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春衫冷
夜幕初降,楼下的汽车流水般来去,绍珩兄妹先被请下去跟客人打招呼,等乐队的曲子奏了一阵,叶喆看了看表,起身对苏眉和唐恬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下去吧。”
叶喆熟门熟路地引着唐恬和苏眉下楼,来往的客人和婢仆侍从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叶喆一路如鱼得水地跟人寒暄着到了一楼的宴会厅,刚从侍应手里取了杯酒,便听唐恬低低惊呼了一声,他连忙回头:“怎么了?”
只见唐恬眼睛瞪得溜圆,“那钢琴真漂亮!”
叶喆笑道:“那是绍珩送给月月的生日礼物,月月是学钢琴的嘛。”
苏眉也一眼就看见了那架在衣香鬓影之间被花柱隔开的三角钢琴,牙白琴身釉色晶莹,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璀璨光华倒映其上,仿佛一块琉璃静躺在鲜花丛中。唐恬兀自对那钢琴赞叹不已,苏眉却有些奇怪那钢琴前放了两张琴凳。
正在这时,乐队忽然奏了个尾音,大厅里的客人也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叶喆贴在唐恬耳边低语道:“那就是绍珩的父亲。”
半晌,却听唐恬唏嘘着叹了口气,“他妈妈怎么这么漂亮……”
叶喆奇道:“你不是见过虞伯母吗?”
唐恬仍旧是半惆怅半梦呓的神情,“那次他妈妈带着帽子,什么都看不到。”说着,拽了拽叶喆的袖子,“他妈妈看起来好年轻啊!”
叶喆皱眉看了唐恬,不知道她哪儿来这么多少见多怪的感慨,悄声笑道:“我过你一招啊,虞伯母每天早上起来,都吃一盅清汤官燕,你回家也试试,我保你再过二十年,也跟现在一样又滑又嫩。”
唐恬吐了吐舌头,没留意他话中的调戏:“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钱。”
叶喆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她,道:“一盅半盅还是值的。”
唐恬恼怒地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妈妈呢?”
提到母亲大人,叶喆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哀哀叹道:“我妈啊……有人给她炖,她也没空吃。”说罢,忽然斜着眼睛幽幽一笑,对唐恬道:“你这么快就开始关心我妈啦?”
唐恬面上淡粉的腮红倏地红了一倍,转过脸靠近了苏眉。
今晚惜月的生日派对,女客几乎全是妆容精致,美饰华服的妙龄少女,只虞夫人身上仍是下午见苏眉时的衣裳,惟颈间多了一串嵌着宝石花扣的三叠珍珠长链。然而此刻,她在众人视线交汇处嫣然一笑,却教苏眉觉得,若方才一路走来的满眼丽色是这华堂灯火,那她就是月光,是星芒——人间灯火再瑰丽,终究不及天然风月动人心弦。
虞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对众人笑道:“今晚来的都是惜月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谢谢各位来给月月庆生。我知道有长辈在,你们是玩儿不好的,所以,我和虞先生很快就走。”
台下一阵轻笑,虞夫人又道:“女孩子们都是来跳舞的,月月,给大家弹首舞曲吧。”
惜月大方地点点头,众人早在钢琴边让开了一条路,她含笑走到琴边坐下,手指一触琴键,神情立刻专注起来,旋即悠扬的琴声盘旋而出,唐恬听着,不觉撇开苏眉,凑到了叶喆身旁:
“怎么没人跳舞啊?”
叶喆掩着唇干笑了一声,把嗓门压到最低:“要等月月先跳。”
他二人说话间,却见惜月转过脸朝着近旁的人丛点头一笑,像是在跟人示意什么。
答案很快就有了,她示意的,是她的哥哥。
虞绍珩自人丛中脱身而出,面上的笑容堂皇而温柔,仿佛跟所有人都恰到好处地打了招呼,但目光又只专注地落在妹妹身上。
苏眉发觉,他的相貌虽然酷肖他父亲,但散发的气息却更像他母亲,这气息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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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了他锋锐的眉目,让他的人变得深静雅致,只有他父亲的清华俊朗,却没有那种犀冷峻烈,苏眉暗自比较,看着他自人丛中脱身而出,仿若久浸于碧泊深潭中的连城玉璧惊现于人前。
虞绍珩和惜月相视一笑,在妹妹身边坐下,驾轻就熟地把手指按上了琴键,人丛中荡过一波惊赞的涟漪,苏眉恍然,怪不得钢琴边放了两个琴凳,原来他兄妹二人是要表演四手连弹。
“啊——”近旁的唐恬又惊叹了一声,叶喆这回倒是见怪不怪了,自觉地跟她解说道:“绍珩小时候跟月月一起学琴的,我也学过。”
唐恬诧然仰望他,“你也会弹?”
