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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芳菲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廿三画

    西岭孙氏的大本营建在西岭雪山。西岭雪山俗名大雪塘,位于大邑县境西北中山后。冬季积雪如银,周围可数百里,三面皆壁立千仞,只有一面可登绝顶。山中有清水一池,名叫九龙池,四时不溢不涸。登上若大声呼叫,冰雹立至。

    两日后,公孙靖等人在县城里约定的“映雪客栈”等到了西岭孙氏派来的援兵。没想到,西岭孙氏的大家主孙大宝亲自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孙湛和一众族中子弟。

    孙大宝四十多岁,长得高大魁梧,额头宽厚,眉骨突出。他穿着一件胭脂红孙氏家服,胸前印着图腾,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既具儒雅气,又有骁勇风。一双虎目精光四射,手掌上尽是常年拉弓射箭磨出来的趼子。

    他儿子叫孙湛,十四五岁,穿着一件和他父亲同款的胭脂红色孙氏家服。头上戴一顶毡帽,眉如新月,口点朱砂,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如同秋日深潭中的潭水一样清澈透亮。是一个十分活泼的少年。

    孙大宝本来不叫孙大宝。他本名叫孙潜,字无浪。因家里三代单传,他奶奶和他娘把他看得特别宝贝。他少年时曾在五老峰学艺,他奶奶和他娘亲不顾劝阻,数次跋山涉水去学校看他,见到人后,一左一右搂着不肯撒手,声泪涕下,一口一个“宝宝”、“大宝贝”。

    兰台同期的学子,有很多是驻守各地的仙门世家子弟,同学之间开玩笑,互相打趣就叫他孙大宝。

    这些子弟学成下山后,接过父辈衣钵,相继成为各大仙门世家的大家主,彼此见面称呼还是没改口,“孙大宝”这个名字就从五老峰山上一直叫到了山下。

    孙大宝本人对称呼也无所谓,用他的话说,就是个称呼,只要他们高兴,随便他们怎么叫。久而久之,孙潜的大名反倒没什么人记得了。

    孙大宝长公孙靖十余岁,算是师兄。公孙靖和赵千忍在五老峰学艺的时候,孙大宝早已学成下山,驻守巴蜀,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公孙靖等人后来下山游猎,降妖除魔,干了几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所以孙大宝对这两位同门师弟的大名早有耳闻。

    孙大宝向公孙靖和赵千忍介绍了孙湛和几位族中子弟。孙湛大大方方的跟公孙靖和赵千忍行了礼,另几位族中小辈则稍显紧张。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九指神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公孙靖看着孙湛行礼的动作,感受着周围的气流变化,突然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右脚向前迈了一步。

    孙大宝不动声色的侧移一步,正好拦在公孙靖和孙湛中间,指着另一侧的百里英,问道:“不知这位是?”

    “阿英。我徒弟。”公孙靖说。

    他一向如此,对于不想多说的人和事一律作淡化处理。孙大宝见他不再上前,眼中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感激之情。

    一行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便一起在客栈里安顿下来,喝酒吃饭。孙大宝叫族中子弟呈上几坛酒,说是特地带来的,给赵千忍品品。赵千忍喝了几口,连赞三声“好酒”。

    孙大宝也是个酒中英雄,大笑道:“此酒乃是用巴蜀特产的谷物和西岭雪山上的雪泉酿造,确实是绝品!”

    赵千忍本来就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人,碰到这么好的酒和豪爽的酒友,立马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喝得兴起。特别尽兴处,还一拍桌子感叹了一句:“平湖出险川,地上九重天。荡气回魂物,此酒乃川王!”看他那笑傲九天的架势,只差没站在桌子上去说了。

    百里英和孙湛有一没一的聊着,借机打探此地的风俗人情。公孙靖大多时候沉默不语,偶尔插一两句问话。

    “你说这里啊?”孙湛指着脚下,对百里英说,“这地头上最近最热闹的事情就是换县官了。来了个新县官。”

    百里英看着孙湛,见他神色揶揄,知道他接下来又要讲笑话了。果不其然,孙湛开起了县官的玩笑。

    “这新县官啊,四十出头,没读什么书,年轻时就游手好闲,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家里世代贩盐,仗着有钱,买了一个官做。到任后,他精心收拾了一番,去拜见州官。州官问他,贵县风土如何?他说,本县风沙不大,尘土也少。州官又问,春花如何?他说,今春棉花每斤二百八。州官问,绅粮如何?他说,小人身量要穿三尺六。州官问,百姓如何?他说,白杏只有两棵,红杏倒不少。州官生气的说,我问的是黎庶!他恭敬地答道,大人问梨树,有、有,梨树很多,只是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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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子太小。州官火了,厉声问道,我不是问杏树梨树,而是问你的小民!他连忙站起来,弓着腰答道,小的小名叫二狗子!”

