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而且还是当面说出,朱家父母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本来气氛还不错,突然间就一点人情不讲了。
不过朱达却很平静,因为本来就没那么多的人情可讲,对方肯把条件说得这么明白,反倒是好事,倒是身边的周青云脸上有惭愧神色,肯定觉得在朋友面前丢脸。
朱达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向伯,只要这条河不干,只要没有人撒网抓鱼,这几年我一直可以捕到,但要向伯您帮着置办些抓鱼的器具,挖坑捕鱼这个完全是碰运气,长久来就没什么用。
器具,这个好说,朱达,你可不要撒谎,抓不到鱼,就算我教你,你身子也撑不住。
向伯,关系到我自己的事,我不会骗人的,可我也有几件事希望向伯答应,捕到的鱼,向伯和青云够吃的话,其余的我要带给家里,向伯是卖盐的,我想我家买盐能便宜些。
向岳朱达父母三位成人都看向朱达,向岳脸上有差异,朱达父母脸上则是有惊讶和感动。
朱达这小子还真像是个大人,看来这病给他开了心窍!向伯感慨了一句,然后点点头说道:这两件事我都答应了,老汉不是个小气的人,你要尽孝,老汉怎么会拦着。
听到对方的承诺,朱达又是归在地上,郑重磕头行礼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话说得好像戏文,但朱达的严肃态度任谁都能看得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拜师了,就连坐在炕上的向老汉都坐正了身体,肃然点点头回道:从此时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朱达父母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却没有插嘴说话,朱达站起身之后,看到周青云满脸喜悦,这让他心里温暖,尽管交情才几天,却是真诚的友谊。
但在这个时候,朱达心里却有疑问,向伯收自己为徒是为了周青云的成长,两个人长得不像,甚至收养之后也没让对方改名,可却这么无私的对待,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第十九章 半夜的惊动
确定师徒关系之后,气氛就变得和睦轻松起来,朱达的父母不管怎么盘算,都觉得朱达和自家吃不了太多亏,真要抓不到鱼了,大不了回家就好,还是过从前一样的日子,但和这向家挂上关系,除了虚无缥缈的不吉利和坏名声之外,种种好处是少不了的,而且向岳向伯明确表示不立契约文书,这让朱家更放心了。
这顿饭算尽欢而散,不过葫芦里的酒也不多,朱达父亲晚饭之后不过是迷糊片刻就清醒了,送走向家老少,一家人早早的入睡。
往日里朱达很快就能入睡,可今晚却很是清醒兴奋,拜师的事情本来千难万难,没曾想这么机缘巧合的解决,改变现在的人生终于踏出了坚实一步,他翻来覆去的琢磨,想着今后的种种可能。
朱达的父母同样没有睡,只在那边小声议论,对拜师学艺的事情却提的不多,只是说贼兵,朱达原本以为这贼兵就是寻常称呼,但从父母隐含恐惧的语气听出来,根本不是如此。
大同边镇有十几万兵马,紧邻着山西镇和陕西三镇各处都是差不多的规模,在这样的军镇地方,逃兵自然不是稀罕事,逃兵算不得什么,又受不了边镇的厮杀和严酷,想要去别处讨个生活,也有人是犯了事,想要逃出生天,这些人自去自处,和军户们没什么干碍,但也有无处可去落草为寇的,这就是所谓贼兵了。
这等贼兵危害巨大,跑单帮的还好些,如果啸聚成群,那就更是大麻烦了,他们都在军中呆过,多少有些厮杀战阵的本事,往往还都经历过沙场见过血腥,地方府县的公人民壮根本不是他们对手,更不要说寻常村寨百户的百姓军户。
逃兵是大罪,被抓到之后往往砍头活剐,有这等下场逼迫着,让贼兵们也存着有去无回的信念,凶恶残暴异常,说起来好笑,同等数量的官兵和贼兵厮杀,占上风的往往是贼兵,这也让贼兵更加难缠,想要清剿干净,往往要出动大队兵马或者军将们的家丁亲卫,但这些抓贼的官军也是麻烦,他们同样要发财,伤天害理的勾当最多做得收敛些,却不是不做。
