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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小姐是个妥帖人,都这个时候还惦记我们这些下人。”辛嬷嬷无比担忧道:“这会子,也不知小姐去了那里,阿弥陀佛,只盼着小姐平安无事。”

    朱砂也跟着念佛不迭,又问道:“有添衣和添炭的消息么?她们两个是坐的另一辆车被拖走的,我们在关押官奴的地方也没打听到她们两个的消息。”

    石绿眸子一暗,说道:“查访了这几日,也没有添衣和添炭的下落,添炭还好找些,可是添衣——唉,你们都知道,她实在生的太好了,怕是早被那些人拖去卖了高价。”

    十四五岁的添衣,相貌气质已经是颜府丫鬟里头最出挑的,她和添炭最晚进听涛阁伺候睡莲,和朱砂石绿等人的姐妹情分、以及和睡莲的主仆情分,肯定不如添饭添菜,但是添炭老实直率的可爱,添衣知礼知进退,已经在听涛阁混熟了。

    而且听涛阁这些奴婢因主子睡莲一步一个脚印在颜府慢慢站稳脚跟的原因,在外界强大的压力之下,对内很是团结一致,几年下来,已经有了同仇敌忾共进退的气氛,所以即使添衣添炭进门晚一些,其姐妹情分也比其他院子里亲厚许多。

    听到石绿这么一说,相聚的喜庆顿时消失的了无踪迹,的确,添衣生的太好了,在这乱世中,意味着她将遭遇更多的危险,很有可能,她们将永远失去这个姐妹……。

    到了夜晚,曹家派人去魏家将辛嬷嬷的三岁的小孙子接了过来,彩屏留在魏家继续伺候杨氏和颜老太太,而且还有其他消息,有好也有坏:

    刘妈妈买了辛嬷嬷的丈夫和儿子,辛家得以一家团聚。睡莲的舅家魏家将五房唯一的姨娘宋姨娘买了回去,这个众人倒也不奇怪——宋姨娘原本就是先五夫人魏氏抬的贵妾。

    坏消息是春晓一家子人都不见了,据说春晓一下马车就被宫里头浣衣局选去做了打杂的小宫女,而添衣添炭,包括春晓的爹娘,还有两个哥哥,都被一个神秘的买主用了高价包圆了,谁也不知他们到底去了那里。

    辛嬷嬷轻声哄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孙子睡觉,朱砂石绿,添饭添菜围着熏笼夜话。

    朱砂怔怔道:“小姐每到冬天夜里手脚都会凉,她又不喜欢在卧房里点炭盆,我们值夜的每到了半夜,就会给她换一个热的汤婆子取暖,如今也不知谁在替她做些事,或者,干脆就没有伺候她,在外头受苦呢。”

    一家团聚,添菜已经惊魂稍定了,她气愤道:“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咱们颜府遭了大难,两位姑奶奶在京城的婆家,硬是没有一家来问候一下的!”

    “三姑奶奶品莲的游驸马府连个屁都没放!还有那位嫁到永定侯府做五品诰命夫人的表姑奶奶素儿,她出嫁前,老太太是心肝肉似的疼她,可是现在呢?老太太那么大把年纪被赶到雪地里头,最后还是咱们小姐的舅家仁义,把老太太接到魏府去住,这位表姑奶奶连瞧都不去瞧一眼!”

    石绿摸了摸脸颊上还未消失的疤痕,心里也觉得堵的慌,当初七少奶奶徐汐在梅花林把她往死里打,这位表姑奶奶明知她是冤枉的,却缩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从此以后,石绿对王素儿是彻底死了心,如今表姑奶奶对颜府遭难袖手旁观,她倒没觉得有多么意外。

    添菜继续说道:“……表姑奶奶以前住在府里头时,吃穿住样样都是拔尖的,咱们小姐正儿八经的嫡女都排在她后头,结果咱们颜府遭难,她躲的连人影都没有——那是她亲祖母啊!你们说说,这不是白眼狼吗?”

    “说起白眼狼,表姑奶奶还要排在后面呢。”石绿不以为然的呲了一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就在颜府被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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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第二天——就是咱们小姐十五岁生日那天,泰宁侯府五少爷娶了永顺伯府五小姐薛贤为妻!你们说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带着人抄咱们颜府的,就是永顺伯府的世子爷!”

