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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沉筱之

    正是这时,殿阁另一端传来怯怯一声:“大皇兄。”

    朱悯达侧目望去,朱十七与一名身着孔雀补子的人正立于殿阁一侧。

    孔雀补子当先一瘸一拐地走来,笑盈盈叫了朱悯达一声:“姐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阵儿因进言“南北之差大约误会”,被他爹打折了腿的户部侍郎沈奚。

    却说沈奚有两个倾国倾城的家姊,其中一个嫁给了朱悯达做太子妃。因此他虽是臣子,幸沾得家姊美貌的荣光,混成了半个皇亲国戚。

    眼下朝臣宫人俱在,朱悯达听得这一声“姐夫”,黑着脸斥道:“放肆!”

    沈奚嘻嘻一笑,这才施施然拜下。

    朱悯达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对这名常来常往的小舅子也多三分宽宥,并不计较他没分没寸,而是道:“你先带十七回东宫,等本宫料理完此处事宜,回去一起用膳。”

    沈侍郎素来是个瞎凑热闹的,听了这话也不挪腿脚,当下拽了朱十七一并在朱悯达跟前跪了,煞有介事地说:“姐夫正生气,我这小舅子怎么好走?这么着,反正姐夫要罚人,不如顺个便,把我跟十七一并也罚了吧?”

    朱悯达被他搅得一阵头疼,骂道:“让你滚便滚,还跟着胡闹!”

    沈奚诧然道:“这怎么是胡闹?”拿下巴指了指朱南羡,又指了指柳朝明,“一个嫡皇子,一个百官之首,这阖宫上下除了陛下与姐夫您,最金贵的主儿都跪在求死,我不跟个风求个死,岂不太没眼力见儿了?”说着,推了一把跪在身旁一脸茫然的朱十七,催促道:“快,求求你大皇兄,让他赐我二人一死,让咱们也沾沾十三殿下与柳大人的荣光。”

    朱悯达气不打一处来,怒喝一声:“沈青樾!”却不知当说他甚么才好。

    沈奚顺杆子往上爬,当即做了一个领命的手势,看了一眼被捆在刑凳上正盯着自己的苏晋,指着一旁的羽林卫道:“你还管他做甚么?区区八品小吏,想死也该排在本侍郎后头,你这就将捆他的那根绳拿过来。”

    羽林卫愣愣地看了眼手里的麻绳。

    沈奚仰头伸出脖子:“对,就将就这团麻绳,赶紧过来把本官勒死。”

    这是苏晋第一回见到沈青樾,君子翩翩,眉眼如画,眼角一颗泪痣笑起来平添三分风流飒然,只可惜,抢着麻绳往脖子上套的样子实在太煞风景,以至于她每每回想都清晰如昨。

    数年之后,苏晋升任尚书,位极人臣,沈奚因一桩小事栽到了她手上,便套交情问她,能否看在挚友的面子上,私底下责罚则个算了。

    苏晋高坐于堂上,清冷说了声:“好。”然后扔下一捆麻绳道:“当年绑我那根,你拿去勒脖子吧。”

    眼前被沈奚搅和得鸡飞狗跳,朱悯达却在这喧嚣中冷静下来。

    沈青樾说得对,柳朝明是百官之首,苏晋不过区区八品小吏,为了这么一个人跟都察院僵持不下,不值得。

    是他冲动了,险些顾失大局。

    朱悯达喝住沈奚,凛然道:“君不君,臣不臣,像甚么话?”然后侧过身,对柳朝明道:“既然有柳大人作保,苏知事这回的过错,本宫便不追究了。”然后叹了一声,“罢了,看在都察院的情面上,此子就让柳大人带走吧。”

    羽林卫为苏晋松了绑,苏晋因方才挨了一杖,脚落在地面还有些发颤,一名内侍要上来掺扶,她摇了摇头,往一旁避开了。

    苏晋走到柳朝明身边,与他一起跟朱悯达拜别。

    两人没走两步,朱悯达又叫了一声:“柳大人。”

    苏晋眸色一黯。

    朱悯达的唇边含着一枚浅笑,仿佛方才的森森怒气不过是一个玩笑:“柳大人平日公务缠身,与东宫来往的少了,连上个月小儿周岁,也是只见贺礼不见其人。下个月末是太子妃的寿辰,还望柳大人一定要来。”

    这便是跟东宫买命的代价吧。

    在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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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暴虐的苛政下,被矫枉过正的朝纲无不彰显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君臣失衡。

    尤其当这名开国君主已垂垂老矣,各皇储拥藩自重,谁又不觊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呢?

