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沉筱之
柳朝明一愣,大约想到他说的是谁,问:“你怎么知道?”
沈奚一笑:“从前翰林一起进学,老太傅总说你是最聪慧的一个。”然后啧啧叹了一声:“可惜你这脑子,平日都用到公务上去了,揣摩人还是揣摩的太少了。”
柳朝明挑眉。
沈奚道:“你知道这天下呆子都有甚么共同点吗?”比出一个手指:“其一,守株待兔。”
苏晋与周萍走过轩辕台,下了云集桥,桥后绕出来一人。
又是个穿便服瞧不出身份的,看了周萍一眼,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周萍便跟他跪下了。
朱南羡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身曳撒便装陪苏晋出趟宫已十分妥当,没留神竟一下叫一个生面孔识出了身份。
沈奚比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掩耳盗铃。”
朱南羡定了定神,决心不去管生面孔,又咳了一声道:“苏知事,这么巧?”
第24章
周萍瞧朱南羡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一问,朱南羡自称是金吾卫校尉,名唤南霭,今日休沐,想与苏知事一同出宫转转。
周萍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颇是窘迫:“这就好,南校尉您是不知道,我这甫一进宫,就养成了逢人便跪的习惯。”
朱南羡一时不习惯有人如此随意跟他搭话,在心里拿捏了一阵校尉的身份,这才道:“哦,周兄弟,这是为何?”
苏晋看周萍一眼,提点道:“谨言慎行,言多必失。”
周萍没能领会她的深意,回道:“也没甚么,早前我遇上户部的沈侍郎,他穿了一身便服,与我说他是都察院打杂的,害我违反了纲纪,险些犯了个不敬之罪,还好左都御史大人慧眼如炬,明辨是非,并未曾跟我计较。”
说着,又打量了朱南羡一眼,续道:“方才我甫一见南校尉,看您气度威仪,丰神俊朗,像是个皇亲国戚似的,以为你们宫里的人都有这穿便服诓人的恶习,原来竟是个校尉,当真失礼失礼。”
朱南羡道:“周兄弟,客气客气。”
苏晋又看周萍一眼,说:“旁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你是吃一堑短一智。”
周萍又没能领会这句话的深意,责备道:“你还说我,我倒是要说说你。你平日与人结交,应当慎重些,像是南校尉这样的就很好,可换了沈侍郎这样的,那便万万结交不起。更莫说当日的十三殿下,他一来,我们衙门上上下下头都磕破了,也仅仅只能觐见殿下的靴面儿。杨大人隔日膝头疼得走不了路,还说等你回来要提点你,可不能再将十三殿下往府衙里招了,咱们府衙小,供不起这位金身菩萨,你可记住了么?”
苏晋最后看周萍一眼,觉得他已无可救药,决定不再搭理他。
倒是朱南羡被这番话说得好不尴尬,只好郑重其事地代答:“嗯,已记住了。”
三人并行着出了宫,张罗了马车往京师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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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而去。
刘义褚已在府衙门口等着了,见回来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位不认识的还有些眼熟,便捧着茶上前招呼:“这位是?”
周萍道:“这位是南霭南兄弟,金吾卫的校尉,为人十分和善。”
刘义褚点了一下头,一边将朱南羡往府里引了,一边问苏晋:“你在宫里,可有打听到元喆的消息?”
苏晋步子一顿,垂眸道:“下了诏狱,没能撑过去。”
身旁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刘义褚问:“怎么死的?”
苏晋微一犹疑,道:“自尽。”又添了一句:“咬舌自尽。”
廊檐在偏堂外打下一片暗影,刘义褚站在檐下,往堂内望了望,苏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头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背脊,满脸皱纹大约已过花甲之年,看他几人走近,立时从座椅上起身,且喜且畏地看着他们。
周萍道:“这……这怎么开得了口?”
苏晋咬了咬唇,斩钉截铁地说:“暂且不提。”迈步跨进了偏堂内。
周萍一愣,一时没叫住她,只好转头问朱南羡:“南校尉,你是宫里头的,你听说过这事吗?元喆他,怎么自尽了呢?”
朱南羡愣怔地看着苏晋的背影。
许元喆他知道,当日苏晋拼命从如潮的人群里救出来的探花郎。
是啊,好不容易救出来,怎么就死了呢?
他略一思索,没答周萍的话,也跟着苏晋进了偏堂。
老妪一见苏晋,颤巍巍走近几步问道:“是苏大人?”便要跪下与她行礼。
苏晋连忙扶住她,道:“阿婆不必多礼。”想了一想,又垂眸道,“阿婆,元喆一直视我为兄,他的阿婆便是我的阿婆,您还是叫我的字,唤一声时雨罢。”
老妪道:“这不行,大人便是大人,是青天老爷,可不能没分寸了。”却一顿,一时满目企盼地望着苏晋,切切道:“苏大人,草民听周大人说,元喆被叫去宫里,听说是皇上要封他做大官了,您知道他啥时候能出来么?”
