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金无彩
“先帝病时,他已经很是张狂,又跋扈,又好战,又不肯尊重太子。”
沈太后陷入了回忆里,语气轻巧,甚至带着一丝惬意和温柔。
“因为他对先帝,极为忠心。
“当年,我生产之后,他是第一个跑到宫里来给先帝贺喜的。先帝笑话他,说一个小公主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却说娘娘已近三旬,一直不曾诞育,臣下等多有议论,以为娘娘不配其位。如今娘娘先生了个女儿,这就说明,后头还能再生儿子。陛下能够再添嫡子,是天下之福。
“先帝听了,哈哈大笑。他的嗓门大,我便在内殿,也听得清清楚楚,那时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我能生女儿,自然过一两年,就能生个儿子。陛下春秋又盛。谁说日后我这个正宫沈娘娘之子,就做不得当朝太子呢
“尤其是,太子那时候就常常在人前哭泣,软弱不堪。实在是不得朝中那些武将们的喜欢。我也一样。”
怎么母后和韩震,竟然还有这一层——渊源!
沈沉像是在听天书一样,表情茫然而呆滞。
“可我们正高兴着,严观便闯了进来,逼着陛下,当时就处置了你……处置了我那苦命的孩子……”
说到这里,沈太后眼圈儿红了起来,颤抖的手抚在了沈沉的秀发上,微微用力,将她抱在了怀里。
“韩震气得跟他大吵了一架。
“就在争吵之中,韩震把南家当时所有的男丁都臧否了一遍。
“太子懦弱古怪,当时还在的四皇子体弱多病。五皇子娇惯得脾气暴戾,六皇子不肯读书……
“然后又说宁王虚伪、莲王软弱、老皇叔家的几个纨绔不堪大用。
“我记得,我当时已经被严观气得从床上爬了起来,隔着屏风,就看见韩震一只手指着我的方向,高声大喊
“若那真是天降命星、能握天下,我大夏便是出一位女皇、统一四方,难道又有什么不好!”
沈太后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
沈沉只觉得自己的额角突突地跳,似是有什么念头即将破茧而出,可偏偏又只在脑海中一晃,消逝。
“后来呢若是有他在场,母后又怎么会只身追了出去,几乎打死严观”
沈太后嘴角噙着清淡的笑容,垂下了眼帘
“因为那个时候,太子去了。他是太子,我是他名义上的母后,我生产,他自然是要去关心的。这是正理,无人能驳。
“可是,就在韩震跟严观嚷嚷完了那些话,他却瑟瑟发抖地从花丛后头闪身出来,看着先帝,啼哭不已。”
沈沉的心往下沉去“皇兄竟然听到了韩震的话,那他对韩震,岂不是早有杀心”
“是啊……当着他的面,先帝自然是要先斥退韩震,接着安抚他,最后才能喝令严观出宫。
“这个时候,我在屏风后头,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咱们那位懦弱的太子,走到严观跟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件事关乎他亲妹子的性命,请严监正不要宣扬,再跟旁的任何一人提起。
“于是,没有被堵住嘴的严观,一路高喊着公主乃是妖星降世,必会屠尽南氏、倾覆天下。
“这才引来了我的一顿毒打。”
沈太后淡淡地说着,低头看向母女两个握在一起,轻轻颤抖的手,低声说了结论
“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帝临终床前,唯一要求当今发誓的事情,就是孝顺我、保全他那可怜的妹妹。”
因为太子,早在他唯一的妹妹降世之时,就已经,杀过她一次了。
沈沉闭上了双眼。
心底对永熹帝,再无一丝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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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8 章 各自怜骨血
“所以我不担心他俩勾结。”
沈太后轻轻咳了一声,恢复了精神,拽回话题
“韩震从很久以前,就根本看不起宁王,他又怎么会真心替宁王谋夺你皇兄的江山”
沈沉愣愣地跟着沈太后的思路,点头。
沈太后安闲续道“没有这个孩子,他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在陛下跟前,求个养寇自重,自保而已。
“可有了这个孩子,这道原本固若金汤的联盟,可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甩甩头,沈沉的神智渐渐清明,闻言赞同“不错。韩震会发现,宁王对他隐瞒的这件事,证明了宁王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而已。两个人的目标,再也不一致了。”
母女两个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目光,然后彼此轻声笑了起来。
沈沉伸臂搂了沈太后的脖子,轻声又道“母后,我还正想跟你说一件事。上回听来的,我当流言的。现在看来,是真事儿了。”
沈太后挑挑眉。
沈沉轻声把宁王私生子恐怕是韩橘派人掳走的事情说了,又轻声道“我师兄说,息王兄似乎对此事上了心。可息王兄一向都不是个管事的人。我担心,他会因为追查此事,被宁王叔盯上。”
“盯上就盯上。盯着息王府的又不是只宁王一家。你皇兄那个厨子和长史不是都被赶走了吗前儿你出门的时候,我刚听说,又塞了个侍女进去。只怕是冲着小六媳妇的肚子去的。
“我正要看看呢。这两口子要是真傻,我还就真不用管了,操不起那心。若是装傻,以后倒是可以慢慢地让他们帮帮太子的忙。”
沈太后淡定地挥手,似是根本就不在乎息王妃的肚子会不会有危险。
可沈沉却大吃一惊,几乎要跳起来“母后!这可不能放任不管!这一胎就是六兄六嫂的性命!若这孩子有个什么,我怕他两个人都——”
都会走了上一世的老路!都活不成!
