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林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白一墨
昆榆林这句话说得很顺畅,似是练习过无数回。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让你爱的人……幸福……你还能……指望谁能做到……让她……幸福?”
“……”靳枫大脑突然像被什么敲破了一个洞,一束光照了进来。
“不要和我一样……明白得太晚……”
昆榆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种呢喃自语。
“儿子……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爸?”
靳枫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爸。”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
“嗯。”
昆榆林抓着他的手突然掉了下去。
靳枫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道:
“爸,你没有错,我在靳家过得很好,老靳对我很好,他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现在做着和你一样的事情,我会一直做下去。”
“好……”这是昆榆林说的最后一个字,仿佛是他人生的一个句号。
靳枫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一点点冷下来,就像捧着一杯炙热的开水,从沸点,慢慢冷却,最后结成了冰。
他始终坐着没动,天亮的时候,有护士进来换药。
“不用换了。”靳枫终于放开了昆榆林已经冰冷的手。
护士看了一眼病人,觉察到不对劲,匆匆跑出去叫医生。
医生进来,分别看了一下病人两只的眼睛,确认病人已经死亡。
没多久,病房来了很多人,进进出出,具体是些什么人,他没什么概念,有人安慰他,让他节哀顺变,他也没什么感觉。
靳枫看着护士用白布蒙住遗体,感觉很不真实,像是在做梦。
他甚至分辨不清,昆榆林真的醒来过吗?昨晚那些对话,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他自己在做梦?
直到门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如梦初醒,看着她从门口走进来,一直走到他身边。
鹿鸣低头看着他。
男人黑眼圈很重,下巴有青色胡茬,那双紧盯着她看的黑眸,眼神深邃幽暗,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的眼睛,又清澈无波,仿佛刚出世的婴儿的一双眼。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抱住他的头,他双臂环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胸前。
“别抱太紧,小心你儿子踢你。”头顶上传来女人的声音,“还有女儿。”
鹿鸣怀的是龙凤双胞胎,这个被她窝藏在心底这么久的好消息,终于说出来了。
“……靳枫缓缓抬头看向她,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从她的眼神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像个机器人一样,视线再缓缓往下移。
女人的小腹微微凸起,仿佛平坦的大地,隆起了一座山峦,他在山间撒播了种子,孕育出新的树苗来。
那是新的生命。
靳枫喜极而泣,再次抱住她的腰,把头轻轻靠在她身上。
昆榆林离开,他能坦然面对,可这一刻,他心尖都是软的,泪腺轻而易举地被戳破,怎么也止不住。
这样抱着她,靳枫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安和温暖。
他要这样抱一辈子,天王老子都别想再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第109章
三天后, 高山之巅。
靳枫捧着一个白色瓷钵,亲手把昆榆林的骨灰撒在了这片大森林上空。
这个一生都与青山绿树打交道的人,随风飘散, 落入尘土, 从此将与这连绵青山永久共眠。
鹿鸣站在他旁边, 面色凝重。
他们身后站着来给往生者送行的人群,不多, 除了靳枫所在森林消防队的战友,就只有云杉、应龙、阿牧等几个熟识的亲友。
钟宇修站在队伍最后面, 虽然钟连生并不同意他出现在这种场合,但他还是来了。
骨灰全部撒完以后, 靳枫转身, 朝身后的人深鞠一躬, 感谢他们来送行,并让袁一武领着他们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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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离开以后, 靳枫把鹿鸣拉进怀里,轻搂着她的腰。
过去的三天,忙于料理昆榆林的后事,他心里憋了很多的话想对她说。
鹿鸣也是,仰望着男人略显憔悴的俊脸, 想说的话很多, 却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靳枫凝视女人半晌, 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低头直接吻住了她。
这个比青山还绵长的吻,在鹿鸣感觉到肚子里突然有什么动了一下之后,被打断。
这一动静不小,两个人身体贴着,都感觉到了。
靳枫手摸着她腹部有动静的那一处,俯身,盯着看了半天,才不满地说道:“臭小子,还没出来就跟你老子争宠,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鹿鸣把他拉起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踢你?我看里面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丫头?我女儿是公主,不,是女王,当然不能省油,必须一直加油,不管她怎么踢我都喜欢。”
“……” 鹿鸣有种不好的预感,有这样一个偏心的老爸惯着,将来他们这姑娘的性格一定很野。
女孩子跟他一样无法无天,那可怎么办?
