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金无彩
少年有些惭愧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草地。
萧寒勾了勾嘴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已经很好了。谈氏从祖上就给陈家训练死士细作,家中之森严,比三大皇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一共才两个人,能打探到这些,还及时送了消息出来,已是难得了。你回去可不要苛责他们。”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想一想,又疑惑道:“只是最近谈相长子的一个通房丫头,露了些异样出来。然而看着,既不像皇太孙的人,也不像林驸马的人。因公子吩咐过,此时动作的,该都是谈家的仇人,小人便没有细查,怕惊动了她。”
“我已经到了这里,再查不查的,也没什么差别了。你让他们二人小心些,别让对方抓住了把柄,借着谈相的手害了就行。”
萧寒嘱咐了这一句,再环顾四周一番,附耳低声,直说了半刻钟才罢。
少年神情肃穆地点了头,换了表情,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就手拍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屑,招呼两个娃娃:“二毛、小毛,回家了。娘该做好饭了。”
两个娃娃听话得很,爬起来拉着手跑过去,眼看着少年去牵了两头牛,蹦蹦跳跳地一起走远。
萧寒躺在草地上,晒着暖暖的阳光,几乎要睡了过去。
直到性急的南沉忽然出现,插着腰一脚踢出去:“懒虫!”
“别急嘛!”萧寒也不躲,就让她的脚尖轻轻地点在自己腰间,伸手遮了阳光,笑着睁眼看她。
时近正午,大大的太阳挂在头顶,灼热的光线被南沉纤细的身材挡住了大部分。所以,人脸黑黑的,轮廓却亮亮的,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散发着圣光。
“进得了城吗”
“进不去。南越的老皇帝明天就要禅位给皇太孙,城里已经戒严了。”萧寒笑着看看南沉,忽然伸出手去,“饿软了,拉我一把。”
哼!
饿你个十天半月也一样能上山打虎!给我来这套!
南沉狠狠地瞪他,却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把他直直地拽了起来。
两手相握,各自摸到了对方手心里的老茧,不由得相视一笑。
萧寒示意她转身,两个人懒懒散散地往土坡上走去。
“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了。今晚咱们进城。”萧寒轻声交代着,“洪家老祖宗已经被我说服,当可倒戈。城里也还有两三百人,足够拿下谈府和欢喜成傻子的皇太孙的。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皇宫……”
“寻到我师兄了吗”南沉低低问道。
萧寒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钟郎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他的安危。我是觉得,他一肚子鬼点子,这时候若能跟他商量,必有出其不意之喜。”南沉歪了歪头,回忆道,“当初我们师徒走江湖,都是他出主意我出拳头。”
“看来夜平真是个甩手师父。”萧寒轻笑,见南沉垂下眼帘,不由一顿,缓下声气,低声问道,“夜平为峘族大业,结好天下,可留下的无数人脉,却从不见钟郎动上一动。你没问问他,夜平究竟留了什么遗言”
“你又听说了什么”南沉疑惑地看着他。
萧寒低下头看自己脚上的麻履,过了一会儿,才叹道:“钱大省当初找去给韩三治腿的那位老大夫,他身边的侍婢,便是夜平的胞妹。而你余家悄悄遁走的那几个人,几乎都被夜氏暗中收留或者接济。”
此事南沉却是不知道的,听了不由眉梢一动。
“峘族是否从此真的会安心融入中原,尚未可知。而夜平临死的遗言,若你不知,而钟幻又不肯说……”
面前就是一片树林,萧寒住了足,看向里头的影影重重,远远的,一株大树后露出朱蛮那张清秀的脸。
“夜氏的落脚之处终究不在大夏,而是西齐。朱蛮此人,看着多情厚道,其实精明似鬼。你若什么都不知道,日后万一二者起了冲突,我怕钟郎来不及处置,你会怨他。”
“我怎么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跟我师兄生嫌隙”南沉嘀咕一声,挠了挠耳朵,“我跟峘族没关系。我姓南。”
呃!
萧寒愣住。
即便是对余家再厌恶,当初也是竭尽全力救护的。怎么此时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绝义——甚至让人听着格外刺耳、像是数典忘祖的话来
“你姓余,你是峘族的骨头,余家的血脉。”萧寒忍不住略略提高了声音警醒她,“你莫忘了这一条。果然有朝一日必须要牺牲你的时候,南氏不会承认你姓南的。因为你本来就不姓南。”
南沉抬头看他,眯起了眼睛,表情危险:
“你姓什么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但是我姓什么,你也管不着。我现在想姓南,那我就姓南。大夏是南家的,也就是我家的。你给我记住这句话。”
第652章 岂无曳尾泥中计
“你说什么老皇帝要带着谈相跑!俩加起来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儿,他们跑什么跑怎么跑”钟幻几乎要从榻上弹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郝娉婷。
郝娉婷气得满脸通红,手上的披帛几乎要被她撕烂了:“说是禅位大典一结束,就宣布,国家大事交给新帝,他则带着老臣谈某,由二皇子服侍着,去泉州行宫度过余生!”
