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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洲异事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若风95

    杀完了这二十几个家丁之后,康有仁又找了一桶清水,洗去了身上的几点血迹,方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这赵府别院的大门一关,昂然走了出去。

    这下一步该往何处寻找,康有仁的心中委实已没了分寸。他只得一路往南,四处打听,但这长安城中万户千家,他又到哪里去寻那一驾马车的去向

    康有仁漫无目的,只管打马信步南行,直找了一个多时辰,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是无可奈何。这时,红日当空,时当正午,冬日的暖阳照得这长安城温暖如春,大街上车马暄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康有仁突然闻到一阵酒菜的清香传来,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还未曾用过早膳,抬头一看,眼前正是一座小酒楼,只见一个斗大的“酒”字迎风招展,旁边一块门匾,上书“无忧居”三字。

    康有仁腹中饥饿,便下了马,进了“无忧居”中,见内里陈设甚为简陋,只随意摆放着十几张方桌。此时日当晌午,酒楼中已坐满了七八桌客人,康有仁便挑了角落中一张小桌的位置坐下,跟跑堂的小二点了一壶酒,又要了五斤牛肉、几张大饼并几个小菜。

    “不管怎样,先吃饱了再说!实在不行,只得再去求一求楚王,让他命京兆尹派人全城寻找了……”康有仁一边低头思忖,一边拿起大饼,卷着牛肉放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令他做梦也不能想到的是,在楚王的眼里,他康有仁早已变成了一个“弃子”。一旦孙勋毙命,下一个要被灭口的,就轮到他康家大少,更不用说,楚王还会帮他寻人……

    “大师兄,你可要多点些菜啊,跑了这么长的路……我这肚皮都快饿瘪了!”一个少年稚嫩的声音传来。康有仁循声望去,只见五名身穿白衫的男子,大步走入了酒楼。为首一位青年,长身玉立、衣袂飘飘、面容清秀、风采绝伦……“竟然是他!”康有仁一见之下,立时心中大惊,急忙悄悄转过身去,面向墙角,俯低身子,尽力不使那人见到自己。

    那位清秀男子却未注意到角落中的康有仁,他见眼前的少年撅起了嘴巴,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好!师兄马上点一桌‘三珍大全席’给你,看看我们落星到底能吃下多少”

    “大师兄骗人!这么小的一个酒楼,哪儿做得出‘三珍大全席’啊坏师兄就知道骗人……”那位年约十七,被唤作“落星”的少年嘟着嘴说道。悦电子书

    所谓“三珍大全席”,乃是闻名大乾的一道酒席。据闻,整一桌酒席起码要罗列数百种菜肴,但凡水、地、空三处,能够叫得出名字的珍馐美味,几乎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因此得名“三珍大全席”。“三珍”便是取“水中、地上、天空可食之物,珍品尽有”之意,三珍者,天珍、地珍、水珍也。“大全”自是极言菜品之丰盛。这一道酒席下来,花费至少也需几千两白银,一般只是皇亲贵戚、豪族巨富偶尔享用,寻常人家自然是但闻其名、不见其影了。

    酒楼的掌柜见这大冷天的,这五人只是一身白色单衣,丝毫不见半点瑟缩畏寒之态,心中也是大奇,自忖他们必是江湖高人,当下不敢怠慢,忙热情招呼他们居中找了一个大桌落座。

    “落羽,你来点吧……”被呼为大师兄的清秀男子吩咐道。

    “好嘞!”落羽应了一声,也不客气,当下便跟掌柜点了一大壶清茶,还有十几个寻常素菜,另一大盆米饭……全是酒楼中最为平常廉价的饭菜。

    “二师兄,你比大师兄还要小气!连一块肉都不点……我不干,我不干!”落星见状,嘴巴撅得更高了。

    其余四人见落星这一番憨态可掬的模样,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位年纪约略比落星大了一两岁的圆脸少年说道:“落星乖,咱们先在这里垫垫饥,一会儿到了孙师兄的府里,再好好地敲他一顿!孙师兄可是个大官,家里啥好吃的没有啊!”