    孙湛很会讲故事,模仿人物对话手舞足蹈、声情并茂、惟妙惟肖。百里英被他逗笑了,“一地父母官,如此糊涂,成何体统?”

    “这世道,哪里还有什么体统不体统。”孙湛夸张的说,“还有个更奇葩的‘五大天地’呢!”

    “什么‘五大天地’?”百里英问。

    孙湛说,上任县官只爱喝酒,不理公务,却专门勒索财物,是个十足十的贪官。每到一地为官,恨不得上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百姓无不怨恨。在他卸任调离之际,民众按老例赠送德政碑,碑上写着“五大天地”四个大字。

    县官不解其意,士绅民众齐声道:“您刚到任时,金天银地。住在官衙时,花天酒地。坐堂断案时,昏天黑地。百姓含冤时,恨天怨地。如今卸职了,谢天谢地。”

    “瓜娃子!”见孙湛说得口无遮拦,孙大宝借着酒劲一拍他脑袋,骂道:“抖什么瓜话?瓜不兮兮的!”

    “爹!”孙湛捂着脑袋申辩,“我哪里抖瓜话了?明明就是实话实说!”

    赵千忍抖着酒碗大笑:“你老巴子吃多了酒,火撒撒的,不要惹他。”

    “就晓得喝酒!”孙湛嘟嘟囔囔的道,“小心回去了又爬不起来。”

    孙大宝瞪了他一眼,继续举着杯盏和赵千忍称兄道弟。

    酒足饭饱,一行人在客栈歇下了。

    ☆、千秋西岭雪(二)

    是夜,月高星稀。

    和衣而卧的公孙靖听到窗户外的响动,悄悄出了门,尾随前面的黑影来到一处十分隐蔽的石林。

    “主子!”孙大宝双膝跪地,双手抱拳,朝公孙靖行礼。

    公孙靖手一挥,“不必多礼。”

    孙大宝动容,“多年不见,孙某人想您想得紧。您这几年可好?”

    “起来说话吧。”公孙靖虚扶起孙大宝,“出门在外,你我以师兄弟相称就好。”

    “属下谨记。”孙大宝面色恭谨,小心问道,“不知主子此行为何要假扮他人?”

    “我自有计较。你小心些,别漏了马脚。”

    “属下知道了。”

    “好了,说说那孩子的事吧。”

    “我就知道,瞒不过主子您。”孙大宝苦笑,右手有些微抖,“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家丑,本不该说出来让您见笑。只是这回婴灵现世,天下只怕要大乱,我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那孩子,”孙大宝有些艰难的启齿言道,“其实是个……半妖。”

    公孙靖点头。白天刚见面时,他已经发现了。虽然这孩子隐藏得很好,但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他父母是什么人?”

    “他、他父母……”孙大宝憋得满脸通红,说话开始结巴。

    “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查到。”

    孙大宝叹口气,低声道:“湛儿他父亲,是蜀山里一只修炼多年、化成人形的白狼妖。他母亲……嗳,仔细说起来,这件事情的起源在我,都怪我……”

    孙大宝给公孙靖讲了一件压在他心头的陈年旧事。

    三十多年前,作为巴蜀西岭孙氏的唯一继承人,和其他仙门世家的子弟一样,孙大宝被他父亲送到五老峰学艺。但凡世家子弟,想要继承大家主之位,必须获得五老峰的认可,这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世家子弟在五老峰学习期间,除非常之事不能私自下山,这是规矩。只有极个别情况,五老峰才准许没有毕业的学生下山探亲,那就是双亲病重或亡故。

    十六岁那年,孙大宝收到西岭来信,说是母亲病重,盼他回去。五老峰批准了他一个月假,他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

    孙大宝的母亲是出自巴蜀仙门世家的名门闺秀,年轻时气质如兰、淡雅似仙,是巴蜀地区有名的美人。他知道,这回母亲的病根全在他。

    他家三代单传,母亲自幼把他看得很重,自从他上五老峰学艺,母子俩路途遥远终日不得相见,母亲终于忧思成疾。

    孙大宝骑着马日夜赶路,抵达了蜀地界。

    那日,他骑着骏马在密林里疾驰,突然听到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狼啸声。他从小被他奶奶和母亲惯着,胆子大得很,当下便悄悄的下了马,循着声音摸了过去。

    摸到河边一看,原来一只巨大的白狼躺在河边,一只前爪不知怎么受了很严重的伤,殷红的血流淌进河滩边的乱石堆里,引来了一些山里嗜血的动物觊觎。

    孙大宝自幼在蜀地长大,八岁才上五老峰。他自小跟着他父亲降妖除魔,心知这体型巨大的白狼不是一般的狼族,定是修炼了多年,有灵性的。此番遭难,也是一个劫数。转念间,只见一条手臂粗的梭老二缠上了白狼的脖子,想趁机抢夺白狼体内修炼多年的灵丹。

