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真君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沁纸花青
这世上的女子,最想要的就该是安稳幸福的日子吧。想要过得安稳,得跟对一个人,得有钱财。
自己是个人……似乎还与她指腹为婚。但两人该并不合适。倒不是“嫌弃”她曾沦落风尘之地,而是自己也朝不保夕,身缠一堆麻烦,怎么能叫她过得好哪怕有这心思,现在也不成。
那就是钱财了。可自己眼下只有三千多钱,瞧她平常的吃穿用度,大概连一个月的功夫都撑不下来。她或许不爱钱……但既然说之前想要买个“小庄子”……要真能给她弄个小庄子,她也算有了安身之地吧。
之前算那样一个田庄得百万钱之巨,但李伯辰想了想,觉得这些钱自己并非弄不到。
如今这世上,怎么来钱最快自然是抢。他不去抢寻常百姓,却可以去抢山贼土匪的。散关城里那些匪兵人数众多,虽是几股合在一起的,但一家也该有百多人。瞧那什么寨的第三把交椅“闯大天”竟然穿了一身重甲,还有高头大马,想来这几个匪寨都很有些存货。
那些人在散关城作恶,自己倒是可以抄了他们老家,百万钱不就轻松来了么!
他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妙极,心里就更松快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仰头长啸一声,惊得草甸里扑棱棱飞起一大群山雀。
等穿过这片草甸,果真瞧见一条林间小路。他便顺路一直跑过去,出了林子,终于瞧见人家。但不是村落也不是集镇,而是零散缀在一片山坡下的几户。山脚处的一片碎石滩里开了几块田,看起来都不够一户人半年的嚼食。
这样的人家该也没什么好买好换的,李伯辰略觉得有些失望,但仍放缓脚步扛着狼尸走过去。
离得较近的一户木门紧闭,李伯辰敲了敲门,无人应。他心道人不在家,便打算去另一户,但从窗边走过的时候似乎听见里面轻轻一响,就停下脚步,低声道:“打搅,屋里有人么”
里头的人不说话。或许是女子在家——这种地方见了生人,不敢开腔也是常事。他便道:“我是从散关城出来的,在路上落脚。手头缺点吃喝日用的,想来买些换些——”
又将腰间布兜晃了晃,叫里面的铜钱哗哗作响:“不白要的。”
还没人言语。隔了片刻,等他叹了口气打算离开的时候,木门才吱嘎一声响,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女孩在门后露了半张脸,怯生生道:“阿娘问你要什么。”
说了这句话,小女孩似乎瞧见他身上穿的甲,眼睛登时瞪圆了,可没怕,倒显得极好奇。
李伯辰便蹲下来笑了笑,道:“问问你阿娘,家里有没有米、面、衣裳被褥。”
女孩立即从门后闪开了。她忘记关门,门缝就又大了些,李伯辰前瞧见屋里是实实在在的家徒四壁的模样,连个灶台都没有,只用石块垒了个火塘,上面架着烧黑了底的陶罐。也听见女孩在屋里同另一个女人说话,但声音很轻,听不分明。
过得片刻小女孩又回到门前,道:“阿娘说有一床草褥子,有两个饼子。”
李伯辰刚要开口,她却已经丢了两块干饼出来。又听着沙沙一阵响,把一床破褥子也从门缝里推出来了。
那两块干饼看着倒能吃,但褥子补丁摞补丁,已经看不清原本是什么模样了。
又听咣当一声响,小女孩将门给关上了。
李伯辰愣了愣,心道这是什么意思
随后发现那褥子虽破,却很干净。他微皱起眉伸手进去摸了摸,发觉是温的,该是这家人自己垫的吧。他随即明白怎么回事了——也许这女孩去同她娘讲了自己的模样。
一个着甲的壮汉现身在屋外,和和气气地说要拿钱买些吃喝日用……鬼才信。
是将自己当成什么盗匪了吧。或许家中的确只有两张饼、一床破褥子了,便赶紧都“奉”了上来。李伯辰心里一阵难受,又想起那小女孩的模样——细细的身子撑了个大大的脑袋,身上的也不是衣裳,而是两片破布缝在一处。这样的天气,不知有多冷。这家人过得太苦了。
他低叹口气,将狼尸放在门口,又取了一铤银搁在门前。刚打算离开,想了想,又摸了十几枚铜钱也搁在银铤上——都不知道这家人见没见过银子,闹不好认不出是做什么的。
又道:“多谢了。我放了条狼在门口,大嫂家里要没吃的,吃这个吧。门外还有点钱,记得取。”
说了这话便抱起褥子转身走出两步。身后的门又吱呀一声响,也许是小女孩开门来看。随后忽然听着一阵空空的咳嗽声,似是有人憋得久了。又听一个女人连声道:“兄弟、兄弟,别走,别走!”
