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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光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学生选第一条,学生选第一条!绿帽师兄苏著果断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仓皇逃命。身背后,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刘秀也终于松了口气,咧开嘴,跟大伙一起摇头而笑。忽然间,却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抬手摸去,掌心处立刻粘粘冷冷一片。

    将手撤到眼前再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手背手腕等处,也布满了一块块淤青。所有伤势都不算重,却实在有些狼狈。于是乎,又摇头苦笑了两声,抬起胳膊,准备用衣服擦拭血迹。目光所及处,却忽然又出现了一片干净的百绢。一尺宽窄,表面绣花,暗香淡淡盈袖。

    刘家三哥,给!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伴着暗香出现,近在咫尺。

    刘秀脑海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扭头望去,只见飘飘白雪中,有一张粉雕玉砌的面孔,正含笑对着自己。

    熟悉,而又陌生。

    注1主事,全名为,太学吏主事,古代太学官职名。相当于现在的大学学生处主任。




第七十三章 祝融至兮百雀飞
    第七十三章祝融至兮百雀飞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没来由地,刘秀脑海里就冒出了一句诗文,虽然此刻手里拿的是手帕,而不是红色的笛子。

    他想要说几句客气的话,却又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吶吶半晌,才终于冒出了一句:丑奴儿,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叔叔是太学里博士,我上次跟你说过,你忘记啦?阴丽华眉头轻蹙,明亮的双眸中,隐隐露出了几分失落。但是很快,这种失落,就变成了害羞,低声道:手帕,手帕是给你擦血迹的,刘家三哥,你,你怎么往怀里塞!

    啊?哦!多谢阴小姐!刘秀这才终于缓过了神儿,匆忙用手帕在脸上抹了抹,又讪讪地将其还了回去。不待阴丽华伸手来接,却忽然又觉得把染满了血迹的手帕还给人家不太合适。赶紧又将手臂迅速向后缩回,同时低声说道:脏,脏了。我,我洗干净了之后再还给,不,改日我买了新的赔给你吧!

    啊!阴丽华毫无防备,被手帕带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他的怀中。下一个瞬间,二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松开手,仓皇后退,任手帕飘落于地,在白雪上缀起一朵殷红。

    刘秀顿时窘得脸颊发烫,愣愣地收住脚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短短两个多月不见,阴丽华好像就长成了大姑娘。宛若一朵含苞未放的红莲,全身上下的青涩迅速褪散,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秀丽。

    阴丽华明亮的眼睛里,此时此刻,也再度映满了刘秀的身影。挺拔高挑书卷气十足却又棱角分明,站住飘飘白雪中,嘴角带笑,双目如星。

    哼!

    哼!

    两声低低的咳嗽,将人世间最美丽的画面,搅得支离破碎。刘秀的脸立刻红得几乎要滴血,弯腰捡起手帕,然后规规矩矩地抱拳施礼:多谢小姐赐巾裹伤,他日刘某自当登门奉还!

    刘兄不必客气!你我乃是新野同乡,在来长安的路上,我阴氏一家,亦承蒙您的照顾甚多!阴丽华红着脸,大大方方地还礼。口中说出来的话,让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如此一来,倒显得冷哼者多事儿了。马三娘气得狠狠跺了一下脚,转身便走。太学博士阴方,则笑着上前,将自家侄女阴丽华挡在了侧后。随即,又轻轻向刘秀拱手:太学博士阴方,多谢令兄弟在路上对家兄一家仗义相救。

    不敢,不敢!刘秀此刻的身份是学生,哪敢受老师的礼?先一个侧步退出去三尺有余,然后长揖及地,后学晚辈刘秀,见过阴师!晚辈在乡间之时,就久闻阴师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之幸!

    嗯!阴方满意地哼了一声,笑着摆手,罢了,罢了,刘公子不必多礼。你我既然是同乡,不妨日后多多走动。在太学里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也尽管来找阴某。某日常授课,就在终始堂。平素不授课时,也多在其二楼温书。你尽管来,上楼时跟学吏说我的名字就是!

