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鳄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塞外流云
酒宴就罢了。易知足笑了笑,道:时辰还早,我的兼程赶往京师,方便的话,还望罗大人安排艘船。
眼下是漕运季节,河道拥堵,大人若是急着进京,不若走陆路。罗应鳌含笑道:一应车轿都是现成的。
那就有劳罗大人。易知足含笑拱手致谢,他是真不想多在天津呆,一则是不习惯官场上的应酬,再则也是怕天津官员跟他谈生意,天津的大沽口炮台其重要性比虎门还要有过之而不如,他眼下可拿不出火炮来卖给他们。
些许小事,末将自当效劳。罗应鳌说着便吩咐人去准备车轿,随即语气诚恳的道:大人急着进京,末将也不便挽留,回程之时,还望大人给末将一个机会,略尽地主之谊,船在天津,大人尽管放心,末将会安排人妥当看守。
听的这话,易知足不由的暗自苦笑,看来,是避免不了要与天津官员打交道了,但愿琦善只是让他顺道指点修筑大沽口炮台的防御工事,若是要采买火炮,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路穿城而过,易知足对天津的印象并不怎么好,繁华倒是不假,但城里大街小巷却都是土路,人多牲畜也多,三个字——脏乱差,不过想想,广州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年头,只要是繁华之地,几乎都差不多。
小丫头金英是第一次来北方,一路看着什么都觉的新鲜,不住的东张西望,嘴里问个不停,他问的自然不是易知足,而是琦善家中的奴仆,得了两块限量版金表的金玲还算够意思,打发了一个贴身的奴才——常贵,做向导陪同他们一道进京。
一路出了北门,经南运河过北大关,踏上了被称为西沽叠道的津京官马大路,易知足才留意到,这条官道不仅宽阔笔直而且路面也是相当的好,居然是石头铺砌的,这可是很难得了,看来,对于京津这条官道,朝廷不是一般的重视。
天津距离京师并不远,二百四十里,一路过子牙河大清河经西沽丁字沽杨村河西务前行,第三日上午,易知足就远远的看到高大巍峨的京师城墙。
经朝阳门入了城,常贵便亦步亦趋的跟在易知足身后,试探着道:大人想下榻在何处?
易知足进京是为了敲定国债的事情,这事主要是跟户部打交道,当即便道:寻个离户部近的地方,要求不高,清净干净就成。
常贵是个老北京,当即不假思索的道:那在正阳门外寻一家客栈,正阳门内便是六部,大人要游玩,要办事都方便。
成。易知足颌首道,他是第一次来京师,哪里知道什么地方好,况且金玲安排的这厮也不可能坑他。
见他同意,常贵接着又道:这里离着正阳门还有老远一大段路,大人是不是叫顶轿子。
不用。易知足边走边道,头一次来京师,他自然要借这机会好好感受一下京师的味道,是的,味道,京师不比广州,大街上马多驴多骡子多,街上有不少牲畜粪便,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街道同样是土路,但笔直宽阔,两旁的建筑也都各有特色或富丽堂皇或大气厚重,皇城的气势扑面而来。
黄昏时分,易知足一行终于是安顿了下来,在正阳门外的大儿胡同一家名叫马头客栈包下了一座独院,院子后就是护城河,倒也清净。
一行人从朝阳门一路逛来,一个个都累的够呛,就连最不安分的金英也都嚷嚷着要早点歇息,易知足却是叫来常贵,问道:王鼎王中堂府邸,你知道吗?
不知道六部在哪里,也不能不知道王中堂府邸。常贵贫嘴道:王中堂在京师可是家喻户晓,出了名的清廉刚正。说着,他试探道:大人要去拜见王中堂?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晚上去合适,还是白日里合适?
