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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洲异事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若风95

    “你也不必过谦,本王这可不是在与你商量!你若是嫌官小,以后,自有的是机会……”李缜沉默了一会,终于又开了金口。这次他的话,等于就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徐无病,用不了多久,你的官职品阶,就会步步高升……

    “启禀魏王殿下,无病少读诗书,最是仰慕五柳先生之高义,平生之夙愿,便是躬耕于林亩,与草木为伴,怡然于山野,自得其乐,至于肃立于庙堂之上,日受驱驰,朝夕惕厉,实非无病之所愿也……”徐无病拱手作答,神色间坦然自若。

    “那你就‘自得其乐’去吧!”李缜噙了一口茶,将茶盏随意一丢,用力大了点,那茶盏从石桌子边缘掉落下来,“啪”地一声,这钧州官窑产的青瓷鹧鸪纹黄金盏便跌得粉碎。

    侍立于假山下的魏王府总管马华成,见状急慌慌地跑了上来,接连用眼神示意薛涛,赶紧将人带走。

    薛涛见状,知已无法挽回,遂起身施礼,带了徐无病就走。无病在离开亭子之时,依然向李缜躬身施礼,道:

    “草民告退!”

    李缜顾自拿着书,凝神观看,对于薛涛与徐无病的起身退去,他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这两个人从未来过。

    ……

    薛涛叹了口气,也不与徐无病说话,默默带了他出府。几名王府的仆从也得了马华成的吩咐,将受伤的朱无能放回牛车,拉到了门口。薛涛本来已叮嘱马华成延医诊治,如今只得无奈将徐、朱二人匆匆带离王府,送回了云起客栈。

    李缜回到书房之中,仍旧余怒未消,他不停地来回踱步,嘴里低声自语,无人知道他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仿佛是:“秋先生……秋先生……你简直是莫名其妙!”之类的话。末了,他解开了腰间的那块贴身玉佩,略略看了看,突然甩了出去……直唬得门外的马华成,慌忙爬进来,捡拾起了那块玉佩,一边用袍袖擦拭,一边絮絮叨叨:“主上啊!这可是皇上赏的玉佩,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物事……天幸!掉在了毯子上,没有摔坏……”

    李缜兀自怒道:“再好的物事,这般不听话,要他何用!”




第二十六章、矢志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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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乾康元七十年十月初一,酉时,长安城长乐坊云起客栈内,徐无病靠在床边,一筹莫展……

    躺在床上的朱无能,背后有十几道刀伤,他趴在床上直呼难受,一半是因为刀伤的痛楚,另一半却是,他饿了……

    饥饿对于朱无能来说,有时候比疼痛更让他难受。

    而最难受的,却是靠在床边的徐无病。他双眉紧锁,一语不发,一张俊朗的脸庞,却因为自责和痛惜而显得憔悴不堪。

    此时此刻,徐无病身上的银两,已经可以用“囊空如洗”来形容。不要说填饱肚子,就连今夜的房钱,他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应付。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只需说一句话,答应一个人的要求,从此以后,不仅吃穿不愁,还可以平步青云,将自己的人生,推进一个无数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境界。

    因为,那个给你要求的人,同时也可以给你官阶、权势、地位、名声、财富、安全……平常人所梦想的一切,那个人几乎都可以给你。

    但是,你若不答应那个人的要求,那个人只需随时发一句话,你的性命,你朋友的性命,绝不会容你活到明日。

    并且,就在回客栈的路上,徐无病隐约感到一直有人在跟踪尾随,不用猜就能想到,必定是青衣卫的那些爪子。而此刻,朱无能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自己又丝毫不会武功,如若青衣卫的爪牙闯了进来,那么他二人的性命,立时便会如地上的蚂蚁一样,任人踩踏……

    就算如此,徐无病仍然没有答应那个人的要求。

    为什么,宁愿如蝼蚁一般地,矮身缩手,在世道的缝隙里穿梭躲闪,也不愿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扬起高昂的头颅,若狂风猛雨,肆意横行

    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逼他去做。

    当官从来不是他的理想,更何况,还是让他去青衣卫做官。那青衣卫是个什么地方,是他此生所经历过的最为污浊腐烂之地!要让他去那里跟一帮恶官墨吏为伍,他如何能够答应!

    少年时,他就立下志愿:“我此生,只想做我自己!我想怎样活,就怎样活,无人可以逼我!”

    这就是徐无病,他可以饱读诗书,但任凭自己在山野中埋没;他可以饔飧不继,但仍然甘心于在平庸的生活中寂寂无闻;他可以不顾性命,但就是不向威权强势俯首;只要,他自己高兴……

    很多时候,人之一生,高兴就好!

    因为,无论是怎样的人,经历了怎样的一生,最后的归途都是一样的。

    你是帝王将相也好,是平头百姓也好,到最后,都难逃一死!

    既然你注定只能经历这短短的一生,你为何不能高兴地去走完这一生呢

    官职、权势、名声、地位、财富……这些就算都被你所拥有,但你真的就能,从此高兴了么

    未必!