李伯辰转了身,看见一个黑瘦的女人扒着门边看他,身上穿一件白色单衣。但只一仔细打量便晓得那衣裳原本不是白的,只是洗白了而已。
女人盯着地上的狼和钱,又道:“不值当这些……哎呀,我还以为你是……”
说了这些,又使劲儿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往屋里招手。那小女孩便捧着个葫芦瓢走到门口,道:“叔叔,阿娘叫你喝水。”
女人缓了口气,又道:“家里实在没什么待客的了……兄弟你要不嫌弃,喝口水吧。我还以为你是山上的匪……”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褥子放下,走过去接过水瓢。他并不渴,但不想拂了心意,便一口气都喝干了。见那女人的眼睛在铜钱和银铤上转了转,似乎又要说“不值当”,便道:“我用得急,就觉得值这些。”
将瓢递给那女孩儿,转身又了一步,忍不住问:“大姐,你家就你娘俩儿”
女人忙道:“我男人去做活去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天落黑就能回来。西边新搬来一家,要起个庄子……我男人帮忙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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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在溪边洗净了碗碟,沿溪走到一个浅水湾,薅了些细细的荒草团成一团拦进去筑成个草坝。将碗碟搁在溪边,又去附近的草地里找了找,瞧见些藏在荒草底下的荠菜。挖了两刻钟的功夫,得了挺大一捧。
他抱着荠菜回到水湾里洗净,便将之前拦在水中的草团飞快抓起丢在岸边,扒拉一会儿,得了六尾手指长的鲫鱼,二十多只小河虾。要他自己吃,把这些东西一锅煮了就好。可担心林巧怕腥,便用曜侯将小鲫鱼都剖了去掉内脏细鳞洗好,都装在大碗里。
等回到院中的时候,林巧已将家里收拾好了。见他又弄了这些东西,笑道:“今天是春分,咱们正好过节了。”
李伯辰也笑了笑:“可以做个荠菜面汤,鱼虾煎来吃,也算大鱼大肉了。”
林巧抿嘴一笑,从瓦罐里给他倒了热水,道:“李大哥,你喝水,这些我来弄。”
李伯辰接了水一饮而尽,伸手将她拦了:“你还是好好歇着。”
他看屋外的日头快到中天,又道:“一会吃饱,我们……你睡一觉。等到后半夜养足精神了,就上路。”
他想要走夜路,是因为自己在晚上目力很好,看得清。而大多数的匪兵喽啰该也会像寻常人一样在夜里的时候两眼发黑,路上便少了许多麻烦。
现在回想出城门时杀的那个年轻人被一群匪首护卫着,也许有些身份。早间虽将他们杀懵了,可也难保之后不会缓过神、再放出斥候探子来找自己。这些匪兵于如今的他而言就如蝼蚁,不堪一击。但被蝼蚁缠身也总是很叫人烦心,不如尽早远离。
林巧略一犹豫,道:“……好。”
但转身搬了张瘸腿的小凳搁在里屋门口,裹着大氅坐上去、靠着墙:“那我看着你弄。我和你说说话,给你解闷儿好不好”
李伯辰在灶台边蹲下去择荠菜,随口笑道:“那不如唱个小曲儿吧。”
这话一出口,他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我这又说的什么混账话从前在军中一群糙汉闲聊的时候,倒常开这样的玩笑。但这话对寻常女子说已是大为失礼,何况林巧那从前的身份
他变了变脸色,刚要开口说声抱歉,林巧却道:“好啊。李大哥想听什么白马好不好这是小时候阿娘教我唱的。”
李伯辰也不知道“白马”到底是什么歌,但知道林巧瞧出自己歉意为难,将这事轻轻带过了。她真是善解人意……他想,唉,也不知道我这脑袋什么时候能转过弯儿。
