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客人是要为我讲故事么”
寸亦剑却道:“江水姑娘可愿一听”
从寸亦剑口中听自己的故事,江水心道,有何不可呢
她将茶水续完,笑道:“有茶有霜雪,客人慢讲便是。”
江水不觉得自己会有多大份量,一个名字就能让寸亦剑这样的人忘了来意。
多听一个故事,就能多看清一个人。
如此这般,后事更顺遂。
于是在茶烟缭绕之中,寸亦剑看着眼前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美丽脸庞,缓缓开始说一个故事。
故事的最开头,只有亦剑呈萧,在初遇的夕阳下拉开整个过往。
第八十四章 花在东篱独老时,折骨为剑
相遇,一个成为了对方的教书先生,一个成了对方混沌时的得意弟子。
未出鞘却宝光锋利的剑,将避世图自清的萧声挥断,告诉他,他是谁。
可是人事无常,摸爬滚打之中哪有那么容易坚持本心呢。
对着江水寸亦剑避重就轻,她只说:“或许你不知道,我的授业恩师是曾经的京州狂客,魏呈萧。”
“二十年弹指过,如今有几人记得他,他不在意,我也不知道。”
江水端起茶用指腹试图感受温度:“名师出高徒,他人是否记得又有什么干系。”
花在东篱独老时,也有辜月悲树根深枝叶繁茂,泼茶养富贵。
若能真实而死,何须万人同呼一心
对于魏呈萧的辞赋,江水不知自己从前是否读过,但她有调查过大旸近五十年的大。
有一句,她读来甚喜。
无酒不做臣,无翰墨枉为人,无傲骨则死生无畏,一器盛五脏而已。
江水若有所思的神色落在寸亦剑眼中,她忽而道:“江水姑娘似乎对先生很推崇。”
江水笑笑:“莫非寸大人不是如此么”
此前寸亦剑没有与谁谈论过先生,没有几个人值得评判先生。
且事到如今,寸亦剑自问已经违背了先生的教导。除了每年忌日,她都无颜去碑前一醉。
她面色不变:“乱世浊流,清谈为空,傲骨不足一钱银子用。”
“噢”
江水倒是来了兴趣:“如此说来,寸大人觉得什么才重要”
“苍生,百姓。”
寸亦剑字字清晰。
苍生,百姓。
江水咀嚼着这两个词,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而寸亦剑又开口:“其实姑娘便是那夜名动天下的玉麈圣人吧。”
江水含笑瞧着她并不作答,而寸亦剑却也笑了:“圣人怕是不会助逸王一统天下。”
江水似是而非道:“你如何这般觉得。”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寸亦剑眼睛明亮,“逸王身有残疾,不是正统,狼子野心。”
“圣人这般的人,我寸亦剑遇到过不少,逸王御下之术厉害,但凡有傲骨的都跪不下去。”
江水忽然道:“寸大人没有傲骨么”
“没有。”
寸亦剑答得举重若轻,她轻轻啜饮着半冷的白牡丹茶,做派斯文。
她道:“大旸不能毁,如今的乱战只是小试牛刀,京州周边还有着安稳民生,若是大旸破了,百姓才会真正陷入无边苦难之中。”
沧浪已浊。
若是能折骨为剑,震慑一方魍魉,即便为他人驱使又如何
寸亦剑不悔。
江水看着她,忽而道:“寸大人也是个奇女子。”
得到江水的称赞,寸亦剑抱拳:“圣人谬赞了。”
她又道:“若是圣人能够同在下一并回京州,圣人所想的安定天下必然能够最早达成,最轻易。”
“逸王虽有腿疾,却更有治世之才。您与我等凡人不同,也无需弯腰屈膝,甚至不必劳费心神。”
此言不虚。
江水漫看天下大势,总有种逸王如猫儿捉鼠戏弄苍生的感觉。
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有很大的赢面。
即便他有腿疾。
江水久久不言,而后道:“寸大人的故事似乎还没有讲完。”
的确,寸亦剑的故事还没有提到那个“江水”。
深深看了一眼江水,寸亦剑继续道:“先生对那位江水江姑娘推崇备至,更曾欲跪求她相助——绊倒逸王。”
“可惜后来那位江姑娘一去不知所踪,先生孤身路,客死京州,我为其收敛尸骨,埋于无名荒山。”
江水道:“节哀。”
寸亦剑苦笑:“节哀”
她摇摇头:“不,那时我已经是逸王手下之人,为他四处奔走,倘若是逸王有令,即便是让我亲手杀了先生,也无不可。”
寸亦剑很清楚知道,绝对不是逸王杀了先生,虽然医生的尸骨是逸王交给她的。
或许是寸亦剑心狠,又或许是她已经疯魔。
魏呈萧倾尽全力教导出来的宝剑,在逸王处开刃见血,为了心中之道如何不能无情
倘若一死能换逸王变成忠臣,寸亦剑手起刀落,自刎也毫不犹豫。
而且——
“逸王殿下让我来收敛恩师,已经算是垂怜恩赐。”
她的眼睛有一种奇异的明亮,相视冰天雪地之中即将冻僵的赶路人,看到了一簇篝火。
寸亦剑对先生,敬仰有之,恋慕有之,曾经更将他视为引路之灯。
但现在引领她前行的,是自己胸膛中流着的血,是熬碎了骨头点起的灯油。
“先生教会了我许多,也曾想拦住我北京州的路程,”寸亦剑道,“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谁,京州狂客与我不熟,我只想肃清朝野。”
“他不该告诉我他是谁——连魏呈萧都无力回天,我又能如何最终我还是投入了逸王门下,真心诚意。”
寸亦剑面色沉静,时光催人老,常叫人面目全非。