    时间回到十月初一,午时,几乎与徐无病和朱无能在得月楼吃饭的同时,在长安城南的怀贞坊,秋明礼的府中。

    秋明礼躺在自家的卧榻上,胸口裹着伤药,腿上打着木板,眼眶深陷,面容萎靡,只一双眸子里,还不时涌动着一股坚毅的神采。

    魏王李缜握住秋明礼的手,眼中噙着热泪,沉痛地说道:

    “秋先生受苦了!知道秋先生已回府,我下了朝就赶来,定要先见一见秋先生。”

    “殿下,秋某一个衰朽无用之人,竟还要劳动殿下深夜面圣,为秋某求情,殿下大恩,秋某何以为报啊!……”秋明礼说完,便要起身拜谢。

    李缜急忙拦住,说道:

    “躺下,躺下莫动!秋先生这次在诏狱里吃尽了苦头,小王惭愧得很啊!父皇已恩准秋先生,这段时日便在家中安心养病,待伤病好了之后,朝廷还要对秋先生委以大任!”顿了一顿,李缜又道:

    “我少时跟着二哥,在秋先生身前读书,那时,我便深知秋先生乃当世大才,如今,父皇已准了秋先生的奏请,这变法大事,正等着秋先生,一展所学啊!”

    “这次父皇下了决心,打算命我另管户部,到时候,秋先生一定要助我完成这变法大业,今后,为了国家兴盛,我等当不辞劳苦……”

    秋明礼听到此处,心中一急,便忍不住咳了几声,气喘吁吁地说道:

    “殿下万万不可……不可答应……咳咳……去执掌那户部……咳咳咳!”

    “这是为何!主持变法,充实国库不正是秋先生之夙愿么秋先生是觉得小王资质驽钝、不堪其任……”李缜略感不快道。

    “殿下!秋某此次死里逃生,早已看清世事人情,今后若殿下不弃,秋某此生,定当誓死追随殿下,鞍前马后,竭尽残躯以供驱策!”秋明礼慨然道。

    “秋先生言重了!然则……秋先生为何觉得,小王不能去那户部”李缜不禁略有愧意,忙问道。

    秋明礼正色道:

    “殿下,变法乃国之根本,若无圣上亲自主理,势难成事!当今圣上的心思……殿下,恕秋某斗胆直陈……圣上千古一帝,心思最为深沉,今日虽为殿下说动,难保明日又生悔意啊!”看书窝

    “再者,变法所牵动的,乃是无数豪族大户的利益,这些豪族大户中,就不乏京城中的那些个皇亲贵戚,到时,法令未改,骂声四起,若稍一不慎,弄得天怒人怨……秋某深恐殿下,届时亦是左支右绌、难以收场啊!”

    李缜缄默不语,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又道:

    “那么秋先生,你为何又要仓促上书,大言变法,甚而都惹恼了父皇!”

    “殿下……秋某惭愧!当时,秋某只是一腔热血,一时冲动罢了,未料到头来,也不过是书生愚见啊!”秋明礼悲叹道。

    李缜问道:“秋先生,父皇今日早朝,对你变法的书陈大是褒赏,言语间数度注目于我,我已知父皇心意,不日必有诏书,命我掌理户部。若依秋先生之意,我当如何以对呢”

    秋明礼回道:“秋某有一策可应万全,户部尚书一职,乃朝廷枢要,各方人等必有眼红手热者。太子也必会举荐他的心腹,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定是那礼部侍郎元玉楼。听说此人机敏好学,颇具才干,殿下亦可向圣上举荐此人。这样一来,太子会顾念殿下的好处,圣上亦会嘉许殿下的气量,若变法可行,秋某当不辞辛苦,若变法不利,亦不能损殿下之丝毫……”

    “好!好!就依秋先生!”

    ……

    等到李缜走后,秋明礼闭目睡去,但他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脑海里总要浮起十天前的画面……

    十天前,同样是在秋府,同样是在病榻旁,自己躺着养病,在身边握着他双手的,却不是魏王,正是当今太子李仁。

    李仁身着便装,深夜来到秋府,一见秋明礼便跪倒在地,泣声道:“先生救我!”

    秋明礼忙起身扶起李仁,道:“太子贵为一国之储君,怎可行此大礼,莫要折煞了老臣!”

    李仁起身在一旁落座,哀哀说道:

    “什么一国之储君,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秋明礼道:“太子何出此言!”

