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锥子
卫戗怔怔看着王珏, 满心感动, 嘴上却大煞风景道:“不是说你和她同时落水,我救哪个么?”
王珏闷闷道:“算了。”叹了口气, 抬手替她将鬓角散落的碎发挽到耳后, “既然我们已是两情相悦,那么接下来就该给你留些念想, 那样才不会轻易将我遗忘啊!”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堵心呢?卫戗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胡扯什么!”又温和笑笑,“你回去带芽珈吃过饭就在家里歇着吧,我书是读得不好,但默记地形地势还是比较在行的, 自己回去没问题, 何况这里无匪无盗,治安甚佳,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为了不扫王珏颜面, 后面的话她生生憋了回去——即便匪盗出没,与他那个看上去就知道“人弱,钱多”的小郎君相比,肯定是她这个贫穷的练家子更安全啊!
王珏嘴角噙笑,眸光漾漾:“到时视情况而定。”
视什么情况王珏没说,心思已飘向桓昱那边的卫戗也没顾得上问,只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便同他作别。
王珏凝视了卫戗背影好一会儿,又看看她的目标人物,眸中神色难辨,但最后也只是沉默地转身,坚定不移地走出礼堂。
随着距离的缩短,卫戗看清如今的桓昱,他精神抖擞,满面春风,举手抬足间尽显少年意气,与她前世记忆后半期那个阴郁沉闷,因为总是锁着眉头,年纪轻轻就在眉间堆出川字纹的干练军师大相径庭……
桓昱很快乐,是因为获得了属于他的幸福吧?
死过又回来,睁开眼之后,除去身边几人之外,卫戗倍感亏欠和放心不下的就是桓昱,如今他和谢菀结下良缘,她不打算再去征战沙场,他自然也就不必跟着她出生入死——回想她卫将军短暂的一生,说好听点是为“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可事实上却是沦为一方势力的走狗,身在局中看不透,跳出棋盘再一看,前世自己经历的那些主要战乱全都那些个高高在上,权势加身的宵小为满足一己之私,挑起事端引起的,包括异族频繁来犯,也是那帮宵小里通外敌促成的……
“诶,这不是蔷薇么?”见卫戗靠近,晃一眼看到她的李逵笑着打招呼。
走神的卫戗成功被李逵的大嗓门惊得回魂,她又上两步,朝李逵拱拱手:“李叔,近来可好?”
李逵搔着自己毛绒绒的大脑袋,嘿嘿笑道:“尚好尚好。”
随着李逵与卫戗互动,桓昱也把注意力偏移到卫戗身上,看清她的面容后,目光中多了丝疑惑。
卫戗看清桓昱反应,心中生出一丝怅然,若换成前世桓昱,不管她易容成何种模样,都会认出她来,而眼前这个人,见到她只是一脸茫然……卫戗再一次深刻得体会到,前世和今生的明显差异。
短暂的失落后,感觉压在心头的又一块巨石被移出,卫戗长出一口气,放松的笑起来——这样真是再好不过!
就在卫戗释然之际,桓昱突然道:“足下有些面善,敢问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诶?”卫戗抬眼对上露出温和笑意的桓昱,一瞬间有点恍惚。
桓昱断然道:“你这双眼睛,我肯定在哪儿见过。”
卫戗突然忆起今生的初相见,他曾当面对她说:“白瞎了一双好眼睛。”顿感一阵好笑,并未给出回答,而是随口念出,“天在其听,我在其尽。”
桓昱怔了一下,接着表情变得十分古怪,略有些急切道:“你究竟是谁?”
