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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真君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沁纸花青

    此时该也因为见到镜湖山渐近、且人多热闹了,后面的百姓显得越发雀跃。不知谁起了头,开始夸赞常休、常秋梧是一心为民、功德无量。叫嚷了一气,李伯辰听见方耋喊道:“君侯万寿无疆!”

    那些百姓该也不知道这“君侯”是什么东西,但见跟在常休身后的人这样喊,也又开始叫嚷些“万寿无疆”、“帝君庇佑”、“大富大贵”之类的话。李伯辰听得好笑,心道这要叫天子听见了,非得杀人不可,哈哈。

    尽管知道这些人是为了粮食喊的,未必有什么真情,可他也觉得心里很舒坦,暗道,果然——许多人口中说不贪恋权势,其实是因为没尝到权势的滋味。自己也勉强算是淡泊之人吧?可如今被这些声音一哄,亦不免觉得飘飘然了。

    但就在此刻,忽然听得耳畔一个声音冷冷道:“……什么狗屁君侯,什么帝君。帝君明明在李生仪那里。”

    又道:“……哼,等大将军出山,第一个先杀这狗贼!”

    李伯辰心中一惊,要不是前面有常秋梧牵着马,险些就勒住了。他下意识地往左右看——并无人。

    可刚才那声音在一片颂扬声中尤其清晰,绝非自己的幻听。李伯辰又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该与在散关城外庄园中的情况类似。

    那天他将几个匪首击倒在地,神游天外之后便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在耳畔说,“……他是怎么了?心软了么?”,随即又听另一个声音说,“北辰在上!难道是受暗伤了么!?天不绝我……用那霹雳丸!”

    当时他猜,或许是因为自己触摸到了些什么做灵神的门道,因此听着了这两句向北辰祈祷的话。

    而刚才自己听着的那两句,与那时的情况一样么!?

    但身后百姓也在念叨自己、也提到了“帝君庇佑”,怎么没听着他们心里的话呢?

    难不成,除非在心中祈祷的人注意力都牢牢集中在自己身上、情感又尤其激烈,才能被自己听着么?

    但无论如何,在心里想这两句话的人是谁?他说“等大将军出山”——指的是朱厚么?朱厚果然未死,逃进山了?那眼下他应该就藏在雷云洞的洞天遗迹中吧!?

    此人必然知道朱厚的行踪。或许还曾与朱厚联系过,如今成了留在屯里的细作。李伯辰忍不住想回头看,但知道此时一看绝分辨不出那人来,也许还会打草惊蛇,便忍了下来。

    他转脸对常秋梧道:“奉至,你说现在就只有这五十多个兵了?”

    常秋梧道:“是啊。朱厚一死,麾下那些匪兵立即跑了一半——本来就是跟着他混吃混喝的。之后听说要围城,又跑了不少。但这也好,现在留下来的这些要么是根在屯里的,要么是走投无路的江湖人。我这些天都观察过,一些人虽然有些小毛病,但也不算匪类了。”

    江湖人?李伯辰皱了皱眉,道:“你知道哪些是江湖人么?”

    常秋梧愣了愣:“君侯,你要把他们都赶走?”

    李伯辰没法儿告诉他自己听着了什么。这种事,无法用“北辰气运传人”来解释。他可以叫这些人知道自己是北辰传人,但绝不会叫任何人知道自己就是北辰。

    便道:“有些江湖人未必是善类,但我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我以前也走过江湖,知道了身份,也能好好瞧瞧。”

    常秋梧笑了笑:“哦,好。等分完了粮,正好你也要给他们说说话,那时候我指给你看。”

    李伯辰点了点头。经刚才那两句话,心中的飘然之情全没了。他心道,我这人还是不太踏实。要是刚才忽然有人来杀我,只怕全无防备之下要中招。

    再往四下里看,虽然还觉天地辽阔、耳畔也有溢美之词,但心到底收住了。眼下还有两千兵在阵外围着,能挡住他们,也是靠隋不休的阵法。但那阵法也是隋不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要是有同样精通此阵的人来了,只怕立时就要被破。

    今天走这一遭是为了安抚、拉拢人心。但要是往后自己没什么本事保住此地,人心立时就散了。到那时候,这些乡民可没几个会认什么君侯不君侯的。

    又行一段路,终于到了山前。李伯辰以为会继续带人上山,但常秋梧将马勒住,道:“君侯,请下马。”

    李伯辰往前面一看,见上山的路口、一株老槐树下竟设了一个香案。常秋梧将马带开,常休走到李伯辰身前行了一礼,沉声道:“君侯,请站在香案前。”

    李伯辰愣了愣——难不成刚才状元游街一样地走了这么一遭,还有什么讲究、是什么礼仪的一部分么?