好本事啊!
这得在后世落个多好的名声!
把朝中最不稳定的因素——有资格有机会篡位的二皇子,和已经算是跟这个亲外孙翻了脸的权相谈某,一起都牢牢地绑在身边,带离京城。南越国就算是完完整整地、毫无后患地,交给了新帝。而他则是一个飘然而去的逍遥子!
这种皇祖父,已经做到了极致!
目瞪口呆之余,钟幻却又往深里想了一层,不由得冷笑一声:“无耻之尤!”
寇连匆匆进来,还不知道钟幻发的哪门子的脾气,看看郝娉婷,目露询问。
“打着老鸟儿们不掣肘的旗号,他却还带了一个壮年的皇子,哪怕新帝除了随行的三五百护卫就不再给他兵将了,出了京城,凭着他那张脸,和谈某昔日的权势,从外地调兵难道还是难事了!
“到时候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大旗一竖,专等着齐夏联军攻陷了京城,弄死了新帝。他便和谈某振臂一呼,重新复位,顺便立了二皇子为太子,便又是另一个南越了!
“到时候,夏齐联军辛辛苦苦小半年,却只得了一座空城。两边都是打着报仇的理由来的,可真正的仇人老皇帝和谈某,却都没抓到手。那这仗,还要不要接着打下去!
“打,劳民伤财,深入敌后,得不偿失,说不准便会拖垮了自家。不打那以后两国的新帝还有脸再提报仇二字吗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钟幻越说越生气,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发着狠地攥拳咬牙,“敢阴我们!我要让他们一个个都走不脱,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在皇宫,等着死!”
吼完了,这才没好气地看向寇连:“你有什么新消息”
“哦,萧二十二郎的人开始动作了。我瞧见有两个脸生的人去了汤遐的家。还有禁卫军两个将军,和东宫卫率的一个将军,家里也去了生人。
“我担心是老皇帝的人或者是谈某的人,还特意让人小心不要跟得太近,结果最后的线却都断在一家小食铺子外头。我特意去看了一眼,瞧见了一种关外特有的饴糖。这必是二十二郎的人无疑了。”
寇连说着,看了郝娉婷一眼,笑问:“我觉得,萧二十二郎大约是有什么计划了,怎么,没通知你么”
郝娉婷被他看得简直浑身不自在,瞪他一眼,咬牙道:“我又不是他的人,他做什么凭什么通知我!”
“若果然如此,这个大典便行不起来。”钟幻心中稍安,终于再度露出笑容,坐了回去,想一想,抬头道:“等入夜,你去一趟那铺子,报上名字。把咱们手里的消息都告诉他们,问一下萧二十二有没有安排。”
寇连答应了,转身刚要走,却又被钟幻叫住。只见钟幻满面的坚定,大步走到自己的药箱跟前,打开盖子,目光在箱中逡巡一时,伸手拿出了一个平平常常的白色瓷瓶。
“你把这个,让他们带给萧二十二。告诉他,兑水兑酒都行。一滴就够十斤酒的用量。只要沾唇,就不怕那人飞上了天去,必定筋骨酥软,手脚无力。”
钟幻郑重把瓷瓶双手递给寇连,叮嘱道,“纯的会令人顷刻毙命,你可一定说明白,让他们小心着用。”
想了想,又道,“若是萧二十二真的要来,只怕我们家那个丫头是要跟着的。若是跟着,你让他们直接把这瓶子给她。她自然知道怎么用最合适。”
寇连大喜,忙又认真严肃地小心去接。
可钟幻却又犹豫了一下,再叮咛一句:“万万小心,碎不得、撒不得,不然你这条命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这才松了手。
见他说得这样吓人,郝娉婷连忙找了个小木盒子递给寇连。寇连将那瓷瓶小心翼翼地装进去,又把木盒揣起来,这才开口:“郎君放心。不论萧二十二郎想做什么,这一瓶药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我必定平安将这个送到他手里。”
这才去了。
郝娉婷回头看向钟幻,嘴角翕翕,却又不敢说话。
钟幻笑了起来,走过去从药箱又拿了两个小瓶出来,都递给郝娉婷:“红的护心丹,黑的假死药。若想弄点青春常驻之类的药品,等我师妹来了,你们女子们自己再去聊。”
感激不尽地收下药瓶,郝娉婷轻声问道:“明天便是禅位大典,只怕这城中要不太平了。咱们在这院子住得久了,怕是有心人已经留神到先生的踪迹。您看,咱们要不要趁夜换个地方我还有个小院子,前阵子已经教人悄悄打扫出来了。”
“换地方”钟幻眼睛微微眯起,打量郝娉婷片刻,忽然问道:“他们打算从哪个门入城”
“西门……”脱口而出的郝娉婷顿时慌张起来,面红耳赤。
“所以萧寒其实已经跟你联系过了。”钟幻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缓缓伸手,把那两瓶药从她手里拽了出来,再慢慢走回药箱处,把瓶子都放进去。回头。