叶喆摸着下巴说道:“我只会弹《致爱丽丝》。”他说完,没听见唐恬的讥讽,觉得有些不习惯,低头看她,却见唐恬怅怅望着钢琴前的绍珩兄妹,“我一点儿也不会。”默然了一会儿,又喃喃道:“我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
叶喆捏了捏她落在他身畔的指尖,“你有我就行了。”
直到琴键上的合奏告一段落,乐队娴熟接上,虞绍珩众人的掌声里站起身来,对妹妹做了个“请”的手势——苏眉才惊觉,方才自己的目光大半都落在了他的侧影上。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然而直到这短短几分钟,她才意识到“知道”和“领悟”是多么不同的两件事。他站起身来,用那堂皇而温柔的笑容环顾四周,好看到可以为她脑海里的许多词汇做释例,或者,还要更好……她神思游离间,蓦地触到了他的视线,她惶然避开,却仍是迟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她似乎窥见那温柔笑意下,乍溅出一丝异样的锋芒,仿佛要将她的目光捉了去。
也只是那么一瞬,他牵着惜月的手滑进舞池,她再看他,依旧是翩然风度温雅眉目,如同丹青妙手精心描就的青绿山水,毫无瑕疵。
这么多客人,他未必是在看她,苏眉的肩膀不觉松了下来,既而本能地为自己方才的失神羞惭起来。
他当然是在看她。
她一碰到他的目光,就慌乱地移开了眼,他连她颊边泛起得淡淡霞红都看见了——谁叫她是今晚唯一一个没有化妆的女孩子呢?
“她刚才一直都在看你。”惜月轻声道。
绍珩带着妹妹旋了个圈子,“是吗?我没注意。”
”哥,你不老实。“惜月促狭笑道:“我还怕你弹出瘾来,不肯停呢。”
虞绍珩揽着妹妹笑道:“点到即止,过犹不及——你哥哥我还是懂的。”
惜月歪着头端详了哥哥一遍,突然轻轻蹙了下眉:“哥哥,我以前一直觉得只要是女孩子,很容易就会喜欢你的。可是你回来以后认识的人,苏眉,唐恬恬,还有奶奶给你挑的那个周小姐,居然没有一个喜欢你哎……你说怪不怪?”
虞绍珩点头附议:“月月,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都有点难过了。”
惜月莞尔一笑,忽地轻抬下颌,眸光闪动:“哥,你猜父亲跟母亲会去哪儿?”
虞绍珩用眼尾的余光顺着妹妹示意的方向瞄过去,果然看见父亲和母亲正悄然从侧门“溜”了出去,“我猜他们要去皬山。”
惜月笑道:“那他们总要待几天,你抓紧时间。”
每年暮春,城中桃李芳菲飘零,虞家在远郊皬山的一处园子却是梨花盛时,父亲母亲总要去小住一段时日。虞绍珩听着妹妹的建议,轻轻一笑,心思亦飘到了那山林梨花之上,视线却在人群中捕到了穿着牙白暗纹旗袍的苏眉,白居易写的那首梨花诗怎么说来着?
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
嗯,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19、琼台(三)
如藤蔓上的花朵次第开放,舞池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唐恬忽觉腰间一热,是叶喆的手扶了上来,“我们跳舞去。”
唐恬像粘在了地板上,“等一会儿吧。”
叶喆揽着她就走,“不用等了。”
“我饿了,我要吃东西。”唐恬低声抗议,“那边有好多蛋糕……”
叶喆抽了抽嘴角,“跳支舞你再吃行不行?”
唐恬摇头,心虚地觑着叶喆,“我还是不跳了,我都忘了怎么跳了,我听人说waltz要跳好最难了。”她从小到大都没试过跳舞,为了参加今晚的派对,下午才被叶喆临阵磨枪“调教”了两个钟头,本来她也觉得自己能蒙混一下,然而此刻见惜月裙裾轻扬,旋舞如仪,从她身边经过的女孩子一个个进到舞池里,皆是谈笑自若舞步翩跹,自己的脚步就更迈不开了。
叶喆见状,却是洒然一笑:“来吧,总有第一次的。放心,没人看你。不要低头,跟着我走就行了。”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了舞池。
唐恬只好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肩,不防叶喆突然在她腰际轻轻一按,耳语道:“放松,腰要软,跳舞不是练兵。”
她被他的呼吸一灼,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想避开他搭在自己腰际的手,不经意间,却更贴近了他的人。唐恬的脸蓦地腾了一抹红云,叶喆还偏要火上浇油,声线暧昧得像午夜电台:
“恬恬,waltz不用贴这么近。不过,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
惜月见叶喆带着唐恬转进舞池,便对哥哥道:“你待会儿要请苏眉跳舞吗?”
