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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真君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沁纸花青

    “几个月的功夫,不服的都死了,剩下的都在心里默认这事了。然后朱厚没了,将军你来了。你虽然不是朱厚,但大家还是默认此地成了你的私产的,不是从前给侯城缴税的时候了。将军,常家人从前扶持朱厚,安的是不是这个心?先找个山匪把大家得罪一番,但事情也做实了。接着将军你来了,却落个好名声。”

    “所以我想,孟家那些田地房产,将军你即便不要,他们也要送去给常家人的。”

    李伯辰怔了怔,意识到方耋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只是……外公和常秋梧,总将礼仪二字挂在嘴边,难道真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他们这么干,似乎也算不上大恶,可也不算什么光明磊落的手段吧?

    他自是知道有些事,尤其“成大事”,总会有些迫不得已的时候。但……要是常家人这么干……

    却听方耋又道:“唉,将军,这么一说,你刚才真是做错了!他们先来送给你,分明就是投名状。可你不要,他们又去送给常家人……岂不是把人推过去了么!”

    李伯辰在屋中坐下,想了想,道:“算了。要不是有你给我说,这些事我现在也未必能想得到。我这人天生不适合勾心斗角,也就不难为自己了。方兄,往后再有这类事,就多劳烦你吧。”

    方耋听他说“算了”,显得有些丧气。但听他说了后一句,又露出微笑,道:“将军,这些自然是我该想的。你说得对,成大事者,整天琢磨这些人情往来算什么。”

    李伯辰便笑了笑。他说这些话,也不算是自我安慰——譬如两军对垒,若一方士气、兵力、武备都占绝对优势,那当可以堂堂之师决胜。只有在处于劣势、或者双方实力相当的时候,才去想奇计。

    其实人与人之间也同样吧。要自己已成真正的北辰,那什么人情、设计都不值一提。与其在这些不擅长的人情世故上花心思,倒不如想怎么叫自己变得更强大些。

    何况,有人的地方便有制衡之道。他更愿意相信是外公和常秋梧怕自己太年轻、阅历经验不足,才打算多想些、多谋划些。是为大局,而非私利。

    他便站起身道:“方兄,时候不早了,明天我打算去外面看看侯城军和玄菟军,你回去行一行气,早点睡吧。”

    方耋应了,又洗涮一番,回了倒座房去。李伯辰坐在堂中,等他那屋的灯灭了,再隔一会儿,才取了魔刀,走到东厢墙边轻轻一纵,跃了出去。

    他之前在想白天听到的话是不是那五十多个兵当中的某人说的,可听了孟娘子的话,忽然想到一个人——孙差。

    孟娘子口中那个“从前管人管事”的,是不是指他?

    当日那个孙差跑去朱厚那里,说小蛮生得貌美。自己见了朱厚之后,他说要将那孙差的脑袋送过来。可该没等他取那人的头颅,就被小蛮“杀死”了。那,孙差该还活着、或许不知道朱厚已将他的脑袋许出去了。

    若无私仇,白天听到的那些话,该不至于那样恶毒怨愤的。

    得探一探。

    常秋梧告诉他那五十多个兵的住址、姓名的时候,其实是给他看了孟家屯的黄册。他记得屯子里姓孙的只有三户,一户户主已不在了,只剩孤儿寡母,另一户的户主六十来岁,无儿无女,那剩下那一户,该就是当日的“孙差”。

    孙差名叫孙继隆,三十四岁,是个鳏夫,朱厚未来之前赁了孟家的田种,后来做了“公差”,便吃起军粮了。孟娘子说有些人怀念朱厚在的时候,倒也对得上。

    孙继隆住在集镇北边一道土坎上的一间茅草顶土墙屋中,屋前有个用木篱圈起的小院,看着也算不错。李伯辰借着夜色来到土坎下坐定,阴灵出窍。

    他穿过墙壁到了屋里,正瞧见孙继隆。屋中没点灯,孙继隆穿着黑衣,正在擦一把刀,一边擦,一边抻着脖子看不远处另一户人家。

    等将刀两面都擦了一遍,那户人家也熄了灯。孙继隆便把刀入鞘插在腰间,提起身边一个黑布包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出去。

