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蒙真七夜
“师妹说哪里话,我们一起,我会护住你。”王楫的话永远这么简洁,如同他的决定,从不拖泥带水。
祁渺没有再说话,从前是三人行,现在只剩下王楫和她二人。想着李丛信的惨死,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侧过头去,不想让王楫看见。
王楫见她那样,又如何不知她心里所想,只当没看见,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祁渺想起了过往的一切,忍不住心里的愤懑和委屈,一时悲从中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二日,来的果然便是世子祁曜。
祁曜今年三十七,身材偏矮,瘦长苍白的脸上,双眉微皱,眼神却很平和。
祁渺见他一身青布棉袍,脚上穿的是一双黑布棉鞋,一副市井小民的打扮,便知他因为受罚禁足,是乔装打扮后偷跑出的世子府。
祁曜做世子已经二十八年,若不是性格坚毅隐忍,在烈王手下,只怕也坚持不了这么久。这会儿,他不但乔装打扮,还一切从简,只有冯肃和两个侍卫跟随在一边。
烈王其他几个成年的王子中,二王子祁弘性子骄横,残忍好斗,所立战功最多,在军中颇有势力。四王子祁鲲心机深沉,狡诈多疑,最得烈王宠爱,其余几个则是懦弱胆小,在烈王面前都是小透明,很不得烈王喜欢。
“王渺见过世子。”祁渺对着祁曜行了一礼。
烈王是她的仇人,祁曜虽然是烈王的儿子,祁渺却也没把他看做是仇人。从血缘上来说,他还是她的同辈族兄。而且祁曜行事一向守规矩,无论驭下还是理政,都很宽容,不象烈王那般残暴,这也是祁渺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祁曜来迟了,还请先生勿怪。”祁曜恭恭敬敬回了一礼,“今日前来,是想拜先生为师,以便日夜聆听教诲。”
“在下不才,哪里做得了世子的老师。世子还看得上眼的话,在下愿随侍在世子左右,助世子一臂之力。”祁渺见他不托大,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得先生相助,曜感激不尽。”祁曜说着,就要上前行拜师礼,被祁渺拦住了。
二人又相互谦让了一番,这才落座。
“曜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祁曜开口问道。
“世子请讲。”
“先生前来义助祁曜,为的是哪般”
祁渺听他这话,知道他心里对自己尚存疑虑,无缘无故去帮助人,总是让人难以信任。今后若要在一起谋事,这份疑虑还非得打消不可,祁渺思忖着。
“不瞒世子,在下本是禹王泸城县人,家里世代经商,略有资财,日子过得还算顺意。三年前,二王子祁弘率军征讨禹王,当时的县令侯光任已经开城门投降,二王子居然下令屠城。全城一万多人,都成了三王子的刀下冤魂。在下当时跟随师父远在山中,才留得一条性命在。”
祁渺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现,“可怜我一家老小十七口人,全都惨死在马刀之下。就是那些亲戚朋友,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在下虽然不才,这灭门的仇却不能不报。”
“近日听闻世子势危,二王子有上位的可能,在下心有不甘。久闻世子仁德,体恤百姓,同情孤寡,任人唯贤,驭下也很宽容,他日得登大位,实乃北洹百姓之大幸。在下便想以一己之力助世子上位,一来造福天下苍生,二来也为自己报仇雪恨。”
祁渺这话半真半假,虽不是实情,却有当年赵村被屠、赵家爹娘惨死的切身之痛,可谓情真意切,说到伤心处更是声泪俱下。
二王子祁弘性情凶残,每次征战,所到之处,无论是战场擒来的俘虏,还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皆是全数杀尽,不留一个活口。私底下,祁曜也曾劝说过他几次,无奈他一意孤行,变本加厉,所杀之人是越来越多。