大同这边的卫所和府县,军户和百姓,从洪武开国到现在,这等事经历过太多太多,祖祖辈辈口口相传,即便有些人没有亲历,也被告诫过贼兵的可怕,说起来自然胆寒色变。
天下太平了这么久,事情一下就多了父亲朱石头感慨说道。
听到这里,父母的声音变轻,朱达也觉得思绪模糊,大家都是困意上涌,临睡前他心中感慨,天下那里太平,就算这十几年无事的白堡村里,也说不上世外桃源,无非大家能忍,已经习惯麻木而已,自己可不会甘心,现在这改变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即将睡下的时候,突然间外面响起了狗叫,似乎在村子西边,随即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狂叫起来,白堡村人勉强能糊口,自然没什么多余的吃食去养狗,村子里也就那么几条,不过在这寂静夜里,几条狗的狂吠依旧惊人。
这大晚上的折腾什么,这几条狗早该杀了吃肉!父亲朱石头被吵醒,很是不满的念叨。
夜间村里的狗突然狂叫起来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往往是莫名被惊动,很快就会安静下来,朱家三口也习惯了这点,没有继续出声,准备等安静下来之后继续睡。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狗的狂叫一直没有停,越叫越是狂暴,朱达已经从炕上起来,到这个时候,再怎么懵懂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朱达的父母也是起来,很是紧张的盯着外面。
没有灯火没有月光的黑夜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向外看什么也看不到,越是这样就越让人紧张,朱家父母就坐在那里,披着被褥,呼吸越来越紧,小民百姓遇到这样的情况,往往做不出反应,大都在傻傻等待。
爹娘,咱们先把衣服穿上,去地窖那边等着吧!朱达开口了,现在可不是顾忌细节的时候。
被他这么一提醒,父母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下床穿衣,朱达动作麻利的准备完毕,却是摸到一边把匕首拿了出来,这几天做鱼收拾,周青云索性把匕首放在他这边,朱达很喜欢这把利刃,时刻放在手边,父母对这个很不安,却管不了他。
等朱家三口收拾利索,小心翼翼的开门进了院子,狗叫声依旧没有停止,夜里的白堡村已经不那么安静了,站在院子里能听到周围人家的骚动,不是每家都像朱达这么小心,有的家里孩子在哭,男人在吆喝,和狗叫声音嘈杂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朱家的地窖盖子已经打开,甚至拿着一包饼子进去,外面的狂吠和嘈杂越来越大,尽管夜色看不分明,可朱达还是能感觉到父母的恐惧,别说是父母,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慌了,现在真要有什么灾祸上门,除了躲避没有一丝应对的方法。
难道拼了,可拼了也不会有什么正向的结果,全家人正准备进地窖躲避的时候,外面却响起了梆子声,当当当的很是响亮,村里只有李总旗家有梆子,也极少用到,把全村百姓喊在一起催收秋粮的时候用过一次。
听到这梆子声朱达很纳闷,但朱达的父母同样愣在那里,只听着梆子声越来越急,那边父亲朱石头却反应过来,转头冲进屋子里,只听到屋中什么瓦罐破碎的动静,没多久,就看着父亲朱石头拿着一根长棍跑出来。
长棍?朱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放在屋角的那根长矛,这根长矛放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动过,而且也不让朱达去碰,一直以为这长矛是个摆设,没曾想今日里看到父亲拿起。
母亲朱王氏此时却反应过来,顾不得进地窖,快跑几步扯住了朱石头,压低声音说道:你干什么去?
夜里梆子响就要拿着兵器出门防贼!
