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掌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将进酒
天井里没有人,赵枣儿闷头往前跑,身后的那人很快追了上来,呼喊着她:“珉娥!快停下!你的身子骨跑不得!”
赵枣儿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看清那人年纪已经不轻,面容枯槁,两鬓竟是斑白的头发,晨风将男人已经不多了的头发吹起,看起来很是狼狈。他的眼里含着泪,神情焦灼,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向前拦着赵枣儿,嘴里呼唤着“珉娥”。
赵枣儿一时间迟疑了。她感到男人是没有恶意的,从男人的举止里,她莫名想到了“父亲”这个词。
“珉娥”
赵枣儿迟疑着停下脚步,男人也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他伸出手来:“珉娥,把、把锤子给我吧,不要拿着那东西。”
赵枣儿没有动作,犹疑不定地站在原地。
“珉娥——”
“赵枣儿!”
那人又要靠近,庄祁的声音突然出现,赵枣儿狠狠打了个激灵,猛地回头转身,看见庄祁大步跑近的身影。
庄祁三两步跑到赵枣儿身边,来不及询问赵枣儿的情况,把她挡在自己身后,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谁?”男人捂着额头,那里被赵枣儿用锤子击中了,痛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极力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庄祁:“珉娥啊,快过来!”
庄祁拉住赵枣儿,直视男人:“这里没有珉娥。”
“你在说什么胡话!”男人显然生气了,看着庄祁拉着赵枣儿的手,脸涨得通红,一瞪眼,正要开口,却见他神情一凝,变得疑惑起来,看着赵枣儿,不解地呢喃:“珉娥呢这是哪?我怎么嘶——好疼——”
“孙老班主。”看着男人露出迷惘的神情,庄祁松开赵枣儿的手,回头给她一个眼神示意,而后独自走向男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铃铛,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男人的眼睛竟痴了,下意识地向着铃铛的方向,倾听风里传来的声音。
“听,跟铃铛走,您的儿子在等你。”
“儿子?”孙老班主缓慢而沉重地眨了眨眼睛:“井宝儿在等我呢”
“去吧。”庄祁突然停止摇晃铃铛的手,而后轻轻一挥,孙老班主便像一阵烟一样被挥散了。
赵枣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庄祁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嗯?”庄祁伸手抽走她手里的锤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拿着锤子问她:“打鬼么?有用吗?”
庄祁有意让两人不那么尴尬,才特意笑着说俏皮话,但很快,庄祁便笑不出来了。
维持着锤子被抽走的姿势,赵枣儿看着庄祁的笑脸,浅浅的笑容很是俊朗,清浅的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化了庄祁脸部的凌厉线条。明暗的光影间,泪水模糊了赵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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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的视线。
庄祁不知道赵枣儿为什么哭,一直自诩高情商的庄祁从没有遇到了这样的情况,细想他接触过的女性,交往都不深,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赵枣儿一样,一哭就让他无措。那双眼睛里含着泪,眉头皱起来,手背再怎么去抹眼,泪水还是没能止住,通红的眼眶里尽是委屈。
赵枣儿努力擦着眼泪,用力吸气,要把眼泪都憋回去,但鼻尖酸酸的,眼泪像是坏掉了的水龙头淌出来的水,一时关不上阀门。直到手背上也都是泪水了,赵枣儿才从嚎啕大哭转变为小声抽泣。
庄祁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找到纸巾和手帕,犹豫片刻,庄祁扯着自己的袖子,捧着赵枣儿的脸为她擦去泪水。
“别哭了。”
庄祁的动作很是温柔,赵枣儿怔了怔,不自在地别开脸,低低应了一声:“嗯。”
从爷爷、可喜出事以来,赵枣儿不曾哭得这么放肆过。面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只是其次,无人倾述烦恼的孤独感让她倍感压抑,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能看到那些东西?又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境遇?那些个鬼会时时刻刻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时候他们很可怖,保留了死去时的凄惨模样,而有的人则完全与常人无异,于是在别人眼中,赵枣儿就是总对着空气说话的怪人。
——怪人、有毛病、耳朵所有的误解和恶意赵枣儿都只能默默承受,可是生活没有一天天好起来,爷爷了无音讯,可喜的案子没有线索,自己却总是卷入各种可怕的事情中。赵枣儿觉得害怕,也觉得委屈,庄祁是苦难中的光,猛地扎进了她的世界,给了她安定,让她想要靠近。
“我没事。”赵枣儿不愿意庄祁也误以为她是个怪人、是累赘,用力吸吸鼻子,止住哭泣。
听着赵枣儿闷闷的声音,庄祁心里也闷闷的,知道此刻应该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攥紧拳头,庄祁酝酿了半天,就要开口时,赵枣儿一张口:“——嗝。”
“嗝、嗝。”
赵枣儿哭岔了气,打起了哭嗝。
正文 35金剪子(1)
赵枣儿的哭嗝一打便停不下来,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寂静的天井里。即使捂住嘴,还是可以看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地颤着。
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庄祁,神情透着惊慌和害羞,庄祁突然笑了出来,算得上是哈哈大笑,赵枣儿一边打嗝,又着急阻止庄祁:“嗝、别那么大嗝、大声,会被听嗝、听到!”