    “嗯,这还差不多!还是落云对我最好!”落星这才点点头,他一想到只需再过得一时半会儿,就有无数好吃的可以下肚,顿时嘴巴一张,露出了灿若星辰般地笑容。

    “嗯……叫四师兄!没规矩……”落云佯装生气道。

    “耶……你就比我大了一岁,羞不羞!”落星朝落云扮了一个鬼脸,笑道。

    “大一岁也是师兄……”落云也笑道。

    这五个同门师兄弟说笑之间,店小二便将饭菜一一送上。他们日常便清淡饮食惯了,此时腹中饥饿,更不计较有无肉荤,纷纷盛满了米饭,对着一些青菜萝卜、韭芽豆腐,张口大吃了起来。

    “落阳公子!……”这时,酒楼中又走进来一位面色白净、相貌文雅的中年男子,他一见居中而坐的大师兄,立时便走上前来,拱手施礼道。

    “这位是……”那面容清秀、风采超然的白衫青年,正是江湖第一大派少山门下的大弟子落阳。他此时却记不清眼前的中年男子究竟为谁,只好随口问道。

    “哦……在下莫秋雨,江湖同道送一个雅号‘铁面美郎君’便是在下。去年中秋,在下于太湖之畔,捉妖大会上,有幸一睹公子的风采,不想今日,还能在长安城中遇上公子,莫某何其幸也!何其幸也!”莫秋雨又拱手作揖道。

    “原来是莫先生……”落阳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见莫秋雨一副文士的打扮,便随口呼了一声“先生”。至于这半年前的太湖捉妖大会,却一直是落阳的心中之痛。那一晚,他本对“捉妖盟主”之位志在必得,岂料半路从太湖中飞出来一个康家大少。自己一着不慎,就中了康有仁的暗算,险些命送当场。后来,虽得秦孤风相救,他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是那康家的“七日噬魂散”实在厉害,虽用了解药,内伤却是依然。回到少山之后,落阳一直休养至今,才堪堪养好了内伤,功力总算恢复当初……

    听闻莫秋雨提到当日之痛,落阳已然面露不悦之色。岂料那莫秋雨人称“铁面”,一张脸面果然奇厚无比。未等落阳相招,他竟顾自挑了一个空位坐下,随手唤来了店掌柜,点了两壶十年陈的“汾阳醉”,又连着要了十几个大菜,都是那“忘忧居”中有名的菜品。

    莫秋雨一边热情地招呼众人,一边微笑道:“落阳公子,今日秋雨能与你在这长安城中相会,实属难得啊!公子这四位师弟,个个仪表不凡、相貌堂堂,实乃人中之俊杰也!秋雨能有缘结识诸位,真是我三生有幸啊!今日这一场酒,就由秋雨做东,诸位务必赏脸,务必赏脸……呵呵!”

    落阳正要开口推辞,旁边的落羽急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笑道:“既然莫先生这么客气,咱们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哈哈!……大师兄,人家一番美意,你就别推辞了……”

    “正是,正是!”莫秋雨也忙随声附和道……

    原来,那“铁面美郎君”莫秋雨在长安城中的“秘密据点”,正在这“无忧居”的左近。莫秋雨昨夜将阿菊与阿竹一通催花折柳之后,直睡至日上三竿方才起床。起来后他便感腹中饥饿难忍,于是就给两个女孩喂食了蒙蔽心智之药,又将她二人手脚尽皆捆缚,这才放心走出,来到这间小酒楼中。不想,他一进门便认出了少山大弟子落阳,想到少山威名之盛,他又怎肯放过这一个巴结的良机是以便快步上前,又是曲意讨好,又是大方请客……

    店掌柜见那莫秋雨一上来就点了几十两银子的酒菜,心中大喜,招呼地也就更加殷勤。只见跑堂上上下下奔忙,落阳的酒桌上,什么“碧玉松花鱼”“粉蒸八宝鸭”“烤猪蹄”“炖佛手”之类……连珠一般上个不停,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落星拿起筷子,夹菜不停,只觉这些菜品样样新鲜、个个好吃,落入口中,不待细嚼便即吞下。

    落羽却是泯了一口杯中的“汾阳醉”,一边回味酒中的清香,一边向莫秋雨笑问道:

    “莫先生是哪里人这次来京城所为何事呀”

    “哦……在下乃是江北华亭人,平素便住在丛云岛双花洞。此次进京,便是为下月初三天宝阁的‘博物品鉴大会’而来。敢问落羽公子,你们也是……”莫秋雨回道。

    “‘天博会’么……久闻其名,我们哥几个自然也要去凑个热闹,不过,这一次我们五个一起来到京城,主要是来会一会我门中的一位师兄……”落羽又泯了一口酒,说道。

    “秋雨素闻少山乃天下第一大派,贵派可真是人才辈出啊,这京城中还有贵派中人。敢问公子的这位师兄是哪一位改日莫某定当登门拜望……”莫秋雨道。

    “咳!我们这位师兄,他是公门中人,说出来,你也不认识……”落羽微微一笑,便岔开了话题。

    ……

    这边落阳五位师兄弟与莫秋雨正把酒言欢,那边的康有仁却吃的是心惊肉跳。他心道自己当日在太湖捉妖大会上,一时好胜心切,差一点就送落阳去了西天,如今狭路相逢,自己又武功全废,万一被他认出,还能讨得了好么!

