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难寄
南洄的腹部一阵疼痛,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瞬间逃离。
伶释的意识被拉回自己的身体里。
☆、遗灯
生时罪孽,生时来还。转世轮回过后,业障还在吗?
他不知道,但是南洄打下的烙印还在。伶释看了看那个孩子的胸口,灵魂上,确实有那么一个棕色的疤。
前世的孽,难道还要今生来偿还吗?师父教过他,不能,不行。
他前世修下过善果,留到了现在,孽却是要洗清的。
合理吗?还生着的人恨吗?
第二日,伶释简单的和徐老爷讲了一下这孩子前世的事,又说了那狐妖今日已大成,徐老爷惊呆,跌坐在椅子上,不知该如何做。
那是他的孩子啊,却又不完全是,他带着从前的故事而来,碰巧经过他的家里,也碰巧要陪他的半生。易地而处,若是自己的妻子杀了自己的儿子,他能原谅吗?
而后,伶释想了好久,又去那山中找那名为南洄的狐妖。
他去时,南洄正带着孩子捕食,雪白的小狐狸死盯着一个地洞,等到那洞里有一个头微微探出来时,它一个跃起,一头扎进了洞里,嘴里叼着那兔子的脖子,把兔子拖出洞来,又叼到母亲面前,歪着头求表扬。
南洄还是狐的形态,她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孩子的头,随后,小狐狸咬死了兔子,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血沾了满嘴都是,它把半个头都探进兔子的腹部里,再出来的时候,白毛有一半都变成了红毛。
伶释看着小狐狸的憨态想笑,但是一想起这狐狸似是无法化形,又强忍住了笑意。
他走上前去,朝南洄作了一揖,道:“不知姑娘可还打算报仇?”
“姑娘什么姑娘,都夫人了。”
一边说着,一边化了人形。
“四十多年了,有仇报了,孩子也回不来了。他过的什么样,和我还有关系吗?”
伶释看着南洄抱起吃饱了倒头就躺着的小狐狸,继续道:“我做错了,我应该等他成年、成婚,然后附身到他夫人身上,杀了他的孩子。我只是像看他不好过罢了。可是这一世的他,早已没了前世的性情,他和从前完全不一样,我害他,就像是在害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那一晚孟婆汤喝了,真的就什么都忘了,连骨子里的东西,都给洗掉了。淮斛早就死了,转世之后,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了。
她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被树冠遮住的只剩下碎瓷似的的天,手上不紧不慢的抚摸着那只小狐狸,似是在和伶释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死后,我生下了这个小狐狸,她叫‘遗灯’,生她那日我在居所前燃了一盏长明灯。我本以为遗灯会像我的第一个孩子一样,可是,我等了她四十多年,她却一直是这副狐狸的样子,狐狸的心性,狐狸的寿命。我分了我的寿元给她,才保她多年不死。你看呐,人与妖的混血,谁说就都是天资聪颖的啊?
“天界又追杀了我四十多年,我也追着那气味找了四十多年,还照顾这无知无欲的狐狸四十多年,我也腻了,可是我腻了,我能杀谁!杀人吗?那不就等于主动接了那些愚蠢的凡人对我那愚蠢的期望吗!我非要逆着他们走!他们盼着我杀人,我偏偏不杀,他们想让我承认爱上凡人是错的,我偏偏不认!人类尚且能所托非人,我们妖又何尝不能!我只是选错了人,不是选错了人类!”
四下的鸟兽四散,逃离这里,南洄爆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法力,亮了一整片的山林,伶释感觉得上方正有法力极强的数人赶来。
几个男女赶来,他们一身仙气,各个手腕带着的一个玉镯,上面刻着一个“情”字。
“狐妖南洄,恋上凡人,与凡人诞下一子,后杀夫,今可知罪?”