    这下连老实人朱砂都忍不住跳了脚:“果真?侯府五少爷陈灏还曾经是咱们颜氏家族的养子啊!咱们颜家待他不薄,五爷还是他的恩师啊!怎么就——我不信,当初在成都的时候,我们小姐还给他们孤儿寡母修过房子!还有那容嬷嬷,是咱们颜府的老仆,对老太太是多么的忠心,陈灏的生母容氏,对颜家一直是感激的,怎么会这样?陈灏不帮忙也就罢了,怎么会帮着那些人踩咱们呢?”

    石绿忿忿道:“乱世之中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为了名利,什么事干不出来?!颜家养的白眼狼里,最没有良心、最卑鄙无耻的就是陈灏!”

    添菜也认同道:“陈灏是那位的小舅子,他还能和那位对着干么?只可惜咱们五爷当初那么看中他,那时我还以为——。”

    添菜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五爷会把他和咱们小姐撮合成一对来着,现在想起来,真真可笑了,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如何能配得上咱们小姐?”

    提起睡莲,石绿眸子又是一黯,叹道:“那天还有一对结亲的,全燕京城的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那时候我还想,幸亏小姐不在这里,她若知道了,心里还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呢。”

    朱砂心下一沉,隐隐有一种猜测,却又不敢说,只得问道:“是谁?”

    石绿说道:“咱们小姐打小的手帕交、姚府大小姐姚知芳,被那燕京十大纨绔之首的安顺伯府世子薛辅强逼着娶了去,可不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此话一出,辛嬷嬷都惊讶的掉了下巴,“这——这如何使得?姚大小姐金玉般的人,怎就——。”

    石绿又是一声叹息,说道:“有什么办法?她父亲姚府二老爷、她亲哥哥姚大郎、姚二郎都被关进了诏狱,她不嫁给那个纨绔子,这三个人休想从里头出来!”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感叹,石绿又说起这燕京城其他几家的事来,说首辅大人的一对孙女孙子,才六七岁大,沦为官奴后被那做肮脏生意的地方买了去,挂了牌以一品大人后裔为噱头,高价卖给一个老头子,第二天就裹了破席扔出来,两个孩子手脚净断,被活活折磨死了……。

    还有工部侍郎家的女眷,因担心被卖到脏地方,上到七十多岁的老母,下到五六岁的孙女,全部上了吊!

    翰林院有个侍讲学士因同情颜五爷,仗义执言说了几句,就被罢了官职,抄了家,全家成为庶民,流落在大街上,一个屠夫瞧上了那位侍讲学士的小姐,偷偷跟着,最后毁了那位小姐的清白,可怜见的,那位小姐投了井,侍讲学士去讨个公道,却被那屠夫反咬一口,说是那位小姐是主动卖身给他的,最后那位小姐的哥哥气愤不过,夺了尖刀一刀将那屠夫结果了,因杀了人,被顺天府投了大牢,唉……。

    讲到这个,众人心里皆感叹幸亏小姐逃离燕京,否则依小姐的相貌人品,还不知会遭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与此同时,腊月二十八半夜,天寒地冻,燕京北城北贤坊魏府。

    颜老太太在一阵嘈杂声中惊醒,发现卧房内燃着一只青铜提梁油灯,却没有人在,平时那个伏在炕上打瞌睡的小丫头也不见了。

    已经这么晚了么?她记得自己刚刚吃过早饭的,这么一睡就是整个白天呢?精神越来越不济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是昏睡的,胸口闷闷的,喉咙里总是像堵着一口痰似的,每呼吸一次,都要费老大的劲。

    她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点水润一润,她已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只得张开嘴叫下人来服侍,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嗓子就是出不了声音,发出的只是呵呵的空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嬷嬷悄然走进,熄灭了手里的宫灯,见颜老太太瞪着眼瞧自己,便询问道:“老太太醒了?可是要喝水?”

    颜老太太点头都没有力气,只得用转动眼珠来表示。

    张嬷嬷从红泥小炉里倒了热水出来,看着颜老太太渴望的眼神,张嬷嬷劝道:“您别急,这水太烫了,小心伤了喉咙就不好了,稍微凉一凉。”

    又问道:“要不要加一点蜂蜜进去润一润?”