    当下,那康有仁草草吃了些东西下肚,也不敢久留,便将衣领拉高,帽檐放低,尽可能遮住了自己的脸面,又从怀里掏出了几两碎银放在桌上,低着头,悄悄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这位客官!您的银子给多啦!……”店掌柜却在康有仁的身后突然叫道。那康家大少没想到,长安城里还有这般实诚的生意人,一时惊怒交加,当下,他脚底生风,慌忙跑到了店外,解开栓马绳,一跃而上。他两腿一夹马肚,恨不得胁生双翅,飞也似的向前逃去……

    “这人是什么人穿的花里胡哨,还戴着个大花帽,怎么慌慌张张地跑了连银子也不要……”落羽夹了一块鸭肉入肚,笑问道。落羽坐的位置正对着康有仁的侧门,是以方才的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秋雨倒是不识,不过看他模样,倒是像一个民间的‘采花贼’啊……呵呵呵!”莫秋雨转头朝康有仁的背影望了望,也笑着附和道。本来,莫秋雨倒是在捉妖大会上清楚地见过康有仁的模样,只是此时他背对着大门,转头的时候也只是看到了康有仁的背影。

    “落羽,你少喝点酒……我们还有事要办呢!”坐在上首的落阳见他二师弟落羽,此时酒不离手、杯不离口,便出言劝阻道。他本来若稍稍一侧头,自然便能见到康有仁惊慌逃走的模样,只是此时他心中想着师傅与大师伯临别嘱托之事,正心中忧虑,对于落羽适才所见到的那一幕,根本未去理会。

    “是是是!落羽谨遵大师兄之命!不过,等我这一杯喝完啊……”落羽笑着应了一声,一仰脖,就将杯中余酒尽皆倒入了口中。

    ……




第一百零四章、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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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七,辰时,青衣卫诏狱。

    看守甲字号牢房的小佐领肖剑南,在楚王手下的一通威逼利诱之下,只得答应为孙勋送一碗白粥。那楚王的手下却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将早已备好的一碗白米粥交给了肖剑南。肖剑南一大早赶到诏狱里,自以为杨文渊必然不会在这个时辰就过来审讯,哪里能想到,恰正好遇上了秋明礼起早赶来,拉了杨文渊突审孙勋。

    肖剑南平素便谨小慎微,进了甲字号牢房的大门后,一见杨文渊在此,心中便不免有些慌张。当时的杨文渊在孙勋的牢房外左右徘徊,正在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好让秋尚书早些出来。毕竟,秋明礼不管官阶再高,越过他这位主审,私自审问钦命要犯,这事若叫沈环知道,他杨文渊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杨文渊一见肖剑南端着食盘进来,心中就有了主意,他便想借着给犯人送餐之机,与肖剑南一同进去。只要他这位主审官在牢房之内,秋明礼就算问再多的话,至多也算个“陪审”而已。此时,他已是拼着被尚书大人责怪,也不敢坏了青衣卫里的规矩。

    肖剑南这时骑虎难下,只得跟着杨文渊走入牢房内。但他神情举止过于慌张,立时便惹来了杨文渊的疑心。杨文渊上前一看这碗白粥便知蹊跷。原来,那一碗白粥是楚王命王府里的厨子凌晨赶做而成,所用的都是自江南贡来的上等精细白米。楚王府的厨子何等的手艺,将一碗白米粥熬得厚薄均匀、火候正好,整碗米粥看上去晶莹亮润,如白玉珍珠一般。这青衣卫里的牢犯,自开衙三百年来,就没人能吃到过这般上品的白粥。是以,那杨文渊一看之下,心中焉能不知其中隐情

    肖剑南初时只当是帮着楚王送一碗白粥“慰劳”一下孙勋。直到杨文渊命他先喝一口之时,他才隐约猜到白粥中必暗藏毒药。然此时后悔已晚,他看着孙勋凄惨的模样,心道我若被逼受孙大人这份罪,还不如赶紧死了。他便喝了一口粥后,伸手还欲兜第二勺,岂料康门的“眠花丸”迅猛异常,一口粥下去,根本不会给你喝第二口的机会。肖剑南只是一口白粥刚刚下肚,便右臂一软,勺子落地,倒地即死。他死时一副神色安然的模样,却让孙勋又羡又恨……

    秋明礼眼见有人竟敢在青衣卫的诏狱里下毒,情知必是受楚王指使。他当即面露不悦,沉声道:

    “杨百户,你既知这白粥里有毒,因何还要让他服下!如今直落得个死无对证,这暗里主使之人,却如何去查!”

