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之境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廿三画
百里英点头。她和公孙靖的想法一样,他们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杨九儿死去多年,这些年靠吸取游魂保持形体不腐。阴阳岭上,她从阿甘身上一次性吸取了大量怨魂,恐怕她那具普通人类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怨魂若长期凝聚体内无法消化,势必反噬**,到时候仅余一点意识残魂的杨九儿,就只怕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他们想找到陈氏尸骨遗骸,为杨九儿重塑肉身。”百里英说。
“啊!”孙湛惊叫,“那还得了!这样下去,杨九儿变本加厉,真的要为祸四方了。”
“杨九儿是被人操纵、人为炼制出来的魔物。”公孙靖说,“最可怕的是站在杨九儿身后的人。”
“是的。”百里英接话,面色凝重。“安南王。”
俩人面面相觑。
百里英的前世今生,都在跟这个人斡旋、斗争。不止百里英,还有百里敬德、霍秋娘,他们一家人的命运都跟这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好好休息。明早动身,去射阳湖。”公孙靖清冷的声线把百里英从前世今生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当晚,百里英翻来覆去谁不着,找店家要了两碗藕粉,端着敲开了公孙靖的房门。
“你怎么来了?”看见百里英,公孙靖显得很意外。
“不方便进来吗?”百里英笑着问。
“……方便。”公孙靖用左手开门。百里英留意到,他的右手一直埋在宽大的袍袖里。
“手好些了吗?”百里英把藕粉放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上,问在她对面坐下的公孙靖。
说起来,公孙靖这条手臂自上次在芳菲阁受伤,这么久了居然一直不见好。百里英也没见他换过药,只是一只包着白布。
“快了。”公孙靖说。
“自己是郎中就更要好好治。别漫不经心的,留下什么疤痕之类的,丑死了。”百里英笑着说,把一碗藕粉推到公孙靖面前,“来来来,请你吃藕粉。射阳湖特产,前朝贡品。”
公孙靖笑笑,左手拿起勺子慢慢吃起来。
☆、明月翠微记(二)
“好吃吗?”百里英自己一边吃,一边留意公孙靖吃藕粉的动作。
公孙靖点头。
“师兄,”百里英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公孙靖,“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左撇子的,怎么现在左手用得这么习惯?”
公孙靖一怔,随即低头道:“用着用着就习惯了。”
“哦,原来是这样。”百里英一边埋头吃藕粉,一边说,“师兄,那晚在蓬莱幻境,你猜我见着谁了?”
公孙靖拿勺子的手一滞,却没有看她,只低着头沉声问道:“谁?”
“九师弟。宗元。”
公孙靖沉默了,拿着勺子的左手有些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
百里英继续道,“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救过他的命,我们一起同门学艺。后来他下山了,因为他是江东王的儿子。他要回去完成他父亲的交待,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我跟他一起下山了,随他征战四方。我违背师训,乱造杀孽,世人送了个‘玉面罗刹’的绰号给我。……我跟他三番两次有肌肤之亲,还怀了他的孩子。最后,因为中赵太后和安南王的挑拨离间计,两人翻脸,他率军在河间地围截我,我被万箭穿心而死,孩子也没了。我说的是吗?师兄。”
公孙靖没有作声,半晌才艰难的用嘶哑的声音道:“你……都想起来了?”
“一部分。”百里英看着公孙靖,“师兄,告诉我,为什么我刚回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每次我问起九师弟,你都模棱两可、讳莫如深?”
公孙靖看着她,眼神晦涩难懂,一如他的声线。
“我……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百里英轻轻哂笑,“我听说,清净峰有一种‘忘情草’。以此草做配药,可凝练萃取出一种‘忘情丹’,让世人忘记俗世情爱。师兄,你是给我服了这种药吗?”
公孙靖没有回答。但百里英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答案。
“师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以局外人的视角重新审视这段感情,让我更加明白自己的内心。也明白……他的内心。”
“你……不恨他吗?”公孙靖小心翼翼的问,眼神闪烁。
“恨啊。怎么不恨。”百里英云淡风轻的说,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不过啊,人世间的爱恨情仇都是有个期限的。恨完了就不恨了。事情过去那么久,更说何益。说到底,也是因为我们彼此之间缺乏信任,所以才会被离间。这事儿谁也怨不了,只能怨我们自己。我和他之间,说白了也是有缘无分。”
“那你打算怎么办?”公孙靖问,“还……去找他吗?”
“不找了。”百里英摇头,“自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吧。”
“如果,”公孙靖沉思着,慢慢的说,“如果他愿意放下一切、来找你,你怎么办?”
“哈!那怎么可能?”百里英难得咯咯的笑着,“他好不容易完成了他父亲的心愿,如今高高在上、执掌大权,好不风光。师兄你是到了江南,听多了戏词,真相信那戏词里唱的‘不爱江山爱美人’吧?”