    颜老太太既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可是也能看出眼里的不信任。

    张嬷嬷都看在眼里,心下冷冷一笑,面色如常说道:“既然老太太不喜欢,我就不加了。”

    衣袖往天青釉瓷碗上方抚了抚,驱去热气,却在衣袖的掩饰下,一小包药粉无声无息的加了进去。

    张嬷嬷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用手腕的皮肤试瓷碗的温度,还和颜老太太聊着天,说道:“今晚只有我伺候您了——刚才五夫人刚刚去了,宋姨娘和彩屏帮着擦身装裹,魏家下人不多,都忙着准备办丧事,九爷也在外头张罗着。”

    终于死了啊!难怪半夜外头那么吵。颜老太太顿时放下心来,杨氏必须死在自己前头,看来是如愿了。

    张嬷嬷最后一次用手腕试了试温度,恰到好处,这才轻轻扶起颜老太太的头,慢慢将温水喂进去。

    颜老太太此时连吞咽都很困难,一盅温水都喝了一柱香时间,张嬷嬷很有耐心的慢慢喂着。

    喝完了这盅水,张嬷嬷掏出帕子擦去颜老太太嘴角的水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看着您现在这样,我不由得想起了七老爷,明明七老爷身子差成那样,为何七夫人还会有孕生下佑哥儿,您说奇怪不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我早就说过了,老太太会一种相当惨烈的形式领盒饭,因为她落到了张嬷嬷手里。

    陈灏在玩无间道,悲了催的。

    知芳,,,,,,,我对不起你。

    图为老太太最后看见的汉朝铜制提梁灯。

    ☆、163攻心计颜老太归西,丧礼张莹警语现身,

    半夜的燕京城,阴云密布,时不时飘下几朵雪花,窗外雪色如昼,比房子里面要亮堂许多。

    而卧房内,青铜提梁灯的光芒闪烁飘突,好像从那里飘来一阵无名的风似的,颜老太太此刻已经是老眼昏花了,在这飘突的光芒下,更是觉得此刻张嬷嬷脸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

    刚刚睡醒,颜老太太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张嬷嬷很有耐心的点亮了一支蜡烛,还剪了剪灯芯,卧房内顿时亮堂起来。

    张嬷嬷帮着颜老太太掖了掖被角,又将问题复述了一遍,最后还问道:“您可别告诉我,您一直都没有怀疑过哦。”

    颜老太太气息顿时一滞,嘴角顿时不受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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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搐起来!

    “也难怪您会怀疑,换成是我,我心里也一直有个疙瘩在呢。”张嬷嬷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似的轻松,自顾自的回忆道:

    “想那些年,七夫人还在宫里头做尚宫,有一天啊,新进来几个侍卫,其中有一个长的特别好,不少小宫女都偷偷躲在一旁瞧他呢。”

    “有人议论说,这位打小就是京城出名了美男子,有卫阶之貌,书香门第出身,国子监祭酒的幼子,只因从小身子弱,就走了从武这条路。年纪轻轻的,就考了武举人,又有家世,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张嬷嬷悲悯的看着眼神渐露愤恨之色的颜老太太,轻声道:“您猜对了,就是颜九爷。十七八岁的颜九爷,纵使站在茅草丛里,也是玉树临风的,他品行端正,又懂得仕途经济,当时是多少可怜宫女的春闺梦里人啊。”

    “那个时候,就连我们这个老宫人背地里也议论着,将来会是那个有福气的小姐能嫁给他呢?有些不懂事的小宫女还说,若能伺候颜九爷,纵使能做妾也是愿意的,唉,其实她们也是瞎想,一入宫门深似海,等到她们二十八岁从宫里头放出来,人家颜九爷可能都快做祖父了。”

    “颜九爷晋升很快,等到升到侍卫长时,他主动要求守卫先皇后的宫殿——您说奇怪不奇怪?先皇后的坤宁宫是出了名的冷清,是宫里头的清水衙门,没有油水,也没有威风,颜九爷为何偏偏要去坤宁宫呢?”