你疯了,你听到其他人家门响了吗?谁也不出门,就你去折腾,万一有个好歹说着说着,朱王氏声音里已经带上哭音。
朱达绝不认为自己父亲那么勇敢,刚才那动作只不过下意识而已,和他所想的一样,被母亲拽住说了两句,父亲立刻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朱达和妻子,开口说道:我不出去,你们娘俩先去地窖,别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狗叫声却渐渐低了下去,反倒是哭骂吆喝之类的人声越来越大,梆子则是越敲越急,让人听得心烦意乱。
又过了一会,人声也渐渐安静,梆子的节奏也变缓,到最后整个村子都彻底安静了下去,只剩下狗零星的叫几声。
朱达没有进地窖,母亲朱王氏想要拽住他却迟疑着没有动,朱达表现的越来越像个成人,家人也下意识的把他当做成人来看,父亲朱石头手持长矛紧张的站在院子里,听着朱达的脚步走近,被吓得险些长矛脱手。
这吃鱼还真有用,我和你娘到晚上眼神就不行,现在倒看得清楚了。缺少脂肪和蛋白质的补充,人往往会有夜盲症,朱家也是如此,可这些日子吃得又饱又有营养,自然改观不少,刚才紧张没注意到,这时候放松了点,自然感觉到不同。
白堡村就这么安静了一夜,朱达和父亲都没有睡,尽管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去,可猜也能猜到,整个村子恐怕都没有睡。
等到炊烟升起的时候,朱达才感觉放松些许,他倒是不怎么困,过去和母亲一起生火造饭,父亲朱石头则是靠着门框不住打盹,到现在他们家也不敢打开院门。
吃完早饭,小达你就去向家,你现在是别人的徒弟,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能耍小性子,要是晚上不让回来,你住在他家就好。在饭桌上,父亲朱石头郑重说道。
本来说定是朱达不必住在师父家,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父母总要每日看见才放心,这还是昨晚特意强调的,没想到今日里就变了个说法,母亲朱王氏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朱达,脸上有不舍的神情,但却没有出言阻止。
世道不安宁,学武是好事。饭快吃完的时候,父亲感慨了一句,母亲连连点头。
帮着家里收拾利索,朱达这才带着匕首去了向家那边,走在村中,只觉得安静无比,路上当真是一个人也不见,竖起耳朵听才能听到村民在院子里的低声议论,和自家比起来,自己家倒算是胆子大了,还敢放自己出来,想来因为这抓鱼拜师的,让父母的眼界和村民多少有些不同。
等到了向家门口,刚拍了几下,院门打开,看到带着刀的向岳向伯和背着弓的周青云,两个人表情都是严肃,没等朱达出声招呼,向岳向伯就闷声说道:你来的正好,和我一起去村头李家!
李家?李总旗家吗?
第二十章 不是真正的十二岁
朱达心中疑问,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跟在了后面,这让向伯赞许的看了眼。
还真是去李总旗李纪家,他们老少三人走在村中,路上依旧无人,不过有人趴着门缝看到他们三人后也走了出来,这时候村子反倒有了几分人气。
李家大门紧闭,旁人来到这李总旗家还是毕恭毕敬的,向岳向伯却丝毫不在乎,上去就大咧咧的拍门,嘭嘭门响,惹得院子里的狗大声叫起来。
昨晚被狗叫吵醒,一夜没睡好。周青云念叨说道。
搞不好昨夜是这李家的狗先叫起来的。朱达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拍门力气越来越大,甚至都惹得边上邻居张望,里面依旧沉默,有人想着李总旗家里人是不是跑了,也有人想是不是出事了,还没等倡议翻墙进去,听到里面有人战战兢兢的问道:谁谁啊!
向岳,老汉来找李总旗!向岳向伯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恭敬。
院内回答的声音有点耳熟,只是太过沙哑,没多久狗叫停止,院门被打开,居然是那李总旗自己来开的门,总旗李纪脸色黯淡,出门扫视一眼,看到都是村民百姓,下意识的就松了口气。
向向老哥有什么事?李纪这张嘴说话倒是把朱达吓了一跳,原来是这李总旗嗓子哑了。
昨夜这么折腾,我就是为了这个找你商量。向岳向伯很不耐烦的说道。
李总旗李纪的反应明显有些慢,愣了愣才侧身让开,向岳领着朱达和周青云走了进去,两位少年都是第一次进来,很是好奇的东张西望,院子里却有两个拿着柴刀和木棍的青壮汉子,这两人朱达多少有点印象,是李家的远方子侄,投奔过来已经有几年了,说是亲戚,实际上做仆役长工用的。
这两人满脸都是一夜未睡的疲惫,已经睁不开眼了,朱达却注意到地上的梆子和木槌,昨夜敲响的就应该是这个,他们好奇张望,那两个疲惫的李家人同样纳闷,不知道这一老二少来干什么。
没走几步,李总旗冲着一人说道:把刀收好。
大家回头看过去,发现院门边倚着一杆朴刀,在朱达的记忆里,李总旗身为武官却没见过他拿过什么兵器,没想到家里还有这朴刀,看起来还颇为崭新。
等快要走到堂屋的时候,李总旗打了个哈欠,这哈欠好像点醒了他什么,让李总旗李纪停住脚步,手在额头上重重一拍,转头喊道:二狗,快去把你婶子他们放出来。
这话听得众人一愣,就看见被喊到那人恍然大悟的模样,快步跑向柴房,李总旗转身尴尬的笑笑,也跟了过去,接下来大家就听到柴房有掀开盖子的声音,有女孩子在那里哭,有妇人呵斥。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鄙视表情,这李总旗家什齐备,家里青壮是村里最多的,结果胆小成这个样子,居然都昏了头,老婆孩子在地窖里居然忘了放出来,吓傻了吗?