庄祁憋住笑,点头,只是眉眼弯弯,点漆黑目里星光点点,眼中倒映着赵枣儿的脸。他的肩膀也微微颤抖,显然克制不住笑意。
“不会有人来。”庄祁道:“这里是因为你的共情而产生的世界,你的主观控制占很大一部分。”
赵枣儿瞪大眼睛:“这是共情?嗝、不是幻境嗝!”
“不是。”庄祁摇头,举目四望,“这是你的梦,你睡着了。”
赵枣儿懵了,“那你也是我的梦吗?”
庄祁回过头来,看着赵枣儿,微微一笑,“不打嗝了?”
赵枣儿这才发现哭嗝突然止住了。
“你的共情能力比我想象中的强大很多。”庄祁看向置物间,示意赵枣儿跟上,“共情本是一种想象力,但你的共情,却能造出一个幻境,只是进入这个幻境,需要魂魄离体,方才那人是孙家班的老班主,在这个幻境之外,阿秀他们正在招魂。魂魄不能离体太长时间,我们要快一点了,让你产生共情的是谁,你知道了吗?”
“一个叫林茗额的女人。”
“珉娥?”
“不是,同音不同字。”赵枣儿在空中比划着,“草字头的茗,额头的‘额’。”
“孙班主的爱人?”
“你怎么知道?”赵枣儿吃惊,跟在庄祁身边走进置物间:“我在林茗额的房间里发现了她的病历和日记,肝癌,日记的后来写了些奇怪的话,金剪子、箱子、纸人什么。”
庄祁蹲在箱子边上,看见锁头上被破坏的痕迹:“你打算开箱?”
“呃、嗯”
庄祁闻言什么也没有说,赵枣儿以为他又要责怪她做危险的事,忙转移话题:“日记里写着说:‘三井太爱我,即使我走了也会让我活过来’还有刚刚的孙老班主,极力阻止我打开箱子,他说‘茗额啊,三井糊涂你也糊涂吗?人终有一死,什么纸人复生哪里可信啊!你莫要固执,难道你要做那不人不鬼的怪物吗?’”
赵枣儿非凡的记忆力此时又发挥了作用,凭着些许印象,连蒙带猜把看到、听到的东西都复述出来。“庄先生,这就是你说的执念吧?”
“不是茗额,”庄祁摇头,“是珉娥,所有人都这么叫她。”
“那不就分不清纸人和真人了吗?”赵枣儿不解,猛地又想起来一事:“你看我,是赵枣儿么?”
“什么?”庄祁没理解。
赵枣儿指着自己的脸:“我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我自己、还有我遇到了也叫孙添的小演员,刚刚那个孙老班主叫我什么你也听到了吧?他们都叫我珉娥!”
庄祁本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摆弄箱子,他高高举起锤子,也打算直接砸开锁,闻言停下动作,把锤子放到一边,“他们都叫你珉娥?”
“嗯嗯。”
“目前我们知道的珉娥有两个,一是指纸人珉娥,另一个则是指林茗额。”庄祁摁下墙上的点灯开关,头顶的三盏钨丝灯同时亮起,照亮了整间屋子。突如其来的光让赵枣儿不适应,眯了眯眼睛再睁开,庄祁已经站到了一面镜子前。
“纸人需要人为操纵才行,但是林茗额既然已经死了,从你发现的日记中,她既然有不舍人世的执念,让你产生共情的,应该就是她了。”
“那——纸人呢?”赵枣儿可没忘纸人带来的惊吓:“我们不只一次遇见纸人呀,而且纸人只能由人操作,林茗额,已经不是人了吧?”
“这就要问她了。”
“问谁?”赵枣儿心如鼓擂一般剧烈响了起来,果不其然,庄祁指了指镜子,示意她过去。
赵枣儿是抗拒的,但是庄祁的眼神不容置疑:“不用怕。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魂魄离体越久,回魂越难。”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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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蹭着站到镜子前,镜子里映出的只有一道身影——林茗额。赵枣儿疑惑地看向身边的庄祁,庄祁拍拍她的肩,“看镜子。”
“你能看到我吗?”
“不,我看到的也是她。”
起先镜子里的人依旧是与赵枣儿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动作,看起来很是奇怪,至少赵枣儿心里总觉得不自在。很快,镜子里的林茗额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眼睛突然有了身材,神态、表情都变了——真正的林茗额来了。
“林茗额?”
