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难寄
女孩一阵抽搐,腹部开始流血,她睁开了眼睛。
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像是倒映了漫天飞云、漫天流萤的眼睛。
小和尚一瞬之间就被那双眼睛摄住了魂魄。
女孩挣扎着坐了起来,开始打坐调息,小和尚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过了好久好久,日薄西山了,他才发现,面前的女孩身上的伤口,除了腹部的这一个,全部愈合。
他只是觉得好神奇。
随后,他呆呆的说了一句再见,然后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都快要到庙里,才想起来,那个人一定不是普通的人类,他急的右手一攥拳头敲着左手,却还是什么也憋不出来,只能偷偷的向师父隐瞒这件事。
夜晚,女孩出现在了寺庙的后山上,小和尚正好起夜,就看见一个黑影站在他的面前。他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女孩笑着拉他起来,郑重的道谢,然后露出她雪白的狐狸尾巴,在小和尚的面前晃了晃。小和尚非一般的回到了他住的房间。
从那以后,女孩便每隔几天就去找他玩,小和尚也经常去山洞里找女孩。每一次,她都隐藏了自己身上的妖气,再加上小和尚的师父修为一般,根本察觉不到小和尚身上那微乎其微的妖气。就这样,他们二人做了十几年的朋友。
场景迅速转换,到了这时,伶释的视线已经极高,他默默推算着,这个高度,小和尚最少也十七八岁了。
小和尚正在寺庙中扫着落叶,几个道士走了进来,去上了几炷香,然后进了客房,说是要借宿一段时间。为首的道士见了小和尚的师父,问他附近有没有狐妖出没,大概一百年多岁,但因为十分的聪慧,已经达到正常妖类三百年左右的修为。
没过多久,道士在客房中做法,因为不久前曾与狐妖有过一战,所以他们趁机收集了狐妖的妖气,方便以后找到她的行踪。
法阵开始,道士循着手中的一缕妖气,迅速搜集附近相同的妖气,一条猩红的线,直指向小和尚的房中。
不久之后,几个道士和他的师父,将他这些年来的事全部逼问干净,而后,小和尚被关在柴房里,三天之后,若还是不肯悔过,便将他逐出佛门。他靠在柴房的门上,听着道士宣布着狐妖的罪行,并且约定,明天,所有的僧人和他们,齐力捉拿狐妖。
小和尚坐在地上,抓起一把柴草,窗口的光照进来,灰尘飞了漫天,他自言自语道:“呵,狐妖的罪行,不是她的罪行,因为是狐妖,就要处死吗?”
小和尚被关在柴房里,一刻不停的找着溜走了机会。天明,他听见一庙的和尚都渐渐的离开,几个道士应该早早的就走了,他把门打开一个缝,探出头,四下张望着。无人,只有空空的庙宇。随后,他打开门抄着近路,飞奔下山。
他拼命的跑着,一路上,树枝划过身体粗布的衣袍被刮破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皮肉变红,有一些还流出血来。
“快到了,快到了!坚持住!”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直接冲晕了他的头脑。等到他到达山脚下时,南洄已经无法再维持人形,鲜红的血顺着白色的毛滴在地上,而南洄对面的一众和尚道士,一个个的都浑身是伤。
看啊,打到最后,只能落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南洄凝尽了最后所有的法力,光团在他们面前,和尚道士举起了手里的武器,一触即发的最后一战。
他站在所有人的身后,大喊了一声:“她从来没有伤过人的性命!你们为何一定要杀她!”
“她可是狐妖,靠吸食人精气蚕食人性命来修炼的!现在没有伤人!迟早都会伤人!难道还要留她到人死去无数,无可挽回的时候吗!”
“人迟早都会死!那你为何还活着!”
“孽障!这能是一回事吗?你给我闭嘴!”