    此时见他停下,身后那些兵也站下,自行在道路旁分成了两排。见他们如此,那些乡民也停了,脸上带着好奇又快活的神色,往李伯辰这里看过来。

    李伯辰只得走到香案前站下。常休便对他又施一道,转身道:“诸位父老,国难以来,神器崩碎,百姓流离——”

    他说话时中气十足,倒比之前喊人们来领粮的那个兵还要洪亮。李伯辰听了片刻,意识到他是在说什么祝辞。只是语句晦涩难懂,他听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在讲什么。那些乡民该也被唬住了,慢慢都收了声,一个个正色而立。

    李伯辰此时觉得自己像是一尊塑像,动也不是,说也不是,索性往人群中看,想瞧瞧能不能从那些兵身上瞧出什么蛛丝马迹。这么一瞧,倒瞧见隋不休。他穿了一身天青色劲装,身后跟了两个羽卫,背手站在路旁。见李伯辰看到他,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李伯辰觉得他那笑里有些狡黠的意味,也不知道他当初在国都受什么封的时候,是不是也一般模样。

    常休说了足足又一刻钟,最终才道:“……临西君封赏不日便至,更有援军前来,以解父老之困。”

    人们听他说前面那些,都没什么反应。最多在听他提到李伯辰是武威候之后的时候,瞪起眼睛使劲儿地瞧他。但听了后面这几句,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该是真的欢喜了。

    等常休话音一落,纷纷向李伯辰拱手道:“恭喜恭喜,恭喜君侯。”

    李伯辰在心里哭笑不得——想必这些乡民从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侯城里的小吏,对什么武威候实在没概念。这时候这么一说,看起来倒像是寻常人家办喜事了。可常休面色郑重,看起来很满意。李伯辰心想,这位外公从前做太常寺少卿的时候一定没少主持这种场合,如今隔了这么久,该是过了一回瘾吧。

    常休又说了几句,终于宣布放粮。李伯辰也得以不用再做塑像,忙走到一旁,看士兵一个个从山上扛下米粮,常秋梧又将那香案撤了,权做个记账的书桌。

    李伯辰出了口气,走到树荫下站着。骑了一路马,如今太阳又升起来,背上还有个厚披风,他觉得身上开始冒汗。但每个领了粮的乡民都遥遥对他说一句“多谢君侯”,他只好矜持地站着,叫自己做出威严相。

    听着身旁有脚步声,拿余光一瞥,是隋不休。隋不休在他身旁站下,低声道:“李兄,感觉如何?”

    李伯辰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隋不休笑道:“这种事我经历过好几回了,的确不会觉得痛快。”

    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几个老者说话的常休,轻声道:“但是礼制这件事,也是个好东西。你看,常秋梧比你年长好多,境界也比你高,还是得乖乖叫你表爷爷。你外公是你的长辈,还得对你行礼、喊你君侯。礼,也是驾驭之道。”

    李伯辰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这些,瞥了他一眼,却瞧见隋不休脸上略带些笑意。他愣了愣——隋不休说的这些话似乎别有些深意,在指什么?

    但隋不休又在怀中一摸,递过来一枚小玉,道:“李兄热吧?把这枚辟暑玉戴在身上,马上就凉快了。”

    昨晚已经受了他一柄马槊,如今不想再拿他的东西,便道:“多谢好意。不过这也没什么,还受得住。”

    隋不休将手一翻,把玉重收进怀里,道:“也好。”

    两人一时无话,但李伯辰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曾经怀疑隋不休中了那妖族真罗公主的魔法,泄露了军情。虽说之后想了想觉得时间对不上,但心中疑惑始终未解。便道:“隋兄,无量城是怎么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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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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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不休叹了口气“其实到今天我也在想这件事。”

    “当初我被送去天子王都学阵法,学成之后,和另外几个人被一起派到当涂山,叫我们构筑中州结界。结果你知道,我刚到那儿,妖兽军就突袭了。我以为是我们运气不好,之后才知道被派去万有、弥勒城的阵师一样被妖兽军突袭了——一个死了,一个被捉了。”

    “李兄你说,妖兽怎么知道我们到了那儿?又怎么知道谁是阵师?必然有奸细。要说这几个城是怎么破的——或者是妖兽找到隐秘的小道,或者是趁城中换防的时候突袭,总之都很蹊跷。”

    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李伯辰便松了口气。倒不是对隋不休本身,而是说倘若真有一个王族被妖人迷了,那简直太麻烦了。

    只是,毕亥当初说妖兽突袭无量城劫走隋不休是为了与这边沟通,难道毕亥在说假话?还是说,这事是他们要顺手做的?

    他想问隋不休那天那个真罗公主侵入他的神识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作罢——现在自己和隋不休虽然看起来一团和气,但也只是形势使然。隋不休的心里,该对自己有防备的。

    便道“我对空明会有点不放心。这些天,我遇着了两个人都用妖兽的血肉复生,变成半人半魔的怪物,还都是空明会的人给的手段。”

    但隋不休并未惊讶,只道“李兄,我也给你说件事。”

    又将声音压低了些“这没什么奇怪的,空明会一直和魔国那边有联系,而且,魔国也有空明会。”

    李伯辰一愣——他本以为炼化魔人这种事很见不得光,可听这口气,隋不休早知道么?不……是五国王室都知道么?