桓公尤其宠爱这个嫡孙,早年总是夸赞小九郎天赋异禀,乖顺懂事,但哪个孩子能做到一点都不顶撞长辈,便是成年人也会偶尔闹脾气不是?桓昱七八岁时,与到访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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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孩子发生争执,最后甚至扭打成一团,滚入家中荷塘,幸亏被人发现的早。
事后桓公罚他将家训记得倒背如流,桓昱觉得是对方挑衅在先,还辱骂他母亲,毒打他书僮,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坚决不道歉,但他父亲认为桓公命令不容置辩,端出“父为子纲”威逼他,翅膀不硬的桓昱到底妥协,让他“倒背”便当真倒着背,后来桓昱成为她的军师后,便拿那些倒背的家训作为他们接头的暗语,“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便是其中一条,还说他十来岁时就萌生出要将倒背的家训作为暗语的念头,只是一直没遇上机会……
卫戗没有回答桓昱问题,而是微笑着转向李逵:“抱歉李叔,我有几句话,想与九哥单独说说。”
李逵爽快道:“有话你们去说,我手头还有点事,赶紧忙活完好去吃饭。”
桓昱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厢谢菀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桓昱要随卫戗出门前,特意跟谢菀打了个招呼:“我去去便回,晚饭一起吃。”
谢菀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卫戗,然后才对桓昱微笑点头:“我等你。”
待寻得一处僻静之所,桓昱再问卫戗:“敢问足下是何方神圣?”连他从不曾与外人道说的想法都知道。
卫戗歪头笑笑:“福源楼的酒菜甚可口。”
桓昱沉吟片刻,突然想起离家那日墙头没翻明白,五体投地被一过路少年捡个正着的场景,接着一脸愕然地将卫戗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多久光景,你竟脱胎换骨,别说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怕是熟人也要认不出来了。”和盘托出心里话之后,才又将灵光一闪,窜入脑际的疑问说出来,“你我之间,可是有何渊源?”
卫戗并不解释自己样貌的改变,她只捡后面的问题回答:“确有渊源。”深吸一口气,坦诚道,“家母乃桓辛。”
“桓——辛姑姑,那你是,阿戗?”卫毅命好,生出一个有真本事的嫡子卫戗,学成归来没多久便扶摇直上,如今已是殿前新贵,这消息连出走路上的桓昱都有耳闻,卫毅原配是桓辛,桓辛的儿子可不就是阿戗?桓昱心念电转,“你到此是……”
这个时候的桓昱,肯定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卫戗也无意说明,只讲重点:“我家中遭逢变故,欲借赴任之名前往西域拜访魁母前辈,桓公获悉我途中会经过你失踪之地,托我寻你一寻。”
桓昱叹了口气,道:“果不其然。”
其实桓昱此番出境,又和司马润碰面,必定已经知晓他们这帮子世家子失踪一事已经惊动朝廷,军队都派过来,何况是各个望族着急上火的长辈们?
他二人对此也不再多费唇舌,简明扼要交谈后,卫戗了解到秉持“君子不夺人所好”信念的桓昱,离开之后确实赶到陈郡谢家,圣上下旨,两位族长当面敲定的婚姻,岂是他个毛头小子上下嘴皮子一碰,扯几句大道理就能取消的?
只是不知道桓昱风尘仆仆赶过来退婚这件事,怎么就传进了谢菀耳朵里,好嘛,未婚夫翻墙头出逃,她也依样学样去翻墙,这一对小冤家,你追我赶一路走来,共赏过美景,也同经过困境,天长日久,情愫暗生,但谢菀有她的傲气,总是不肯低头。
在毛娃家住下后,桓昱打算待哄好谢菀,便带她返回谢家,然后听从长辈安排,如期完婚。
谁曾想这期间,桓昱带谢菀去市集,恰好遇到少男少女在聚会歌舞,因谢菀扮个男相,场中的人便当他二人是一对结伴出游的好友,其中有个美貌小姑一眼相中桓昱,并要送他一把花椒。
见此情景,谢菀扭头就走,担心他的桓昱婉拒小姑好意后,立马追过去。
当时谢菀很开心,可没两天她竟在桓昱的手稿里看到他画了花椒,还在旁边注明“东门之枌”,谢菀受到莫大打击,跑出去好巧不巧就遇上自称“黄牛”的章师,鬼迷心窍地咽下章师灌她的**汤。
与其相信她当时想到的是要做“远离是非之地的失意人”,不如说她是想“让那个混蛋再也看不到我,伤心痛苦,懊悔自责去吧!”