光团与一众符篆撞在一起,两股巨大的气流将两面的人冲开,小和尚飞奔过去,抱住重伤的狐狸,替她挡下了最后的伤。
而后,便是和尚的叛逃,与那一众僧人的死亡。
几个月后,小和尚走出客栈,看见镖局口贴了一张告示,一群人围着那里看,他拍了拍前面一个人的肩膀,说:“麻烦借个路。”但是前面的人连动都不动,只是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努力的往前挤,去看那个究竟写了什么。
他无奈,只好先去买一些廉价的吃食,回去送给重伤未愈的南洄。傍晚,他再次外出,这一次他特意到镖局口,只见上面贴着一张悬赏令,上面是画的分毫不差的两个人,一只狐狸。
他的心里一颤。
随后,他提高了领口,把遮住下巴的领子一直拉到鼻子下。思考片刻,他跑回客栈,带着南洄离开。没过多久,天下便传遍了一个小僧人维护狐妖逃走的的笑柄,他的名字和长相人人皆知,随便他们走在哪里,都会有一些散修或是镖师来抓他们。
一人一妖,就这么相互帮扶的又过了三年,最后,两人皆是情愫暗生,恋上彼此。不久之后,他们逃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两个身上银两都是不多,没有钱购置婚房,再加上不知何时又有追兵赶到,他们也不敢久留。
天和气清,他们走遍了那个破落的村子,终于借来一套完整的婚服。两人穿着大红的嫁衣,没有主持婚礼的人,他们就自己拜了天地,拜了对方。
他道:“一拜天地。”
天空不知从哪出聚来了云。黑漆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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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住了大半的天。
他们跪下,对着苍天,对着远山,屈膝,下跪,匍匐,起身,面对彼此。
他们没有父母,便跳过了拜高堂一步。
南洄柔声道:“夫妻对拜。”
云遮住太阳,转瞬间,雷声大作。
他们面对彼此,后撤了一步,弯下腰,深深的一拜。
大雨倾盆,快且猛。
两拜结束后,南洄摘下了大红的盖头,看着面前的夫君。他们就这么淋在雨里,躲也不躲。
他伸手,擦了擦南洄脸上的雨水,理顺了她额角被盖头拂乱的碎发。
一个卷轴从天落下,未至半路,便倾洒开来。
卷轴落在两人中间的泥土里,溅上了泥水,污了素白的丝绸。绸子上的墨字不曾晕开。
两人面色阴沉的捡起它,看了看上面都写了什么。随后,南洄冲着他笑了笑,苦到极致的笑。
因为人与妖成亲,两人犯下天条,从今以后,仙门百家与神,皆可杀。
他们就这么成了罪人。
可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与自己深爱的人成亲了而已。
☆、孽
从他被逐出少林起不知过了多少年,曾经光光的头现在长满了及腰的头发,他也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中年。只是南洄一直都是那年轻动人的模样。
伶释不清楚视角转换到了哪里,只看见淮斛携着南洄一路奔逃,后面不远处便是追兵,南洄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大着肚子,明显就是腹中怀有胎儿。他们不知逃了几天,到了现在两人都不敢再在人多的地方落脚,最后,他们只能逃至深山,先在一个山洞里度日。
南洄临近生产,淮斛别无法,只能按照以前听来的方法为妻子接生。黑漆漆的山洞,地上铺着柴草,南洄支撑不住人身,只能变回狐狸的样子,而后,在一片殷红中,诞下一子。那孩子生下来就是狐狸的样子,没有分毫人形,他抱着那个幼小的生命,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怪丑的。”
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小狐狸还是几个月的大小,不能够化形,也没有成人的智力,他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甚至连普通的狐狸都不如。至少,普通的狐狸,这个年龄,早已能够去打猎,能自己照顾自己。这只小狐狸就像是一个永远的孩子,不能给这对违逆了天理的夫妇任何的宽慰。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淮斛的头发略有一丝的花白,南洄又挺着肚子,坐在一所竹屋里洗着衣服。他坐在摇椅上,看着化了形的孩子在一旁玩耍。
那个孩子只是发育的晚,两岁之前,只是一个无知的小狐狸,两岁之后,像是突然间有了灵智,一夜化作了幼小的孩童,并且比同龄的人类孩子更加聪慧。他就像是埋在泥土里的毛竹,用了多年来扎根,然后奋力的生长着,远超所有普通的人。
这是人与妖的混血,是一个极有天赋的混血,前路虽然坎坷,但是是光明的。
淮斛坐在摇椅上,回忆着过去,他们逃了许多年,好多好多年,若非被逼到绝路,从不和追兵开战。曾经,那些人要杀南洄的时候,就凭那一句“迟早是要杀人的”,仅凭那一句,就去杀害一个从不曾主动伤害过人类的人。
后来,他们违背了天规,跨越了,也确实是错了,追杀两个有罪的人,不是过错。他心中尚还有道义,不愿意去伤害追兵,可就算真的打起来,他也打不过那么多人。
南洄唱着妖族的歌谣,如同远古的回音,告诫着族中的生灵:
“溯流光兮成羽,觅苍林兮见萤。恋非族兮不得道,或成天兮,或入渊兮。
“苍林尽处矣,有幽巨兽,幽涂众生矣,浮途弑之,血染苍林兮,安得乎”
淮斛拿起脚边的竹条,编起竹篮子来,一个愣神,锋利的竹条割破了他的手指,血顺着他的手向下流。
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口扬起一阵的尘土,又是一批聚众的修士,一起来杀他们。
淮斛想也没想,抱起孩子就跑,他知道妻子能够跟上,更知道就算是自己死了,那些修士也未必能伤到她。他离开后,南洄抱着肚子,轻轻松松的追上了淮斛。他们跑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南洄先选择了一条路她跑了一小段,五感极强的她察觉到了淮斛没有跟上来,她回头望去,只见淮斛减缓了速度,他满目愁容的想了一想,随后抱着孩子,选择了另一条路。
南洄看着满脸疲惫的夫君,一瞬间,她什么都懂了。淮斛离开了,她的夫君离开了,各种意义上的离开。
又过了好久,他跑累了,躲在一个山洞里,看着那个强忍着泪水的儿子。
孩子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娘亲啊?”
