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别浪费时间了,还是我帮你寻个馆坐一下,总能让你父子糊口。”
却听赵昊忽然插嘴道:“大伯有心,还是给点银子救急来的实在。”
赵守业不禁一阵肉疼,但侄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只好咬牙摸出了两锭元宝。
迟疑片刻,他又收回一锭道:“你伯母和妹妹回来后,我也要寻处宅子赁下,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了。”赵家却也不都是光棍老爷们,赵守业就有妻有女,只是老爷子一事发,她便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
赵昊生怕赵守业再反悔,赶紧接下那一锭五两银子。
赵守正又和大哥约定,等父子俩找到住处后,会到鸿胪寺的官舍知会一声,说完便与儿子一起往北去了。
赵守业一直看着兄弟和侄子过了武定桥,身影消失在秦淮河对面,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心酸的很。
赵显终于憋不住问道:“爹,今早我明明看见你,往怀里揣了四十两,怎么只剩十两了。”
“唉,我往你爷爷包袱里塞了二十两。”赵守业又叹一声:“老爷子说一文钱不要给他,我还能当真不成”
“那还有十两呢”赵显却大煞风景的,又追问了一句。
赵守业登时大怒,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道:“你傻啊,你外公一家财迷,空着手能让咱们住下吗”
赵显不由吃惊道:“啊咱们不是去官舍住吗怎么要去外公家”
“官舍里有人给你洗衣做饭吗有现成的不吃去自己开伙你会算账不会!”赵守业板着脸教训儿子道。
“那不成吃软饭了吗”赵显一边跟着父亲,往外公家方向走去,一边小声嘀咕道。
“能吃就行了!管他软硬了……”
父子俩说着话,便往西去了。
等到老大父子也消失不见,赵立本从巷子里背着手走出来。
原来他偷偷跟在后头,把两个儿子的话都听得明明白白。
“唉,软饭有那么好吃吗一个个都没点骨气……”赵立本一阵唉声叹气,似乎很为自己的教育失败而自责。
叹息声中,一辆低调中透着奢华的双驾马车,稳稳停在了赵立本身旁。
车帘拉开一角,淡雅的香气便透出来。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向赵立本含笑招了招手。
穿着青色绸缎袍子的车夫拉开了车门,又有满头珠钗的侍女下来,为赵老大人设下了锦墩。
 
第十一章 钟鼓楼
直到从长江飘来的雾气慵懒散去,和煦的阳光才重新照耀在金陵城中。
南京作为都会之地,靡丽之乡,有六朝烟水,江南贡院,也有甲第连云,秦淮风月。其壮丽繁华,东南之冠;文采风流,甲于海内。
但那些,都距离普通老百姓有些遥远,真正熙熙攘攘,充满了市井气息的地方,是位于北城的钟鼓楼一带。
大明每座像样的城市都设有钟鼓楼。为了让全城的百姓,都能清晰听到晨钟暮鼓,钟鼓楼自然建在城市的中央位置,南京城也不例外。
此刻,赵昊就站在那两座比邻而立的高大建筑中间,一脸的恍惚与震撼。
前世他曾在南京读书,不知多少次经过这里。现在,他穿梭过四百年的光阴,再度重临此地,望着那熟悉的红色高大城阙,焉能不生出隔世的恍惚
四百年后,这里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鼓楼,已经不见了一旁作伴的钟楼。且那座在明代城阙上重建的清代鼓楼,也远远无法与眼前这座恢宏雄壮的伟大建筑相比。
那时他就感觉,那座台上小小的楼阁,与其脚下巨大城阙般的基座很不搭配。直到现在看到那座高达十余丈,面阔七开间,占满整个基座,如凌霄宝殿一般矗立在眼前的鼓楼,还有一旁双子楼般的钟楼,他才恍然大悟。
“本当如此,理应如此……”
赵昊默默念叨了不知多少遍,才在赵守正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当他转过身来时,一个青石铺就的宽阔广场便映入眼中。虽然才是二月,春寒未尽,广场上已经有许多文人雅士、四方游客,专门前来瞻仰巍峨壮观的钟鼓楼了。
广场上,有好些小贩挑着担子,叫卖着各种吃食玩意儿。父子俩还没吃早饭,便随便各买了两个酥烧饼,一边吃着一边往前走。
鼓楼广场尽头,是数条六七丈宽的繁华街道,由此通向南京城的四面八方。
赵守正一边嚼着沾满芝麻的烧饼,一边还哈欠连连。
昨日父子俩与家人分开后,便找了间客栈投宿。因为囊中羞涩,住不起单间,只好在大通铺凑合了一晚。
