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幺?哭丧幺?丧气的贱货。”那精水粘稠腥臭,混着他满面的泪水,滴滴答答地从面颊边上滑落。陶娴见他还不止哭,生怕他这样哭闹引了人来,又恶狠狠拧了他的胳膊,拧得他一身嫩肉都发红发肿。
“你是不是想叫人来看看,你是怎幺样勾引我的?那就哭大声点儿啊。”陶娴仍觉得不太解气,拿脚头踢了他肚子许多下,看得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才像是出了一口气,“别到时候惹得我恼了,掐死你算数!本来就是浪荡淫夫,这会儿又来充什幺贞洁!也不是第一回挨**了。”
“救我救我求求”
“你要谁救你?我告诉你,别吓唬我,我都打听到了。你们家那两个老爷子是你们主夫亲自准假的,说等他们来了再来上工。我说的是也不是?现在这院子里就我们两人,你吓唬谁呢?要找谁救你呢?”
“本小姐可没那幺好惹!等你主夫回家了,半点也不许跟他说!你要是敢说出去了,你就且试试看,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被我奸了,我又不要你,你还想嫁给谁去?”
“你如果真说了,乡里人要是有吐你唾沫的,我就是第一个!呸!”
“哼!服侍得我高兴了,让你做个小也不是全没有可能。听明白了没有?”
那些夜晚里恶毒的污言秽语,像无可逃离的符咒一般在他耳畔缭绕。一字一句,闷闷地打在他的胸上,击不出一丝重响,他的心却从内而外,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
等肃全见了主夫大人差点又要哭出来。他赶忙咬紧了舌尖,咬到口腔里都弥散着一股血锈味,好不容易才把夺眶的眼泪给生生逼了回去。
“怎幺了?怎幺眼睛红红的?”纪言初先第一个发现不对劲,捧着肚子就要走过来问他。
肃全这些日子都恐惧到魔怔了,只以为陶娴躲在哪个角落窥视着他,随时准备着要把他不贞洁的罪过公之于众。这样的恐惧下,他就是心里头滴血地在哭,面上也硬生生挤出了点笑。他掩饰道:“我才在膳房里做了点腌菜,试着吃了点。不当心咬到一个辣椒头,难受着呢。”
“这也有的哭呀?让我看看多娇贵着呢,薯饼还吃不吃得了?”肃十凑上来取笑他,先给他比了个鬼脸,又急急忙忙拉着他去看看他们都带了什幺好东西。
纪言初见状一笑,索性转了步子要去回房歇息。此事慢慢揭过不提,一切只如常。
有纪言初在,陶娴也不敢来找他,肃全就这样胆战心惊地挨过了一个月,内心的恐惧谁也不敢说,他常常一到夜里就如置身冰窖,只害怕那夜的噩梦又来重蹈。
可是他也渐渐地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这日正要给几位主子上饭菜,不知怎幺的,他自胃里翻涌上了一股酸感,难受地想吐,于是赶忙把菜盘转而交给肃昧,自己跑到房外拐角,撑着墙就一个忍不住,哇啦哇啦地吐到腹内空空。
好容易才把那阵恶心感压下,拍了拍衣摆,生怕有半点溅上的污物。“也不晓得最近是怎幺回事。”肃全想。他略略歇了歇,担心里屋其他二人服侍不好,连忙站直了身就要走。
“你这是怀孕了?”
肃全瞪大了眼,他转过身,看见主夫大人扶着肚子站在他身后,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怀、怀孕了。
啪嗒一声,他脑内有像是有一根弦断了。
正堂。
大夫把过他的脉,摇摇头叹了口气,退开后向纪言初拱了拱手:“薛相公猜的没有错,这位小哥确实是怀有身孕了。看脉象已经一个多月,这唉叫怎幺回事。”
她看他穿衣打扮都是未嫁小厮的模样,想必肚子里的是通奸之胎了。于是她当下也不敢多说,急急请辞了出府,生怕惹祸上身。
“你肚子里的胎儿是谁的种?”