看她笑得这么开心,公孙靖也微微笑了。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说与旁人听,轻声道:“是啊!谁信呢!”
第二天,一行四人正要出发往射阳湖去,突然接到一封拜帖,出自宝应县首富公孙家。
“写的什么?”百里英问公孙靖。
公孙靖道:“请我们吃晚饭”
百里英问:“为什么?”
“找我们为他们家祖宅除邪。”
“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孙湛有些不满的大叫。
百里英看着公孙靖,斟酌着问道:“师兄,你和这公孙家有什么渊源吗?”
百里英知道,公孙靖自幼被他父亲送上五老峰,在五老峰长大。他刚出生时,父亲便在五老山的灵隐寺出家为僧。后来别人叫他净空大师。五老山上各大佛寺道观里的的八卦传言很多,其中最甚嚣尘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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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之一,就是这位净空大师曾是江南首富、富可敌国。净空大师俗名公孙明,因为情所伤才遁入空门。他出家时把大部分的钱财都捐给了灵隐寺和五老峰。
五老峰上知道公孙明和公孙靖父子关系人不多,只有玄真子本人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师叔伯知道。百里英是少年时在山林里偶然撞见公孙明、公孙靖父子相会,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的。
“我父亲是扬州人氏。”公孙靖说。他拿着拜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看出什么名堂。
“不是鸿门宴吧?”难得祖千秋发表一次意见。在人堆里,他一向善于稀释自己,存在感非常稀薄。
公孙靖问百里英的意见。百里英说:“鸿门宴也不怕。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们不去也不合适。如果真有什么邪魔,除去了也是功德一件。”
公孙靖点头,赞同百里英的意见,“晚上去看看情况。”
当晚,四人来到了公孙府。府中只见松轩竹径、药圃花蹊、竹坞梅溪,十分雅致。
宝应公孙氏是扬州公孙氏的一支,虽然当年公孙明到梅州灵隐寺出家,把大部分的家财都捐给了灵隐寺和五老峰,但之前已经分了家,公孙氏各个支脉旁系还是留了些安家立业的家财。宝应公孙氏这一脉在织造、盐铁行业均有涉足,算是发展得很不错的。
晚上,公孙府的大家主公孙昊主持饭局,公孙昊的大儿子公孙益在旁打点。公孙昊五十多岁,为人宽厚。据他自己说,因为喜欢神仙导养之法,所以整个人状态看上去十分不错,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公孙益三十多岁,寡言少语,为人稳重。用当地话说,是个板板六十四的人。他有条不紊的指挥家仆上菜,一张硕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得月童鸡、虫草甫里鸭、碧螺虾仁、西湖醋鱼、排面、干炸响铃、蕃茄锅巴、火腿蚕豆、西湖莼菜汤等菜。孙湛还是少年人心性,看见好吃的就停不下筷子,也顾不上什么餐桌礼仪,左右开弓吃起来。
“孙公子真是英雄出少年哪!”公孙昊笑呵呵的,神态间表露出对孙湛豪爽不做作的性格的喜爱之情。
席间,公孙昊娓娓讲出来请他们此行来的目的。有些情况涉及到公孙家的核心机密,所以在信里没有明说。此时见了面,公孙昊便不再隐瞒。原来,他竟是公孙靖的父亲公孙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说,事情要从他年轻时遇到的一件古怪事情说起。
公孙昊年轻时宅心仁厚,性好施舍。有一年下雪天,他见到一个花白头发、花白眉毛、花白胡子的老头,在他宅门前避雪,便把他领进屋里,提供酒饭住宿,一连留他住了三日。
三天后,雪停了,天也放晴了。白胡子老头临走时向公孙昊借了一把刀,并对公孙昊说,“你我素不相识,承蒙热情款待,我无以报答,只有杀掉自己才能报答你了。”
四天别看这老头年纪一大把,牙齿也没剩下几颗,说话却丝毫也不含糊。
公孙昊大惊,连忙劝他说“不可不可,你这样反倒把我害了啊!”
老头笑眯眯的说:“为什么呢?”
公孙昊说:“家里死了一个人,零碎用的钱、吃官司的苦暂且不说,光安葬费就得用银子十二两。”
没想到这老头大喇喇的对公孙靖说:“你的情我领了。零碎开支就不用算了,你且只把那安葬费十二两银子给我就行。”
公孙昊气极了,想着自己好心收留这人,却被他这般敲诈勒索,便与他争吵起来。他的大儿子公孙益闻声过来劝解,说定减半,公孙昊只好拿出六两银子给这老头。
老头拿了银子刚出门,公孙昊便叹息道:“真是个没有良心的!”老头听见了,又回头跑过来对他说:“我不说你没良心,你反倒说我没良心。”
公孙昊气不过,反问道:“我怎么个没良心法?”