“我无罪,我认罪。”
随后,是无限的狂笑。
几个仙人押着南洄到了天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正酣睡的狐狸。
伶释看着南洄离开,又看见她悄悄的扔下了一个珠子。伶释接了那个珠子,感知了一下,里面有着百年之久的寿元,还有无限的灵智。
伶释喂了那个珠子给地上酣睡的小狐狸,小狐狸七窍发光,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猛地蹬着前脚,用力的挣扎着,她滚了一滚又一滚,用身子撞着树,粗糙的树皮刮破了自己的皮肉。伶释看不下去,便抱了小狐狸在怀里,遗灯继续挣扎着,爪子撕挠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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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衣服,牙齿咬着他安抚着她的手。
最后,遗灯彻底昏死过去。
他抱了遗灯回到了徐老爷家里。徐老爷不知他回来了,伶释先去了孩子的房里,想看一看孩子的身体如何了,当遗灯靠近孩子三尺的时候,躺在床上昏迷的孩子一瞬间蹬直了四肢,然后死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抱着狐狸远离那间房的时候,已经晚了。
几天后,伶释带着那只小狐狸离开了徐老爷家。徐老爷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他也还算是明是非讲道理,知道了是儿子前世有错在先,怪不得人家来寻仇,只是自己点背赶上了,也怨不得谁。
都是命,都活该得受着。
伶释继续在外面晃,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有些人看见就问:“道长,你这狐狸哪买的啊?怎么卖啊?太可爱了!”
“对不起,这狐狸是朋友送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伶释发现,遗灯真的只是一只极为普通的狐狸,没有仙骨,无法炼出内丹,更没有灵智,根本无法修炼。她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了。
可是南洄偏偏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这个孩子,寿命,法力,灵智。
遗灯最后能吸收多少也完全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一日,伶释正坐在贵妃椅上,看着遗灯吃一只鸡,场面血淋淋的。鸡到处扑腾着,遗灯就在鸡后面跟着咬,逮住了就咬一口,这只鸡偏偏还灵活的很,每次遗灯就只能咬一嘴的毛。他们住在客栈里,平时都是伶释找好事物,直接给遗灯吃,今天他心血来潮,找了一只活鸡。结果满院子里就是一副鸡飞蛋打的模样,老板站在角落里考虑要不要把这人赶走。
一个灰色的鸽子从天而降,落在伶释肩膀上,他从鸽子的脚上取出一封信,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三个月之内,务必回山,师父留。”
没有说原因,没有说目的,就是那样单纯的要他回到栖曜派。
遗灯终于按住了跑来跑去的鸡,一口咬断了它的脖子,心满意足的吃起来。
伶释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心想:“遗灯这是不可能修炼了,连化成人形都没有可能了,南洄留给她的,她不过就吸收了那么多,恐怕再活个十几年,日子也就到头了。现在她也只不过是能简单的理解人的感情,结果只理解了那么一点,就开始喜欢人类。长着那样一副毛皮,放任她自己生存,真的是没法活下去了。”
伶释又在字条上回了一个收到,将其重新装进信鸽脚上的竹筒里,随后,信鸽一个高飞,便不见了行踪。
“遗灯,走了,哥哥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们不在这里呆了。”