自然是晚上。常贵道:白日里可见不着王中堂,去了也是坐在偏房里数墙上的砖头。
数砖头干嘛?打发时间?易知足笑了笑没多问,他知道这家伙嘴贫,说起来没完,略微沉吟,他才吩咐道:那陪我去趟王府罢,叫顶轿子。
赶到王府,递了帖子,易知足被领到了东厢房里,进的厢房,见的里面六七个官员正在轻声交谈,他不由的暗暗叫苦,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他也不愿意跟那些官员搭讪,找个偏僻的地儿坐下,心里琢磨着见了王鼎该如何说,早在前年,王鼎还是户部尚书时,就跟邓廷桢要过他,他当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此番见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提起这茬。
他一身长袍马褂独坐一边,在厢房里甚是扎眼,房间里几个官员都有些诧异,打量了他几眼,却也琢磨不出他是什么身份,当然,一个个自忖身份,也没人上来打搅他。
不过盏茶时间,一个长随就快步进来,直接走到易知足跟前,躬身道:易大掌柜,中堂有请。说着,他直起身来,对着众官员拱手团团一揖,道:诸位,今日请回吧,中堂吩咐了,有紧要事的,留下帖子。
这一说,众官员都是一楞,很明显,王中堂是要跟这位什么大掌柜长谈,所以才会让他们先回去,这位大掌柜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值得王中堂如此重视?
易知足也没料到王鼎对他如此看重,竟然为了他而下逐客令,当即不敢怠慢,起身跟随那长随进了院子,进的房间,他飞快的瞟了一眼烛光下端坐不动的王鼎,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棱角分明的老人,他清楚,对方已经七十有二。
飞快的一瞥,他便收回目光,一撩前摆,跪下道:广州易知足拜见中堂大人。
王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才开口道:难为你还肯来京师,起来罢。
听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来不仅是身体好,精神也不错,不过,这话的意思可就值得品味了,易知足索性装作听不懂,起身道:英夷已大举增兵,局势紧张,朝廷又无发行国债之先例,在下担忧误了国事,是以才匆匆进京。
嗯,坐罢。王鼎说着又对外吩咐道:上茶。略微沉吟,他才问道:英夷大举增兵,可是属实?
易知足谨慎的道:应该属实。
王鼎沉声道:皇上素来节俭,大军调动,所费不菲,若是情报有误,虚惊一场,你应该知道后果,轻则一个谎报军情,重则是欺君大罪。
提供情报还的担当那么大的风险?易知足干脆的道:那当在下没说。
见他如此说话,王鼎颇觉意外,暗忖这小子还真是不适宜入官场,稍稍沉吟,他才道:说说吧,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在下为交还英夷战俘,私下与英夷舰队司令见过两面。易知足说着就将试探懿律的情形简单的说了一遍,至于黄殿元给他提供消息的事,他提都不敢提。
看来英夷增兵是属实了,王鼎沉吟了片刻,才道:战事尚未结束,就私下交还数千英夷战俘,此事欠妥。
这事易知足哪里肯担担子,立即毫不迟疑的道:交还战俘一事,在下哪有资格做主,是林部堂和钦差大人为了换取东南沿海半年的安宁,才决定交还的。
这事具体情形,王鼎也不知道,当下也不纠结这事,手一伸,道:拿来看看。
易知足自然知道他是要承接国债的合约,连忙取了出来双手呈了过去,接过合约,王鼎添了两支蜡烛,戴上老花镜,这才低头细看,易知足这才有闲暇打量房间里陈设,房间里陈设很简单,但书香味很重,是否清廉,他不敢断言,但很简朴是可以肯定的,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能如此自律,那确实不是一般的难得。
细细看完合约,王鼎摘下老花镜,道:月息八厘,一千万两一年就是一百万利息,这对朝廷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朝中本就有不少满蒙亲贵反对发行国债,必然会抓住这点攻讦。
八厘不能再少,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易知足道:这是朝廷第一次发行国债,利率稍高,有利于顺利发行,以后再发行,利率就可以逐步降低,发行国债,不是一杆子买卖,得从长远考虑。
王鼎懒的计较他的语气,话头一转,道:元奇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承接这笔国债,还有利可图?
赔本转吆喝。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这笔生意,元奇预计得亏数百万两。
为什么?