老头说:“哪有你这么贵的店主?住了三个晚上就要扣除我六两银子。二两银子住一晚,也太黑了。”说完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公孙昊越想越气,没想到年纪小小的公孙益却对他说:“爹爹,你跟这种人计较做什么。气坏了身子倒是自己划不来。”
公孙昊想想也是,便放宽了心,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只是经此一事,公孙昊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有点刮目相看。
又过了几天,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公孙昊万万没想到,那个在他家白吃白住三天、诓了他六两银子的白胡子老头,又到他宅门前避雪来了。公孙昊见老头快冻死了,于心不忍,想着就算请他进来,不过也就是赔六两银子,他也不缺这六两银子,便着公孙益去领了他进来。
老头这次又在公孙家住了三日。雪停后,老头要走了,公孙昊赶紧叫公孙益拿出事先备好的六两银子送给他。老头拿着银子笑了,说我也不白拿你家的银子,我给你看看宅地风水。公孙昊不信这邋遢老头真会看风水,估计是白吃白喝又白拿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便笑笑,领着老头去看风水了。
☆、明月翠微记(三)
白胡子老头绕着公孙家宅子走了一圈,又说要去宅后的山坡看看。公孙益听见了,忙说不可。
老头问为何,公孙益说,那山坡是家里的果园,刚刚看到那边有大小十多只鸟儿飞起,想必是有附近家里的孩子在那里偷果子吃。如果此时我们走过去,孩子们一紧张,万一从树上跌下来受伤,就不好了。
老头看着公孙益,忽然大笑着说,这风水不用看了,你们家的风水是跟人走是的,人到哪里好风水就到哪里。
老头离开公孙家后不久,公孙家宅子就变得有些古怪。每天晚上,总听到有女人哭泣,声音悲切、凄冷,仿佛有什么未了的伤心事,闻之令人唏嘘。这女人日日夜夜哭个不停,搅得公孙家的人都没法安睡。
无奈之下,公孙昊父子只好请了几位自称高人的道士来作法。谁知,这女人念力蛮大,一般的道士根本拿她没办法,反被她各种无理取闹赶出了公孙家大宅。
说到这里,公孙昊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那老头还说自己会看风水,说我们家风水好,我看我们家风水就是被他给看坏了。老秋胡子,胡大咧嚼,这女人说不定就是他惹来的。”
公孙靖和百里英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无疑,这件事最古怪的就是这老头。
“这女人出现多久了?”百里英问公孙昊父子。
公孙益恭谨的答道:“快十年了。”
百里英咋舌:“十年?你们就让她在自家宅子呆了这么久,就没想一点办法?”
“这不办法也想了,不没用嘛。”公孙昊呵呵笑道,“再说了,这女人除了晚上偶尔出来哭一哭,有点傻里骨咚叽,对我们的生活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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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而且,而且……”他似乎不好意思说。
公孙靖追问:“而且什么?”
公孙益补充道:“而且我们家的孩子们都挺喜欢她,常跟她一起玩耍。芸娘对孩子们也十分亲善。有好几次,孩子们落水了、从树上掉下来了,都幸亏她出手相救。”
“是呀。”公孙昊感叹道,“孩子们喜欢搬个小爬爬,听她说故事哩!”
“如此说来,芸娘倒是个很有善心的亡灵了。”百里英瞥了一眼公孙益,语气里特地加重了“芸娘”两个字。“既然你们相处甚欢,今天叫我们来又是为何?”
公孙昊叹了口气,道:“在一起处了这么久,老朽我也算看出来了,芸娘也是个苦命的。她心里有心事、放不下,就这么耗着不肯去轮回。这样可不对啊!做人做事还是要讲个周吴郑王,不能糊恰恰的过。有什么没了的事,说出来,得心得意我们一起想办法嘛,她又不肯说……”
“所以你就找我们来了。”百里英笑着说。
“可不是嘛。”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到了宝应县?”公孙靖问。
“这个说来就奇了。”公孙昊笑道,“大前天我做了个梦,居然梦见那个白胡子老头了。这回在梦里他换了身衣裳,穿了件白鹿裘,骑着一头白色的毛驴。他在梦里跟我说,想要解决芸娘的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三日后,宝应县会有四个人路过这里。这四个人,一个白头,一个戴斗笠,还有两位穿白衣。我着人四处一打探,可不就寻着你们四位了。”
百里英和公孙靖再次面面相觑。心下均想,好家伙,这不是五老峰上的麻仙翁嘛。他老人家什么时候下山管起这些情情爱爱的闲事来了。
吃完晚饭,公孙靖、百里英和祖千秋父子在公孙家的宅子周围摆了个困灵阵,准备跟“芸娘”好好谈谈。百里英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公孙益口中十分可爱的“芸娘”,竟然就是江北太后赵昭昭的同胞姐姐,宗元生母赵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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