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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沉筱之

    苏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问:“几时动身?”

    戚绫道:“过了处暑节,交趾迎亲的大使便来了。”又笑,“但也不是立时走,终归还有几日饯别的礼数。秋日起行,走到一半,冬天就到了。我听闻历来王孙行远路,都不挑在岁末的,怕遇上大雪,被堵在半途。但又听闻越往南,天气越暖和,到了安南,冬天也如春日一般,不知是不是真的。”

    苏晋点了一下头:“是真的,臣当年出使安南,曾在那里住过年余,虽不如秦淮江南四时分明,冬日少了酷寒,夏日并不很炎热,可谓宜居之地。”

    至于戚绫日后的夫婿胡元捷,苏晋也是认得的,昔日查安南行商案,还劳他出力不少。

    胡元捷高大英俊,有智有谋,就面上而言,堪称良配。

    但苏晋并没与戚绫提及他,有的人相交数十载,未必认得清真面目,何况生于宗族长于荣贵的胡元捷。

    他本是胡氏旁支,一生没有登极的可能,但安南一番动荡,他引朱昱深出兵平乱,如今安南虽归顺大随,胡皇子嗣零落四散,一群旧王孙反倒以胡元捷马首是瞻,就连大随尊贵无比的和亲公主,都要做他的妻,岂知不是另一番意义上的“荣登大宝”?

    这里头弯弯绕绕,谁说得清呢?

    搅在皇权里的人,原就没有一个简单的,连从小磊落坦荡,厌恶权争的朱南羡,历经一番淬骨历练,也变得识人不语,心思神通了,可能天家的子嗣就是这样,倘若太单纯,反倒面目可憎。

    细雨纷纷,沾在戚绫湘妃色的衣裙上。

    她二十三岁,虽然许多女子到了这个年纪,已为人母了,但在苏晋看来,她孑立在雨中的样子,仍是娇美动人的。

    可惜前途未仆。

    外臣与公主说话终是不妥,她二人私下交情亦算不上深,一时语罢,苏晋又让开路,令戚绫先行。

    戚绫仍不动。

    她有些落寞地立在这雨里,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他……还好吗?”

    苏晋心下一沉。

    想都不用想,她便知道戚绫口里的“他”是谁。

    但朱南羡还活着是一个极其私隐的秘辛,愈多人知道,对他愈不利。

    苏晋的神色乍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眉间却隐隐笼上疏离的烟雨,眼底云遮雾绕,不知藏了什么。

    “苏大人莫要误会。”戚绫垂眸道,“昔晋安陛下‘宾天’,如雨伤心欲绝,几欲……追寻先帝同归,姑母看不下去,才将晋安陛下仍在世的消息告诉如雨。”

    戚绫的姑母戚太妃,即朱昱深的生母。

    “姑母说,明华宫那场大火前,陛下便已授意,一定要暗中保晋安陛下周全,火起之时,幸而柳大人及时赶到,救走了晋安陛下。”

    此言出,苏晋不由一愣。

    她一直以为柳昀救下朱南羡是私自为之,可听戚绫这话,竟像是奉朱昱深之命,其中另有隐情。

    “太妃娘娘可曾告诉公主殿下,陛下为何授意保晋安陛下周全?”

    戚绫微一摇头:“如雨问过,但姑母不肯详言,只说,陛下是囿于一诺。”

    囿于一诺?

    对朱昱深而言,朱南羡若活着,无异于天大的威胁,是什么样的诺竟令他顾全这位十三弟的性命,而除了柳昀,还有什么人能令朱昱深守诺如金呢?

    苏晋心头隐隐浮起了一个揣测,却是模糊的,不可名状的,她一时分辨不清,只好不动声色,小心归置。

    戚绫叹笑了一下,轻声道:“”如雨知道晋安陛下对苏大人用情至深,刻骨铭心,料想他若还活着,无论天涯海角,一定会去寻大人。”

    她说到这里,觉得双唇发干,微抿了抿,才续道:“如雨虽知陛下仍在世,终究是道听途说,生不见人,一颗心总也悬着放不下,而今就要出嫁,怕是此生与陛下都不复再见了,只愿大人能如实告知如雨一句陛下安否,如此如雨远在天涯,后半生亦可安心了。”

    秋雨不歇,沾湿戚绫的睫,晶莹如泪一般。

    苏晋看着她,不知怎么也怅惘起来,或许是物伤其类吧,无端生出一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的柔肠。

    “他很好。”苏晋轻声道,“你安心。”