    这已经是摆明了要拿刘秀当半个弟子相待了,但同时也杜绝了刘秀真的去阴府纠缠自家侄女的隐患。既报答了刘縯对阴固一家的救命之恩,又划清了彼此之间的界限,真的是算无遗策。

    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刘秀只是稍稍错愕,便又笑着躬身,能向阴师当面求教,晚辈荣幸之至。

    嗯!阴方又轻轻颔了下首,然后,带着几分告诫意味,笑着吩咐,像苏著那种无赖,不过是仗着父辈余荫混个文凭而已。你能不搭理他,就尽量不要跟他发生瓜葛。待卒业之后,双方各奔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往来。犯不着把大好光阴全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人和事情之上!注1

    亲眼目睹过万谭一家的惨祸,刘秀早就明白,长安城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想必太学也不能例外。因此,对阴方的告诫,立刻心领神会。于是乎,又笑着躬身受教。

    阴方见他如此聪明,又如此知道进退。全身上下,竟然不带丝毫同龄少年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妄,心里便又多了几分惜才之意。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令师许博士的学问见识,俱是阴某三倍。你与其终日捧着书本苦读,不如多在他面前走动走动。他随便指点你几句,就足以让你终生受用不尽。太学里的某些二世祖,即便想找你麻烦,也没胆子到他面前胡闹。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需我多说。好自为之,先用功,学成之后再出仕报效圣恩,这才是正路,其他,不必多想!

    多谢阴师!无论赞同不赞同对方的观点,念在其并无恶意的份上,刘秀再度躬身下拜。

    阴方笑着受了他的礼,然后又轻轻看了自己的侄女一眼,转身飘然而去。阴丽华不敢惹自家叔父发怒,轻轻吐了下舌头,快步追上。临转身前,却又偷偷向刘秀摆了摆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手帕我不要了,三哥,你洗干净了收起来吧。千万别扔了,否则,否则我会很生气。猪油,烦劳转告三姐,我很羡慕她!有那么一身好武艺,无论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随心所欲!

    哎,哎,我知道了。我一定把话带到!朱佑正不知道该怎么去哄马三娘开心,闻听此言,立刻满口子答应。

    刘秀忍不住摇头而笑,望着阴丽华的翩跹背影,心底由衷地为对方的人小鬼大而赞叹。还没等他来的及将目光收回,耳畔却已经又传来了邓禹更加稚嫩的童音,不好了,刘师兄,你这回可惹下大麻烦了?!

    哦?刘秀微微一愣,迅速收回心神,转身向邓禹大气地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近天天跟麻烦为伴,我早就习惯了!况且,刚才姓苏的那一伙人原本就是冲我而来,你只是遭到了池鱼之殃!

    刘师兄的救命之恩,邓某不敢言谢!邓禹也愣了愣,随即,似模似样地向刘秀躬身施礼,但,但师兄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刚才是说,好像有两位姑娘都对你青眼有加。你选了其中一个肯定会得罪另外一个,这才是真正的麻烦。至于苏某,一条癞皮狗而已,根本不值得师兄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哈周围看热闹的学子们放声大笑,同时对刘秀的桃花运,羡慕得丝毫不加掩饰。

    登时,刘秀刚刚恢复了正常的脸色,瞬间又红中透紫。丢下一句休要胡说,像打了败仗般匆匆逃离。众学子见他居然为桃花运而尴尬,笑得愈发大声,直到他整个人都消失在风雪之后,才揉着发酸的肚皮,各自散去。

    这世间,容易逃避的,是他人的目光。无法逃避的,却是自己的内心。当晚在静安楼与严光朱佑邓奉三人结伴夜读,刘秀难得一次没有读进去。捧着一卷书简,痴痴半宿,却不知书中所云。眼前被灯光漂白的墙壁上,总是闪现出两个修长的身影,一动,一静,一大,一一炽烈如火,一似水温柔。每一个仿佛此刻都伸手可及,然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她今年才十二岁,是因为自家伯父和哥哥太龌龊,才把我当成了英雄。等到及笄,估计早就把我给忘了!无奈之下,少年人只能继续自我欺骗。每一条理由,都找得甚为充分,况且她叔叔说了,只准去终始堂找他,不准登阴府的大门。我跟她,一年里连面都见不了几回,胡乱寻思这些没用的做甚?!注2

    如是想着,心神倒是渐渐安定了下来。隐隐约约,却又有一种刺痛油然而生。阴博士是怕自己穷小子高攀,才故意那么说。可自己这辈子,又怎么可能永远是穷小子?!俗话说,莫欺少年穷