    看似平静的皇座之下势力林立,身在旋涡之中,哪怕位极人臣,也是浮萍之身。

    柳朝明回首一揖,表情无波无澜:“多谢殿下相邀,太子妃的寿辰,微臣一定到。”

    被折腾过一番的宫前苑终于安静下来,朱悯达看了一眼朱南羡,见他仍怔怔地盯着苏晋离开的方向,心里头一股怒气又涌上来,甩袖走了。

    羽林卫跟着朱悯达浩浩荡荡离去,朱南羡卸了束缚,伸手摘了堵在嘴里的布巾,然后吐了一口淤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风雨欲来的天幕。

    他包扎好的膝头在方才的挣扎中又渗出血来,除了牙龈,指腹也抓得血迹斑斑。

    可有甚么用?五年前他没有保住苏晋,换了五年后,他仍没有。

    起码保住她的,不是他。

    沈奚劳心劳力地搅和一番,总算得了个善果,扶住地面跌坐在一旁,看着朱南羡这一身狼狈样,啧啧两声问道:“朱十三,方才那个被绑在刑凳上的,就是当年你为了他,差点卸了曾友谅一条胳膊的那位?”

    朱南羡转头看他一眼,似乎不想多说,只问:“你来干甚么?”

    沈奚嘻嘻一笑,看向刑部大牢的方向:“我啊,我有个仇人快死了,我来给他送一顿上路饭,毕竟做了一辈子仇人,也是缘分嘛。”

    朱南羡又转回脸盯着天幕,懒得再理他。

    沈奚看他这副样子,轻飘飘道:“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却无法把握命运?觉得自己贵为皇子却连一个想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了?是不是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无计可施。朱十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白活了?”

    他这一番话如同利刃,一路劈风斩浪地砍到朱南羡心上。

    朱南羡扣紧五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沈奚四两拨千斤道:“你想知道为甚么吗?”

    朱南羡眸色一伤,喉结上下动了动,哑声问道:“为甚么?”

    沈奚道:“纵然你救了他,但也是你让他置于险境。你贵为殿下,却没有无上的权力,你甚至生于长于这无上权力的荫蔽之下,你的身后注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有人将遮住你既定路线的树桠连根拔去,你的庇护,对微不足道的人而言,反而是一把双刃剑。所以你若真想保护谁,不然你足够强,不然他足够强,否则在此之前,爱而远之,未必不是一种保全。”

    朱南羡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

    沈奚挑眉道:“还不明白?这么说吧,七殿下小时候有只猫,白绒绒的,很通人性,你记得吗?”

    朱南羡点点头。

    “后来有一日,那白猫病了,七殿下为此着急了一日,没有去翰林进学,当日夜里,他母妃就命人当着他的面,把那只猫活生生地剥皮杀了。”

    朱南羡眼神黯淡下来,终于似有所悟。

    沈奚道:“十三殿下,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甚么道理吗?”

    朱南羡问:“甚么道理?”

    沈奚一本正经地盯着他,说道:“这事儿就告诉我们,在这深宫之中,养猫不如养鸟,养鸟不如斗蛐蛐儿,古今百代君王,数万皇子,爱斗蛐蛐儿的多了去,因玩物丧志杀猫诛鸟有之,可你听过灭蛐蛐儿的吗?”然后他嘻嘻一笑,压低声音道:“殿下,微臣新得了一只蛐蛐儿,起名‘虎将军’,一对长须威风得紧,看你如此郁结难解,不如微臣将它进献给你吧?”

    朱南羡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十七。”

    端立在一旁生怕他十三哥想不通自行了断的朱十七连忙道:“在呢在呢。”

    朱南羡道:“把雄威刀拿来,本皇兄今日非得剁了这姓沈的王八蛋!”

    苏晋一路跟着柳朝明回都察院。

    长风过境,这一场蓄意已久的急雨终于在薄暝时分落下,天一下就暗了,连晚霞都来不及附于云端。

    方才朱悯达以自己做筹码的一番人命买卖,苏晋怎会瞧不明白。

    事到如今,却是说甚么都仿佛都不应该了。说谢吗?谢字太轻,以后都不要说了。说些别的?可心中负债累累,实难再开口。

    柳朝明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她锁眉深思,轻声问了句:“在想甚么?”

