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每天在院里等他出来，抬头说话抬得我脖子酸，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要住的话住我旁边多好啊，又宽敞又明亮，偏偏要住上面，那么大个斜坡，光溜溜的，我上不去他下不来，怎么联络我们这老年的夕阳红感情？

    电视剧又开始播起了人妖恋，我便跟他吐起了槽：“你说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人妖恋怎么还是悲剧啊，妖怎么了，妖不配拥有姓名吗？”

    他默了默，停下了手里编织着的草蚂蚱，道：“毕竟人妖殊途。”

    我翻了个大白眼：“你还不如直接说有生殖隔离呢。”

    我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女子来看他，给他带些生活用品，嘱咐他按时吃药，看她的年纪，应该是他的女儿。

    真好，他一定能够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守诺

    尾声

    我从未想过，那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好像没有什么不同，我床头的那只草蚂蚱都还没有枯萎，若要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比往常的冬天还要冷。

    我出门来，哈着气在院中等他，可是等到院里的雪化成了冰，他还是没有出来。

    心里突然一空，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心头直跳，一时间竟觉得呼吸困难，我冲到桥前想要爬过去，然而桥上结满了冰，无论如何也不能过去。

    开玩笑，我是妖怪啊，这么条滑滑梯怎么可能爬不上去。

    我变出爪子，指尖扣入石面，碎冰划破了我柔软的掌心，血液顺着冰面而下，很快冻成红色的冰晶。

    我冲进他的屋子，屋内冷寂，跟外面一样冷。他躺在床上，一手攥着什么东西放在心口，眉头微蹙，似是攥着一生的遗憾。

    我看到那东西，露出的一角反射着光，穿着一条线。

    一切都来得太快，不到下午，就有一大批人涌进他的院中，我被隔离在外，看着他被人抬走，看着那座小屋彻底冷寂下来，我抱着臂呆呆地坐在院里，有些恍惚，奇怪，为什么我不觉得悲伤。

    哦对，我忘了，他的葬礼我已见过无数次了。

    我就在门口坐了三日，第三日下午，有个女人来的了我的屋前，是他的女儿，只是为何不见她戴孝？

    她走到我面前，看到我时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困惑，但很快便得体地对我微笑：“老人家您好，我是苏教授的助理，方便进去坐坐吗？”

    我活动了下僵硬四肢，点头道：“好，好。”

    我把她引进门坐下，旋即脑中抓住了什么，后知后觉道：“助理吗？我以为你是他的女儿…”

    她微笑：“苏教授献身于事业，孑然一身，并未娶妻。”

    我的心像是被把小锤子敲了一下，有点闷闷的痛，眉毛皱起来，为什么不娶呢，白白浪费了棵好白菜。

    “老人家，您是不是不舒服？”她关切地问我。

    “没事没事。”

    她观察了我一下，见我真的没事后放下心来，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双手拿着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

    “这是教授让我给您的。”她终于露出个难过的表情，但很快又换上微笑：“抱歉，失态了。教授他…被查出来癌症后，就计划着要来这里度过最后一段日子，还不要我们陪着，最后交代我把这个交给您，我想您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

    她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了很久，一直到天黑了下来，我摸索着起身开灯，路过镜子时，看到了里面的自己，头发一半黑一半白，左眼的皱纹快垂到了脸颊，而右眼肌肤平坦光滑。

    啊，那天进屋时太着急，没变到位。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镜中已是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我是妖，几十年下来，我早已能恢复最初的面貌。

    我摩挲着手中的铁皮盒，轻轻地打开了盒盖，待看清盒内，一瞬间呼吸一窒。

    最上面的，是无数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或站或坐，或喜或怒，各色各样，唯一不变的是，照片上的人都是我。

    我笑了笑，老套的爱情故事情节吗？可还没笑完，心脏却忽地一揪，一种酸胀而又苦涩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照片下是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我一页页翻开来，上面用隽逸的笔迹记录着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到她，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分卷阅读6
    “研究生舞会遇到她，小小的一只独自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委屈巴巴像一只小猫。”