椎奴嗔笑着拉住了她往外冲的身形,责道“郡主也听完了太后的话再跳不迟!”
“那是你父皇——那是先帝的骨血!除了猛儿,就那一个了!不论是男是女,哀家怎会看着她出差错!”
沈太后伸手在沈沉的额上狠狠地戳了一指“在你这小东西的眼里,我就这么无情无义的!”
沈沉不好意思地揉着额角,缠在沈太后身边,嘻嘻地笑“我这不是吓傻了么”
说到这里,沈太后却又忍不住叹着气摇了摇头
“可是宁王家的那个孩子,若当真落到了韩家的手里,只怕是,性命堪忧。”
“韩震会杀他吗”沈沉一惊,“难道不该留着那个孩子制约宁王叔更何况,他看南家人都不顺眼,万一那孩子是个好的呢”
沈太后弯了弯嘴角,面上露出一丝伤感“韩震曾经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人。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那点子对先帝的忠心,已经被当今陛下磨没了。
“更何况,他自己有个出色的次子。他家那个大郎,又是个极爱招摇的纨绔。这种人,野心大,下手狠。
“即便是韩震此刻还对南家留有一丝余地,他那长子也不会给他机会再度效忠一位姓南的皇帝了。
“只要杀了宁王这个儿子,韩震就再无回头之路。谋逆,称帝,将是保全韩家的,唯一选择。”
所以,把这个孩子活着救出韩家,将是争取不让韩震谋反的,必要条件!
沈沉咬住了嘴唇“母后,我要去把这个孩子救出来!”
“来不及了。今天宁王见了韩橘。”沈太后无奈地叹息。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小心来报“皇后娘娘正往梨花殿过来,还带着太子。太子还拎了一个小桶。”
沈太后顿时笑了出来“看来太子捞鱼是捞上瘾了,之前都还宝贝地养着,如今都直接拿了给厨下!”
忙命椎奴去准备茶点,顺便准备好给南猛盥洗的温水,和替换的衣衫“不是前儿做了一套新的,还没送过去正好今天穿。”
沈沉塌了肩。
“韩震看不起宁王,宁王则看不起韩橘。以韩橘的气度,跟宁王起争执、打嘴仗,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输。宁王气人很有一套。所以,十成十,韩橘会被宁王狠狠地羞辱一顿。
“那样一来,你想想看,就韩橘那个格局、那个心胸,他能想得到的报复手段,还能有什么他难道会留着那个孩子,以后对着那一对父子俯首称臣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便会是秘密布置,就等着谁去救那个孩子,顺手便是一个栽赃。既出了一口恶气,还让韩震怪不到他头上。”
沈太后拍着她的手,趁着潘皇后进殿前,轻声快速地将这件事解释了一遍。
看看沈沉越发沮丧悲哀的神情,弯一弯嘴角,推了她一把,温声道“若是实在难过,就去逛逛吧。自己看看花看看草,散散心。”
沈沉迟疑了一下,答应了,往后头走去。
“微容,我要出宫。”
可一俟从后园出了梨花殿,沈沉的脸上便是下定了决心的坚毅“事后你可能会被太后责罚,请你担待!”
