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两人进去院里,此时正是午休,内阁中一片静谧。
徐璠便定定看着他,等李春芳给自己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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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徐璠接到禀报,说赵昊一门中了六个。
小阁老登时就蒙逑了,什么,李春芳一个都没拦下,还多送了一个?
结果昨天一天,徐璠就是在胡思乱想、忐忑不安中度过的。
其实科学门中多少,中不中,对小阁老都没什么影响。但次辅大人办事这个态度,实在太让人介怀了?
你他娘的难道心里没个逼数?踢掉高拱让你当次辅,不就是因为你人畜无害、乖巧可爱……哦不,乖巧听话吗。
到底是你老李最近飘了,还是以为我老徐家拿不动刀了?
所以他今日一早就来到内阁,准备好好兴师问罪一番,替老爹修理一下不听话的小白兔。
~~
李春芳见徐璠竟是连进门都等不及,在院子里,就要自己给说法,
不由想到了那个暴躁跋扈的严东楼。
李相公暗自腹诽道,果然小阁老都是一路货色,专门替自家老子咬人的狗。
他忙打起精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徐璠解释道:
“正要对小阁老分说,那科学四子的文章着实厉害,本来五魁首中定有他们四个,会元也不会是田一俊的。而是在那王鼎爵和王周绍之间产生。”
“哦?”徐璠不禁倒吸口冷气,他倒也没料到,科学门人的实力,居然恐怖如斯?
“元辅也是做过大主考的,当对小阁老讲过,主考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如果将明明能中经魁的卷子黜落,房考官是要抬轿子的,那就太难看了。”
李春芳欺负徐璠没进过贡院,不知道里头的潜规则,便叹气连连道:
“老夫已竭尽所能,将那四子的名次压了又压。前五只留一个,而且是第五名;另外三人,落在二十名一个,三十名一个,六十名一个。就这,已经很是惹房考官非议了,若是再往下压,老夫这个主考的威信,也就荡然无存了。”
说着他笑笑道:“下月殿试的总裁官当是元辅吧?届时将他们都打入三甲就是。区区同进士能有什么作为?还不是一样能打击到,那劳什子科学?”
“你……”徐璠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吱作响,可李春芳这话,偏偏又让他发作不得。
小阁老总不能说,不嘛,我偏不,我就想让你来干。你不干就是坏蛋……
人家可是堂堂次辅啊,事情能跟他交代过去就行了,他还想驱之如奴仆,怕是做不到。
徐璠还准备再哔哔几句,这时陈以勤从值房出来了。
“哎呀,兴化公,多谢多谢啊。”陈以勤喜气洋洋,儿子能考第三,不管怎么考中的吧,都是喜事一桩。
“南充公,你瞒得我好苦啊。”李春芳便迎向陈以勤,指着他笑骂道:“倘若知道令公子今科入闱,我肯定给他个低低的名次,省得让人议论纷纷。”
“就是担心此节,所以才没有提前告知。”陈以勤一脸歉意道:“没想到还是给南充公惹麻烦了。”
“让他们说去吧。”李春芳放声大笑道:“你我问心无愧,谣言不攻自破。”
“不错,你我问心无愧。”陈以勤便也笑道:“回头再让那小子,替我好好拜谢恩师。”
“哈哈哈……”两名大学士相视而笑,你也弄不清到底有没有猫腻。
反正金学曾这位《易经》亚魁,就是输给陈公子,才无缘五魁首的……
两人这个黏糊劲儿,把一旁的徐璠看得那个腻味啊。心说怎么,现在多了这层关系,你俩以后准备抱团吗?
‘两个面瓜做梦去吧,一个张居正就能把你们压得死死的,根本不用我父亲出手!’
徐璠如是想着,便也硬挤出一抹笑容,上前恭喜陈以勤的公子高中。
至于跟李春芳算账的事情,来日方长,总会等到机会给他上眼药的。
~~
张居正坐在他的值房中,隔着碧纱帘看着外头的三人,嘴角挂起一抹讥讽。
他心说,这小阁老也得分人来当才行。
要是换了严世蕃,李春芳敢这么不听话,早大嘴巴子扇上了!
徐璠拿不出这股狠劲儿来,也没有拿出足够的利益来恩威并施,就想靠着老子狐假虎威,拿捏住一位内阁次辅?