苏晋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皇上委以重任,大约还有几日吧。”余光里看到老妪手里还抱着行囊,便问,“阿婆可找到落脚之处了?”
老妪窘迫道:“草民昨日才到应天府,本来想去贡士所打听,谁知那处里里外外围着官兵,草民不敢去,这才来劳烦苏大人问问元喆的下落。”她想了想,又连忙道,“苏大人不用担心,元喆既然过几日要回来,草民就在离宫门近一些的地方歇歇脚,他几时出来都不要紧,草民就想着能早一些见到他就好。”
苏晋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唇边却牵起一枚淡笑:“这怎么好,等元喆出来,可要怪我这个做兄长的招待不周了。”说着,拿过老妪手里的行囊道,“阿婆便在我衙门的处所歇脚,我这几日刚好有事务缠身,若能进宫,说不定还能帮您催催元喆。”
说着,一边扶起老妪,往偏堂后方的处所走去,推开自己的房门,又笑道:“阿婆千万别觉得打扰了我,我听元喆说阿婆您会纳鞋垫,我脚上这双不合适,阿婆您一定为元喆纳了不少,能顺带着给我一双便好。”
老妪眉间一喜,道:“行行,苏大人您真是好人。”又仔细看了眼苏晋的脚,说道,“大人您的脚比元喆小一些,他的您怕是穿不了,草民重新给您纳一双好的。”
苏晋点了一下头,合上门退出来,迎面撞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朱南羡。
朱南羡看了眼她握紧成拳的手,一时不知当说甚么,只问:“苏晋,是不是我父皇……”
苏晋猛地抬头看他,双眸灼灼似火。
可这火光只一瞬便熄灭了,苏晋移开目光,摇头道:“与殿下无关,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朱南羡默了一默,又问:“你不告诉她,是不是想先还许元喆一个清白?”
苏晋没有说话。
朱南羡看着她,忽然抓住她的手,将一块冰冷的物事放入她手心。
苏晋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白无瑕的美玉。
朱南羡道:“这是张奎搁在刑部大牢墙缝里的玉,我亲自去找的。”然后他顿了一顿,又说,“苏时雨,你不必担心,这一两日我已琢磨过了,入仕的原因,你不说,本王便不问。你今后若想做甚么,你去做,本王便帮你。本王只希望你能明白……你不是独自一个人。”
柳朝明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听钱三儿禀报追查苏晋当日被下毒的结果,面无表情道:“这么说,除了一点蛛丝马迹,你这两日甚么都没查到?”
钱三儿道:“大人可错怪下官了。除了这点蛛丝马迹,下官倒还查出了一桩怪事。”
柳朝明自案宗里抬起眼。
“柳大人,十三殿下当日既然肯跳云集河救苏知事,按说他应当也是对这案子十分上心的,难道不应当也查一查么?可您猜怎么着,他非但没紧着追查这桩事,反而却打发走了两个承天门守卫,下官去问,居然恰好是当日跟着他跳河的两个,您说怪不怪?”
柳朝明道:“打发去哪儿了?”
钱三儿道:“居然是直接送去西北卫所了。”一顿,又道,“柳大人,您怎么看这事儿,下官怎么觉得这事儿里头裹着点东西呢?”
柳朝明眉头微微一蹙,忽然想起沈奚那句——“你平时的心思都用在揣摩事务上,揣摩人还是揣摩得太少了”,当即道:“你去问宫前殿的内侍宫女,当日十三殿下将苏晋带过去后,究竟发生过甚么。”
第25章
赵衍听了这话, 刚吃进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关心过头,必有猫腻。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龌龊了一点, 却也不肯看着柳朝明往邪路上走, 打断道:“这就不必了吧, 若这事儿里头真裹着甚么,太子殿下早也善理了, 我都察院横插一道,岂不给殿下添堵么?”
钱三儿又道:“柳大人,赵大人, 其实十三殿下打发走两个守卫还不是最怪的。”他觑了觑二位堂官的脸色, 说道:“最奇怪的是, 这两个守卫出了应天府没多久,人便不见了。”
“不见了?”赵衍一惊, “这是个甚么说法?是被人劫走了, 还是半道上跑了?”
钱三儿摇头道:“这就不知了,咱们这头有卫大人的密信, 消息倒还快些,估摸着东宫那头要明一早才知道这茬呢。”
赵衍与柳朝明对视一眼, 问:“你怎么看?”