谢菀被带走之后,桓昱熬过最初的心慌,冷静下来后,发挥所学,如愿让自己变成一尾自投罗网的大鱼。
而入境后的谢菀,想到这辈子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桓昱了,整个人消沉起来,就连境内光怪陆离的景致都不能让她打起精神,直到和桓昱重逢,谢菀才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尽管心里无比激动,脸上却抹不开面子……
之后便如时迁所言,两人在翠娘的帮助下互相表明心迹,桓昱向谢菀坦白,花椒他是画给谢菀的;而谢菀则向桓昱表明,入境之后她才醒悟,自己想同桓昱长长久久。
☆、虚情假意
会选择这样成亲, 则是因为谢菀十分喜欢境内新奇自由的氛围, 不夹杂任何利益, 单纯因为见证爱情而进行的典礼……谢菀艳羡,桓昱便给她操办一场这样的婚礼。
简明扼要分享完自己的幸福后, 桓昱又热情邀约身为“婆家人”的卫戗作为“伴郎”参与他和谢菀的婚礼。
卫戗沉吟片刻, 道:“敢问表哥, 正日是哪天?”
桓昱道:“七天后。”思及卫戗先前所言,“既有正事在身, 却因我在此耽搁这么多时日, 如今确证我与阿莞安全无虞, 想必接下来便要去赶路了吧?”
面对眉飞色舞的桓昱, 卫戗脑子里浮现虞濛死气沉沉的模样,何去何从, 她迟疑了。
看着卫戗一脸纠结, 桓昱笑笑,善解人意道:“正事要紧, 想来我与阿莞到底还是要再回俗世走一遭,届时必将补办一场盛大婚礼,倘若阿戗有空,再来也不迟。”
听此一言, 卫戗心下稍宽, 但并未立刻给出确切回答,只含糊道:“容我想想。”看看天色,“表哥约好与嫂夫人共进晚餐, 已经这个时间,再磨蹭下去,怕是食堂便要关门了,勿让嫂夫人心焦,还是快些回去吧!”
提到谢菀,桓昱眼底的柔情蜜意简直就要满溢出来,但在“重色”之余也没轻怠了自己方才相认的“表弟”,诚心道:“你被安排在锦绣吧!那边距这里有点距离,此刻赶回去,食堂里也不剩什么好饭菜,不如随我一道去这边食堂用晚饭,顺便还能给你和阿莞做个介绍。”
人家小情侣共进晚餐,她跟去作甚?用翠娘的话来说,就是:“没脸没皮才夹在你们之间——谁说我偶像坏了脑子,她明白着呢,坚决不做‘电灯泡’!”是啊,芽珈都懂得的道理。
卫戗微笑摇头:“不了,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晚了他们会着急的。”
沉浸在幸福中的桓昱,脑子稍稍冷静,终于想起来下午在会客厅,卫戗和王珏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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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那一幕,虽然他的阅历还不够丰富,但却比较能沉得住气,非但没向卫戗投去异样眼光,还微笑着与她拱手道别:“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会。”
卫戗亦拱手,卸除心头大石,又揣上一点小纠结,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步出礼堂,卫戗一抬头便瞧见炫目灯火中,巍然屹立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不得不承认,这货拥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囊,只可惜青葱玉皮下裹着一团老奸巨猾的败絮……
卫戗不想节外生枝,可又狭路相逢,还能怎么办?当他是一根装饰得华而不实,又杵在碍眼地方的灯柱子,得罪不起,视而不见绕道而行吧!
但有备而来的司马润怎么可能让卫戗轻易脱身,他在卫戗再次抬脚之际,先她一步蹿过来,端端正正堵在她正前方,情浓意真道:“戗歌,等等——”
卫戗不得不停下脚步,拱手疏离道:“下官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一别二十多天,重逢后她连个招呼都不打,刻意躲闪避开他,被他堵住后又是这样的态度,再想想下午她当着一众人的面,主动去亲王珏,甚至向大家展露什么叫情到浓时的忘我投入……
要知道上辈子她与他做了十几年夫妻,可即便回到闺房,只剩下他们两个,她也从未对他如此主动过,突然有些不确定,前世她真像他笃定的那般爱过他么?