遗灯慢悠悠的吃完了那只鸡,然后才走到伶释面前,蹭了蹭他的裙角。随后,伶释抱着遗灯,选了一条最近的路回幽谷。
☆、伞渡
遗灯慢悠悠的吃完了那只鸡,然后才走到伶释面前,蹭了蹭他的裙角。随后,伶释抱着遗灯,选了一条最近的路回幽谷。
行至半路,阴雨不停,他们路过一个与别处风格迥异的小村子,村子名叫“伞渡”,伞渡里,巷道两侧的屋檐极宽,半透不透的纸伞层层叠叠的竖在屋檐之间,伞上似是有一层的结界,隔离着上方连绵的大雨。伞下有着排布精巧的竹筒,将伞边漏下来的雨水倒到地上的小沟里,甚为精美,也颇有些壮观。
伶释带着遗灯住进了一家店休息。伶释抱着熟睡的遗灯靠在窗边,看着店外,依旧是阴雨连绵,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雨水汇集在竹筒里,流到地面的排水沟中,像是不尽的溪。
遗灯靠在伶释怀里,极度的慵懒,一动也不愿动。他抱着那只白狐走出了客栈,偶然一抬头,看见了一个老旧的伞,三面被雨打的几乎透明,只是罩着一层浅浅的粉色,雨水敲在三面上,溅起一串水花,然后沿着伞的边缘,与万千的雨水连城一线。
几个中年人搭了梯子,沿着挂在伞的线移动着,遇见破旧的伞就取下来,换一个新的。只见他们走到那粉色的雨伞下时,一个男人爬上梯子,移动了那伞附近的竹筒,摘了原来的旧伞,结界破了一个小洞,雨水就这么顺着破洞流了进来,细细密密的浇了男人一身。
下面的另一个马上递上来一把新伞,他撑开伞,顶替在原来的位置上,绑在绳子上,又将竹筒移回原来的位置,结界渐渐恢复成原状,男人抖一抖衣服,爬下梯子,继续寻找着下一个旧伞。
伶释暗叹道:“看来这伞都是要按时替换翻新的,不过这伞下的竹筒摆放排练才是真的精彩,能完美的契合每一把伞,把这雨水全部引到地上,且暴雨之时不会满涨溢出,长时间也不会破损。也不知是哪家所做。”
正巧几个修伞的人走到了他身边,伶释一抱手拦住了几个人,问道:“几位兄弟,小弟我是异乡而来,看你们刚才换这伞,接者竹筒,竟然一点错的没有,简直是太厉害了!”
男人看着他面色友善,就顺着他的话答了下去:“那可是我们村子一百多年来的传统了!当然厉害!”
“不知这伞之间可有什么学问?”
“我们也不懂太多,也就能大概跟你说那么一点。其实学问大多不在这伞里,而是在这连接的竹筒里。”
“那大哥能不能给我讲一讲这个?”
“行吧,就是告诉你也没什么事,我们边走边说。”
“好,边走边说。”
“我们村子啊,以前出过一个能人,叫空度。按辈算他可是我祖师爷了。好多年以前,我们这里成天下雨,好不容易停了几天,能种地了,结果一场大雨下来,刚种上没多久的庄稼就又被大水给冲走了。后来我们村的人是饿死的饿死,搬走的搬走。
“直到祖师爷在外学习十几年回来,都说他拜了一个造桥的大人物做师傅,学了一身的本领,他回到我们村子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各家房顶都绑上绳子,结果我们一抬头,就能看见渔网一样的东西。然后他又买断了所有的伞,他把每一把伞柄都加了抓钩,这个抓钩也不知道是何种构造,只要往那绳子上一挂,就不会翻下来。
“他自己忙了半个多月,大家也都没看见什么成效,雨水还是从伞和伞之间的缝隙里往下掉,这时就开始有人质问他。祖师爷没有解释,但是还是继续做着他的工作。没过几天,就开始有人看不下去了,几个人聚众为一伙,就去拆祖师爷辛苦搭上去的伞。可是他们怎么拆,都拆不下来那个抓钩。
“后来他们逼急了,就用刀割那绳子,结果那绳子也是祖师爷加工过的,上面有一层的包浆,他们怎么割也只能在包浆外面留下印子。祖师爷的夫人看不下去了,她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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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度本想是等伞都搭好了一起给你们看成果,既然你们这样相逼,我也只能先让你们看看了,不然空度回来要有多心寒!’她手一挥,伞面之间就连成了一个透明的薄膜,雨水隔在外面,无法滴落。
“人们一看,终于看见了一点意思,也看见了一点的希望。祖师爷继续忙着他的事,人们知道了他有本事,也决定要帮他,这时就有几个小孩要拜他为师。又忙了大概一年,伞终于是搭完了。那天,全村人围在一起,祖师爷的夫人双手从虚空中捧起一个圆球,顶上了伞下,圆球渐渐扩散,附在伞面上,包裹了一整个村子。