“唤我珉娥吧。”镜子里的人开口了,声音清脆动听,吐字清晰,语气温和舒缓。她的声音、她的仪态,飞快地唤起了赵枣儿的记忆,那些美丽的、令人迷醉的背影,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珉娥。”赵枣儿依言这样称呼,“你——”
“我不是纸人。”像是知道赵枣儿要问的事情,林茗额率先开口道:“我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时间不多,我只是想让你们帮帮我。”
“怎么帮?”
“帮我救救三井。”
赵枣儿一时没有听懂,庄祁一挑眉,反问道:“他想做什么?最近的那些纸人,都与他有关?”
林茗额咬唇,摇了摇头,蹙起的眉峰间藏着不尽的忧愁。“不是的,那些与三井无关。”
“那什么与他有关?”庄祁继续发问,把握这谈话的主导权,像是已经掌握了事情的脉络,一字一句都问在关键点上:“孙三井打算怎样让你活过来?”
不只是林茗额吃惊,赵枣儿也是吃惊不已——孙三井意图复活死去的林茗额?电光火石间,赵枣儿突然想通了日记的内容。难怪!孙老班主会那样说——“人终有一死,什么纸人复生哪里可信啊!难道你要做那不人不鬼的怪物吗?”
赵枣儿极力回想日记里的内容,她记得有那么一段,提到了林家、金剪子、纸人和箱子,所有线索飞快串联,却少了一根最主要的线,猛地灵光一闪,赵枣儿突然想起了《女儿灯》的情节:幼时命悬一线的珉娥被老道所救,保住了性命却变成了纸人。
茗额、珉娥。多么浅显的线索啊,怎的这才发现呢?赵枣儿恍然大悟,再一看庄祁,胸有成竹地与林茗额对峙,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林茗额沉默了片刻:“《女儿灯》的故事远比戏本中的复杂,但既前有纸人复生的古例,我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灯》,纸人珉娥你们也是知道的,多么神奇的力量!不是吗?但是林家已经没有了能做纸人的人,唯一的纸人便是存放在戏班子里的珉娥。”
“所以孙三井把主意打到了那口箱子里的纸人上?”
“是。”林茗额点头,“但干爹,也就是老班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们开不得箱子,三井甚至为此要与干爹决裂。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但是”
林茗额难以启齿的那些话赵枣儿是懂的,林茗额日记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写着了:她想要活下来!
“纸人若无人驱动,是动不起来的。”庄祁提醒她。
“我们知道。”林茗额浅浅一笑,“纸人要活起来,不仅要有好纸,还要有好的工具、加一双巧手。为此三井费了很多法子、想了很多办法。”
庄祁蹙眉,若要说巧手,林家现在唯一能做纸人的只有林稚秀了。想到方才林稚秀的有意隐瞒,庄祁心生疑窦:“谁会替你们制作纸人?沈家的纸种、林家的金剪子,都在你们手里?”
“不。”林茗额狠狠否定,“纸种我是不知道的,但是金剪子很快就会出现,你们要阻止那个人。”
“谁?”
林茗额抬起手,在镜子上写了一个“镇”字,字体是镜像的,但庄祁和赵枣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赵枣儿刚要开口问,林茗额把食指抵在嘴唇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问,“我说不得。”
“为什么?”赵枣儿不解又着急。
庄祁想到姚甜最后的下场,眸色愈发深沉,林茗额给他一个眼神,庄祁了然。幕后那人想必是对受制于他的每个人、每个魂灵都施加了特殊的禁术,借以保护自己的身份。当时姚甜便是要对他透露那人的信息,结果却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金剪子很快会出现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我们怎么阻止他?”
四周的景致慢慢变得有些模糊了,有种空间扭曲感,赵枣儿不安地看向庄祁,庄祁拍拍她:“你使用共情能力太久了,大脑负荷不住。”
“啊?”
“我长话短说。”林茗额见势不对,飞快道:“今晚的灯节会在河岸上举行,金剪子就被藏在河里,找到金剪子就行!不要让三井得到金剪子,告诉他已经够了,再继续下去,他一定会死的!那人不过是想利用我们罢了!”
像是电视剧收不到信号一般,周遭的景致剧烈晃荡,变成闪烁的雪花屏,赵枣儿甩甩脑袋,有些站立不住。
“怎么回事?”赵枣儿撑着脑袋,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林茗额,林茗额的身影变得扭曲,像被折叠了一样,“痛!”
“握紧我的手!”庄祁拽住赵枣儿,口中吟哦咒语,两人的手腕间浮现一条红线,红线将两人连在一起,又延伸向远方,没入看不见的地方。
“走吧。”庄祁拉着赵枣儿往前走,赵枣儿强忍住头疼,连庄祁拉着她的手都没注意到,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走。
眼前一黑时,赵枣儿听见林茗额的声音,无限温柔又坚定,是告别也是表白,她说:“告诉三井,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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