    李伯辰意识到自己找对了人。

    他便重附回肉身,在孙继隆身后远远地跟着,从他家一直向北,走入草甸中。孙继隆不是修行人,虽说尽量想不弄出什么动静,可也引得荒草起伏,仿佛有野兽在其中穿行。李伯辰就这样缀着,随他一直走到草甸边缘。

    此地与上次和常秋梧同去的山谷之间还隔着约一里地,只有些稀疏的林木。但如今可见半空中泛着些柔光,仿佛有淡淡的雾气。再往上瞧,则可见五彩斑斓的幻影——这里是隋不休设置的那阵法的边缘。

    阵外有玄菟城的镇兵。一千人自然不可能将外面守得铁桶一般,便也分了三个营,彼此之间有军卒巡视,甚至还立起了木箭楼。可即便这样,一个人要趁着夜色偷偷越过去,也并非不可能。

    孙继隆在草甸边观瞧了一会儿,待一队巡兵远远走过去、又了起了风,便伏低身子、按着腰刀,一溜小跑地在草木间穿行。

    李伯辰本以为会有人来阵外与他接头,却没料到他竟走出去了。隋不休这阵法该是可以出,但不可以进,这人难道不打算回来了么?

    他来不及多想,便也尾随孙继隆走了出去。但在经过那片草甸边缘的时候,愣了愣——之前他被常秋梧迎进屯中,是能够感受到阵法的存在的。可如今从这儿走出去,那阵却好像没了。

    李伯辰心中一惊,忙往左右走了几步试一试,意识到这里该是个只容一人进出的“缺口”,好比无形的城墙上被掏了个洞。

    谁做的?该不是玄菟城的镇军。他们远处的大营并无什么声息,若想要偷袭,该已在调动了。那么,这缺口如此之小,孙继隆该不是偶然间找到的,那是朱厚么?

    他不该有这样的本事的……这人真是愈发古怪了。

    他屏息凝神,忙赶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穿过这片旷野,瞧见山谷口。

    孙继隆似乎松了口气,将腰直起,大步跑进谷中,李伯辰便也跟上。这山谷他之前来过一次,对地形算是有些印象的。可如今一进谷,立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来是有一条小河从谷中流出,绕进草甸里的。那河浅浅地铺着,能瞧见底下的鱼虾砂石,较深些的地方,也不过刚刚没了人腰。但此时看谷中的河,却愈发宽了,且似乎深不见底。河水滚滚向谷外流出,竟有些奔腾汹涌的势头。

    李伯辰忍不住向身后看了看,却发现月亮不知何时被浓云笼住了,大地漆黑一片,瞧不出河水流向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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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今晚真是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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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心中暗道,朱厚在那雷云洞天秘境中的奇遇该远超自己的想象,看来还得更小心些才是。

    前头的孙继隆沿着河边走,李伯辰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跟着。再走出七八十步,山谷拐了个弯儿,绕过这道弯,便可瞧见一处略开阔些的谷地,那片谷地会一直向北延伸然后收窄,再拐上一道。上次与常秋梧见到朱厚,就是在那个地方。

    但等他此时拐过去,却发现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开阔的谷地,而是一片平原了。他的心跳了跳,眯眼往更远处看,依稀能瞧见四周影影绰绰的群山。原来是一片山谷间的盆地,只是在盆地当中,又凸起一座小山。

    之前他心中略有些疑惑,可到此时意识到,自己该是已进入外公口中那“依地气而设”的雷云洞天秘境遗迹了!

    原来那秘境的入口就是那条山谷!?今夜是朱厚开了禁制,放孙继隆进来的么?

    要真是,可真撞了个大彩头——干脆今夜就把朱厚给擒了,逼问出他身上的秘密!

