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百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自在闲人
云棠再看这人,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一身宝蓝的春袍子,这样的月份也不嫌冷,五官英挺的很,尤其是那双又黑又浓又有棱角的眉毛,恰到好处地把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有神,可是这人怎么认识自己?
忙用荣大人教的正经八百拱手作揖,“不知这位公子在哪里见过我?”
李连再把这姑娘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这才知道了,哦,不是宫女,也不是后妃,倒是个凭本事吃饭的女官儿,不免更加高看一眼,忙回了一礼,不答反问,“不知二位大人在哪里当差?”
问虽是问的二位大人,眼睛却只盯着云棠一个,云棠刚要说话,却被唐小乔拉了下手。
唐小乔不管那个,走过去也行了个揖礼,“我二位在尚食局任女史,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去办事了!”说罢告了个辞,就拉着云棠走了。
李连望着前方那两个愈行愈远的身影,眯了眯眼睛,女史?看穿着品级倒是对,不过这尚食局的女史就有四种,她们是那种?再者说,刚才那姑娘要说什么,却被一旁同行的丫头给挡了回去?尚食局,多半不是真话,那臭丫头还防备了他!把他当成了什么?尽是花花肠子的登徒子么?
☆、认路(二)
这日吃过午饭,云棠又开始拿着地图出去认路,故意避开了唐小乔,倒不是对她这人有什么意见,主要是只要她一在,就总能不知不觉把人的思路给带到这样那样的事上去,想办什么正经事也办不成。
云棠今儿个想去瞧瞧翰林院,那可是外公三天两头提到的地方,说是里面能人多,这世上最聪明的和最有学问的人都聚在了那,所以她借着熟悉差事的由头,也想为自己捞点好处。
谁知道这大明宫确实大,且路又实在绕,看着地图是一回事,实际上走路又是一回事,一直走到了傍晚儿,还是没找着那个翰林院,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本起了回去的心思,咬咬牙还是算了,来都来了,说不定再走几步就到了,以后需要脚力的时候多了,还能都打退堂鼓?
又铆足了劲往前走了几步,却怎么看怎么熟悉,一直到了近处,这才看明白了,这不就是进宫时候走的九仙门?一想不对劲啊,赶紧到袖子里摸地图,她怎么记着翰林院在九仙门儿的南边儿啊?连翰林院的房角都没见着呢?什么时候就过头了?
好巧不巧,云棠这么一顿摸索,这才知道坏了,女官儿的袖口大,放东西不保准儿,带出来的那个地图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这可坏了事了,来时候的路本来就弯弯绕绕的,没了地图可怎么找回去?
四处看了好几圈,还是没看见一点地图的影子,只得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往回走,若是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也得是瞎走了……
这下倒好,地图没找着,却更绕迷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云棠抱着肩膀,心想自己可真能耐,走过一遍的路还能走丢了。
冬天里白日短,这么一折腾天就擦黑了,不少个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匆匆走过,见到云棠又朝她行礼,云棠有心思问问路,又实在不好意思,人家朝你行礼,看的就是这身官服,现在好了,你向人家问路,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家认出你了,发现你是尚宫局的司闱女官儿,连路都不认得,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眼睁睁看着好几个现成的大活人过去,还好有一个姑娘心细,见她直勾勾往前走,以为是有什么急事,给了她一盏宫灯,要不是这盏宫灯,这夜风,再配上这红宫墙,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又走了半晌,也不知是天越来越黑了还是地方偏了,刚才还有太监宫女路过,走着走着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远处晚风不知把什么吹响了,叮叮咣咣时不时响上一声儿,云棠缩了缩脖子,有些头皮发麻,因为她发现,慢慢的甚至连光亮都没了,本来都是亮亮堂堂的宫殿,现在哪哪都黑瞎瞎的,宫里头还有这样的地方?