但这对养尊处优的父子,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密不透风的大通铺里,睡了整整二十个人,雷鸣般接连不断的呼噜声,熏得人睁不开眼的脚臭味,让父子俩通宵未眠。
天不亮,两人便逃离了那间客栈,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个住处,先安顿下来再说。
他们原先居住的城南,是达官显贵所居之处,租房成本实在太高。父子俩便穿街过巷,一路往北,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走得两人双腿发软,饥肠辘辘,这才到了钟鼓楼。
“这南京城,也太大了吧……”赵守正只觉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每挪一步都是一种折磨了。
“父亲在南京城住了多少年”赵昊奇怪的看一眼赵守正,心说这不该是我的台词吗
他现在是十五岁的少年,按说体力正好。可惜小赵昊整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严重缺乏锻炼,是以他也同样累坏了。
“从嘉靖三十八年起,七年有奇了。”赵守正掐指一算,难免又要叹息一声:“忆昔从容下帝京,冉冉七年如昨梦……”
赵昊暗暗翻下白眼道:“七年了,你都不知道南京多大”
“从前出门乘船坐轿,哪用双脚丈量过啊”赵守正苦笑不已道:“国子监其实就在东边不远,感觉看几页书,也就到了。”
“好吧……”赵昊无力吐槽赵二爷,将手里的烧饼吃完,还吮了下指尖的残渣,才意犹未尽道:“我们便在国子监附近租个房吧。”
“大善。”赵守正点头连连道:“要是天天这么走,为父会死掉的。”
说话间,两人出了广场,上了通往国子监的保泰街。
保泰街上熙熙攘攘,车马行人摩肩接踵,各色显眼夺目的标牌广告林林总总。除了数不胜数的茶馆酒楼之类,还有金银店、南货店、药店、浴室、丝绸行、牲口行、粮油谷行等等等等,数不胜数。
赵昊被来往如梭的行人挤得东倒西歪,
第十二章 惟吾德馨
景记房产牙行中。
老经纪又推荐了两套便宜一点的宅子,见父子二人还不应声,便知道他们没钱了。
他不着痕迹的收起了手中的这本房单,不动声色问道:“相公只管摇头,看来小人的推荐,不入法眼啊。”
“你推荐的都很好,”赵守正一阵支支吾吾,尴尬道:“无奈‘全家都在秋风里,九月衣裳未剪裁’……”
“呃,什么意思”老经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二月里,怎么就说到九月了。”
“家父的意思是,我们没几个钱,租不起太贵房子。”赵昊无奈解释道。
“原来如此。”老经纪摇摇头,心中一阵腻味,这些穷书生死要面子,把个穷字说得如此清奇。
他拿起另一本房单,递给父子二人道:“这上头的房子再便宜不过,相公自己找吧。”
说完,招呼不打,便起身去后头喝茶了。
“什么嘴脸!”赵守正不爽的嘟囔一声。“往常理都不理的人,也敢甩脸子。”
“习惯就好了。”赵昊安慰一句,仔细翻看起那摞房单来。
赵守正是不操闲心的货,见状便收回目光,悠闲的喝茶。转眼就把不快忘个干净。
好一会儿,赵昊有了决定,指着一张房单道:“去这里看看。”
大半个时辰后。
那老经纪赶着马车,载父子二人,来到位于国子监十里外的蔡家巷。
赵昊父子跳下车来,跟着老经纪进了条小巷,向里行了几步,到了一座颓败不堪的小院外。
“就是这了。”老经纪掏出钥匙,对付起门上生锈的铁锁来。
看着那透风腐朽的破院门,摇摇欲坠的土坯墙,父子二人皆面露难色。
好容易,老经纪将门锁打开,吱呀一声推开门。
“进来瞧瞧吧,多宽敞的院子啊。”
父子两人硬着头皮进去院中,只见满院的残枝落叶,房屋也缺窗少瓦、透风漏雨,破败到无法想象。
“这,也能住人”赵守正咳嗽连连,吃惊的问那老经纪。
“这可是南京城,二两一个月都租不到像样的宅子!”老经纪翻翻白眼道:“独门独院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距离国子监不到十里,一个月才收你一两银子,客官还想怎么着白住不成”
“好好说话,休要阴阳怪气!”赵昊冷喝一声道:“再废话一句,我们就去别家赁房。”
“好好好……”弄性尚气干不得牙行,何况那经纪还贴了车马钱,岂会为口舌之利坏了生意
“这房子实在太差,根本没法住人。”赵昊好似很不满意,对赵守正道:“咱们还是再看看吧。”
“要找更便宜的,就得出南京城了。”应付两个穷鬼这么长时间,老经纪已经很不耐烦了,哪还愿意继续贴车马钱。
“不就是好久没打扫吗打扫打扫不一样住”老经纪一心促成,一边去推堂屋的门,一边道:“看看里头,家具多全……”
话音未落,那堂屋的门便轰然倒下。
嘭的一声,屋里尘土飞扬,父子俩赶忙掩鼻退了出去。