    他想到此处,正要再跟得近一些,却见孙继隆忽然停下脚步。

    他站下的地方靠着山壁,其上怪石嶙峋,生着草木。站下之后转头左看右看,将腰间的短刀也抽出来了。李伯辰以为他觉察有人跟踪,可看模样又不像,正犹疑间,忽见岩壁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往下攀爬了几步,将脑袋探到孙继隆头顶,晃晃悠悠地盯着他。

    那仿佛是个人,穿着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而孙继隆还毫无觉察。李伯辰的心跳了一跳,暗道这难不成是朱厚?

    孙继隆还在转脸往四下里看,那人的身子攀在岩上不动,脑袋却随着他晃,等孙继隆慢慢觉察不对劲儿,才猛地抬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倒退两步,一下子坐倒在地。

    岩壁上那人便一下子跳到地上,李伯辰才将她看清了——原来是个老妇人。生得尖嘴尖脸,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继隆腰间,神情既贪婪又恶毒,简直不似人类。

    孙继隆慌慌张张抬手在腰间一抓,将带着的布袋丢在老妇身前,里面滚落出一只鸡。那老妇立即一伸手将鸡抓过,一口便将脑袋咬了下来,嚼得咔咔作响。孙继隆这才颤颤巍巍地又往后蹭了一段、站起身,慢慢退开了。

    这老妇的做派,无论如何也不像人。李伯辰心中一动——难道是妖么?

    一地山君总会驭使些猛兽的,多是虎豹熊罴之类。他倒是听说这些猛兽要是运气好、吃了些灵物,便可能活得更久。又因被山君驱使沾染灵气,慢慢就开了神智、化了形。

    这道理其实类似妖兽修行化人形,变成真罗公主一般的王族。但妖兽本就体内灵力充沛,寻常野物要成妖则难得多,也较罕见。

    怪不得孙继隆要在布袋里带一只鸡,就是为了打发那妖物吧。自己要是他,忽然瞧见头顶探出个人脸来,大概也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想到此处,便打算也慢慢从那妖物身边潜伏过去。可刚要迈步,忽然听得身旁岩壁上有细微的声响,下意识地仰脸去看——正瞧见一张惨白的大脸。

    那大脸就悬在他头顶,比人脸要大了一圈,两只眼睛没有眼白,黑漆漆的一片,脸旁则生了一圈白毛,像络腮胡一样。此刻咧开了嘴,似笑非笑,口中满是刀子一样的黄牙。

    李伯辰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反手就将魔刀抽了出来往上一扬。

    头顶那东西正要探手来抓他,脑袋却一下子被他斩下来了,咕噜噜地滚落在地,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个白虎头。

    这东西的身子也是攀在岩壁上的,头没了,身子挺一挺,也摔落在地,变成一具虎尸。

    他身边就是大河,河水涛涛,声音很大。因而这东西落地的声音倒是被流水声掩过去了。但前方那大口吃肉饮血的老妇还是忽然将身子一挺,手里抓着半只鸡,脑袋忽然转了两圈。

    没瞧见什么,脖子又忽然拔出一截,脑袋再转了两圈。

    李伯辰矮身藏在被荒草掩没的虎尸后,屏息凝神好一会儿,老妇的脖子才慢慢缩回去,又撕扯起那只鸡了。

    他这才看了看地上的虎头,心道,你成妖也不容易,可不巧吓着了我,就怪不得我了。

    他身边就是大河,便暗暗施了力,将虎尸和虎头都丢进河中。进来这秘境的时候,曾想放出阴兵探路,但又想到这地方既然以地气而设,阴灵这东西或许会触发什么禁制,便没召出来,岂料被那虎妖神不知鬼不觉地近了身。

    经了这一遭,更加小心。躬身沿着河边慢慢从那老妇身旁经过,那东西却也没发现他,只在他走过的时候又抬眼四下里看了看,将手里剩下的鸡都一口吞了,乱嚼一气,噗的一声吐出个毛丸来。又将手一展,掠到山崖上了。