易知足一笑,在下要说是为国抒难,为君分忧,中堂大人是否相信?
见他语气轻松自如,毫不拘束畏惧,王鼎略有些意外,当下闷声道:最好是如此。
为国抒难,为君分忧,这是应有之意。易知足抬头看着他道:在商言商,明知亏本,元奇仍然为之,主要还是为了推动朝廷迈出发行国债的第一步,不只是遭遇大规模战争才能发行国债,大规模发展经济,也可以发行国债。
王鼎似笑非笑的道:不是为了保住元奇团练?
易知足一顿,反问道:承接这笔国债,就能保住元奇团练?
有意思,多长时间没人敢跟他如此说话了,王鼎也不以为忤,伸手请茶,自个端起茶盅呷了几口,这小子能如此反问,可见对此看的很透彻,确实,若是朝廷容不下元奇团练,就算元奇承接了这笔国债,朝廷也不会对元奇团练稍有手软。
放下茶盅,他才道:说,接着说。
第三三一章 虚虚实实
经王鼎这么一打岔,易知足也意识到对方人老成精,没有必要说那些虚的,当即老老实实的说道:在下做生意,历来喜欢共赢,这次之所以宁愿赔本赚吆喝,也大力支持朝廷发行国债,固然有为国抒难,为君分忧之意,也有元奇自己的小算盘。
这话说的实在,王鼎微微颌首道:跟江海关有关?他执掌户部多年,自然清楚江海关一年的关税才几个银子,也就刚够给元奇付利息的零头,对方提出以江海关为抵押,岂能没有原委?
中堂明鉴。易知足缓声道:这两年,元奇在广东大力推行机器缫丝厂,效果良好,两江乃大清三大生丝中心之一,元奇计划将机器缫丝厂在江南推行。在下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不过,海关监督,自问还能勉强胜任,有这个身份,足以保证元奇开拓两江的生丝市场。
再则,英吉利此番提出的谈判条件,其一便是公开公布明确的海关税则,粤海关的情况,中堂想必也清楚,在下确实是想在江海关推行海关革新,积累经验,以便于在其他海关推行。
还涉及到与英夷的谈判?王鼎沉声道:英夷都提了哪些条件?
易知足早有准备,取出翻译好的英方谈判条件递过去,王鼎戴上老花镜逐条逐条细细看完,半晌才轻叹了一声,道:大清二百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说着,他抬起头看向易知足,道:少穆来信,说你主张先战后抚,英夷如此气盛,如何个抚法?
听他语气不善,易知足不由的提了几分小心,对方是主战派的领袖,而且秉性刚烈,宁折不弯,一句话不对,可能先前积攒的好印象就没了,而他此番来京,却是需要对方大力支持的。
略微沉吟,他才谨慎的道:在下主张先战后抚,之所以要先战,就是为了打击英方的气势,令对方不敢提出太过分的条件,朝廷在与英方谈判之时,也不至于太被动太弱势。之所以要抚,是因为大清无海军无舰队,无法从根本上遏制英军舰队对大清沿海的侵扰。
江南乃财赋重地,若是被英军舰队长期侵扰,在下担忧恐有重蹈前朝倭寇祸乱东南沿海之覆辙,而且英军武力之盛,远非前朝倭寇可比,若是战争长期僵持下去,朝廷必然元奇大伤,有动摇国本之忧。
英夷舰队真不可敌?王鼎盯着他道:磨刀洋大捷定海大捷,难不成皆是小胜邀功?
