主、朝臣祭司与百姓奴隶,所有人都面朝同一个方向行进,他们的眼中充盈着太阳赐予的辉光,热忱与衷心昭然于世,这光景完美得给人一种趋近永恒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临行前我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底比斯,只是因为怕看见什么不想见到的往昔,但我心中清楚地知道,我可以不去看它,但这世上有光即有影,那被光鲜表面踩踏于脚下的陈旧事物没那么容易默默老去。或许,总有一天,它将卷土重来,而此时背离它的人——包括我自己,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tbc)
☆、(九)阿玛纳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起码在明面上,于阿玛纳度过的最初几年竟然意外的波澜不惊,平静得甚至可以用枯燥乏味来形容。
因为娜芙蒂蒂他们已经胜利了,在阿玛纳没有人胆敢与至高神抗衡。这里不是底比斯,再也没有了陈腐乖张的斗争者,有的只是虔诚高歌阿吞的教徒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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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崇拜国王王后的臣民,这片王域仿佛成了世界唯一的真理源头,它告诉我们万众一心才是这世间常态。
我对这一切愈发习以为常,甚至偶尔想起当初艾赛里斯信誓旦旦的劝诫,也愈发觉得他所说一切皆是大错特错——我没有在这里失去自由,我失去的分明是忙碌与痛苦——公主与王子都在一天天成长,现在甚至安荷森帕吞都已经长到足够大的年纪而不再需要我亲自照顾了,更不消说最近一段时日我连娜芙蒂蒂本人都不怎么看见。她前年年初与去年十月再次新生下两个女儿,而眼下又怀揣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夜里却很少回到自己的寝宫歇息。
她有时会去找埃赫那吞,更多时候却直接在议政厅里过夜。白天王后参政的时候奴仆没法跟在她身边侍奉,而晚上她废寝忘食得几乎都要忘记自己也是副**凡胎,不要说我们这群侍女,包括国王与她相处的机会都变少了许多,而与她接触最为频繁的人,居然成了阿吞摩斯。
亦因私心使然,对方调查我那件事一度令我耿耿于怀,虽说全受王后指派,可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个年轻祭司实在也无法产生什么好印象。尽管他长相俊美,乍看上去性情也十分谦卑,却正是这种讨人喜欢的表里结合叫人很是怀疑他是否也可归入那种庸碌无为而极尽谄媚手段之辈当中——毕竟这类人在阿玛纳并不罕见,尤其在国王周围,简直密集如蚊蝇。
毕竟埃赫那吞向来喜爱言辞精湛之人,否则他也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在研究如何尽最华丽之笔触颂扬阿吞神功德这等兴趣上了,而眼下这热情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既然支持阿蒙及众神的臣民们都被他遗弃在了底比斯旧城,麻烦全被挡在阿玛纳之外,如今也算长舒一口气,投入更多精力在他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上似乎也无可厚非。
但其实娜芙蒂蒂并不太赞同她丈夫的做法——把教义典仪种种完全重合于王政之上,这使得在王室与朝廷诸事上使用的规制节度都庞杂了许多,如若花费在各种流程上的时间延长扩展这些许,实在是太费心神。他们本来还可能又为此吵上一架,难得那日娜芙蒂蒂去神庙找国王理论时拉上了我,当时她丈夫正全神贯注于为阿吞做一场小型祭祀,娜芙蒂蒂站在那间白雾缭绕的神殿大门外大声呼喊了他好几次对方才听见。
“……你说什么?”
“我说,”娜芙蒂蒂明显腾起些许无奈与恼火,“我要修改一下你先前新定的官吏选拔制度,那太绝对了——你不能把还没来得及改变信仰的人直接涮下去,他们有些来自王国的偏远区域,甚至阿吞的教义是什么都不了解——”
国王猛地转过身来。“埃及信奉新太阳教已经多少年了,他们还不知道?全部都是借口而已。”他不耐烦地反驳道,“偏远又能有多偏远,莫非他们还来自赫梯那茹毛饮血之地,千里迢迢跑到埃及来吗?那我真是要感动至极,不过说不定野蛮人还真要比那些冥顽不灵的旧教份子更好一些。”
“好吧,好吧。”娜芙蒂蒂深吸了一口气,“但起码程序上得简化一些——你总不能真的让每个人挨个把教义法典都背上一遍吧?”