    戚绫听了这话,睫稍微微一颤,歇在睫上的雨便跌落下来。

    原来她真的知道他的下落。

    原来他九死一生后,真的去寻了她。

    原来当年他独**起烈火,烧尽宫宇与性命,真的是为了她。

    戚绫想,其实早在数年前,朱南羡誓不立后,封自己为郡主时,她就心灰意冷了。

    可直到今日,听到苏晋这一句“他很好”,她才算彻彻底底的死心。

    一瞬间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仿佛天地万物都在崩塌。

    然而下一瞬,在塌陷得满是尘埃的心中又涌上一丁点的释然。

    便是这一丁点的释然,挽回了她的清明,告诉她,她对眼前的这个叫苏时雨的女子,嫉妒过,感佩过,羡慕过,同悲过,但这一切,都是过去了。

    而以后,便真的就是从此以后。

    这么一想,似乎还是很好的。

    戚绫往后看了一眼,守在甬道口的婢女遥遥跟上来,与她一起向苏晋行礼:“多谢苏大人,望大人日后万事顺遂。”

    苏晋回了个礼:“也愿公主殿下今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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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尔后负手目送她离开。

    今日内阁面圣,要在谨身殿议征派亲军查屯田案的事。

    苏晋本来赶早,路上遇到戚绫,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得到谨身殿,反倒晚了些,所幸言脩与翟迪极为得力,赶在议事前,已将都察院的决议,欲分派的亲军人数与各部大人说了个大概。

    查屯田案主要是都察院、户部与内阁的要务,至多再牵扯出个吏部与刑部,一众臣子看提议的是苏晋,沈柳二位大人,乃至陛下都没说一个“不”字,纷纷符合。

    议事议得极顺利,到末了,朱昱深对兵部道:“陈谨升,你去与戚无咎打声招呼,令他指个人领着都察院去北大营十二亲军卫中择人罢。”

    陈谨升应了,与一行内阁大员对朱昱深行了礼,退出了谨身殿。

    苏晋跟着众人走了几步,想起早先戚绫与说,朱昱深之所以授意保下朱南羡,是囿于一诺。

    一时间,那个混沌不清的念头又自心头浮了起来。

    事关朱南羡的安危,她放不下。

    非是要弄清弄明白了才可。

    抬目往走在前头的身影望去,也不顾他们仍行在墀台上,尚有内侍引路,唤道:“柳昀,青樾,留步。”

    然而这一声出,周遭一众大臣的步子全顿住了。

    沈柳苏三位大人,揽了这朝堂上一多半大权,都是宫里顶了天的人物,奇怪平日里有见过沈苏二位大人私下说话的,有见过沈柳二位大人私下议事的,也有见过柳苏二位大人私下论道的,但这三人公然凑在一起,倒有些新鲜。

    或许是三位大人的心思太明敏剔透,两两相撞还好,三个人立于一处,仿佛世间鬼祟都该原形毕露,天地万物都要无处遁形似的。

    是人都有猎奇之心,奈何不敢驻足太久,略顿了顿,揖过后,退得远远的去了。

    “有些旧日私事想打听。”苏晋这才道。

    第259章 二五九章

    “敢问二位在入翰林前, 入翰林后, 分受教于何人?”

    “怎么问起这个了?”沈奚有些诧异, 但对于苏时雨,他是没什么好避讳的, “三岁跟着府里先生习字,五岁起跟着我爹学四书五经,之后经史子集各类杂书念了个遍, 十一岁入翰林院——”

    撑起额稍想了想,“翰林学士虽众, 但那年头, 常授学的只有两人,文远侯与晏太傅。”

    彼时齐帛远是翰林院掌院, 晏太傅是太子之师,由他二人授学理所应当。

    柳朝明亦不解苏晋为何问这个,沉默了一下,道:“儿时受教于柳氏门下,十一岁拜老御史与文远侯为师, 十三岁入的翰林。”

    大随立朝伊始,皇家与门阀之间尚不似今日这般泾渭分明。翰林院初设,与其说是天子书院,不如说成专供贵胄子弟进学的私塾。

    初初一批子弟里, 虽囊括了七位皇子, 贵族公子却有十余之众。

    沈奚与柳昀因为年纪小, 本不该随这初一批子弟入翰林进学的。奈何少年人的锋芒, 若不刻意压,真是藏也藏不住。

    景元十二年,齐帛远将他二人领到文华殿,要录为翰林学生。

    晏太傅看两位小公子一脸稚气尚未洗去,忍不住质疑齐帛远的眼光,说:“这样吧,老夫出一道策问,你二人半个时辰内能答出即可。”

    半个时辰后,晏太傅单是看了两张策论上竹姿霜意的字就吓了一跳,回府将策论细读数遍,最后落下泪来,说了一句当年旧臣记忆尤深的话:“大随将来可期,江山盛世可期。”

    苏晋听了柳昀与沈奚的回答,细想了想:“照这意思,几位年长的殿下,都是文远侯的学生?”