柳朝明略一思索, 算了算此去西北的路线,吩咐道:“命江西, 山西,陕西三道的监察御史务必留心,境内若发现这两名守卫的踪迹, 当即上报,不得耽搁。”
苏晋又将心里头的线索理了一次。
许元喆生前说,晁清四月初曾去过寻月楼一回,他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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踪的日子乃是四月初九。
死囚张奎说,四月初七,他在乱葬岗“摸尸”时被人打晕,醒来后,被寻月楼老鸨诬蔑说他杀了寻月楼的头牌宁嫣儿。
一个失踪,一个死,都与寻月楼有关,且前后只隔了两日,很难让人相信这两桩案子毫无关系。
张奎为了证明自己只为求财没有杀人,将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玉坠子藏进了刑部大牢里的一个墙缝中。
而这枚玉坠子,眼下正被朱南羡交到了她手中,成了她现有的,唯一的实证。
这说明张奎说自己被诬蔑,十有**是真的。
若他是被冤枉的,那么那名凭空诬蔑他杀人的寻月楼老鸨一定知道些甚么。
暮已沉沉,苏晋想到这里,推说自己要歇下了,一揖拜别了朱南羡。
等朱南羡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苏晋迅速转身,吩咐了一句:“阿齐,备马车。”再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周萍,忽然一笑道:“皋言,换身官袍,陪我出去一趟。”
周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笑瘆了瘆,看她刻不容缓的样子却也不敢耽搁,忙里忙慌将官袍换了,苏晋已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等他了。
刘义褚站在衙门口问:“你二人这是去哪儿?”
苏晋将周萍让进车内,一扬马鞭面不改色道:“青楼。”
刘义褚连忙将茶碗往阿齐手上一递,追了几步攀上车辕:“捎带上我捎带上我。”
月华初上,十里秦淮笙歌渺渺。
苏晋将马栓在坊外,一路往寻月楼而去。
周萍这厢被她气得肺疼,一路走一路责备:“你从前从不沉迷声色,怎么入了一趟宫,竟染上这等恶习?”
苏晋看他一眼,忍不住解释道:“我是来办案的。”
周萍十分不信:“你来办案?你来办案为何你穿便服我穿官服?你真是太对得起我了,你可晓得为官者寻欢被抓是个甚么惩处?就是孙大人,平日里把这儿当娘家的,也只敢自称是个盐商,从不曝露身份。”
苏晋本要与他再解释两句,转而一想,早上沈青樾诓他说自己是都察院打杂的,他信了,后来朱南羡诓他说自己是个宫里的校尉,他又信了,怎么轮到自己,他疑心就那么重了呢?
苏晋一时觉得亲者痛仇者快,再懒得与他解释,淡淡道:“为甚么让你穿官服?这还想不明白?本知事大人头一回寻欢,自然要找个品级比我高的官老爷撑场面。”
前头带路的刘义褚回过头来:“别吵了。”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楼阁,“到了。”
比起另一端歌舞升平的河坊,寻月楼门庭十分冷清,若不是大门还敞着,只当是闭门谢客了。
从外头望进去,楼阁大厅里坐了一个女子,手持一把绣着蝴蝶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左边台子上倒是有个拨琵琶的,弦音泠泠,也是寥寥一曲离歌。
苏晋顺着方才的话头,就势在周萍背上一拍:“腰挺直了,下巴仰起来,拿出点官老爷的派头。”
周萍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却被苏晋十万分认真的一眼看了回去,她压低声音道:“等下我会说你是刑部的周主事,你千万别露馅了,切记。”
坐在厅中摇团扇的妇人见苏晋三人进来,当中还有个穿官袍的,不由讶然道:“几位爷是——”
苏晋负手而立,冷冷打断她的话:“这位乃刑部周主事,你便是这楼里的老鸨?”
女子一听这话,连忙使了个眼色让琵琶女过来,两人一起先跟苏晋三人跪下拜了拜,这才道:“回这位大人的话,奴家不是媛儿姐,媛儿姐早几日便已走了。”
“走了?”苏晋一愣,看了刘义褚一眼。
刘义褚当即拉开一张椅凳,说:“大人您坐。”
周萍点了一下头,依言坐下。
苏晋也并不说话,提着茶壶为周萍斟好一盏茶奉上,摆出一副要审的架势:“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别的姑娘呢?”
女子一脸狐疑地望着他三人:“这……不正是因为刑部日前审得那桩案子么?”被苏晋泠然目光一扫,她又连忙垂下头,诺诺交代道:“约莫是四月头,我们这的头牌宁嫣儿离奇死了。媛儿姐,就是大人问的老鸨,被刑部叫去问过几回话后,忽然说要嫁人,也收拾行囊走了。楼里的姑娘觉得不吉利,纷纷去投靠别的河坊门楼,只有奴家跟妹妹留下来。”说着,看了苏晋一眼,脸一红道:“大、大人若只是来寻欢,奴家跟妹妹也是伺候得过来的。”
苏晋甚是无言,顿了一顿才又问:“那老鸨可提过嫁去哪户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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