    李伯辰不知崖上还有多少此种妖物,便一边盯着孙继隆,一边尽量靠着河畔走。再走出百多步,盆地当中那山峰就更清楚了些。远远看去,那只是个黑影,此时却依稀能看得清楚轮廓了。

    山顶似乎又分了三瓣,看起来像是塔。塔下是一片平地,该是当初将山顶削平了。那片平地上似有些点点磷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李伯辰有了此前的教训,便边走边往河里瞧,怕也蹿出个什么东西,但只能看到浅水边生着一团团的水草,因水流而舞动。

    孙继隆又走了一会儿,已近那山下了。此时能看到河流在山下绕了一圈,仿佛是个护城河。李伯辰眯眼目测,发觉那河道各处宽度大致相当,倒更像是经人工修葺过。

    他心中一动——秘境是宗派建来避难、藏宝的,难道山上那三座塔就是藏宝处么?那朱厚必然在山上了!

    孙继隆在河边停住脚步,将手放在嘴边学了几声鸟叫,随后蹲在草丛中等待。李伯辰瞧他这做派,心中很是不解——这秘境该是被朱厚占了,那他到了这儿怎么还像做贼一般?难不成害怕什么东西么?那些妖物?

    稍隔一会儿,山上草木间又有微光忽明忽暗,一路往下来。这时李伯辰细细一瞧,知道那是什么了——是铁甲的反光。

    从山上跑下来的是一个披甲的人。那之前自己远远瞧见的那些微芒也都是人么?常秋梧说朱厚一死,他手下那些兵登时走了两百多,如今看,只怕相当一部分都跟着他跑来这里了!

    那披甲人跑到山脚下,与孙继隆隔岸相对。便听那人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孙继隆压着嗓子喊道“有要紧事!我要见大将军!”

    那人道“这时候怎么见?怎么不白天来?”

    孙继隆道“白天我怎么出来!?你叫大将军来!”

    那人道“呸!你是昏了头!我有几个胆子叫大将军下来?他这几天正闹脾气,提刀想杀人呢!”

    又道“有话就快说!非要见大将军,你游过来!敢吗!”

    孙继隆登时没了声,犹豫一会儿,道“好吧!你告诉大将军——说是我说的——那个姓李又回来了,自称是王姓,现在人模狗样地做了个君侯,大将军要是想杀回来,得赶紧!晚了就麻烦了!”

    那人愣了愣,道“啥?!王姓?真的假的?”

    孙继隆骂道“真假关你屁事!快去!”

    那人又想了片刻,道“好吧。那你可小心点,别把那些东西惊起来,又闹一晚上!”

    孙继隆道“放心吧,我记着路呢。”

    李伯辰伏在河边听两人说话,暗道,那人口中的那些东西,该是指妖物吧。又问他怎么不白天来,是说那些妖物喜欢在夜里的时候活动么?孙继隆说“记着路”,是说如何避开那些东西?

    这倒有可能。妖物是野兽成灵,但习性受从前影响,也会划分些地盘之类吧?幸好自己是跟着孙继隆一路来的,想必避开了不少。那人问孙继隆敢不敢游过去,是说河里也有?

    李伯辰想到此处,转眼往身边的水里瞧了瞧,只能看到浅滩中的水草。他想了想,使刀往那水草中拨了一下,不成想草底下忽然转过来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五官都胀开了,仿佛被泡了许久的尸首!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也被惊得立时出了一身白毛汗。可这张脸一转,水中的什么东西像是被惊了,竟又密密麻麻地浮起一大片脸来,仿佛底下是尸骸!

    李伯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些也是妖物么!?

    一刀斩了出去。那张白脸一下被斩成两半,河水登时被染黑一大片,似乎是血。

    一见着血,余下那些白脸都聚了过来,在那血水中翻腾不休,哗哗作响。这么一闹,只见河中变白了——不知有多少张脸浮了出来!

    此时孙继隆正转了身要往回走,瞧见这情景吓了一跳,忍不住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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