他也是想瞎了心。
因此,徐璠只能算是个虚假的小阁老,而不是真正的小阁老。
给出自己的评价后,张居正便继续低头对付他的几何题。
他有强烈的预感。
今天,自己一定能将最后一题证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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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赵老师押题——准没错
三月初一,春松胡同。
赵府东院再次进入了,戒备森严的状态。
与上月的闭关不同,这次除了赵昊父子,即将殿试的五个弟子也参加了此次闭关培训。
赵公子要利用最后这段时间,帮老爹和弟子们,为半个月后的殿试做好准备。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指导弟子举业。
之前赵昊总是对此避而不谈,被弟子们问急了,最多就是含混的说些‘文风要稳重、切忌卖弄词藻’、‘立意要正,休得剑走偏锋’之类。
对此,弟子们在熄灯后的卧谈会上,曾进行过数次讨论。
后世史学家从诸位亲传弟子留下的笔记中看到,他们讨论后的共识是因为师父深知自己‘言出法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载入《科学传习录》中,被万千门徒奉为圭臬,指引他们在科学的海洋中乘风破浪。
航海时,领航员是不可带错方向的,否则船毁人亡。师父身为科学的领航员,同样也不能给门人带错方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师父必须要谨言慎行,不科学的话不说,不科学的事不做,不科学的活动不参加。
弟子们一致认为,在那个理学、心学占统治地位的年代。虽然师父为了给科学争取生存空间,矢口否认科学是哲学的一种,以此避免过早的引来仇视和打压。
但他的一颗心,却是矢志不渝信奉科学的。
因此这位伟大的先驱者,才会用终身不参加科举,不与弟子谈论程朱理学、不指导他们八股文写作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纯洁性。
也避免误导后来的科学家。
卧谈会最后,每个弟子都对师父深情的表白道师父,您的用心良苦,我们体会到了。
每每看到此处,后世史学家们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赵子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牺牲我一个,照明千万人,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啊!
不愧是开创新时代的圣贤啊……
其实赵昊只是不会而已。
那可是人家二十年寒窗,一心钻研的玩意儿,赵二爷都能一个打他十个。更别说那些学霸弟子了。
赵昊只能用藏拙的方式,整天变着法子蒙混过关……那装神弄鬼的样子,像极了后世的气功大师。
好在他毕竟在其他方面有真才实学,这才苦苦支撑到了今天。
会试一结束,赵昊心口的大石落了地,提心吊胆,唯恐被看穿虚弱本质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本公子又可以痛痛快快装逼……哦不,为人师表了!
因为接下来的殿试,不考四书五经,不考八股文,不考表判、经史,只靠一道对策论!
什么叫对策论?就是后世公务员的申论嘛。
而且赵公子知道考题、知道本届的评判标准,看过好些进士的对策卷,更有一套后来人总结出来,百试百灵的答题套路。
自然可以放开了大侃特侃,给这帮眼高于顶的弟子,留下个终身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能有人要问,他这会儿就不怕让人知道,自己预知考题的秘密了?
还真就不怕了。
因为策论乃是皇帝就国家大事提问;中式举人们对此进言献策的应用文。
你问一帮整天闭门苦读的书呆子,那些具体而细微的政务,他们能懂吗?
别说他们,皇帝也不懂。
所以只可能是泛泛而问,泛泛而谈。
那就无非是治国总论、教化伦理、经济理财、文化教育、军事武略这五大类而已。
既然能提的问题有限,举子们和他们的师长,必然会花费大量精力去猜题,而且猜中者绝对不在少数。
尤其是隆庆二年这一科的殿试题,几乎就没有完全猜错的,至少也能猜到一半。
因此赵昊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放开手脚上就是!
东院堂屋里,赵昊站在一块黑板前,目光炯炯的看着整齐坐在对面的老爹和弟子们。
“今科乃当今隆庆皇帝登极以来首次大比,是以策论题目极可能由陛下钦定。所问治国之策,势必为大明当务之急。所以我认为有件事,一定会被问到!”
只听他沉声说道:“那就是御虏之策!”