“哦,那个。”对方顿了顿,“我原本觉得这样比较庄严神圣,不过你一定要改就先与阿吞摩斯商量一下吧——毕竟他总能做到恰如其分妥善处事,而你总是把事情搞得太过火——改好以后让他拿给我过目就行了。”
我看到娜芙蒂蒂咬了咬牙齿掷出一句无声的咒骂,而被咒骂的对象显然也看到了。
“你平复一下情绪行不行?不要在神明面前张牙舞爪。”他皱了皱眉头,目光下移到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为了孩子也得好好休息,别整天对着我怒气冲冲地大吼大叫。”
“我怎么休息?你倒是告诉我,现在一个月里你有几天是认真处理政事的!”王后杏目圆睁,似乎被他一番话惹得怒意更甚,“那么多堆在你桌上的信函你看了吗?你知道埃及周围多少个国家在准备打仗吗!”
埃赫那吞愣了一下:“怎么,有人要攻打埃及?他们疯了吗?”
“疯的是你吧!”她似乎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谁说要攻打埃及?我说的是赫梯人!他们还在四处搞鬼——胡伊总督从努比亚给你写的信你哪怕只瞥一眼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更不用说还有其他那些攀附埃及的小国——”
“——莫非你希望我眼下就驾驶战车冲到努比亚去?”对方打断她道,“如果现在进行军事征伐,娜芙蒂蒂,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抗争就都白费了,你父亲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定会趁乱要求我们回归底比斯,那样所有权力又将归于原点!”
“我当然不希望你冲动行事,你怎么就是不理解我的意思,重点不是这个!”娜芙蒂蒂气急败坏道,“我是想说正因为我们已经胜利了,所以你没必要再一门心思扑在宗教事务上了——就是眼下还来得及,你必须掰回足够多的精力放到国政上。现在我很担心一件事,埃及已经很久没与赫梯正面抗衡了,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有没有退化,最起码派军队去保护那几个请求庇护的附庸国,如果不这样做,最后它们必将背叛你,甚至倒向赫梯!”
他冷冷地盯了妻子一眼:“这都无所谓,赫梯无论如何也强不过埃及。”
“那加上那些背叛者的力量呢?”王后抱起双臂,冷笑了一声,“如果有人铁了心要击败你,他可以一点一滴耐心积蓄实力,在你不在意的时候背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除非你想亲眼看到埃及孤立无援的那一天——你才是国王,我再怎样努力总不能抢了你的位置,所以我只想请你快点从神庙里走出来,好歹帮我一把!”
然而埃赫那吞再没有看她,却慢慢转回身去,只留给她一个无比固执的背影。“你可以。”沉吟片刻后他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娜芙蒂蒂暴躁地质问他道。
“阿吞会保佑阿玛纳永远固若金汤,这里是我们的神的领土,唯有对神明深信不疑,福祉才不会消散。”他喃喃道,仰头凝视着眼前阿吞神华美的雕像,“埃及是我们的,我必须坚持我的方法。”
他妻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可是——”
“——斯门卡拉与梅利塔吞都年满十二岁了,是时候着手准备他们的婚礼了。”
这话题转移得太过突兀,听罢娜芙蒂蒂愣了一愣:“什么?现在?”
“没错。”国王稍作停顿,“我们早就说好的不是吗,更何况你在琪雅去世之前于众人跟前又亲口重申了一遍,不会要反悔吧?”
“当然不会。”她犹豫了片刻,“但为什么这样突然?再过几年也不至太晚。”
“斯门卡拉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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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生,按理讲他没法名正言顺做我的继承人,但现在似乎也来不及等到一个嫡出的王子了。”说着对方又回头瞥了一眼妻子的肚腹,“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如果他与长公主联姻,之后就可以跟梅利一起为你分忧。”
娜芙蒂蒂脸上的神情随着对事态的理解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要他们两个小孩子登位执政?”她轻声问道。
“他们不小了,我与你结婚时也没比他们现在的年纪大多少。”埃赫那吞颇有些不耐,“而我当年与父亲共治时比梅利还小上一岁,如今他们也应当负起自己身为王室一员的责任。”
“那你的责任呢?”王后忿忿道,“你要退位不成?”
“我没这么说过。”他叹了口气,似乎是为了叫妻子放心,平复了下情绪又好言相劝,“但我既是太阳教的大祭司,神职事务必须全身心投入;而你又在孕期之内,需要充足的时间休息和补充精力。把事情扔给孩子们做吧,他们是你带大的,你完全可以相信他们——你也应该相信他们。”
“是啊,我应该相信他们。”从神庙离开以后娜芙蒂蒂一路都在发泄怒火,“但我是不可能相信他了——他简直疯了!”
我无法反驳她。“如果他现在是这种态度,”我道,“那让梅利和斯门卡拉来处理国事说不定确实更好。”
“你在开玩笑,他们根本没以继承人的身份受过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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