再想往回返到光亮的地方,已是找不回去了,云棠觉得自己在走迷宫,只能硬着头皮瞎走一气,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的,身上的汗毛竖起来一片,我的妈呀……现在她什么也不想了,什么翰林院?什么面子?她就想好好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的藏进被窝儿,听着外边儿的阴风怒号,这就最好不过了……若是现在真的有个人路过,不管是谁,她早就扑了上去,叫他把自己带回去……
然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想这已经晚了,当云棠再次发现前边儿有亮光的时候,激动的鼻涕泡都冒出了头,连忙撒腿往那跑,可跑到那才傻眼了……
“三清殿?”寂寥无声的空气中,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把云棠吓了一跳,因为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唐小乔跟自己讲那个水鬼的故事,最后就是不知道怎么扯上了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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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还不知道三清殿怎么,就被那个突然蹦出来的人给打断了……
可神仙住的地方还能有什么诡异?再往前边望去,殿里的灯光朦朦胧胧,看起来就好像家里的灯光,温暖而美好,风又大了些,也不知是裹夹着雨还是雪,刮在人脸上生疼,云棠实在是冷了,那灯光像有魔力似的,吸引着她往里头去,可又实在是不敢。
就这么一边冻着一边犹豫,忽然一阵大风吹过,不知哪吹来的白纸,呼啦一声从她脚下窜了过去,云棠再顾不得,下意识往有光的地方跑去,一推三清殿的大门,咣当一声,一屁股坐在了神像前的蒲团上,再回头一看,目光正巧对上高高在上的一尊神像,慈眉善目的很,似是有定神的作用,这才把未定的惊魂给拉了回来。
云棠摸了摸胸口,又细看了看,原来这三清殿庄严肃穆的很,厅堂极大,正前方是个高高的台子,台子上供奉的是三尊神仙,皆是标准的福相,右面两位长的极像,都是方形的脸,眉眼慈善,自带着笑意,须发也工工整整,最左也是,仙风道骨的很,不同的就是须发皆白。右边的两尊也不知是哪两位神君,不过她估么着,最左那位该是道德天尊,她从小听外公讲老庄,对这位先贤满怀尊敬,据说这老子就是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后来升仙成了太上老君,也就是道德天尊,心想来都来了,不如就拜一拜,也好求求神仙帮帮忙,最好能快点派来个好人,把自己领回去……
先从最左的道德天尊开始,刚要跪下去磕头,又觉得不对,人家都是神仙,又怎么会中意这些处处彰显着三六九等的繁文缛节?想想还是改了主意,在三个神像面前,挨个弯腰行了个揖礼。
也不知是跟哪个神仙行礼的时候,刚一弯腰肚子咕噜一声,该是饿的狠了,连心也跟着颤了起来,竟然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来打扫的小太监给叫醒。
见小太监那个极为惊讶的样子,云棠不好意思的很,只好道了声谢,自己出门去了,虽说还是找不到路,可起码艳阳高照,倒无需那么害怕了。
谁道刚出了门儿,竟然见前方不远处躺着个东西,像是块暗黄的绢布,再走近一瞧,可不就是昨个丢了的地图?
不对呀,昨天明明四处都看了的,而且发现地图丢了的时候,还是在九仙门呢!怎么这地图自己跟着她到了三清殿了?越想越诡异,忙看好了路线,匆匆往回跑去,这……难不成这宫里头真不干净?
***
李连刚拐过翰林院,就看到前边那个走的急匆匆的小官儿了,今儿个她走的匆忙,脸色凄惨的像张白纸,嘴唇也泛了白,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让人欺负了似的。
云棠也正往这边走呢,根本就没注意到前边儿拐过来一个人,咣当一声,竟然把人家给撞了。
谁知道那人也忒不禁撞,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撞的倒在了地上,再这么一看,这人自己还认识……
“公子,是你啊……你没事吧?”云棠着急,见他一个劲儿的揉着脚,也不知道摔坏了没有。
“有事,我看我这脚踝……怕是断了……”李连皱着个眉头,也不客气,竟然狠狠瞪了云棠一眼。
云棠更急了,再看这人,确实有些瘦,不会真的这么不禁撞吧?可又不太相信,就算他再文弱,怎么也是个男子,可是话说回来,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就知非富即贵,讹自己这样的人做什么?
忙蹲下身去,抬起李连的伤脚,刚要脱鞋,却被李连一把捂住,“我说你这丫头,要做什么?”
云棠老实,“公子,你这脚伤了,我还是瞧瞧,若是伤的重了,咱们也赶紧想办法!”
李连嗤笑一声,“你能想出办法?再者说,你一个姑娘家,随便脱男人的鞋,真真是世风日下……”
这人还真是矫情,自己都没说什么,他倒是说教上了,云棠放下那脚,“公子,咱们大唐不讲究这个……您还是叫我瞧瞧吧……”
李连叹了口气,“你这姑娘还真是实心眼儿,看在你老实,我也不忍心让你负责任,这么的吧,你把我送到含凉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云棠还真是感激,幸好这人好说话,若是真叫她赔,她怎么赔?第一个月的俸禄还没发下来,若是这就得写信回家叫家里人赔钱,那也忒混账了……还是碰到了好人,刚刚还怀疑人家是装的,真是汗颜,忙满口答应,自个先站了起来,又去扶李连。
“公子,您稍微用一点儿劲儿,不然我拽不起来您……”
“大人呦,我脚坏了,您叫我怎么用力?”
这话把云棠说的更不好意思,是啊,人家本就是被自己撞伤的,可怎么办?他那么高,又那么沉,自己怎么把他送回去?
李连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这样吧,这位大人,您听我说怎么办!”
“好,公子您说!”
李连勾了勾手,“来,你蹲这儿……”
云棠也没做他想,老老实实蹲在他旁边儿,刚一蹲下,竟然就被那人搂在怀里,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入了鼻,却让人无端心跳加速。
云棠面红耳赤,“公子,你这是作甚?!羞辱朝廷命官,可是犯国法的!”