弟子们闻言纷纷点头,这几乎是一定的。所谓‘北虏南倭’,乃是困扰大明几十年的严重边患。
“如今倭寇业已被平定,北虏却愈演愈烈!”便听赵昊痛心疾首道:
“去岁俺答率领六万部众,绕过宣大防线,破偏头关南下。攻陷石州后屠城,我百姓被杀五万余人,焚烧房舍三日不绝。而后又深入大明腹地千里,破庄堡无数!”
“辽东土蛮部也同时进犯蓟镇,掠昌黎、抚宁、乐亭、卢龙等地,直至滦河。所到之处,杀掠焚毁不可胜计,京师震动。朝廷不得不宣布京师戒严,直到两部鞑子结束劫掠,满载而归后才解除了戒严。”
“在这期间,大明军队的表现稀烂无比。比方在俺答部进犯时,正值秋雨连旬。马匹多病死,路又泥泞,许多鞑子水土不服、征途劳顿,也纷纷生起了病。俺答只好下令丢弃掠夺的财物和人口,士气低落的狼狈撤退。”
“此时,只消遣数千轻骑追击,俺答必然溃不成军,损失惨重。然而大同、太原驻军骑兵两万,竟无一人敢于邀击。北面蓟辽防线就更不用说了,二十几万大军陈兵险隘,居然让几万土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直接杀入京畿劫掠!”
赵昊是越说越生气,在黑板上写下了‘强兵破虏’四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然后重重拍着黑板道:“你们说,这口气谁他娘的能咽得下去?这样的官军,谁他娘的能信得过!”
“投笔从戎!”金学曾忽然站起来,激动道:“先杀鞑子,后攻倭国……”
话没说完,一个粉笔头准确的命中了他的脑门。
金学曾登时熄了火,顶着额上的白点,讪讪坐了回去。
“鞑虏造成的耻辱,就像是大明脸上的一道疤。避之不谈,强说文教、粉饰太平,必遭天下耻笑。”
赵昊拍拍手上的白灰,沉声说道:“所以我认为,今年策论的头等大事,也是重重之中,就是求‘强军备、制鞑虏’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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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乱象纷生
堂屋内,弟子们听得极为认真。
哪怕刨掉对老师大预言术的迷信,他们也对赵昊的分析与结论,感到十分信服。
“此外,去年岁末,邸报明发户部尚书马部堂的奏疏,言我大明太仓存银只能用到今年三月……即是说,诸位殿试之时,朝廷可能就已经没钱了。另外太仓存粮还能应付两年有余。”
“此后直至最新的邸报上,已经前后八次见到陛下手诏内阁、户部,命设法削减开支。并以身作则,主动减少了宫中二十万两开销,其焦急之情跃然纸上,因此我认为,陛下极可能会问的第二件事,便是理财之计问如何才能帮朝廷纾困。”
赵昊说着,又在黑板上写下了‘理财纾困’四个还算规矩的字。
弟子们赶紧认真记下来。
【零零看书网.】 而后,又听他放缓了语气道:“排第三的,就是流民问题了。流民乃国之大患,这问题原本就十分严重,去岁鞑子入寇,无疑又雪上加霜。最多时,京城内外有几十万流民盘桓不去,经过朝廷辣手整治,依然还有十几万人留在了京城过年,结果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酿出了无数的乱子。”
赵昊再次动笔,写下了大大的‘流民问题’四个字。
“以上这三点,就是我判断,本次殿试可能会问及的地方。你等先用三天时间,分头了解一下这三件事。”
“是,师父。”弟子们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幸福的重重点头。
哪怕师父接下来不再指导,他们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像后世的公务员培训,都是过了笔试,才培训面试一样。
这时候,也一样没人会在会试之前,就预先准备殿试策问的。那样非但会让举子分神,还让人觉得不太吉利。
所以准备殿试的时间,通常就只有这短短半个月而已。
虽说殿试的题目只有五大类,可每一类中又有多少问题可提呢?
因此按照通常的经验,中式举子至少要找出二三十个可能会出的问题,然后一一着手准备……
除了极个别确实胸有韬略、或者胆大妄为之辈,谁敢只重点准备几个问题?
这二三十个问题都得逐一请教现任的京官,并借阅一年来的邸报文抄,从朝廷的公文中寻找相关对策、御批。就算是囫囵吞枣,完事儿也差不多到三一五殿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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