    不知不觉中,他握在书简上的手,就越来越紧。仿佛这样,就能让书简上的内容,全都自动进入心里一般。出仕光耀门楣,然后,对出人头地的渴望,在少年人心中,从没有一刻,如今天这般强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一股焦糊味儿,只冲口鼻。猛地抬起头,刘秀四下扫视,见到身边没有任何书简被灯火烤到,才稍稍放下了心神。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锣鼓声,紧跟着,叫喊声便如潮而至:走水啦!走水啦!快起来,快起来各家清理门户,莫让火势蔓延!快起来

    迅速放下书简,刘秀用力推开窗户。朱祐等人也一跃而起,齐齐冲向窗口。

    只见西北方向浓烟滚滚,有栋三层高楼,像只巨大的蜡烛般,烈烈而燃。半边天空都被蜡烛烧得通红,各种叫喊声也是不绝于耳!

    是百雀楼!朱佑眼神好,哑着嗓子,喃喃嘀咕。

    呼一股寒风夹着雪花破窗而入,几个少年人同时身体一凛,惊愕忘言。

    注1文凭,旧时官府給颁发的各类凭证,包括学历证明。

    注2及笄,女子十五岁或者十六岁,为及笄。出自礼记,女子十有五年而笄。意味着可以成亲嫁人。



第七十四章 主事怒兮殃池鱼
    第七十四章主事怒兮殃池鱼

    那百雀楼原本属于长安大侠万谭,后来被茂德侯府第十三房小妾,西城魏公子看上了而万谭却不愿意出让,结果魏公子随便动了下手指,就令万谭锒铛入狱,随即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留下的孤儿寡母非但没能保住百雀楼,甚至差点被强行掠入魏府为奴,从此生死皆不归自己左右。

    当日刘秀听孔永亲口承认他也只能做到庇护万夫人母子一时平安,无力将谋杀万谭的真凶绳之以法,就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只是苦于力量单薄,且不敢牵连家人,才暂时强行忍耐。然而内心深处,他却一直在偷偷琢磨,该如何以牙还牙,让那西城魏公子也同样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比自己下手还快,一把大火,就将那百雀楼烧成了瓦砾堆!

    烧得好,烧得好,让他巧取豪夺,让他谋财害命。这回,真是报应不爽!邓奉的声音忽然从身侧响起,将刘秀的心里话,一字不差地表达了个清清楚楚。

    姓魏的这次麻烦大了。借着茂德侯府的势力谋得了百雀楼,他至少得拿出一大半儿收入去孝敬甄家。如今百雀楼重新装潢之后开业不到还半个月,就被祝融君一把火卷了个精光。姓魏的即便不当场被烧死,恐怕也得债台高筑,没三年五载缓不过元气来!朱佑也是兴高采烈,一边轻轻抚掌,一边替某人算起了明细账。

    只有严光,在四个人当中心思最为慎密。轻轻拉了一下刘秀的胳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大哥和姐夫去扶风需要走几天?会不会是他们又路过长安,顺手

    不可能,你别乱说!刘秀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捂住严光的嘴巴,然后警惕地四下观望。

    同一个房间内的其他众学子,此刻注意力也都被火光吸引。一个个围拢在不同的窗户前,对着大蜡烛方位指指点点,根本没有人顾得上听刘秀等人在说什么,更没有人故意往四兄弟身边凑。

    扶风距离长安没多远,我哥他们应该早取了别的道路回家了,不会再专程来长安一趟,更不会来了长安不见咱们!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自己这边的谈话,刘秀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开严光的嘴巴,沉吟着道。

    话虽然说得无比肯定,内心深处,他却没半点把握,此事真的与自家大哥刘縯姐夫邓晨二人无关。当日亲眼目睹了西城魏公子嚣张气焰者,只有大哥姐夫自己马三娘和孔永。孔永身为朝廷高官,如果豁出去得罪甄家,想要捏死西城魏公子,就像捏死蚂蚁般容易,犯不着派人半夜去放火。大哥和姐夫担心拖累自己和邓奉,当时没有动手,这次也不知道会不会专程折返回来替万谭报仇?!而自己,今晚一直在抱着书简发呆。如此,除了大哥和姐夫之外,剩下唯一一个有作案嫌疑和理由,又恰恰能力足够者,就呼之欲出!