泸城全城被屠,祁曜也耳有所闻,祁渺这番话说来,更是字字血泪,声声哀戚,不由他不信。更重要的是,祁渺已经言明自己的目的,既然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祁弘与他如今是势不两立的对手,不是祁弘亡就是他祁曜死,哪里还有半分的兄弟情份。以祁弘的残忍暴戾,日后若是得势上位,只怕对他丝毫不会留情。早日除掉祁弘,不仅是必须的而且刻不容缓。
祁曜想到这里,已经没有丝毫的犹疑,对祁渺说道“先生的不幸,乃是家兄所为,曜心里十分愧疚。家兄罪孽深重,因果终有报应,曜虽然愚笨,也知道道义所在,怪不得先生。”
“如此,在下这里先谢过世子。”祁渺对祁曜深深鞠了一躬,算是谢过。
祁渺见祁曜并不想包庇祁弘,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兄弟之情淡漠到这个份上,将来行事也就少了许多顾忌。这么看来,这祁曜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身处险境,该怎么自保,也下得狠心去做。
第150章 弱不称尊
“曜想请教先生,先生所说的‘守弱’,不知作何讲”祁曜又问道。
“烈王性子暴躁多疑,世子处境艰难,这么多年来,能维持到今日这般局面,已属不易。现如今,萧墙内博弈的三方,二王子、四王子旗鼓相当,世子则是积弱已久,内外交困。内有王宣、张妃等人混淆视听,谗言相害,外有二王子、四王子虎视眈眈,觊觎之心久已。”
说到这里,祁渺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此时,世子若是强出头的话,二王子、四王子必将联手,内外群起而攻击世子,到时候情况会更为不妙。所谓‘弱不称尊,称必害’,就是这个理。以在下看来,世子眼下能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守弱以自保。”
“先生说的守弱是”
“要守弱,就要先示弱。目前,最好的示弱,就是世子主动上书烈王,让出世子位。如此一来,二王子、四王子就不会再联手针对世子,而是会把矛头指向对方。世子只要继续以守弱之姿迷惑他们,并伺机挑起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安享渔翁之利。”
“曜一旦让出了世子位,无论是二弟还是四弟上位,只怕都会落井下石,赶尽杀绝,谈何自保”祁曜脸上现出犹疑之色。
“世子此言差矣!烈王在位一日,世子位不过是个烫手的山芋,虚名而已。烈王是不会为了新世子,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更不会为了新世子,去削减其他王子手中的特权。世子如今的困境不正好说明了这点么所以,只有让出了世子位,丢掉这个包袱,世子才谈得上自保。”
祁渺目视祁曜,见他已动容,继续说道“两虎相斗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候,还没人上位,朝廷内外就已是乱象丛生,血流成河了。世子正好可以乘此时机,把尚在观望的那些人收拢到手下,时机一到,打出旗号,拨乱反正,给予最后一击。”
祁曜没有开口说话,双眉紧皱,似在考虑。
祁渺见此,已知他虽然被自己说动,还尚在犹疑,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她也不着急,只端起茶杯小口饮茶。
“今日天色已晚,打扰先生多时,曜明日再来拜访先生。”祁曜沉吟了半天,忽然起身说道。
祁渺微微一笑“世子事务缠身,在下也不便留客。这里人多眼杂,在下已经寻到了一个住处,世子有需要的话,着人去唤在下即可。”
她说完,将一个写有地址的便条双手奉上。祁曜接了便条,带着冯肃匆匆走出了院门。
王楫看着祁曜消失的背影,有些纳闷地问祁渺“他还不信你么”
“信是信了,只是这么大的事,一时要下决心也不容易。祁曜本就不是个性格果断之人,又忍辱负重做了那么多年世子,凡事已经习惯谨言慎行,三思而后行。若是今日便答应了,他也就不是祁曜了。不急,不出三日,必有回应。”