    也无怪她有此困惑,自朱沢微后,再入学的皇子,都是受晏太傅教导了。

    柳朝明看着苏晋,明白过来:“你是想打听陛下与文远侯的私交?”

    苏晋愣了愣,未想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被他参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戚绫说,朱昱深之所以愿保朱南羡的命,是囿于一诺。

    苏晋前前后后把朱昱深敬重的,能令他许下重诺的人剔除个遍——加之此人之前应当还搅在权争里,或多或少为朱昱深添了些许助力——唯余一个文远侯。

    所以,是齐帛远让朱昱深承诺,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朱南羡的性命?

    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就不怕惹怒这位心深似海的陛下,祸及自己吗?

    他与朱昱深究竟有怎样的私交,才令他许下重诺?

    苏晋原可以直接去问沈奚,但她知道,沈奚虽是朱昱深的内弟,两人私下走得并不近,要想知道答案,只有跟柳昀打听。

    直接打听又不妥。

    这些问题面上看着无足轻重,动辄牵扯出一段又一段鲜血淋漓的过往,昔日恩与怨太深,有些话说起来如履薄冰,她不怕破冰见血,只怕意未尽言就歇,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就两厢困窘,日后再要启齿,怕就十分难了。

    于是只好留住沈奚一起问,从旧事的一点一滴旁敲侧击。

    也是稀奇,苏御史遇事向来果敢,凡有求于柳昀,必先拖泥带水地起个兴。

    柳朝明正是熟知她这一点,才先沈奚一步堪破她的心思。

    沈奚开诚布公:“陛下与十三一样,武艺受教于安定侯,罗将军,至于文,如你所说,确实受教于文远侯居多,但他与文远侯的私交,”他说到这里,看柳昀一眼,“我亦不大清楚。”

    柳朝明道:“景元九年至十年,江南桃花汛,浙北天灾,陛下随罗将军与老御史巡视灾情,回京后,又随军赈灾,耽误进学年余,后来是文远侯一点一滴教他的,说是恩师不为过。”

    “奇了。”沈奚一挑眉,“这事我怎么不知?”

    柳朝明又是沉默,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是朱昱深肯吃苦,日日天不亮就离宫,先到文远侯府求教,尔后才折往北大营习武罢了。

    而他之所以晓得,正是因为那一年孟良出巡,也将他托付给了文远侯。

    柳朝明刚要开口,墀台下,兵部的陈谨升却来了。

    “还道要去都察院寻苏大人,幸而半道上遇上吴公公,说三位大人还在这里说话。”

    苏晋道:“陈大人有要事?”

    “先前陛下不是让老夫去都督府寻戚都督,请他指个人带苏大人去北大营挑亲军么?”陈谨升笑道,“戚都督恰好进宫了,指了金吾卫的指挥使姚江姚大人。”

    苏晋一愣,她原以为这事朱昱深虽准了,各亲军卫间要调和,终归还要等上三五日,哪知道竟如此顺利,且帮着择人的,还是她最信赖的金吾卫姚江。

    这么一来,自明日起,都察院便可拟咨文,全面彻查余下四十六桩屯田案了。

    屯田案关乎天下民生,只要办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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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无论是军饷供给,乃至兴修水利,都能落到实处。

    此乃苏晋心中头一号大事,是以她甫一听这消息,便喜道:“果真?”

    陈谨升道:“当真,姚大人已在正午门外等着了,苏大人若方便,这便去北大营吧。”

    这厢事还未罢,但已等不及了,左右关于文远侯与朱昱深,她已大概问出了所以然。

    秋光倾落,苏晋欣然道:“好,我这便过去。”

    刚要走,想到自己险些失仪,又回头与沈奚与柳朝明互作一揖。

    三人一并下了墀台,尔后各往一个方向去,也不知是否是巧合,走出一截,又分别回头,似是不经意,朝谨身殿看了一眼。

    守在谨身殿门口的侍卫阙无瞧得这一幕,退回殿中,对朱昱深道:“陛下,沈柳苏三位大人已各自离开了。”

    朱昱深淡淡“嗯”一声。

    阙无又迟疑:“但他们像是猜到了是陛下指使陈大人将他们支开的。”

    朱昱深听了这话,没作声。

    都不用猜,他就知道苏时雨要跟柳昀打听何事。

    他不在意她是否知道内情,但不希望她太放肆,身为人臣,念旧是忠心,但念旧主,便是包藏祸心了,让陈谨升过去打断他们说话,没别的意思,提个醒。

    至于该透露的,不该透露的,左右柳昀分寸有度,他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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