在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禀报朝廷的。易知足一脸坦然的道:磨刀洋一战,广东水师组织了上百艘大小战船围歼英军粤海舰队十几艘战舰,最终虽逼迫对方全体投降,但自身伤亡不小,只能说是一场惨胜。必须要说明的是,英军粤海舰队没有一艘主力战舰,都是些不入流的辅助战舰。
至于定海一战,是用缴获的英军战船骗取了英军的信任,突然袭击打了英军定海舰队一个措手不及,再则,驻扎定海的英军当时正大规模爆发疟疾,值得一提的是,英吉利是岛国,重视海军,本身就是海军强,陆军弱。
这就是两场大捷的真实情况?烛光下的王鼎仿佛象庙里木雕泥塑一般,了无生气,两场令大清朝野上下欢欣鼓舞的大捷,事实真相竟是如此残酷,他一时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良久,他才动了动,摘下老花镜,擦了擦有些发涩的眼睛,道:琦中堂在广州,应该也知道事实真相吧?
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人多嘴杂,这事根本瞒不住。
略微沉吟,王鼎才慢吞吞的道:琦中堂素来识大体顾大局,此事,除非是皇上问起,否则不要再对人提及。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论是主张抵抗到底还是主张先战后抚,都先得立足于打,东南承平日久,战备松弛,军心士气可鼓不可泄。
在下明白。易知足连忙点头道。
年纪大了,老是口干舌燥。王鼎说着呷了口茶,拿起合约道:这得改,朝廷发行国债,哪能用海关做抵押?传扬出去,朝廷还有何威信可言?将海关革新附在英夷的谈判条件之后。
谢中堂点拨。易知足连忙欠身道。
谈谈元奇的情况。王鼎道:不仅是银行,整个元奇的情况都说说。
次日,易知足一觉睡到九点,这才起身,昨晚与王鼎一席长谈直至午夜才结束,临别之际又特意叮嘱他不要四下走动,有关国债发行之事,待与户部商议之后,再通知他,左右无事,自然是多睡一会儿了。
听的房间里有动静,金英端着水盆毛巾进来,道:少爷可算是起身了。
怎么着,等不起想出去逛逛这京城?易知足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打趣她,金英放下水盆便过来帮他整理,嘴里却没闲着,这京师可比广州冷多了,这季节,咱们在广州还穿夹衫呢,这里却跟过冬一样。
过冬?这可还不是冷的时候。易知足道:再过几日,保不准就会下雪,等下让常贵带你们去置办一套冬衣,别等冷了才急急忙忙去买。
听说买衣服,金英一喜,不过,很快她就皱着眉头道:常贵一早就出去了,也没交待一声。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道:他不是咱们的人,在京城又熟,保不准是去看望有亲戚朋友了。说着,他问道:怎的不见李旺?
他怕少爷吃不惯这店里的早点,出去买早点去了。
易知足瞥了她一眼,道:这么有心?该不会是有些人嘴馋了吧?
见拿她打趣,金英干脆不做理会,帮他收拾齐整了,才道:少爷先洗漱,奴婢给你去冲壶热茶来。
易知足一杯茶没喝完,李旺就提着两个食盒赶了回来,一边布早点一边道:少爷,方才进店时,见常贵跟一个牵着一条大黄狗的年轻人朝这边来。
牵大黄狗的年轻人?易知足连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养狗玩鹰,基本都是八旗纨绔子弟的嗜好,常贵一早出门,多半是通知肃顺,自个来了京师了,肃顺是正经八百的宗室亲贵子弟,他不能不迎。
出的院子,迎面就碰见常贵和那牵一条黄狗的年轻人,一看之下,易知足就知判断失误,那人一身黑不溜秋的短卦,腰间系着一条布条,下着一条灰色裤腿肥阔的套裤,裤口用带子扎着,一双踢死牛布鞋,一副市井苦力或是混混泼皮的装束,怎么着也跟肃顺的身份配不上,肃顺即便是庶出,那也是亲王庶子,身上还有着三等辅国将军的爵位。
见对方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他,易知足微微笑了笑,毕竟是常贵带来的,一分薄面还是要给的,常贵见礼之后,侧身让开,正待介绍,那年轻人已是含笑拱手道:在下肃顺,久闻易兄大名。
肃顺?京师的宗贵子弟都是这副德行?易知足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对方不可能骗他,连忙躬身一揖,道:在下见过六爷。
肃顺一手就托住了他,道:易兄千万别如此称呼,既是金玲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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