    ……

    “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爱学习呢，怎么办，她玩手机我也想玩，不行，我要忍忍。”

    “她今天的程序又写得一团糟，头疼！”

    ………

    “她又不吹头发就出来，天这么冷还睡着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她好像特别怕吹风？”

    ………

    “她是妖吗？”

    日记在这里断了，再往后翻，笔迹越来越凌乱，纸上满页满页地写满了：她是妖吗？

    我一直翻，翻到了倒数第二页，上面的字迹很深，甚至已经划破了纸面，写着：她是妖。

    我手一颤，翻到最后一页：可是我爱她。

    短短五个字，可却像是用了一支漏墨的笔，墨色晕透了纸面，四周留下了凌乱的指印，字迹曲曲折折而又断断续续，仿佛写字的人承载了巨大的痛苦。

    我见过他所有的样子，无论是孩童、少年、青年还是老年，是古代是民国还是现代，我看着他一次次出生又一次次死去，他的每一个时期，哪怕是一个细微的表情我都万分熟悉，可我却想不出他写下这句话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日记本上最后的一句话：来世我若不是捉妖师，必不再放手。

    来世啊…

    一股钻心的痛袭来，直疼得我弯下了腰，我大喘着气，额上冒出冷汗，那痛仿似从头发丝丝泛滥到指甲尖尖，无一处不痛，又不知具体是哪里痛，只觉喉头腥甜，堵得我连呼吸都痛彻心扉。

    没有来世了啊，我的根已经坏了，我等了那么多世，你却无一世不是出生在捉妖世家，光是等这一句你爱我，就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天注定的要分离，只怕再无相见之期。

    那么，我就化作你坟上的一株蒲公英吧，生生世世，永无止息。

    前传

    “少主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面色冷淡的少年闻言，淡淡道：“只不过是一株普通的蒲公英，我看它生得好看，在这里被火烧了可惜。”

    手下怀疑的看着那株蒲公英，他总觉得那花叶间似乎缭绕着一丝妖气。

    “这一带妖气横生，刚刚我们更是灭了一窝狐妖，少主人还是要小心为好，免得沾上不洁之物。”他说着，就要去拿少年手上的蒲公英。

    少年敏捷地往旁边一闪，皱着眉头喝道：“怎么？我拿棵草还要你管？”

    他年纪虽小，语气里却有种久居上位的威压，手下低头：“不敢。”

    蒲公英被种到了少年的屋子里，少年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一株不起眼的植物，也许是觉得它太像幼时的自己，简单、弱小，谁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他九死一生爬到现在的地位，有很多心事，可他太孤单了，只能每日对着一株植物絮絮叨叨。

    于是乎，每日在外时沉默寡言的他，一回来就变成了个话唠。

    蒲公英一开始只有混沌的一团精元，一日少年发现它的叶子竟然抖了抖，像是在回应自己，于是他日夜以血浇灌，渐渐地，蒲公英生出了灵智。

    再后来，花叶一晃，滚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少年瞒着家人，以自己辟邪玉佩的一角，炼了块妖隐符挂在她身上。

    娃娃毕竟是妖，长得比常人快很多，终有一天被有心人发现了，在这样的捉妖大家里竟然养出了只妖，况且他们的少主在此之前还想要娶这只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家主愤而拍案：“把那只妖捉来，抽其妖灵，毁其真身，让她灰飞烟灭！”

    此时已长成了青年的少年，不顾一切地带着蒲公英妖叛出了家族。

    他灭妖无数手段狠绝，妖怪们恨不得生啖其肉，此时一听他离了家族庇护，便纷纷上门寻仇。

    前有妖怪，后有追兵，他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支撑不住，终是油尽灯枯，闭眼前，对着那只懵懂的小妖说：“此生人妖殊途，来世我若不是捉妖师，必当与你共度一生。”

    于是，她便等了一世又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