“郡主!您别急!刚才太后的话我都听见了。您一个人不成的!我这就传信出去,让小郎安排此事,可好”
微容绞尽脑汁阻止她。
但是沈沉觉得自己等不了“那还不如我自己出去找师兄要人!”
“郡主,不行!您现在没有太后的允准,一旦出去,回来的时候您要怎么解释小不忍则乱大谋!难道那件事,比您留在宫中陪伴太后还要重要吗”
微容急了,说话已是无所不用其极。
沈沉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太后不会怪我,还会替我遮掩。若是你害怕被太后责罚,我便打晕你好了。”
“别别别!”微容见她扬起了手,吓得忙往后跳到了三步开外,“我晕在梨花殿外头,让旁人瞧见,还不定是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呢!
“您去!我不拦着您了!那您一定不能自己去,一定要去找小郎!韩家虽然严谨,却也不是密不透风。
“至少,小郎应该能查到那人关押的地方!您可千万不能乱闯!”
沈沉歪头看着她笑“这不就被我诈出来了钱家才是那个无孔不入的庞然大物!我走了!”
看着她飞驰而去的背影,微容急得直跺脚。半晌,咬住嘴唇,提着裙子跑回了梨花殿的后园。
。
第 329 章 握生杀权名曰医
宜人坊。
这几天董一等人有些苦不堪言。
因为宜人坊荒凉,住人不多,所以有半坊的地方都被太常寺占了,开采了药圃。
之前钱家在此置业,却并无人住。太常寺也就不来聒噪。
可是如今钱宅众人进进出出、川流不息,更何况还有若干人物是三更半夜悄悄来去的,未免引起了药圃的注意。自然上门打探。
然而太常寺药圃的人却对一件事不大清楚——钟幻原本,是个大夫!
而且,是个极好、极高明的大夫!
于是,钱宅的主人就像是忽然发现了一个大玩具一般,兴致勃勃地天天教唆董一等人去隔壁弄点珍稀药材来给他“看看”。
“我就看看,看完了就给他们送回去。保证不乱动。”钟幻举手发誓,说的话令人觉得无比耳熟。
董一等人朝着天翻白眼,不想去。
这下子,大家都开始见识家中这位小郎君的缠人磨功!
他能天天时时刻刻地自言自语“好想看药材啊!”
“也不知道钱大省怎么样了,需要什么药不,手头有没有,效力比太常寺药圃的如何……”
“唉,多久没制药了手好痒啊……那个谁,你去西市,问问那个谁,不然我去坐个几天堂吧……”
“这是什么账册不看。”
“茂记赚钱速度下降活该。”
“莲王来了不见。”
“息王传话不听。”
“大娘子的信……搁那儿吧,等我有心情再说。”
一来二去,董一没了法子,只得长叹着,三更时分学了小毛贼,蒙上脸去药圃里,把培育在盆里的稀罕药材连盆都抱了来。然后叫醒钟幻,由着他点灯熬油地仔细观察上一个时辰,再给人家悄悄送回去。
如今看看又到了黄昏时分,董一木着脸跟阿嚢要自己的夜行衣,被偷笑的阿嚢做着鬼脸嘲笑他。
钟幻则怡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歪在躺椅上看往来信件。
“郡主来了,自己骑马来的,女装都没换,看着头发都颠散了些……”
家下人飞跑进来禀报,心惊胆战,“看着好似,还哭过。”
钟幻腾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外袍带子都顾不上系,敞着怀,露着里头的白色中衣,趿着鞋子就往外跑,满脸紧张,甚至还有些气愤。
这时候,沈沉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头上的钗环索性被她都拔了扔给旁边一溜小跑跟着的侍女,直接跟那侍女要了根发带,三把两把就把一头长发束成了道髻。
“二傻子,怎么了”钟幻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隐约薄怒,“谁欺负你了!”
周遭并没有外人。
沈沉再也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张着手直直地扑进了钟幻怀里,一张脸埋进了他的胸口“师兄。”
声音闷闷的。
竟真的哭了!
钟幻深吸一口气,抓住她的双肩,把她强硬地推开一点,看着她的脸,眼神凌厉“说,谁,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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