祁渺对王楫扬扬眉,“师兄,我们现在就搬家吧。前日,我寻到了一坛好酒,到了新家,再做几个小菜,正好小酌几杯。”
王楫笑了笑,自从到了樊城,祁渺就象换了个人,一扫阴霾之气不说,每天忙完正事,还不时做些美食出来改善生活。尽管不相信祁渺真的已经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他也很乐意看到她的改变。
二人也没什么家当,收拾了随身衣物,就乘马车前往租住的小院。
这个两进的小院在城的东南角,位置有些偏僻,离世子府却很近,过两条街转进背街的小巷子就到了。
房间已经找人收拾干净,家具、日常用的物事都已置办齐全。前院正房用来待客,左右厢房一间做了厨房,一间住了雇来的看门、帮厨的吴姓老夫妻。后院正房设有书斋,祁渺和王楫分住了左右厢房。
第二天刚入夜,冯肃就来到了是受祁曜的差遣,请祁渺前去相见,有要事相商。
祁渺和王楫乘坐冯肃的马车,去的却不是世子府,而是西城区的一座宅院。二人到达时,祁曜已经等候多时。
“世子府近日正在门禁,多有不便,只好请先生来这里相见,还请先生见谅。”祁曜十分歉意地说道。
“让世子费心了。”祁渺见这院落位置僻静,外面看也不打眼,院子里却是花草树木齐整,房舍也是一尘不染,家具、摆设等物十分考究,知道这是日常备下急用的,对祁曜的谨慎细致心里暗暗赞赏。
几人落座,冯肃吩咐人奉了茶来,祁曜已经开口说道“曜明日就上书父王,请求让出世子名位。”
祁渺见他决心已下,颇为欣慰,“世子上书不必太急,最好在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祁曜有些不解。
“在下听说,五日之后的腊月二十六,是先王后的忌日。”
祁曜问言微微一愣,眼圈已经有些发红“先生所言不虚,腊月二十六,正是母后的忌日。”
“在下还听说,烈王与先王后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夫妻情深。这些年来对先王后一直念念不忘,每年忌日,都要到先王后居住的宫中去祭拜。世子那一日也是要进宫祭拜,时机正好。”
“父王对母后的情分,快消耗殆尽了,已经三年不曾去祭拜了,今年还真说不准会不会去。”祁曜微微摇头。
“今年,烈王一定会去的。”祁渺微微一笑,“到时候,世子的言辞一定要诚恳,不能有丝毫的迟疑。要让烈王看到,世子自忖无力承担重任,想让位于贤能之人,淡泊名利,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
“王上会相信么真的会取消世子的名位”冯肃眼中有疑问。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烈王一直有另立世子的心思,世子所为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也一定会削去世子的名位,给他属意的人让位。”
“那先生把日子选在腊月二十六还有何意义”
“之所以选在了腊月二十六,是想让烈王因为与先王后的情分,而对世子多少有些愧疚之心。这样一来,他不得不考虑在削去名位后,对世子给予必要的补偿,在今后世子有难时,也会因为这份愧疚而施与援手。”
祁渺说到这里,轻声一笑,“只要烈王这么做了,其他人如果对世子落井下石的话,就会有所顾忌。”
祁曜和冯肃对看了一眼,脸上均露出了赞许。
为让祁曜安心,祁渺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世子大可放心,后续事宜,在下已有计策。”
第151章 王宫鬼影
烈王宫锦绣殿是郭王后生前居住的寝宫,自打郭王后故去后,这里也闲置起来,却并不显得凋败。
烈王每年都要来祭拜,宫里管事的便也不敢大意,留在这里日常打扫、照管的宫女太监也有十几个。锦绣殿不但要时常清扫,保持纤尘不染,还要时时添换香烛,郭王后灵位前供奉的一盏长明灯更是常年不熄。
殿里管事的秦洛霜是锦绣殿的老人,当年是郭王后贴身伺候的宫女。郭王后宾天的时候,她双十年华,正值青春年少,转眼间已是知天命的人了。宫里年轻一辈的宫女、太监见了,都要恭敬地称呼她一声“秦嬷嬷”。
夜里风大,值守的几个宫女是今年才进宫的,年纪小,又都是些迷糊不知事的丫头,秦洛霜惦记着大殿里的长明灯,若是不小心让风给吹灭了,祸就闯大了。