    隋不休又道“这事我在天子国都的时候就听说了。你看,我们精于术法、机关,魔国的罗刹和须弥则只懂些天生的术法,比我们还不如。之所以势如破竹,是因为妖兽。”

    “要是有一种手段能叫我们也造出妖兽来,那魔国的优势也就没了,所以大家想到这个法子。你是担心空明会通风报信?我觉得不至于——这事主要是高天子在做,通过空明会做、在各地寻机试验。高天子的人里通魔国,有什么好处呢?总不至于跑到魔国那边去做至上主。”

    李伯辰之前倒也是如此想。他不知道隋不休说得对不对,但要不是空明会,还能是谁?

    还有……高天子想将人变成妖兽来对付妖兽?他就不怕反噬其身么!?要知道自己身体里融合了妖魔血肉,在晋境的时候都会招来魔君化身的。对了——隋不休呢?

    算了。隋不休是王族,见多识广。既然清楚高天子的事,也该知道魔劫这回事的。

    他只好说“好吧,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是我觉得,还是该查一查。”

    隋不休想了想,道“好。李兄,等我回去禀告家父,问问他怎么看。”

    李伯辰刚才的那几句话只是顺口说说,却没料到隋不休真如此郑重地答应了。他稍稍一想,意识到该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昨晚说朱厚的事,常休和常秋梧回应得很认真,今天说这事,隋不休也很重视。做了这个什么君侯果真不同,之前会被人一笑置之的,而今都得认真考虑了。

    这时在那边和常休说话的几个老人告辞离去,隋不休便道“李兄,我去和你外公说几句话。”

    李伯辰道“好。”

    隋不休便慢慢走过去。

    已经放了好一会儿粮,但也只领完了三四十个人罢了。李伯辰瞧见不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心道不晓得天黑时领不领得完。常秋梧是修行人,倒不会觉得累,但故意只叫他一个人弄这么久,是为了叫这些乡民对今日事的印象深刻些么?又或者在这种时候将人们聚在一处、叫他们彼此谈笑,也可以减少些恐慌之情吧。

    他又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站着。简直太傻了。他也想上山往下搬粮来。刚准备挪步,却见一个男人瞪着他,快步走过来。

    那男人约莫三十来岁,浓眉大眼、圆脸,生得白净,穿一身福字暗纹的缎衣,看起来该是家境富足的。但见他这模样,李伯辰心里还是跳了跳——这人要做什么?之前听着的那两句话是他说的么?不至于在这里来行刺我吧?!

    念头一转的功夫,那人已走到他跟前站下。可站定了,却又不说话,只盯着李伯辰。

    李伯辰也瞪着他,这么过了一会儿,那人才道“这个……这个……”

    李伯辰愣了愣。刚才看他那模样,还以为是怒气冲冲的。但如今说了这几个字,语气却显得有些局促,似乎他自己也后悔就这么走过来。李伯辰头一次遇着这种人,便皱眉道“兄台,有什么事?”

    但那人只道“这个……这个……”

    李伯辰又想了想,道“……是有什么冤情?”

    那人忙摆手,道“不,不。”

    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李伯辰转脸看常秋梧,想问他认不认得此人,但常秋梧正在记账,也分不得神。

    他转了脸正要再开口,听那人道“那个铁带!”

    李伯辰愣了愣“嗯?”

    “那个,外面那个车的铁带!”

    李伯辰又想了想,意识到他说的是披甲车的履带吧。这人说这个做什么?但一个念头跳出来,他道“你是孟先生?”

    那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道“对。”

    李伯辰也松了口气,笑道“哦,孟先生,你找我有事?来,咱们来这边说。”

    他转身走到老槐树的另一边,那人跟了过来。此时周围没什么人了,也少了嘈杂声,那人似乎立时放松下来。抬手擦擦额上的汗,道“啊,拜见君侯。”

    这人该就是孟培永吧。孟娘子说她丈夫少时搞过些机关之术,朱厚来了之后将他招去山上做了术馆的馆主。李伯辰本以为此人也算出身名门,又在朱厚手底下做了“官”,该是那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但如今一瞧,却似乎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不过只刚说了几句话而已,也不好妄下评判。李伯辰便拱了拱手道“孟先生客气——先生是问我披甲车的履带么?”

    孟永勇愣了愣,道“哦……那个叫履带吗?”

    又看李伯辰“你是怎么想到那个东西的?”

    轮到李伯辰愣了一下——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东西是自己搞出来的?但随即想到,昨天对常休和常秋梧说了这事。难不成是他们将消息放出去了么?那自己今天还在床上睡着的时候,他们可真做了不少事——是想叫这些人觉得自己这个君侯既勇武,又聪明吧。

    李伯辰就笑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吧。其实我对机关术也不大懂——孟先生该更了解些。”

    孟培永道“嗯,我是了解一些。”

    说了这话,又咳了两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李伯辰心道,孟娘子风风火火,做事干练,但她这位夫君却又是另一副样子,也是有趣。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但看在孟娘子的份儿上,仍耐着性子道“孟先生到底有什么事?我看我帮不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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