    当地人管蛇叫梭老二,也有叫梭梭的。孙大宝小时候随他爹在蜀地游山走水,好几次被梭老二叮过,靠着家里祖传的灵药才捡回一条命。所以他一看见梭老二就来火,还特别火大。

    见那梭老二死死咬着白狼的脖子不松口,孙大宝气不打一处来,拔出佩剑冲上去就舞出了一道剑网。

    那梭老二刚开灵窍,修炼时间不长。几个回合下来,知道自己不是孙大宝的对手,吐着信子灰溜溜的滑进了山林里。梭老二跑了,其他想借机沾点便宜的凶恶动物,也纷纷避开了。

    孙大宝检查了白狼前腿的伤口,伤口虽深,但并未伤及筋骨。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创伤药,洒在伤口上,又撕破了自己的衣裳给它包扎好。白狼脖子上被梭老二咬出的几排牙印,他也细心的抹上了西岭孙氏秘制的治疗蛇毒的药。

    做完这些,他便对白狼说:“白狼兄,你的伤势已无大碍。我娘病重在家,我急着回去见她一面,不能守着你了。你不必担心,我给你在此地布一个阵,可防住这山里一般妖物。两日后,这阵法自然会消失,那时候你将养的差不多了,可再自行离开。”

    白狼一双眼睛盯着他,无怒无喜。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

    孙大宝布好阵法,与白狼道了别,便跨上马背疾驰而去。白狼目送他离去,直至那背影看不见了,才把头埋在腿上闭目休息。

    没多久,马蹄声复又响起,白狼立马抬起头,只见孙大宝又满头大汗的折回来了。

    “白狼兄!差点忘了,还有个事儿没弄巴实!”

    孙大宝从马背上跳下来,丢了几只刚打的山鸡野兔在白狼面前,哈哈笑道,“你又动不了,没法自己找食,两天没得吃的,估计就得撬杆儿了。”

    那几只活物还没完全断气,热气腾腾的,是用弓箭猎来的。

    “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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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我是真的要走了!我妈还在等我呢。”孙大宝再次与白狼道别,飞奔而去。

    与白狼分别后,孙大宝又在蜀道上行了两日。第三天,当他行至一处密林里,周围突然响起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警觉的拔出佩剑。突然,□□马匹受惊直立,把他摔下来了。

    他掉在草丛里,就地几个打滚,发现原来是一条手臂粗的梭老二缠上了马腿。

    “狗日的!”孙大宝骂道,这不就是两天前纠缠大白狼的那条梭老二吗,居然跟了自己这么久都没发觉。

    孙大宝正要挥剑去砍那条梭老二,只觉得眼前一闪,什么东西从头上的树上掉下来,缠上了他的脖子。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居然又是一条手臂粗的梭老二。

    孙大宝一边用手抓住蛇身,一边挥剑。可那梭老二行动十分迅速,蛇身越缠越紧。很快,孙大宝手里的剑都握不住了。

    “狗日的……”孙大宝说了最后三个字,那黑蛇张大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密林里忽地跳出一个白色人影,挥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冲了过来。

    意识昏昏沉沉的,也不晓得过了好久,孙大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个人宽阔的肩膀上。

    这人穿一袭白衣,背着他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一脚深、一脚浅的,慢悠悠的走着。

    “醒了。”白衣人回头看他,粲然一笑。

    孙大宝一下子被这个好看的笑容晃醒了,疑道:“你是?”

    白衣男子说:“你被蛇咬了。我路过救了你。”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身形高挑,气质出众。

    “谢谢兄台了!”孙大宝想起那两条埋伏他的梭老二,心里暗骂了几句,右手忍不住去摸脖子上被咬的地方。伤口上包着几层布,看样子是白衣人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

    “伤口处理过了。”白衣青年说,“用的你自己随身携带的药。”

    孙大宝讶道:“兄台懂医术?”

    “略知一二。”白衣人十分谦逊。

    孙大宝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大叫道:“我的马呢?”

    白衣人说:“毒发身亡了。你携带的药量有限,只够救你一个。”

    孙大宝在心里再次问候了那两条梭老二。他问白衣青年:“兄台是何许人也?敢问从哪里来,往何处去?”

    白衣青年说,他家世居峨眉山,是修行中人。此番下山是四处游猎,猎魔降妖,增长见识。

    孙大宝一听,原来是同道中人,心里很是高兴,便同他攀谈起来。

    青年问孙大宝姓什么,孙大宝说姓孙,单名一个潜字。孙大宝又问他姓什么,他只笑着说“不敢”。

    孙大宝说:“问你姓什么,为何如此谦虚?”

    他还是笑着说:“不敢、不敢。”

    孙大宝再三询问,他才说自己姓“祖”,说完又忍不住低着头笑了起来。

    孙大宝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用姓氏来讨便宜,当下就笑哈哈道:“这有什么关系呢?你祖我孙、我孙你祖罢了。”

    白衣青年也笑了,笑够了,才正色道:“我真的姓祖,字千秋,单名一个渊字。并不是真的想占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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