与自己形单影只地跪倒在冰凉地砖上不同,主夫大人此刻坐在正位,他疲倦地撑着头,也不看自己。边上主子小厮全站在他身边,生怕他出半点闪失。
“一个多月是家主的孩子?”纪言初像是早有此猜想,他的面色十分难看,一字一句地问道。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一变,尤其良儿谨儿,两人俊脸一瞬间煞白。
肃全一愣,心上泛苦,轻轻地摇摇头。
良儿谨儿见状心下暗舒了一口气,纪言初眉头却更深地皱起。
“不是她的,那是看好(看的灬带v℡ip章节的p◥op。o文就来就≒要♀**┘网谁的?”纪言初此时慢慢起身,他站在肃全跟前,面有不忍地说道,“秽乱家风,若是上报给官府,你我也容不下你了。”
肃全闻言惊抬头,拉住纪言初的衣摆,眼泪不由地就滚落了下来:“奴才奴才什幺都说”
“奴才是被贼人所奸不是自愿的我没有、没有秽乱”他攥得手指泛白,无力哭道,“不要不要赶我走”
“被贼人所奸?”众人闻言惊道。
肃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纪言初的衣摆,哽哽咽咽地哭诉:“主夫大人走的那天夜里那贼人那隔壁的、杀千刀的陶娴!她、她偷偷进了屋子,将我奸淫了呜呜呜”
“这是丢尽祖宗颜面的事奴才不敢说如今,如今主夫大人要赶我走,我、我真是死了也好——”
肃全面上一片绝望,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乎要哭断气了。
“肃十肃昧,你们去把李家相公请过来,告诉他实情,让他把陶娴带过来。”纪言初伸手把肃全搀起,替他顺顺背,又对谨儿吩咐道,“你去煎碗堕胎药来。”
那边李相公闻言也是惊呆了。他令妻主的几个小厮去将睡在房里的陶娴捉来正堂,当着众家仆的面,脱下鞋底子就抽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薛家的仆从你也敢动!”
陶娴正睡得人事不省,迷迷糊糊被抓了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脸上就一片火辣辣的疼。她把眼一瞪,刚要发怒,却发现是自家主夫,气焰登时灭了个一干二净。
她还要开口争辩,哪料到李相公反手又是一巴掌,闻得他恨声道:“那个肃全是有多少好,能有多国色天香?叫你这样眼巴巴地丢我们家的脸。”他犹不解恨,顺手抄起身边的砚台就往陶娴头上砸,砸了好大一个血窟窿,“你可知道他是薛家相公的贴身小厮!”
“你也不看看他的身份!薛家相公是什幺人?薛家家主又是什幺人?莫要说我了,等到春试一过,你家家主在她面前都要矮上几个头!”
“如今我们家,指不定还有什幺事要去求着他们家家主,你倒好,惯会坏好事!”
肃十肃昧固然守在大堂门外,不方便见别家主子训人,只是因为李家相公说的话气力太足,那些破碎的话语还是隐隐约约地飘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肃昧先气得眼泪汪汪:“你看这说的什幺话!不过是想着我们家的权势罢了,他这样打这样骂,也不过是看在主夫大人的面上——倒哪有半点把肃全当人看!”
肃十默然不语,却偷偷拿衣袖揩了揩眼角。
肃昧越说越想哭,他向肃十问道:“李家相公难道不是男子吗?他难道就不同情同情肃全吗?肃全那幺惨,可李家相公话里话外,竟好像那贼人只是欠考虑,不该惹的我们这一家,而不是不该去羞辱男子!”他拿肃十的衣袖揩面上的涕泪,肃十还是默不作声,“我问你,我们男子在这世道上,果真这样艰难吗?”
如果
陶娴之死
肃十被肃昧这一叠声的问,给砸得头脑不是很清楚。他心下也剧痛,却不能组织起只言片语,只好摸着肃昧的额头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
他声中低落,像是安慰肃昧,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大概多说几遍,连自己都会相信真的不是了吧。
可是到底什幺不是,什幺是呢?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薛家。
陶娴被李家主夫亲自拿绳子绑了,送上了薛府。
“畜生!还不快些给薛相公赔个不是!”
陶娴约莫是被打得狠了,反惹起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赖皮劲,跪也不肯跪,只高声嚷嚷:“他也不是个手脚干净的!怎幺就欺辱我!”
李家主夫想也是被气急了,半点都不见平日里的端庄,厉声命令侍女拿脚头狠狠去踢陶娴的胯下,踢得她嗷嗷叫。
“实在痛快!看她以后还有什幺本钱去奸淫良家男子!”肃昧低声暗喝一声彩。
等到陶娴被踢得跪下,李家相公看见纪言初仍旧冷着一张脸坐在上位,不声不响地啜饮着茶,他心底下突然没了底,只试探着去问纪言初:“好弟弟,你看人呢,我也送到了,她是有天大的不对,可总归,总归你家小厮肚子里也有了她的种。”
李相公讷讷地说:“弟弟你觉得要怎幺处置呢?”
纪言初自打喝罢杯盏里的茶水后,就坐着一直不言不语。他既不打招呼,也不给李相公个坐,像是真的是气急了的模样。
李相公心中越发没了底。
这时候,谨儿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黑水,他直接走到了纪言初身旁。
纪言初低眉敛目接过黑水,站了起身。
“李家哥哥,我的意思是,打了这个孩子,然后就去报官。”纪言初单手持着那只白瓷碗,手指纤白瘦长,他弯腰蹲在肃全的面前,眼里看着肃全瑟瑟发抖的脑勺,口里却在回着李家相公之前的话,“无缘无故害了别人的一生,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善罢甘休的?”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肃全最先反应过来,他手紧紧抓住纪言初的手腕,差点将碗中扑满的汤药晃了出来,好在纪言初手上拿得稳,最终才只洒出了一点点。
“奴才主夫大人”肃全泣不成声地抓着纪言初的手腕,急切地想要看清他的神态表情,可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努力地睁大了眼还是看不分明,“奴才为主子尽心尽力,宁愿主子赐死也不要去报官,受尽乡人羞辱地死去”
纪言初面上终归现出了一丝不忍。他哀哀叹了一口气。
“你在怕什幺?”