“他们俩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苏铁和银杉,先让女儿挑,她喜欢哪个就叫哪个,剩下的就给那混账小子。”
“昆苏铁,昆银杉?” 鹿鸣脊背发麻,“怎么听起来感觉就跟昆大毛,昆二妞一样土?不行,要换有点涵养的名字。”
男人嘴角一弯:“我说的是小名。大名,昆北,昆麓。让他们记住,他们老爸老妈的缘分是从昆仑北麓开始的。”
鹿鸣念了一下,感觉还不错,只是,觉得有些亏。
“大名小名你都取了?那我做什么?”
“下一次我们生一对双胞胎女儿,下下一次再生一对双胞胎儿子,他们的名字都让你来取。”
“怎么可能生三对双胞胎?你当我是母猪吗?还是你想当超生游击队队长?” 鹿鸣忍不住笑了。
靳枫看着女人笑,心情同样很舒畅,牵着她的手,转身,俯视众山。
“如果有一天,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你和孩子们怎么办?” 靳枫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回避,重新回到他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就像每一次在火场中,他习惯把避险的退路都想清楚,才带领兄弟们勇往直前,因为他们交给他的都是活生生的命。
“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你,给你擦手,剪指甲的人就是我。”
鹿鸣转身看向他:
“那是我给自己打了鸡血,所有的勇气都凝聚在一起时候的想法。但你知道,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打鸡血。聚拢的勇气要靠很长时间积蓄,我所有勇气的来源都是你。你要是倒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一,如果成了植物人,长期昏迷不醒,超过一年以上,不要再浪费医药资源继续拖着,更不要插管开颅等各种手术,让生命自然终结;
第二,我会存足够的钱,足够孩子抚养到十八岁成年,让他们自行独立。在此之前,你抚养他们,如果有合适的人,你要再婚,要过得幸福。”
“……” 鹿鸣呆愣地看着他,心脏像被碾碎了一样,疼痛也变得零碎,分散在全身各处,每一处都疼,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下来。
他双手捧住她脸,把眼泪抹掉,她眼泪不停地掉,他不停地抹。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以为你知道,没有你,我撑不下去。为了我,你永远都不会让这种假设的事情发生。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你能做到吗?”
靳枫亲了她一下:“我是男人,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你能跟我比吗?”