却听李连噗嗤一声,更紧了紧手臂,“大人,您想到哪去了,你不这么的,我也没办法起来啊……”
云棠这才知道是自己想差了,脸皮更加发烧,试着起了起,被那人搂的极紧,还是觉得不妥,“公子……这虽是紧急,却还是不妥吧……”
李连这回接的快,“没事,咱们大唐不讲究这个……”
云棠没话说了,倒是没想到他能倒打一耙,只得认怂,使了使劲,竟然真把这人扶了起来。
☆、认路(三)
云棠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儿,心里头滋味万千,一方面身体累极,这人看着不胖,倒是真沉,身上硬邦邦的,却又不像骨头,倒好像是个练家子,可就是这么个壮壮实的人,竟然被自己一撞之下崴了脚,现在又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
另一方面,虽然现在路上没人,可不代表一会儿也没人,这么被一个大男人搂着肩,若是被人误会了,成何体统?
“公子,你是翰林院的人?”若是真的伤的严重,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人家了,还是要知道底细,日后也好想法子补偿。
李连正理着自己的花花肠子,闻此“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又赶紧承认,“嗯……是啊……打小喜欢读书,不爱走动,所以才体质弱……”
体质弱……她怎么没看出来?
李连斜了斜眼珠子,似是看出了她不怎么信,“大人,你可别看我高就觉得我这话是假的,你看我长得是不小,可都是虚壳子,实际上身子骨弱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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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我长这么高,就是因为从小底气不足,被家里人好吃好喝给补的。”
她没接触过男人的身体,被她这么一唬,便信以为真,以为那硬邦邦的胸脯也是能好吃好喝补出来的,又有些觉得他可怜,如此的年纪就能进翰林院,那得是多少岁就过了童试,又过了乡试、会试和殿试?又想起外公说的开国时候的王勃,果然是天妒英才……如此想着,望着李连的眼神里不觉夹杂着些同情。
“那含凉殿?里面住的是哪个娘娘或者皇子吧?”
李连听懂了,言外之意,你去那干嘛,“我入翰林院之前曾是六皇子的伴读,与他交情不错,这次受了伤,正好去他那休息休息。”
云棠终于明白了,她是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去看了,一般家庭的孩子要想走到进士及第就得铆足了劲儿,就算是努力,一万个人里头也未必有一个,就算是成了这幸运的万分之一,走到那一步也早已年过半百……
达官贵人家的富家子就不同了,先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不同,再加上先天地位的优势,权力脉络的相互提携,只要家族的势力还在,就可一步步青云直上。
如此推测,对这人的崇拜已经减弱了大半,却还是尊着他翰林的身份,不敢轻易怠慢,“原来如此……我却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我啊,姓李,字不器,姑娘可唤我表字。”
“公子此姓还是皇姓呢!不过……不器……是取了君子不器么?”
“嗯,是我父亲取的……”
“看来你父亲是对你极好的,这表字取的也用了心思。”
李连却好像不屑,微撇了撇嘴,也不想再接这茬儿,“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啊……姓姚,叫云棠。”又寻思了一阵,有些不好意思,“小的时候外公给取了个小字,叫语冰……”
李连只在嘴上嘀咕,“云棠,好听,跟你气质很吻合,语冰,取的更好,井蛙不可语于海者,夏虫不可语于冰,你外公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放开眼界,这可真是个博学多识的老人家……”
夸她外公博学,云棠心里头微微得意,“外公他好老庄,从小跟我讲了不少,是希望我能摆脱这尘世对女子的束缚,不依附于人,不委曲求全,更不能甘愿做一个深宅之蛙,若是在井底生活的久了,就会忘了大海的模样……”
李连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怪不得这样的人到不了朝堂,这高高庙堂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朝思暮想之地,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禁锢了身心之地……”
云棠脸又有些红了,说起话来也支支吾吾,“那倒不至于……我外公他是科举多年不利,后来才甘愿做了私塾先生……”
李连一句话噎了回去,这姑娘还真是实在憨厚,轻咳了咳,又接着指路,“在前面拐弯儿,就能见到含凉殿了,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还是不好,怎么说那是皇子的地方,我还是不要随便进了……”云棠带着他拐弯,果然见了前面的宫殿,院子宽敞,南面临着太液池,倒是个好地方,一直到了门口儿才停下步子。
李连还要往前走,扶着自己的人却停下了,忙跟着哄道,“姚大人,你还是带我进去吧,你放心,我和六皇子是光着屁股玩到大的,熟悉的比亲哥俩还熟,再者说,他最近不在,被他父皇派到南面探查军队去了,你放心,没人会说什么的……”
院门口的下人们刚要行礼,却被李连连忙止住,“你们主子不在家,我来借住几日,就无需行礼了!”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个小太监打了个制止的手势,这才又老老实实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李连嘿嘿一笑,呲了呲牙,“你看,就连他的下人也对我尊着,你还怕什么?”
云棠估么着这李不器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既然能和六皇子搞好关系,怎么也得是几品大员的儿子,更加忧心上了,若是这样……自己到底闯了多大的祸?就算他不计较,他家里人也不计较?
只好继续搀扶着进去,又由李连指着进了个屋子,放在榻上好好安置了,这才一屁股坐在一边儿好好擦了擦汗,想倒杯水喝,又觉得实在没礼貌,只好再去看李连,“大人,要不还是叫我瞧瞧,您的脚到底如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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