便道:“好……林姑娘,就唱这个吧,多谢。”
林巧微微一笑,轻咳一声开了口,唱道:“覆额折花门前剧,竹马绕床弄青梅,长干两小无嫌猜,落花金鞍照白马……”
她唱得很轻很慢,声音极为婉转,像细细的游丝在李伯辰的耳边浅浅地撩拨。林巧说话时声音清脆如薄冰,但唱起歌来却要深沉一些,每个转音都柔柔地颤着,听得李伯辰只觉自己的心也在跟着颤。
他忽然意识到这么些年来,自己是头一次听着女子唱歌。不觉间入了神,手里的动作就慢下来,渐渐将词里在说什么也听明白了——
是在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意思吧。但后一句像是林巧自己改的,是在说自己、说自己的白马么
李伯辰的心跳了跳——也是在说“指腹为婚”的事情么
他忍不住瞥了林巧一眼,见她靠着门边坐着,也盯着自己。两人对视,又忙各自转开了。
李伯辰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一曲唱罢,两人都没说话。他慢慢地择着荠菜,等将最后一颗也料理好了,才咳了一声,转脸道:“林姑娘……”
但发现林巧已靠在墙边睡着了。
他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鬓发垂落在脸旁,睫毛低垂,嘴唇微张。虽裹着大氅,仍能瞧见其下的窈窕身段。离开无量城的时候他想“讨个老婆”,那时候如果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对自己表达心意,该开心得很。
可如今,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想。
许多事情,因着前些年的惯性使然,他一时间想不清,但心静下来,却能看得分明。之前林巧将这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是不是也怕自己会因她之前的反应生气她是怕自己将她丢下吧,她该更加在意她自己的出身的。
但或许因为前几年的经历,她这样的“讨好”并不会叫人觉得轻贱,尺度把握得很好。刚才唱歌时亦颇为大胆,但李伯辰也只觉得她磊落大方,心中没什么看轻的念头。
他不知道这世上的人怎么想,但在他来处,还有梁红玉、柳如是的故事。她们都是一样的出身,但也都是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这些女人在这样的世道沦落欢场,并非她们的错。自己不是什么酸腐,不会因为从前的事觉得她们比寻常人更低贱一些。
然而……他刚才在院中的时候,已作出决断。正因为林巧是这样的女子,自己才不能再连累了她。
李伯辰在心里低叹口气,站起身走过去轻轻将她抱起,放在褥子上。又看了她一会儿,心道,林姑娘,多谢你对我的情意,可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希望你今后能遇着个好人吧。
他走外间,知道林巧这样一睡,一时半刻该醒不过的。好在如今天气还很冷,倒不怕那些鱼虾发臭。
他在门边靠墙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江湖
他重回到屋中后,仍觉得心里有一面小鼓在敲,连困意都少了许多。但打坐入定虽可暂时地振奋精神,觉还是要睡的。
他进屋看了一眼林巧,强迫自己收敛心神靠坐到门口入睡。足足十几息之后,才终于睡着了。
一觉醒来,见门外天已黑了。他靠在墙上慢慢伸展发麻的手脚,觉得精气神都补了回来。站起身走到院中看月亮,见还在西边,该是睡了三个时辰左右。
他呵出一口寒气,将炉灶中的闷火勾起,又添了几把柴。走进里屋瞧见林巧仍在睡着,呼吸有些鼻音。她该的确只是受了凉。这种事用不着管、吃喝好,寻常人六七天也就痊愈了。林巧修行过,或许明天就能见好。