“人们欢呼雀跃,困扰了我们几十年的事终于被祖师爷给解决了,越来越多的人拜他为师父。半年后,结界顶受雨水侵蚀过重,祖师爷的夫人要经常填补结界的空缺,十分的费力。半年下来,时常出现又地方漏水的现象,祖师爷又面临了一个危机。
“后来两个人合力画了一张图纸,上面是我们谁也看不懂的机关,机关交错层叠成局,能左右扭转,祖师爷说是要打开结界,引水下来。图纸画完,一众师徒说干就干。断断续续的修正了两年多的图纸,终于将水引了下来,只是暴雨之时时常满溢,水漏在地上,人行也不方便,有时甚至要淌水行走。
“又过了三年,祖师爷更改了引水的方向,在村子挖出渠道,重新设计了全村的排水系统。庄稼需要浇灌时,就将水引入泥土,不需要时,就引向鱼塘,鱼塘也满了,就引向沟渠。总之,曾经使我们痛苦万分的雨水,被祖师爷化为了帮助我们多年的好友。
“只是暴雨时雨水满溢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人们本来已经知足了,反正每年暴雨时也不多,一年也忙不了几天。结果祖师爷又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将那引水的竹筒改造成功。直到现在,我们全村用的还是那一次祖师爷改好换上的竹筒!”
伶释惊叹道:“百年都没有更换新的吗?”
“没换,伞是换了一批有一批,竹筒是半块也没动!不过也可惜了祖师爷,多年来殚精竭虑的想着这村子怎么办,却苦了夫人,夫人病死的那日,他正兴致勃勃的给村子更换着他那钻研了多年竹筒。
“功成之日,也是夫人身死之日啊。”
伶释叹道:“真是可惜了。”
男人也叹了一口气:“从那以后,祖师爷就痴傻了,没事就往山里跑,他自己不回来,谁也找不到他。没过几年,他也随夫人去了。也可能是老天纪念着祖师爷吧,从他痴傻以后,我们村子的雨就越下越大,等到他没了之后,更是暴雨不断,难得见晴啊。”
“这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吧。”
“也是从那以后,我们村子才改名叫伞渡。”
伶释作别了男子,抱着遗灯去了村子的边缘,只见一个强大的法阵罩着一整个村子,交叠在每一把伞之间。他没有带伞,于是将遗灯裹进了自己的怀里,只露出一个头留着喘气用。一人一狐走出了村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村子对面三丈远处便是一片林子,他退到林子的外缘,看着那座在雨中伫立了百余年的小村落。多年前,一个男人,为了造福这里,亏了他的夫人,后世念他,铭记了他百年。
雨有点大,淋的伶释外衣湿透了。他将怀里的小狐狸往更深处裹了裹,走回拿出客栈。
两日后,他穿上干透了的外衣,拿着一把打伞,抱着遗灯离开了村庄。只要穿过那片林子,就离栖曜山不远了。
伶释一步一步走着,大概走过半个林子,就感受到一阵的鬼气,那鬼气完全没有害人的意思,但是就那样一直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勾起了伶释的好奇心,他一手撑伞,一手抱狐狸,循着怨气走到了林子的另一个边缘。
林边有一条河,河岸上排列着光滑的岩石,一个消瘦的鬼影立在那里,背对着伶释。鬼影淋在雨里,头发早已湿的滴水,直接趴在肩上,衣服更是湿透,贴着鬼影的皮肉。
伶释抱紧了遗灯,雨势不断,他走上前去。
只见那鬼影穿着很久之前流行的衣服,须发已有些花白,背还有些佝偻着,就那样痴痴的望着河的对岸。许是正好鬼影站累了,便坐了下来,坐在岩石山,脚浸在河水里,却依旧看着对岸。
伶释拍了拍鬼影的后背,鬼影猛地转头过来,一脸的欣喜。那张脸的眼睛笑的弯成了一条缝,嘴巴咧了上去,露出了嘴里仅剩的几颗牙。而后,伶释又看着那表情迅速的冷了下去,眯起的眼睛睁了开,翘起的嘴角平复了下去,两眼的精光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副衰老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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