    李仁道:“父皇一向看我不顺,早晚要将我废了,一旦废储的诏书下来,朝夕之间,我哪里还有命在”

    秋明礼道:“太子莫要听信人言,圣上明察秋毫,乃一代明君,太子只须恭行大道、洁身自爱,圣上又怎会轻言废立”

    李仁心中烦躁,不欲于此中纠缠,当即说道:

    “记得先生多年前便与我提过,如今我大乾的租庸调法,已不合时宜,国库日空、百姓日苦,国家急需变法……”

    “我今日前来,就是想烦请先生,及早上书,劝谏父皇早日施行变法。那户部尚书申恒谦,年老昏聩,父皇早就有意令其致仕。如若变法兴起,势必以户部为机枢总掌。到时候,我会向父皇保举先生为户部侍郎,同时,举荐礼部的元玉楼来出任户部尚书。”

    “有先生与玉楼在,户部就是我的,松云又在吏部,加上陕东道的候大将军,我手里攥了两部,外面还有个行台,就不输给大哥了……只有这样,我心里头才觉得踏实,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

    秋明礼暗道:“你若真有心,多年前便可上书变法,如今骤然起意,还不是知道了户部尚书行将出空,欲趁此良机安插心腹。哎!太子啊太子,苟能利于社稷,秋某又何惜此身!只可惜你处处不以江山国事为念,一意打着自家的小算盘,如此心胸才志,又如何堪当国之储君,将来,又如何执掌国之重器!……”

    李仁见秋明礼神色迟疑,脸露忧色,以为秋明礼畏惧烦难,不愿出头,当下又笑着说道:

    “先生不必担忧,父皇日前已多次与我明言,要择机施行变法,只是未得上好的人才。我也向父皇数次举荐了先生,似先生这般大才,只任区区一个五品的户部佥事,也实在太委屈了!”

    秋明礼眼睛一亮,问道:

    “太子,圣上果真也是想着,要行变法之举”

    李仁道:“那是当然!先生还信不过本宫的话么!先生在东宫多年,你当年虽为太子宾客,但本宫可一直是以老师之礼相待……”

    秋明礼不由得想起自己二十年前,便已是官居正三品的御史大夫,身兼太子宾客,文名声望,一时无两……后来,只因自己看不惯青衣卫的恶行,便上书弹劾,痛陈其弊。不想天子偏听偏信,竟将他贬为一个九品的县丞,还外放千里之外。幸亏太子多方照料、时时周济,才使他留在长安城中的一家老小,不致受颠沛之苦……想到这里,秋明礼不觉眼中一热,随即慨然应道:

    “请太子殿下放心,老臣定当择日上书,痛陈变法!”

    李仁松了口气,道:

    “好!那就拜托先生了……”

    秋明礼何曾想到,他的奏折一上,立时便引得龙颜大怒,朝中上下,亦是一片大哗,只因他的奏章中竟有“太宗所立之法,亦应合时而变……”之句。在皇帝的心目中,太宗爷既是他的曾祖,亦是人君的典范,是容不得臣下有半句非议的。

    危难之际,竟无一人为秋明礼说情,天子盛怒之下,便下旨褫夺秋明礼一切官职,并将他打入诏狱。

    诏狱是什么地方主管诏狱的北安平司正是秋明礼的死敌。皇帝此举,无疑便是赐了秋明礼死罪。

    “世事真如一梦啊!自己本已抱着必死之心,却还能奇迹般地回到府中……”

    秋明礼终于有些困倦,昏昏地睡去了。

    ……



第二十七章、可怜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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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明礼闭眼昏昏睡去,大约过得两个时辰,他略一翻身,牵动了伤口疼痛,便即醒来。

    家童赶来服侍他喝汤如厕之后,禀道;

    “有位将军,已在堂中等候多时了,他见老爷正睡着,便命小的们不要通传……”

    “是薛将军!快请……”

    来的正是大乾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他见了秋明礼随即抱拳,哈哈一笑道:

    “恭喜秋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秋明礼叹道:“老薛,快别提了……秋某这条命,算是折了半条……”

    薛涛道:“本来薛某不欲滋扰先生养伤,只是你那个好学生,今日里在魏王府,可是把魏王给……”

    秋明礼插话道:“他是不是给魏王难堪了”

    薛涛笑道:“岂止是难堪!咱们这位魏王,你可是知道的,除了当今圣上和太子,谁见了他不是服服帖帖的哪知道,今天那后生,一开场就给魏王吃了个冷门钉……”

    薛涛遂将徐无病今日在魏王府所言所行,一字不漏地讲给了秋明礼听,讲到妙处(当然是魏王被气得脸色发青,又不便当场发作之时),自免不了加了些油添了些醋。

    秋明礼听得出了神,直至薛涛讲完,兀自发了半会怔,最后悠然叹了一口气,说道:

    “看来,这位徐公子,已不能作我的学生了……”

    “怎么啦才刚刚收的弟子,一转身,就要逐出师门”薛涛呵呵笑道。

    “从即日起,他便是我的老师……”秋明礼道。

    “这又作何解”薛涛饶有兴致地问道。

    秋明礼轻声笑道:“老夫年少之时,亦自负所学,冷眼权贵,无心庙堂,行止狂放无度……当时落落难合之状,及今思之,不堪一笑耳!不过,若令老夫面对一位七珠亲王的招揽,在唾手可及的功名之前,神色岿然,严词相拒,这一份从容胆色,老夫自问,三十年前便已望尘莫及,三十年后更是瞠乎后矣……如此少年,焉能不为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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