他看了一会她被窗缝中透进来的月光微微映亮的侧脸,拿起瓦罐走到溪边。先卸甲脱衣洗了个澡,又**地行了几趟拳把自己晾干,而后打了一罐水走回来。
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没有做噩梦。虽然之前猜测在噩梦中听见的那些低语该是因自己乃是“北辰”,因而才会听着模糊不清的祈愿,可他现在并不能将那些声音听得分明,也就成了折磨。
这次连一个梦都没有,只觉得睡得尤其舒服。他在心里低叹口气,想不知是不是因为林巧。白天的时候看见她忙碌、听她唱歌,就觉得心里很沉静。也许静了心,也就睡得好了吧。
他走回到破屋,先将水往灶台上的三只碗里倒满,便轻手轻脚地将洗好的荠菜添进罐中,又将狼腿肉撕成小条添进去,搁在灶上煮。等冒出腾腾热气,腿肉里的油脂也就被炖了出来,便先在灶边温着,又将在溪边用魔刀割下的小石板放在火上。
待那石板也被烧得滚烫,又取些腿肉在上面擦了一层油,而后将鲫鱼与河虾放在石板上煎。等鱼皮变得金黄、河虾也泛红,便洒些粗盐,小心地翻了面。
他守在灶旁,瞧着火光、听着油脂轻轻地噼啪作响,忽然想自己或许还可以隐姓埋名做个厨子,自创些菜品——譬如天雷烧鸡之类。想到这儿,忍不住摇摇头,笑了笑。
便听到林巧说:“李大哥想起什么了这么开心。”
李伯辰吓了一跳,忙转脸看,见林巧裹着大氅扶着门边站着,脸上还有两道压出来的红印,头发也散乱着,睡眼惺忪。在竞辉楼中见她时觉得优雅端庄,这时候借着火光,又觉得娇俏明艳了。
自己难得这副模样,倒叫她瞧见了。李伯辰讪讪道:“……倒也没什么。”
又一指灶台上的碗:“你用这些水洗漱吧……我温着的。牙粉……哦,在马身上的包袱里——”
“我去拿。”林巧一拢大氅走出去,在包袱里摸了摸,找着一个小竹筒,赶紧跑回来,“真冷!”
李伯辰笑笑:“一会喝点热汤,就好了。”
他戴上铁手套,将石板从火堆里端出来。又将两块干面饼掰成块,泡进罐中的汤里。
林巧脱了大氅、挽了袖子要在另一边的破灶上洗脸。李伯辰看了一眼,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该回避——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但不晓得李国的民间风俗是怎样。
但听见林巧说:“李大哥,能不能帮我拢一下头发”
她这样落落大方,李伯辰便道:“好。”
他走到林巧身后,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拢起,握在掌中,林巧便俯了身用碗中的温水慢慢洗脸。李伯辰看到她脖颈的曲线一路滑到双肩,又瞧见小巧的耳垂,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去,转开了脸。
过得片刻,林巧直起身子,道:“好了,李大哥。”
李伯辰忙放开头发,走到灶台边。林巧便将头上的珠翠、发簪取下,嗤啦一声从罗裙边撕了一缕布条,又用双手将乌瀑似的长发拢了,高高挽了个马尾,用布条一圈圈地缠起,侧脸看李伯辰,道:“李大哥,我这个样子跟你行走江湖,成不成”
长发被扎起,侧脸与修长的脖颈全露出来了。她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在火光中显得迷离,却又有几分雀跃之情,真如一只从笼中脱困的雀儿。
李伯辰心中微微一痛,但只笑道:“这样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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