“……” 鹿鸣被问住了。她确实不能跟他比。
“对很多人来说,世间的事,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对我来说,生死也是可以置之度外的事情,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守护你,守护这片大森林。”
他这句话,像止痛片,鹿鸣心脏隐隐的疼痛,得到些许缓解。
“从北京回来以后,知道了我母亲的经历,我陷入了这两件事的对立冲突中,害怕有一天,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是我爸及时点醒了我。”
靳枫担心她站得太久会累,脱了外套,放在地上,拉着她坐下来,看着远处的葱郁的大山。
“《金刚经》里有几句话:‘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从前我不喜欢这样的话,说了半天,告诉你,为了不烦恼,不要去爱,太消极。”
鹿鸣在心里默念了这几句话,字面的意思她大体也知道。
一切恩情、爱恋、际会,都是无常的,难以长久。人生在世,会有很多恐惧的事,而生命短暂,仿佛晨露一般转瞬即逝。因为心有所爱,所以心生忧愁,担忧所爱之物不能长久;因为心有所爱,所以心生恐惧,害怕失去。如若人能心无所爱,就不会有忧愁和恐惧。
前面透彻,让人清醒,结论听起来确实有些悲观。
“现在呢?” 鹿鸣问他。
“现在有了新的理解。世事无常,一切都难以长久,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但不是不去爱,而是能爱的时候,要争取一切可能的机会,好好在一起,用在一起的幸福来抵御恐惧。因害怕失去而推开,这是在用恐惧制造不幸,也是在浪费上天的恩赐,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遇见自己爱的人,对方也爱自己。”
鹿鸣听着男人娓娓道来,嘴角渐渐上扬,可很快又落下来。
“正因为世事无常,一切都难以长久,无论多相爱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彼此。逝者安息,活着的人要适时放手,继续幸福下去。唯有幸福,能终结不幸。”
鹿鸣愣怔住,他说的虽然很残酷,她却无法反驳,心口闷痛不已。
靳枫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让她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所以,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不会再放开你,不管我们的爱情能持续多久,我们在一起时间里,我会守护好大森林,同时努力撑起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森林,我要拼命地对你好,把你往死里宠。不奢望有多长的寿命,只希望我能比你多活三天,甚至一天就够了,我想陪伴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别的痛苦让我来承受。”
“……” 鹿鸣上扬的嘴角,弧度仍然在加大,眼泪却不知不觉洒满了整张脸。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突然大了些,她感觉手脚都冷透了,心却是暖和的,却不明白为何,心是柔软的,软得如泥泞的沼泽。
她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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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了他,抱得很紧,生怕某一刻突然会失去他,只有这样傍近了他,才不至于难过。
“能白头到老最好,如果不能,就按我刚才说的做。” 靳枫也抱紧了她,低头在她头上亲了一下,柔声问道,“好不好?嗯?”
鹿鸣静默许久,抹掉眼泪,坐直脊背,紧盯着他的黑眸。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先问你,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像你父亲那样,你妈不能和他在一起,他终身不娶?如果你能做到不和他一样,那我也答应你。”
靳枫没料到她把皮球又踢回给他,抚额苦笑,思虑片刻,嘴角一弯:
“我怎么可能跟他一样?你也看到了,我有那么多‘妹妹’们,他没有。还有,只要我在,你就会在。所以,你只能答应我。好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以后我们都不再谈。”
他不等她再反驳,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把她拉了起来,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往回走。
鹿鸣以为他只是抱她一会儿,没想到,他就这样一直把她从山顶抱回支队。
两个人一路都在聊宝宝的事情。
回到支队,刚好是吃中饭的时间,他们在食堂吃了点东西,就回了他的单身宿舍。
鹿鸣让他洗完澡先睡一觉,他已经有三天没好好睡觉了。
她本想等他睡着了,她回医院住的公寓。
他不让她走,让她也洗了个澡,便拉着她一同挤在一米二的铁床上,陪他一起睡觉。
鹿鸣这几天睡眠也不好,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一开始睡得很沉,身后的男人抱着她,也睡得很安稳。
后来感觉他在动来动去,一会儿侧躺抱着她,一会儿平躺,一会儿转过去背对着她侧躺,再过一会儿又转过来抱着她…… 反反复复,总不得安宁。
鹿鸣醒了,一直闭着眼睛,知道他想做什么,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侧躺着。
“队长哥哥,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哪去?” 他每次听到她这么叫他,就知道没好事,可偏偏又喜欢听,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是酥的。
“你们支队不是有规定,外人不得入内么?” 她拿他前段时间自己说过的话堵他。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这样会违反纪律,受处分的。我还是走吧。”
她起身要下床,被他一把拽回去,双臂被他压在枕头上,他却不敢和以往一样压着她,身体趴在她旁边的床上。
靳枫凝视她澄澈如水的星眸,心里寻思着,是时候把小森林买下来了,她这么喜欢跑,要给她买辆车,做这些需要时间,这期间他们就只能在这里挤一挤。
“先在这里住几天,虽然小,但住着肯定比医院的公寓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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