虞绍珩摇了摇头,“她不会。”
“不会……正好要高手来教咯。”惜月笑道。
“她现在也不会有这个心情。”绍珩一边说,一边在人群中搜索苏眉的身影。
惜月跟跳到近旁的唐恬打了个招呼,转回头又给了虞绍珩一个“同情”的眼神,却发觉哥哥落在远处的目光隐约有一丝讥诮。
她跟着看过去,只见一片云裳丽影之中,苏眉意外的好认,大厅里不是没有穿白礼服的女孩子,但那无暇的雪白皆堆叠着蕾丝刺绣,衬托出一张张妆容精细的面孔,像是糖霜塑成的西点,唯独苏眉的影子薄薄淡淡,如同错手放在锦绣嫁衣里的一幅素绡。
她这样好认,别人自然也看得到。而且,虞绍珩知道她不会下场跳舞,但别人就未必这么想了。惜月看了看正在餐台边同苏眉搭话的年轻人,又看了看哥哥,轻声笑道:
“哥,别人可不像你这么想。”
虞绍珩在渐到尾声的舞曲中把妹妹带场边,“别人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
惜月抬眼再看,果然见苏眉端着一碟蛋糕撇开那年轻人,往唐恬身边走了过去。
唐恬好似受刑完毕一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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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喆手里解脱出来,拿过苏眉手中的碟餐碟,挖了一大块抹茶蛋糕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红着脸问苏眉:“我跳得是不是难看死了?”
苏眉笑着摇头,“不会啊,虽然我不懂,不过,我看你和大家跳得都一样。”
唐恬喜道:“真的?”
苏眉认真点了点头,“真的,一点都不乱,就是你不笑。”
唐恬舔着勺子道:“我都快紧张死了,哪儿还顾得上笑啊?而且——”
她朝身后的叶喆挑了挑眼角,“我才笑不出来呢。”
叶喆正要答话,忽听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叶喆!”含笑的女声带着一个微甜上扬的尾音。
唐恬和苏眉循声去看,
见一个修眉杏眼,下巴微翘的女子笑意盈盈地朝她们走了过来,柠黄色的斜?蛋糕裙露出修长小腿,浓长的睫毛扇了两下,人便到了近前,蜻蜓点水似的扫了唐恬和苏眉一眼,眼波便溜到了叶喆身上:
“有一阵子没见过你了,我上次特意带朋友去凯丽给你捧场,你也不在。”
“你提前招呼我啊。”叶喆笑着应了一句,又从经过的侍应手上端了杯酒递给她,“我要上班的,不能整天混在那儿。”说罢,对唐恬和苏眉介绍道:
“杜文茵杜小姐,我朋友的妹妹……”
话音未落,杜文茵便夸张地挑了挑浓细的眉尾,“只有我哥是你的朋友,我不是啊?”
“是是是,当然是。”叶喆大而化之地笑着附和,做了个引荐的手势,“这两位也是我的朋友,唐恬,苏眉。”
“唐小姐,苏小姐。”
杜文茵笑吟吟地对她二人点了点头,顺手理了理耳边微弯的发浪,腕上的钻石手钏闪得人眼前一花。
唐恬抿唇对她笑了笑,倏然多了一点端庄文静,杜文茵倒没有和她们深谈的意思,听得舞曲再起,便回眸笑看叶喆,“我哥哥有事情没来,你陪我跳舞?”
她大约亦自知下颌轮廓美丽,笑起来尤其喜欢偏了脸孔,把下巴扬起几分。
“好啊。”叶喆轻笑着托了她的手臂,低头对唐恬道:“你饿了,先吃东西。”
绍珩父母一走,早有眼尖又调皮的少年招呼乐队把waltz的曲目改成了恰恰,唐恬目送杜文茵挽着叶喆踏进舞池,冲入耳中的明快曲调却和刚才她跳舞时的悠扬旋律截然不同,舞池里的气氛也立刻变了。
叶喆今日穿得仍是平素的戎装制服,和派对上的年轻人相比,几乎可以算得上朴素;而他此时同杜文茵相对而舞,潇洒倜傥之余,尤透出一股难得的活泼风趣。杜文茵顺着他的手臂动作俯仰回旋,眼波流盼,泼洒出连串的明丽笑容,煞是引人注目。
苏眉见唐恬端着空碟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舞池,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记:“你还要吃什么,我去帮你拿?”
“嗯?”唐恬懵懵应了一声“不用了”,一腔心事俱都写在了脸上。
她往日同叶喆来往,总觉得他浮夸纨绔,诸般不宜;然而此时此地,无论是他同人谈笑寒暄,还是同杜文茵和拍跳舞,却都有着一种比“恰到好处”还轻快的潇洒。
她从来没觉得他像现在这样“合适”过——他同这活泼轻俏的拉丁舞曲,铺满霓虹色西点的闪亮银盘,散发着浆果香气的粉红香槟,甚至是从描金天花板上旋转着逶迤而下的水晶吊灯……都格外的相得益彰,所谓“浊世佳公子”,不过如斯。
诸般不宜的,却是她自己。
这世界叫她艳羡,也叫她不安。
即便她也穿着裙?飘摇的长裙假装踩到了拍子,可是她永远没办法真的变成这世界的一部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承认叶喆也有可圈可点的赏心悦目,也从来没有觉得他和她离得这么远,比他们在如意喽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楼上叫人往她身上泼水的时候还要远。
而且,现在这个贴在他身上的女孩子,实在笑得太甜了,连她身上的裙子都比自己的裙子色泽鲜艳。
19、琼台(四)
虞绍珩挽着妹妹同客人谈天,这种时候,交际应酬居多,平日相熟的亲眷反而没必要太亲近。兄妹二人见叶喆在舞池中赚了风头,相视一笑,惜月看了看舞池边的唐恬,和哥哥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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