    夜雨风灯,映在柳朝明眼底化作深深浅浅的光,苏晋抬眸看他,轻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

    她转头看向廊外浸在水幕里的夜色,淡淡道:“我在想,这场雨,何时才能过去。”

    柳朝明也转头望向这夜中雨,似是不经意道:“风雨不歇,但能得一人同舟,也是幸甚。”

    然后他顿了一顿:“苏时雨,本官有句话想问你。”

    忽然而来的急风裹挟着水星子吹迷了苏晋的眼,纷乱的雨滴仿佛被搅开一个豁口,竟能拨云窥见星光。

    而柳朝明的话,也是被这风送入耳畔。

    “你可愿来都察院,从此跟着本官,做一名拨乱反正,守心如一的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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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沈奚 字 青樾

    第22章

    当日夜,都察院的布防里里外外撤换了一番。

    太医院的医正来验过,白日里送给苏晋的那碗药确实是有毒的,里头放了□□,只要吃下一勺,必死无疑。

    送药的内侍也找到了,人在水塘子里,捞上来时,身体已泡得肿胀。

    苏晋不知是谁要对她下手,她睡下前,还想着将手头上的线索仔仔细细再理一回,谁知头一沾上瓷枕,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带着纷纷心绪入眠,竟也几乎一夜无梦。

    恍恍之中,只能听到无边的雨声,与柳朝明那句“苏时雨,你可愿来都察院,从此跟着本官,做一名拨乱反正,守心如一的御史”。

    她没有回答。

    不是不愿。

    只是在她决定踏上仕途的那一刻起,茫茫前路已不成曲调,柳朝明这一问,就像有人忽然拿着竹片为她调好音,拨正弦,说这一曲如是应当奏下去。

    苏晋不知道长此以往是荒腔走板越行越远,还是能在寂无人烟之处另辟蹊径。

    翌日晨,赵衍来值事房找柳朝明商议十二道巡查御史的外计(注),叩开隔间的门,出来的却是苏晋。

    赵衍一呆,下意识往隔间里瞧了一眼。

    苏晋向他一揖:“赵大人是来找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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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么?他已去公堂了。”

    赵衍点了点头,虽觉得自己满脑子想头十分龌龊,仍不由问了句:“你昨夜与柳大人歇在一处?”

    苏晋一愣,垂眸道:“赵大人误会了,昨夜柳大人说有急案要办,并没歇在值事房,下官也是今早起身后撞见他回来取卷宗,才知道他已去了公堂。”

    赵衍找端出一副正经色:“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一大早通政司来信,有些着急。”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实则松了一口气。

    他昨夜主持都察院事宜,本打算为苏晋在此安排个住处,谁知彼时千头万绪,一时竟没顾得上她,等转头再去找时,人已不见了。

    柳朝明对苏晋上心,赵衍瞧在眼里,朱南羡对苏晋十万分上心,赵衍也瞧在眼里。

    赵衍想,幸好此上心非比上心。

    否则若是因他没安排好住处令左都御史大人失了清誉,他罪过就大了。

    赵衍缓缓吁出口气,迈出值事房,迎面瞧见端着盏茶走过来的柳朝明,不由问道:“你昨夜办甚么急案去了,怎么让苏晋在你隔间歇了一夜?通政司的信不是今早才到么?”

    柳朝明吃了口茶:“没甚么急案,诓他的。”见赵衍诧异,补了句,“否则他怎么会安心在此处歇了。”

    赵衍呆了呆:“那你昨夜睡在哪儿?”

    柳朝明看了值事房一眼:“没怎么睡,看卷宗累了,撑在案头打了个盹,四更天便醒了。”

    赵衍觉得方才吁出去的气又自胸口紧紧提了起来。

    两人说着话,都察院的回廊处走来三人,打头一个身着飞鱼服,腰带绣春刀,竟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韦姜。

    韦姜见了柳朝明,当先拱手一拜:“柳大人,敢问京师衙门的苏知事可在都察院受审?能否借去镇抚司半日?”

    南北一案的重犯裘阁老与晏子言等人被关在了刑部大牢,而五日前,被指舞弊的南方仕子已下了镇抚司诏狱。

    柳朝明不置可否,只问:“是仕子的供状出了问题?”

    韦姜摇了摇头:“也不是,那里头有一位仕子,说一定要见了苏知事才肯画押,但结案在即,我手下的人没个轻重,就——”

    “就怎么了?”

    柳朝明回过身去,苏晋不知何时已从值事房出来了。

    她走过来一揖:“敢问柳大人,这名仕子可唤作许郢许元喆,原本乃这一科的一甲探花?”

    韦姜道:“正是。”又看向柳朝明,“是我管束无方,才让手下的以为可以严刑相逼,却不知许郢已有伤在身,再受不住大刑,他既心有余愿,若能借苏知事过去好言相劝,此事也能有个善果。”

    锦衣卫自设立以来,过手案子无数,虽不说桩桩件件都能拿捏妥当,底下校尉刑讯时出个差池,死个要犯,也是常有的事。

    抓着死人的手往状子上一摁,这案子不结也算结了。

    这回却煞有介事地来请苏晋“好言相劝”,大约是龙座上那位有指示,要活着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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