他什么都没答,默默的抱起儿子,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受够了,那无边的逃亡的日子,人人喊打,难以自保,仅仅因为他多年前选择救一只狐妖,后来为了那只狐妖背叛的师门,最后与她结为夫妻,诞下一子,他们之间真的是有爱的,只是有的再多,现在都要被那无尽逃亡中的担惊受怕和委屈磨光了。
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他年少的时候没有去救那个一身血腥气的人,后来没有去找那个人玩,也没有为了她叛逃自己的师门。也许他现在是一个老僧,收了自己的徒弟,有了微末的道行,成了一处德高望重的僧人。可是他偏偏选择了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曾经,每次他有这种想法时,都会狠狠的鄙夷自己,更会对她产生深深的愧疚,在看见自己妻子与他同苦的时候,他心里所有的抱怨都会消散。可是郁结至今,却是再也无法忽视,消散了。
而他怀里的孩子,那是人与妖的孩子,是天理难容的人,连天界都要追杀的人。
山洞里黑漆漆的,那么像小狐狸出生时的山洞。他取出一把刀,顺着孩子的后背滑下去,孩子大喊着,哭着:“啊啊啊啊啊啊啊,爹爹你干什么!放开我,疼,疼啊,快放开我啊!我要找娘亲!娘亲,爹爹打我啊!”
他的心感到一阵钝痛,却还是继续着。刀子擦过孩子的脊柱,依然深入着。血浸红了刀子,浸红了他的手。刀尖探到了他的丹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拔出刀子,换了自己的手伸进去。
孩子早就死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的手触碰到了孩子的内丹,内丹不大,却很坚硬。他凝聚了他身上的法力,将小狐妖的骨血全部融合在一起。内丹加上骨血,混合在一起,红彤彤的,滑腻腻的。
淮斛的手伸进孩子的身上的破洞里,掏出那个内丹,血已经断了流,他用袖子擦了擦内丹上的血,看见了浅黄色珠子,宛若新生的嫩叶,更像凋零的叶。
他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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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内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无比的力量,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充沛而又温暖。
“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还要拿人修炼做什么!”
南洄寻来,不再为了那个男人,只是想带孩子回去。她循着淮斛的味道,找到了这里。她知道,淮斛心里是有怨恨的,她也知道,当这怨恨达到顶峰的时,她除了与这个人决裂。离的好远,南洄就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她想,哪怕是他们受了些伤也好,也千万不要是伤的太重,无可挽回。
腥臭的山洞里,淮斛站在洞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南洄。追兵不合时宜的赶过来,站在山洞外,正好看见要杀了两个人都在一起,省的他们自己去找,他们说了“替天行道”云云,正准备一拥而上,打败这两个罪人,而后,淮斛一脸死寂的抬手,落掌,轻而易举的杀了那几个追兵。
南洄看了看山洞黑暗处的那个躺下的阴影,又看了看淮斛的法力,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懂了。
她目光涣散,腿软了一下,身体缓缓的下滑,而后扶住树干,才强撑着自己没有倒在那个人面前。
追兵都死了。从前,他们只是逃,从不伤人的。如今杀了人,从前遵守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跨过尸体,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妻,他的身体里,流动着属于他孩子的法力。
眼里是绝望,是痛苦。
南洄从来没有想过,淮斛会觊觎自己儿子的法力,更没有想过,他们的儿子会死在他父亲的手里,被活活剖开脊背,取出内丹。
儿子和夫君谁更重要?
良久。
淮斛半躺在地上,胸口处插着一把剑,腹部被剖开一个洞。他大口喘着粗气,命不久矣。
南洄一身的割伤,但每处的伤口都不深。
她站在洞口,抱着儿子的尸体,挺着好大的肚子,看着那个男人一点一点的死去。
她隔空取出淮斛的内丹,金黄色和鹅黄色纠缠在一起,混沌不清。
南洄集中了力量,在淮斛面前,捏碎了它。
金色的粉落满了她脚下的那一片土地。
淮斛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暴怒的看着南洄,魂魄即将离开**。南洄用力出了一掌,打在他的胸口,透过**,直至灵魂。
半透明的灵体上,打上了一个鲜红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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