“若是当初那个江水帮助了先生,或许我们就是仇人了。”
与昔日授业恩师两相陌路,寸亦剑比自己以为得海燕平静,她早就坐下决定。
这一生只为群黎百姓而生,而死。
无归之路若定然要她和先生其中一个人奔赴,寸亦剑只能选择先生,他会带来无可估量的后果。
为了逸王,为了天下。
寸亦剑只能碑前多醉一杯酒,仅此而已。
江水看着她,毫无意外看见她眼中木然的悲伤,心中惋惜。
可惜生不逢时。
又过片刻,江水道:“寸大人是女中豪杰,我也不虚言其他。”
寸亦剑:“但说无妨。”
“逸王不是真心相邀,我也不会前去相助,寸大人若是心系苍生,不若早日另择明主辅佐。”
闻言寸亦剑笑了笑:“圣人好生直爽。”
而后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道:“那寸亦剑便不叨扰圣人了,他日再交锋。”
江水遥遥敬茶一杯,瞧着她大步流星走出了殿外。
“在想什么。”
微生红菱忽而现身,江水将一口未动的茶放在桌,“在想那个逸王与我又有何干系。”
见她神态笃定,微生红菱颔首:“你所猜不错。”
“猜”
江水似笑非笑:“红菱,当初我既然失忆,你将我的一切都玩弄于掌,却又偏偏将江水这个名字还给了我。”
“红菱,我真的很好奇,以我为蛛网中心,修补仙脉到底需要用到多少人”
微生红菱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江水。
“逸王能够独独在此时派寸亦剑单独前来,无外乎是试图,我到底是不是江水。”
“一己之力挽救五大派,一个名字便惊动逸王,甚至引来大儒狂客魏呈萧跪拜相求,江水,呵,我从前当真是个少见之人。”
她的手指在桌子缓缓敲着,有节奏一下一下。
“我甚至在想,那样一个完美无缺的绿萝村,当真存在么”
“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和任何一个人应该有的阴暗心思。”
“包括当时,我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总是舒缓温柔的。”
江水说到这里,忽然一笑:“希望这些是我自作聪明。”
她不问了。
强问一个结果没有任何益处。
但微生红菱不觉得她是在怯懦于撕破脸皮,反而觉得这个是她最后的警告。
然而或许彼此都确定,如此无用。
第一章 芦花满岸系白马,天上明镜
芦花满岸系白马,雪在月下浑不分。
十年。
十年。
江水睁开眼时,躺在雪中大光月下,身积雪已有寸深。
她就这样寂静地躺着,周遭只有缓缓月色流淌的声音,雪落得蛮荒,青杉朱殿尽皆一洗。
很安静,江水翘着月色,忽而再次明白为何月亮被称为天明镜。
可以照见观月的自己。
自己的双眼渐渐有了零星光芒,同时也有了爱恨嗔痴,求不得,恨别离,但奇妙得让人只觉得惊讶。
我回来了——江水抬起手,积雪簌簌滑落雪地,她抬手捉月。
我回来了——江水看着柔荑白玉不染纤尘,不似往昔。
十年,她忘了自己整整十年。
梗那滴泪珠,红萼城中灼烧海棠,经脉寸断银零落。
她全都一字不差想起来了。
死而复生。
江水似笑还泣,颤抖着无声哭泣着,可那轮月亮分明看见她的眼是笑着的。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微生红菱在朗月峰顶大青石以朱砂写下一个“微生一二”的小木牌,而后挂在朗月峰最古老的那株松树之。
夜风偶过,木牌互相碰撞,还像这些名字的主人如往昔交互论道。
江水。
微生红菱已经压制不住江水的过往,在这一个好雪清光夜,她清楚地明白江水正式脱离了掌控。
但是无妨。
她终于知道江水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恢复了记忆,她也会继续向前走下去。
抱歉。
微生红菱看着木牌包括自己在内每一个前辈的名字,撩开衣袍跪了下去。
欲得,必有先舍弃之举。
承担了算得整个玉麈的厚望,一个世界的仙脉,即便是界神女,微生红菱也不可不加以利用。
即便我的道心被师祖执念吞噬,即便被修复仙脉的责任侵蚀,但有些东西绝对要得到。
舍弃的,无论是寿数还是清心,都可以接受。
江水在捉月,微生红菱在拜松。
其实当初微生红菱可以选择告诉江水两个名讳,一个是“梗”,一个是“江水”。
微生红菱选择了江水,企图将梗消灭殆尽。
可她却忘了,只要有一片水,便总能生出无数的嫩芽绿枝来。
道生一二衍万物。
而红色菱花,是被衍生中的万物之一,依附在绿色根茎之静静开花。
“今日是我输了,但局已至此,来日未定。”
微生红菱直起身。
被请云舟的方迁还有些茫然,他左顾右看,而后吐出一句:“二师姐你是辅佐圣人的使者么”
恢复了记忆的江水自然知道绿萝村不过是一处虚幻,她甚至记起微生红菱是如何一遍遍消除自己记忆,并且再重来的。
而方迁此言一处,江水抬眼去看微生红菱:“使者”
怨不得方迁不将微生红菱的云舟和那夜异像联系在一起,除了掌门和各个前辈之外,玉麈有幸亲眼看见微生红菱袖中青阙的,也差不多只有微生盛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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