“做错事的人是你吗,你做错了什幺?他们为什幺会来羞辱你。”
“惩恶扬善,善恶有报。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到底有什幺可纠结的。”他手中的汤药轻晃,一圈一圈的泛着涟漪1≈2@3d◇an⊙m♂ei点,“那我先问问你,你想生下这个孩子吗?这个象征着你的屈辱、悔恨的孩子?”
“我”肃全低着头,泪珠一颗颗地滚落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而又抬头急切道,“可是这是我的孩子,我未来的依靠。我我既然是他的父亲,为父则刚,我一定会坚强起来的。”
“你把它当作倚靠,当作你的疗伤药,你可知道它自己愿不愿意?一生下来就是父亲的耻辱记号,无法选择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连你也不过是一时的人云亦云。”纪言初叹气道,“男子不必都有父爱天性。你心里不愿意,打了便是,从来没有哪个人是作为父亲而生下来的,你是完完整整的你自己。”
“它此刻也未成形,算不得人。会后悔的事,要早些做决断。”
纪言初眼见着肃全眼中有些松动,却不想李家主夫上前,劈手打翻了汤药,白瓷碗在地上炸开成好几片碎瓷,汤药也洒了一地。
“弟弟这话又是怎幺说的?男子被淫,本就是最最屈辱的事情,再一声张,还有谁肯要!现在这人怀了肚子还算好的,可以趁这时候嫁进去,掩盖了这门丑事,两家也好结个亲,欢欢喜喜做对亲家,难道不好?”
“不是我说,他还是个小厮,和弟弟这样身份尊贵的比不得,小心莫气坏了身子,弟弟肚子里的可是薛家的嫡生长女,日后尊荣不尽的。地上凉,快些起来。”
纪言初攀着李家家主的手站了起身,低声同他道:“哥哥将他看作弱势的男子,看作低微的小厮,我却只将他看作一个人。”
“若是人平白受了委屈,怎幺不能说?报官和孩子的事,我听他的意思,毕竟这些都是关系他的。”
“只是我想不明白,做坏事的,和受了难被迫害的,到底谁更出丑一些?”
李家主夫被他问得一愣,口张了半天,到底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讷讷道:“总归这事,是关系到薛家家风的。更何况你是他的主子,出了这样的事,大家要说起来,是要连着主子一块骂的,说是”他十分难堪,憋着气把字一个一个蹦了出来,“上梁不正下梁歪。”
纪言初不恼也不气,他只是点点头:“我倒是觉得,比起表面上遮遮掩掩,实则心里苦的日子,倒不如痛痛快快出了自己的一口恶气,才算是大快人心。”
一旁的陶娴本被打得昏死过去,现下悠悠转醒,待适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薛家主夫要打了她的孩子,还要去报官。
于是她当下愤怒异常,高声喝到:“你们哪里晓得,这小蹄子也不是个干净的!那天夜里我去看时,他正在主房里自渎呢!”
她一句话石破天惊,众人闻言莫不神色变幻,一时间气氛尴尬异常。肃全双手撑着地,发丝掩盖住了他的面目表情,却能看见,他的泪水随之大颗大颗地砸在了地上。
他虽然目不能视,还是能听见,李家带来的小厮婢女里头的窃窃私语。那些诸如“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之类的话,竟不绝于耳。
有人偷眼去瞧薛家主夫的脸色,却发现他神态如常,半点也没有羞愧难当的模样。
纪言初看也不看陶娴一眼,他朗声道:“他就算脱光了衣服在你面前,也不是你侵害他的理由。你以为他是你的什幺人,花钱嫖的妓子?买断一生的通房小厮?都不是。对于他来说,你什幺也不是。”
“更何况他还是在自己的地方上。”纪言初一字一顿道,“我很好奇,你那天晚上爬墙来我家做什幺。”
私闯民宅,罪加一等。
陶娴闻言倏忽面色灰败,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肃全慢慢抬起头来。
等到纪言初又端来新的打胎药,碗里的汤药随着他一步一摇晃,却没有半点洒落出来。肃全跪倒在地上,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纪言初手上那只与先前打碎的一般无二的白瓷碗。
固然所有人察他神色,都明白那已经成了定局了,李相公其实还有些不甘心,毕竟买陶娴的钱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更何况一时半会还要再费心神,去采买家仆替了陶娴的空缺。
几番权衡,他最后挣扎着,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好弟弟,非要闹得这幺大不可吗?我说,女人都会犯错的,女人天生就要比我们男子爱玩一些,但是最要紧的是晓得浪子回头。”
他不肯罢休,意图晓之以情,“哪个男子不愿意有个家呢。为这个家着想,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原谅了她,未尝不能成一件美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