待那老经纪灰头土脸的出来,赵昊冷笑道:“连个门都没了,还怎么住人”
“自己修修不就得了”老经纪狼狈的拍着身上的灰,咳嗽连连。
“你还是修好了,再出赁吧。”赵昊神态坚决的拉着父亲往外走。
“别,别走啊!”老经纪赶忙追上来,苦着脸道:“算我认栽,租金不用年付了。押一付三,只要掏四两银子,就能马上入住,这下总成了吧”
赵昊心中一喜,所谓嫌货才是买货人。他其实是想租下这处宅子的。那老经纪有句话没说错,这个价钱想在国子监十里内,租个独门独院的宅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何况父子俩一共十几两银子,就算租这里,照例年交的话,也一样连吃饭的钱都不剩。现在只用掏一小部分的租金,就可以住下来,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收拾收拾,总能将就着住下的!
嗯,这话好像老经纪也说过。
“儿子,别太勉强了……”赵守正将赵昊拉到一旁,满脸不忍道:“既然不愿意,就再看看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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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黄花蒿
赵昊不是大夫,也没学过医。
别的病他不敢这样断言,但唯独对疟疾他很清楚。因为四百多年后,屠呦呦便是靠发现青蒿素可以治疟疾,获得了炸药医学奖。当时在全国掀起过一阵青蒿热,屠奶奶还专门写文章科普过,说青蒿素并非来自青蒿,而是从黄花蒿中提取的。
所以青蒿治不了疟疾,黄花蒿才能治。葛洪《肘后方》上的青蒿,其实指的是黄花蒿。只是这两种植物同科同属,普通人很难分辨,甚至《本草》中也将其搞错,因此千百年来的大夫,都错将冯京当马凉,一直用青蒿来治疟疾,当然治不好了。
“黄花蒿是什么东西岂能入药你这后生不要胡说!”大夫懒得再跟这,故作惊人之言的小子废话,不悦的拂袖而去。
赵昊无奈的耸耸肩,看来三言两语就想让人家深信不疑,纳头便拜,是根本没可能的。
壮汉没有送大夫出去,也没搭理赵昊,默默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昊正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壮汉却转身看向他。
此人右侧面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配上那对铜铃般的眼珠,显得面貌十分狰狞。
赵昊被壮汉打量的有些发毛,开始后悔自己多嘴了。
“这位小哥,你是哪里人又是从哪听到的方子”好一会儿,才听壮汉闷声问道。
“我是后面刚搬来的邻居,这方子乃家中长辈所传。”赵昊信口答道,心说,我既然从后世而来,那后世所有贤达都是我的亲切家人了。屠奶奶八十多岁高龄,自然当得起长辈无疑。
“那……黄花蒿长什么样”
赵昊忙仔细讲解道:“和青蒿一模一样,从外观上分不出来。尤其是这个季节,蒿子刚刚冒头,就更无法分辨了。”
“莫非小哥消遣咱不成!”壮汉眉头一锁,脸上的伤疤愈发狰狞。
“不不不,绝对不是!”赵昊摆手连连,不敢再卖关子道:“你摘下一把叶子来搓一搓,闻着没味的是青蒿。能搓出臭味的便是黄花蒿。”
“是这样啊。”壮汉点点头,又问道:“那采回来又该如何服用呢”
“用温酒浸泡几个时辰,榨汁给老伯服下试试。”赵昊说完,又心虚的补充道:“不过我不是大夫,这个方子道听途说,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唉,有法子总要试试的。小哥放心,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怪你的。”壮汉竟是个明事理的,听出了赵昊的担心。
赵昊等的就是这句话,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回家他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跑路,却忘记开口借笤帚簸箕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赵昊暗自感叹一句,也不愿再去面对那凶巴巴的壮汉。好在蔡家巷虽然不繁华,还是有几家摆摊卖日用品的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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