    杨文渊讪笑道:“尚书大人垂训的是,此事下官着实是做得孟浪了……”他心中却暗笑道,谁不知这幕后的真正主使之人,便是那楚王李祉啊只是此事若不是从孙勋的嘴里说出,又有何用再者,接近肖剑南的至多不过是楚王手下的一个小吏罢了,就算抓住肖剑南一顿酷刑,他又能招出什么有用的口供不过道理虽然如此,杨文渊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当面顶撞秋尚书。

    此时,秋明礼眼见孙勋已经缄口不言,心知这样耗下去也是无用,倒不如及早赶回徐府,再想想别的办法。他只得叹息一声,转身退出了牢房。

    杨文渊便吩咐手下,将那肖剑南的尸体先搬到停尸房放置。几个卫卒走进牢房,见他们的佐领倒卧于地,已然气绝,而神色却安然如故。他们心中都不禁惊异莫名,见百户大人不说,也不敢多问,个个还当是那肖佐领劳累过度、因公殉职……

    见秋明礼拄着拐杖,行路颇为不便,杨文渊便一路紧紧搀扶着他,直到走至青衣卫大门外,这才堪堪不忍放手。一路上,杨文渊也问起了徐恪,只说:“徐百户两日未曾到卫所上值,是否府中急事”秋明礼自不愿同他细述徐恪伤情,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徐百户身有微恙,正于家中休养”……

    秋明礼再度风急火燎地赶回徐府。此时日头已高,距离徐恪毒发之时,已然愈加迫近。秋明礼急急忙忙地步入榛苓居中,见了胡依依殷切的眼神,只得颓然叹了一声,说道:

    “惭愧啊!胡姑娘,老夫跟那孙勋问了半日,还是一无所获!”

    胡依依也急问道:“孙勋的手中也没有解药”

    秋明礼道:“孙勋的毒药是别人给的,那人只给了他毒药,却未曾给解药。”

    舒恨天怒道:“岂有此理,怎会有人只给毒药不给解药的万一使毒之人不慎中毒,又该当如何!”

    秋明礼道:“老哥哥啊!看孙勋那厮说话的样子,不像是作伪,他或许……真的是没有解药。”

    舒恨天道:“那给他毒药的是哪个咱们这就找他去!”

    秋明礼摇头道:“他不肯说……”

    若说出了给他毒药之人,再让你们顺藤摸瓜,岂不是连带着就说出了背后主使之人么他孙勋怎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几日,孙勋已然熬过了杨文渊加之于他身上的无数酷刑,为的就是守住他心中最后的秘密,又岂能为你秋明礼破例

    见秋明礼诏狱问询无果,众人便都无语。秋明礼见徐恪不在房中,便问道:“无病呢”

    “还在睡觉……咳!也亏他,都这个时候了,还睡得着!”舒恨天叹道。

    “老夫去看看他……”秋明礼说道,说完他转身便走……

    “秋老先生!”胡依依却叫住了秋明礼,她凄然说道:“就让小无病,再睡一会儿吧……他是七日前的戌时中的毒,如今已然还剩不到五个时辰了。若到了毒发之时,毒质会由肝经入脑,他非但要浑身惨受痛楚,而且……而且会心智丧乱、癫狂而死……”

    秋明礼不禁跌足长叹了一声,道:“咳!……怎会如此!无病……无病才二十一岁!老夫再去想想办法!”说罢,他便拄着拐杖,虽然走姿仍是一瘸一拐,却是行步如飞一般地走出了院门。

    秋明礼步出徐府门外,眼望来路,却不禁一片茫然……

    连当世神医胡依依也已经束手无策,他一个俗世老儒,又能如何

    “再去找找魏王吧,或许他还有办法……”秋明礼自言自语了一句,此时,除了去找魏王,他实在已想不出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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