过几日就是郭王后的忌日了,虽说烈王已经连续三年不曾来祭拜了,也保不准今年忽然就来了。这长明灯要是在这个时候灭了,这锦绣殿里的人,只怕有一半都要赔上了性命。
秦洛霜还记得十三年前,因了这长明灯被风吹灭的事,殿里伺候的太监宫女,足足有七成被扔到了郊外的乱坟岗去。她虽然逃过了一劫,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浑身冰凉。
她起身来到正殿,当值的几个小宫女,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供桌上郭王后灵位前的香烛都快燃烧尽了,长明灯的火光也弱了不少。她叹了口气,这些小丫头也可怜见的,她实在不忍心责罚她们。
秦洛霜上前重新点了香烛,给长明灯剪了灯花添了油。见四周再没有异常,她正想着是不是要把几个小宫女唤醒,忽然殿外就刮起了一阵冷风,半掩着的殿门被吹开了,一股寒气直往殿里钻进来。
秦洛霜走到门口,正要关门,又一阵冷风吹来,隐约间风声里还夹杂着呜咽哭泣的声音,她听不真确,心里有些疑惑,便站在门口仔细聆听。
几个熟睡的小宫女也被寒气冻醒了,一睁眼看见了秦洛霜,一个个更是慌了神,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倒在秦洛霜面前磕头认错。
秦洛霜冷冷地扫了眼这些小宫女,没有再理睬她们,只抬眼看向门外。她是管事的,心里虽然可怜这些小宫女,面上却没敢显出半分,这会儿要宽恕了她们,以后她们就不会再受管束,错只会越犯越多。
这是要变天了,刚才挂在天边的月亮也不见了,天阴沉沉,好像要压下来似的。秦洛霜思忖着,正要伸手关门,忽然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哭声,那声音隐隐约约,时有时无。这大半夜的,四周一片寂静,听着怪渗人的。
秦洛霜还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身后一个小宫女已经惊呼起来,“妈呀,是鬼在哭啊!”
“那里有鬼了!再乱说,把你打出去。”秦洛霜转身怒视着出声的小宫女。小宫女惊恐地望着她,脸色惨白,张大了嘴,半响也没动一下,不知道是被外面的哭声吓傻了,还是被她的威胁吓呆了。
这些小丫头不懂事,这宫里是能这么乱说话的地方吗就在秦洛霜想出言教训她们几句时,外面的哭声又起了。这次清晰了不少,却还是断断续续的,只是听那声音,似乎正往这边过来,越来越近。
“来了!真是鬼来了!”这次惊叫的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宫女同时叫了起来,其中还有一个指着门外说道:“鬼进来园子里了。天哪,这鬼不会真是一张绿脸皮,白眼珠,血盆大口,还没有下巴吧……妈呀!吓死人了!”
秦洛霜甩手就给了那宫女一耳光,厉声道:“张嘴说瞎话,你不想活了你睁大眼睛看看,园子里哪有什么鬼”
秦洛霜话未落音,最先喊鬼来了的那个宫女已经“扑通”一声晕倒在地,其余没有晕倒的几个,也是瞪着眼睛惊恐地看向她的身后,已经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秦洛霜也感觉到了异常,她颤颤惊惊地转过身来,在眼睛瞟向园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就在园子尽头的树丛后面,一个白色的影子飘荡在那里,被树丛挡了半边,隐隐约约,也看不真切。
又是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传来,那个白色影子居然动了起来,晃晃悠悠地飘忽着,朝这边过来。
“鬼来了!”几个小宫女已经尖叫着,撒开腿四下里狂奔而去,脚快的已经逃进了正殿的里间,慢的两个也钻到了供桌下面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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