    “说老实话,我也不理解。不过那时候,听说颜九爷要来守坤宁宫的消息,我也是很高兴的,少年英才,又生如此好,纵使我这个老宫人,看见一个如此鲜活的少年侍卫长就在自己周围,心里也是高兴的。那个时候,七夫人面上虽然没有什么,想必心里也是高兴吧。现在想想,那些日子七夫人的衣饰好像比以前要鲜亮,笑容也比以前多一些。”

    说了这里,张嬷嬷自斟自饮喝了半杯茶水,看见颜老太太张大了嘴,却不能说话,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张嬷嬷看着颜老太太的眼睛,淡淡道:“没错,七夫人早在宫里就和颜九爷认识了,还很熟识。后来先皇后薨了,皇上开恩,放了我们这些伺候先皇后的老宫人出来,再后来,就嫁给了七爷。”

    “您说巧不巧?就在七夫人出宫不久,颜九爷居然放弃了大好前程,求老爷把他调到了东城兵马司,做一个小小的百户。”

    “七老爷身子不好,七夫人守着七老爷,一年到头的,几乎和守活寡没有什么区别——这个,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吧,您为此暗地四处寻医问药许久了。”

    “成亲两年一直无孕,您急着抱亲孙子,七老爷有心无力,您不忍心给儿子压力,就干脆迁怒于夫人,每日晨昏定省,您必定要刺一刺夫人。”

    “夫人何辜?想当年夫人在宫里头的时候,面对位高权重的嫔妃都不卑不亢!嫁到了颜府,每日低眉顺眼伺候公婆小姑、伺候夫婿,还要忍受您的冷言冷语,夫人有苦难言,只能默默忍受。”

    “其实您老比谁都明白,问题是出在七爷身上,七爷的身子好了,才会有子嗣,有一段时间,您甚至不惜对七爷用虎狼药,其实这些药是管了用处,但却也伤了七爷的根本,以后的求子之路就更为艰难了。”

    “夫人伤心难过,有时候会躲在无人的地方哭一哭,颜九爷见了,很是心疼——。”

    突然间,颜老太太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力量,脖子蓦地从枕头上起了一拳距离,喉咙里霍霍带着浓重的痰音道:“奸——奸/夫——淫/妇!”

    张嬷嬷面对颜老太太强烈的反应无动于衷,反而面带喜悦的笑容说道:“十个月后,夫人生了个白胖小子,那就是佑哥儿,夫人当做眼珠子似的疼,这孩子也是长的好看。颜九爷也很喜欢佑哥儿,他后来也成亲生子,但是对佑哥儿一直很疼爱,佑哥儿也和九爷这个叔父最亲。”

    颜老太太只觉得血往上涌,脑子都快炸开了,疼了足足二十年的佑哥儿、唯一的希望,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孙子!

    那个贱妇!玷辱家门!骗了自己二十年!

    “孽种!孽种!”颜老太太大叫一声,眼白起了如蜘蛛网一般的血丝,那血丝越来越来亮!她蓦地伸出枯瘦的手作势要抓张嬷嬷,张嬷嬷不避不让,任由她抓住自己的左手,释然一笑,道:

    “什么孽种?宁佑是七老爷的亲儿子,喝了那一次猛药后有的,刚才我是说笑话给您解闷呢,您还当真了?”

    “你——!”颜老太太眼里的血丝蓦地暗淡下去,双手一松,顿时断了气!

    年老体衰,又有痰症之人最忌讳大喜大悲、气血攻心,颜老太太先是大怒,而后大喜,想不死都不成了。

    张嬷嬷从袖子里套出一根羽毛放在颜老太太鼻尖,半盏茶时间,都不见羽毛动一下。

    张嬷嬷收起羽毛,叹道:“您这是咎由自取,我每日在您的吃食加的东西,其实只是些加重病情的小物件,根本不是毒药。刚才我不过是用攻心术撩拨一下罢了,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气血攻心,自己害死了自己。”

    “七夫人冰清玉洁,意志坚定,任何功名利禄都诱惑不了她,颜九爷的皮囊生的再好,也休想移动她的心性分毫!否则的话,您以为为何夫人会深得先皇后和皇上的信任,在二十出头就能坐稳尚宫之位?”

    “颜九爷对夫人确实有过淑女之思,可是九爷是个和风霁月的性子,他不会做出脏污的事情来,他对夫人的敬重,胜过爱慕。”

    “您卑鄙自私了一辈子,也把别人想的如此龌蹉!您一心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掌控在自己手里,您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您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您这一生,只爱过您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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