亦或许只是当时她年纪小不懂事,被他软磨硬泡骗上手,背负着家族厚望,遵从纲常伦理,与他虚情假意周旋到最后……想到这里,司马润顿觉心口一阵绞痛,霎时面白如纸,本能地想要抓住卫戗,却被她敏捷地闪身避开,耳畔响起冷泉般清冽的嗓音,淡漠同他道:“殿下若无吩咐,下官便告退了,外子还在等着下官呢!”
哈,心狠手辣地连捅他那么多刀之后,又面不改色地往他伤口上糊盐巴,这劲儿,还真有点像前世病弱身体奇迹般康复后那个王十一郎,果然近墨者黑,他温柔大度,贤良淑德的戗歌被带坏了,不过这样的戗歌,更令他日思夜想……好在,还有机会!
司马润深吸一口气,软化了表情,柔声道:“打算何日出境?”
卫戗展露敷衍的假笑:“殿下此行是来调查世家子失踪一事,既已查明情况,想来不日便会折返,至于我等,还将继续前行,道不同,又何必细问?”
得到意料之中的搪塞回答,“久经沙场”的司马润无所谓的笑笑:“如此我便不问了,不过有个故事想同戗歌说说,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这下你该不会拒绝了吧。”
卫戗呆滞了一下,司马润趁机引导她道:“站在这里有点妨碍他人出入,咱们去那边。”
恐怕给人添麻烦的卫戗,听了这话果然迈步,于是被司马润半拉半哄地带到僻静的花坛长椅前,刚落座司马润便开口道:“昔日,有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奇才,投身于一位心性纯良的女将军麾下——”
本欲借故逃脱的卫戗,在听到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心头一颤,按捺住离开的念头,耐着性子听下去。
“女将军落入鼠辈陷阱,沦为他们上位的祭品后,追随她的奇才愤恨不平,立誓为其洗清冤屈,报仇雪恨。”
卫戗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这是……在说她身故之后的桓昱?
司马润摇头笑笑:“其实‘足智多谋’和‘诡计多端’之间,判断它的依据,很多时候只是看对方是将他自己摆在‘同伴’还是‘敌人’的位置上。”
卫戗代入的想象,假如桓昱成为自己的敌人,想想他的能耐……嗯,真得蛮可怕!
“彼时被他视为罪魁祸首的上位者已与野心勃勃的世家大族联手,非他一个手中无实权的谋士所能轻易扳到,而仇恨又烧光他的理智,为达目的,他开始不择手段。”司马润无可奈何地笑笑,“你能够想象得出,曾经宣称自己是个断袖的世家子,有朝一日,竟将自己装扮得像只花蝴蝶似的,周旋在名门贵妇间的画面么?”
好像有一根针,一下刺上她心尖肉,卫戗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紧盯着卫戗的脸,司马润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但他并未停止:“风言风语尚未传扬开,其家中长辈便有耳闻,将他招回本家,斥其言行辱没门庭,责令其闭门思过,不可再犯,然而他自请与家族断绝关系,撇开世家子身份,此后更是变本加厉,终于勾上门阀之首那位空闺寂寞十几年的当家主母,并以此为跳板,如愿附骥主母那个视国家为棋局,百姓为棋子的权臣夫婿。”
门阀之首自然就是谢家,即便前世她东征西讨,但也听说过王瑄那些事迹,说他大病初愈后便继任为族长,刚掌权就在家族之中大刀阔斧地破旧立新,倘若有谁执意反对,轻则身败名裂再无出头之日,重则死于非命家破人亡,几场心理战过后,族中担任要职的长辈们再也不敢倚老卖老。
此后谢家急速攀升,不出两年便升到其余世家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
也就是说,司马润口中的主母便是谢菀,而她那位夫婿便是王瑄,正确来说,应该是冲破桎梏,取王瑄而代之的王珏!
沉默了一会儿后,司马润接续:“经过细致调查,缜密推断后,奇才判断出那权臣的性子虽阴晴不定,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无懈可击,只要捋着他的性子来,天长日久,总能将自己内心的仇恨渗透给那骨子里冷血嗜杀的权臣。”苦笑一声,“一个为报私仇泄愤,一个以为祸人间为乐,他二人狼狈为奸,从推波助澜到主动谋划,彻底搅乱本有可能安定下来的时局,致使十室九空,残存下来的百姓拖家带口,流离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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