他不错了,知道把梆子敲响,换别人可能全家都躲地窖里去了!向岳向伯这话不知道是听到少年们的心声,又或者觉得有必要说。
村里穷苦人家没那么多礼数讲究,妇人也要下地干活,不怎么避讳外人的,李总旗家就有规矩了,李纪的老婆出来后急匆匆的进了内屋,倒是李春花年纪小,没什么避讳,看到朱达在院子里很惊讶,不过满脸惊恐和疲惫,也顾不上发小脾气,急匆匆跟着过去。
朱达没注意女眷,李总旗的两个儿子跟着一起过来了,李和的膀子还是吊着,被上面来的催收家丁打了肩膀之后,虽然找了接骨郎中,但伤筋动骨要养一段日子才行。
双方进了堂屋,以向岳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倒茶倒水,李总旗李纪之所以请人进来,无非是因为忌惮给个面子罢了。
李总旗,昨夜十有**是贼兵过来了,要不是狗叫和梆子,贼兵十有**会冲进来。向伯开门见山的说道。
落座之后李总旗就在那里打哈欠,脸上很有些不耐烦,听到这话之后整个人僵住,随即惊慌失措的站起来,盯着向伯说道:你说什么,贼兵?什么贼兵?
不光他脸色大变,他的两个儿子也都是面如土色,向伯摇摇头回答说道:有十几二十个贼兵进了山,可能洗了什么寨子盘踞,没准昨夜就是他们下山了,估摸着消息过几日才到你这边。
贼兵,贼兵,贼兵怎么就盯上咱们百户了。李总旗双眼无神的念叨道,他嘴里习惯叫百户,别人都已经自称村子了。
念叨两句,李总旗突然间来了精神,盯着向伯说道:向老哥,你是老猎户,昨晚来的会不会是狼,也可能是豹子!
狗叫的那么凶,狼和豹子早就被吓跑了,只可能是人!向伯斩钉截铁的说道,这话说得李总旗跌坐在椅子上。
朱达在一边旁观,他对谈话兴趣不大,只是好奇一件事,怎么这私盐贩子的消息要比卫所的总旗还灵通。
我要尽快上报,告诉赵千户,告诉罗大老爷,让他们派兵清剿,才十几个贼兵,大军一来李总旗好像在为自己打气,大声说了出来。
向伯脸上露出不屑和焦躁,摇头说道:官面上的事麻烦,何况要动兵,一层层报上去的,什么时候能派人下来,贼兵可不会等着你,再说了,真要派人来清剿,咱们村子能受得住吗?恐怕比遭了贼兵更麻烦!
这话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那边李总旗愣怔了下,立刻垂头丧气,随即焦躁的问道:那怎么办!
周青云撇撇嘴,对朱达使了个眼色,满脸都是不屑,这表情落在李家两个儿子眼中,李应和李和都是怒瞪双眼,朱达却没有回应周青云,到这个时候,他倒是对这个李总旗的印象不错了。
胆小归胆小,无能归无能,可这李总旗昨夜没有吓得躲进地窖,还知道敲响梆子,要知道他家就是村落边上,平时看着地方敞亮,但却是最外围,贼兵攻进来他家首当其冲,而且刚才听到大军害人,他马上就问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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