    猛然就心脏一哆嗦,刘秀眼前就出现了当日自己指点马三娘去棘阳县衙放火,对方茅塞顿开的面孔。随即在次日清早,三娘就去放了第二次。如果再加上今晚这次,正好是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下一刻,他的脊背处,就被冷汗湿了个透。棘阳乃地方小县,马三娘又是大名鼎鼎的女匪首,当日即便明知道大火是她所放,岑彭也没能力调动全国的捕头捕快,全天下搜寻找她的踪影。而今夜这把大火,却烧在长安城中,烧在大新朝皇帝的眼皮底下,烤焦了茂德侯甄寻广新公甄丰和大司马甄邯的脸,若是万一被甄家发现蛛丝马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正惶恐不安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紧跟着,房门被人从外边用力推开,十多名学吏鱼贯而入,挑着明晃晃的灯笼,照亮屋子内每一张惊诧的面孔。

    数仔细了,有几个人,都有谁在,把名字一一记录在案!太学主事王修的声音,紧跟着在楼梯口响起,听起来宛若毒蛇在黑暗中狂吐信子。

    是!众学吏大声答应着,开始清点人数,记录名姓。根本不屑向学子们解释,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你们几个,也不用再熬夜了,早点儿会馆舍休息!王修的面孔,终于出现于屋门口,看到刘秀居然也在挑灯夜读,脸上明显出现几分诧异。随即,又摆出一幅不怒自威模样,继续大声补充道:最近天干物燥,容易走水。所以,从今天起,一更之后,各楼堂就必须熄灭灯火。谁也不得再擅自于里边逗留!免得一不小心碰翻了灯盏,将整个太学都付之一炬!

    主事,我等,我等即将卒业,最近,最近功课颇重!立刻有几个年龄稍长的学子,大声向王修求肯,若是,若是回到寝馆,人多手杂,反而更容易将油灯碰翻。还不如

    寝馆那边,最迟一更半,也必须熄灭火烛,谁也不准再挑灯夜读!话音未落,主事王修就厉声打断,平素白天多花些心思就好了,没必要非把功课拖到晚上。万一引发火灾,你自己一人性命难保是波及整个太学,你就是千古罪人!赔上全家性命,也难赎万一!

    众学子闻听,顿时心急如焚。一个个上前围住王修,连连作揖。

    主事,我等夜读三年有余,从没洒过一滴灯油!

    主事,卒业大考在即,还请多给学生一点时间!

    主事,我等自当小心谨慎,绝不敢让四周溅出半点儿火星!

    主事

    那王修身为皇族子弟,哪里理解寻常学生的难处。猛地把袍袖一挥,大声道:以前没有,不等于今后没有。老夫必须防患于未然!太学的规矩,也不能为尔等区区几人,就随便更改。此事就这么定了,尔等速速熄了灯火,回去睡觉!如果有人胆敢偷着点灯,无论是在楼堂,还是寝馆,只要被学吏逮到,立刻驱逐出太学,绝不宽恕!

    呼袍袖带起的冷风,将临近的两盏油灯,同时扫灭。

    房间里猛地一暗,同时暗淡下去的,还有数名学子的眼睛。



第七十五章 悔前倨而后恭兮
    第七十五章悔前倨而后恭兮

    此时的太学生中,虽然以官宦人家子弟居多,但是,像刘秀这般出身于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算罕见。更有很少一部分学子,家境甚至比刘秀还差,吃住全靠学校供应,平素也没有任何余钱去买灯油。而主事王修的禁止灯火令一下,等同于将他们蹭学校油灯的的机会給剥夺了一大半儿,这让大伙如何能继续忍气吞声?

    当即,就有人上前大声抗辩道:主事,近来风雪交加,连馆舍里的被褥,都湿得几乎要拧出水来,何来天干物燥之说?您老担心失火烧了太学,我等时多加小心便是,何必连灯火都一并禁掉?须知陛下之所以大兴太学,乃是期许我等能早日成为国之栋梁。如果我等不到两更就睡,日上三竿才起,那和市井闲汉还有什么分别?将来怎么可能担当大任,怎么回报陛下的

    住嘴!王修根本没耐心倾听几个毛头小子胡说八道,将三角眼一竖,厉声打断,老夫禁止尔等一更半后再点灯,又没禁止尔等!尔等若是真的有心向学,星光月光还有地面上的雪光,如何就利用不得?况且老夫只是禁止尔等在楼堂和寝馆里点灯,外边野地里,凉亭中,凤巢山上,凡是空旷之处,哪里不能点灯?你等去那些地方彻夜苦读,老夫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多事去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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