“而且,他给你的任务,是将我骗离这个地方。大概是想让寇连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对吧他让你带我去哪儿”
郝娉婷泫然欲泣,盈盈跪倒:“钟郎恕罪!毕竟二十二郎先寻到奴家,奴家一仆不能侍二主……”
“你别说这些。我现在只想这场战事赶紧结束。你只告诉我,他让你骗我去哪里,做什么,全盘计划又究竟是怎样的”钟幻走到矮榻边,撩衣坐下,大袖微拂,拢起双手,看向郝娉婷。
郝娉婷眼中露出一丝恍惚,然后便乖乖地说道:
“全盘计划没有告诉我。来人只是吩咐,让我带你去宫城旁边的一个小宅子里等着。三更时分他们攻城,必定会有好大动静。你听见了,就一定会去的……”
竟只是如此么
然而若他们果然今夜动手,自己自是最好在旁边看着。不然,二傻子会不会被萧寒当了枪使,会不会被萧寒和朱蛮默契地联手算计,这可真不好说。
可若是去了,竟然被萧寒使了手段拿住,用自己来威胁二傻子……
钟幻沉吟下去,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郝娉婷依旧神情乖顺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地面,丝毫不像她平常聪敏机灵的样子。
第653章 今夜京城战鼓哀(一)
终究钟幻给郝娉婷端了一碗水喝,然后若无其事地跟着满面恐惧的女子去了那个所谓的小宅子。
“我便在这里等着。你还是让那边的人知会寇连一声。不然,他又不知道今晚会有事,不管不顾地吵闹起来,反而坏了大局。”钟幻看看屋内的陈设虽然简单,却干净利落,气又平了三分,抽了本书架上的书,倚在床头,竟悠闲地翻看起来。
心头乱跳的郝娉婷低头应声,出了门,叫了原先院子里便有的小厮来,低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脸的后怕:“你跟二十二郎说,便有什么,还是坦坦荡荡地跟钟郎交代罢。
“他那手段使出来,周遭人的生死便捏在他指间。这是他愿意来,他若是不愿意来,就凭着我这蠢笨的口齿,又哪里能逃得过一劫反倒在他二位之间生了心结,日后恐怕会多有不便。”
那小厮也惊骇得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看钟幻所在的屋子,面目却恰是上午见过萧寒的放牛少年。咬咬牙,少年道:“我去跟他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我又不认得你。”钟幻双眼盯着书,连那少年的脸都不看,甚至还翻了个身,发现灯火不方便,才又翻了回来,眼珠儿跟着书上的文字缓缓移动。
原本长揖的少年索性跪倒在了地上,低下头去,小声道:“二十二郎只是吩咐请先生到这里等候攻城开始。
“是小的自作主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先生必不肯涉险,所以才让郝娘子骗了先生过来的。二十二郎从未吩咐瞒着先生,是小的,自己有私心……”
钟幻这才从书边看了他一眼,却看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呵地笑了一声,漫声道:“好,知道了。你那主子是完人,必没错的。错的都是旁人。你如今做的极好,已经把他摘干净了。”
“小的绝没有这个意思!”少年急得汗都冒了出来。
钟幻挥挥手里的书,不耐烦了:“三更就要开始攻城了。我这边已经无事可做,只剩静候。你就不能去忙你自己的亏我还特意让寇连给你们送了药。快去吧!别为了照顾我这点儿小情绪,误了大事!”
这话却是正理,少年只得跟着话音站了起来,拱手应声是。
“哦对了,我师妹怎么样”钟幻终究还是不放心,在少年临出门时问了一句。
少年忙回头,恭敬回禀:“好得很。今天上午到了城外,大长公主心宽,还睡了一大觉。听说前阵子伤了肩膀,现在也好了。”
“好什么好她早先就伤过了。想必这回是旧伤复发,所以才没躲利索。你去传话,告诉萧寒一声,我师妹的左臂已经废了一半,不许让她再使连珠箭。会残废的。”
钟幻冷冷说道,手里的书狠狠地握住,“若是让我发现他故意不拦阻我师妹发疯,我才不会管什么天下大势,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少年噎了一下,仔细看看钟幻的表情,知道他所言不虚,这才答应了一声,转身疾驰而去。
……
一更三点。
城门卫和宫门卫的处所各去了一队人,有内侍有护卫。
卫军看着来人发愣:“是东宫卫率”
“可不是!这是皇太孙殿下最后一回以皇太孙的名义赏赐诸位东西了!”内侍矜持地端着藏都藏不起来的小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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