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今年四方风调雨顺,并无大灾,随着各地陆续秋收完成,万历五年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
考成法来到第五年,庸官懒政基本绝迹,官场积习旧弊已经彻底扭转。
中央地方在他张相公的指挥下如臂使指,各项改革都推行的十分顺利。首先,继应天十府之后,浙江、广东、福建各省也相继试行一条鞭法,效果斐然。仅目前这几个省,在赋役货币化之后,就为朝廷每年增收上千万两白银!
而在一条鞭法之前,太仓岁入不过四五百万两而已。
老百姓也摆脱了沉重的赋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种棉养蚕,打工挣钱,日子明显好过多了。
这又明显利好工商业,这从工商税收入连年猛增就可见一斑。
隆庆六年,进入太仓的工商税银是一百万两。这还是拜三大集团积极主动纳税所赐。要知道,在隆庆元年,工商税银只有可怜的十来万两……
万历新政以来,每年的工商税银收入更是连年翻番,去年便来到了四百万两,今年估计稳稳能破五百万两。成为朝廷重要的财政收入。
真可谓‘官民两便’!
当然,唯一不高兴的是那些大小地主,因为按照一条鞭法,土地越多,承担的税银就越重……
不过不要紧,让他们更不高兴的还在后头呢。
张相公已经紧锣密鼓布置下去,待秋收一结束,从十月开始,各省各府各县,便要统一开始清丈田亩了!
待到将地主隐瞒寄名的土地全都查清,把天下田地重新登记后,他就要在全国范围推行一条鞭法!彻底解决中央财政紧缺,百姓负担沉重,地主好处占尽却一毛不拔的百年痼疾!
一想到自己要干成千古未有之伟业,为大明再续几百年基业,张相公的心情也如这晴空万里的秋日一般,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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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张居正自身也是喜事连连。除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诞下外孙外,更有他儿子高中榜眼,达成‘父子双进士’的成就!
他老父张文明上半年大病一场,张相公本打算告假回乡探望,可又碰上潞王冠礼、万历皇帝订婚这些大事,太后娘娘是一刻也离不开他的。便派太监代表天下到荆州慰问老爷子,还赐了好多的礼物。
这让张居正更加没法开口请假,只能打发顾氏和几个儿子先回家侍疾,自己留在京里给李彩凤母子当主心骨,等明年二月皇帝大婚以后再告假回乡了。
结果中秋之前,顾氏来信说,幸赖江南医院的名医妙手回春,老太爷已经大好了。他爹张文明也亲自写信劝他说‘肩巨任者不可以圭撮计功,受大恩者不可以寻常论报’,自己身体已经复原,又可以到处玩儿了,你千万别再挂念我,更别请假什么的,‘徒令报国不专耳’。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但张居正却对老父的心思一清二楚,知道他是怕自己回去跟他算总账。
因为张相公虽然严以律己,却管不了自己的老子。这些年张文明仗着他的权势飞扬跋扈,横行乡里,不知做了多少缺德事儿。
虽然地方官员巴结他爹还来不及,但替他爹擦了屁股,总得让正主知道。不然岂不白白脏了手?所以张居正对老爹在家乡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无所知。
可知道又能怎样?在这个礼教社会儿子还敢训爹不成?那不是纲常倒置了吗?再说他爹也得听啊,天底下哪有当爹的听儿子的道理?
完全没道理啊!
某位名字里也带‘正’的赵侍郎,连打了三个阿嚏……
张居正也不是完全消极对待,他曾经几次想将父母接到京城奉养的。然而张文明坚决不来,开什么玩笑,在荆州他就是土皇帝,到了京城还得看儿子脸色,傻子才去呢。
同样道理,老爷子也不想让他回去,总之大家不要见面,你全心全意忠君报国,我全心全意欺男霸女,大家两相安好,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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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无论如何,老爹熬过了七十三的大坎,进了七十四的大门,应该还能再欢实几年,张居正还是很高兴的。
这么多高兴的事儿,当然要人生得意须尽欢。于是他纳了小戚送的两个绝色胡姬,一个巧舌如簧,一个步步生莲,让张相公感觉自己又年轻了不少。
今日是‘吕宋烟草杯’第六届捶丸锦标赛的决赛日,张相公也欣然参赛。
此时深秋微凉,天高气爽,远处香山层林尽染,球场却依旧绿草如茵。张相公脚踏镶着细铁钉的球鞋,白色长袍下摆挽在腰间玉带上,头戴着乌纱的大帽,嘴里叼着烟斗,潇洒至极的挥杆!
一众公卿大臣目不转瞬围在他身侧,生怕漏掉张相公的每一个动作。他们的脖子也齐刷刷随着那红色小球的弧线转动,待其一落在草地上,便争先恐后喝起彩来。
“好球,真是神来之笔啊!”英国公大声喝彩。
“相公这球技真是绝了!”吏部尚书张瀚也鼓掌。
“哈哈,真是鸿运当头啊!张相公这一回归,我们朋终于要反败为胜了!”工部尚书郭朝宾高兴的直捋胡子。
每年春秋的捶丸比赛,赛制是不同的。
春季邀请赛是各自为战,秋季锦标赛则是分组的,每组四人曰一‘朋’,每场比赛可以上三人,一人替补。
这是赛会组织者为了照顾公务繁忙的朝中大员。有空就参赛,没空可以替补,才能保证他们一直在比赛中,不会中途弃权。
比方已经蝉联五届冠军的张相公,今回就只开幕时来打过一次,今年闭幕了才第二回露面。
但他能来,然后把冠军和巨额的奖金给到他,就是最大的意义所在。不然赵立本辛辛苦苦操持比赛,难道还真为了推广捶丸运动?
张相公微微陶醉于众人的吹捧,刚准备客气两句,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什么人敢在御苑纵马狂奔?”众人眉头大皱,齐刷刷望去。只见纵马而来的竟是游七。不禁纷纷改口道:
“哎呀,楚滨先生肯定有急事。”
“那也得慢点儿骑,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这骑术,真潇洒啊……”
‘楚滨’是游七给自己起的号。按说不是谁都可以拥有别号的。
一般来讲中进士外放当县令时,才会给自己取个号、娶个小。所以级别不到给自己乱起号,是要惹人耻笑的。
那游七不过是张居正的奴才,按说级别是不够的。但宰相门前七品官,而且他这个七品,可比七品知县大多了,所以给自己取个号,也是理所当然的。
游七却不理会那些阿谀,翻身下马,直奔张居正而来。
张居正见他神色慌张,显然方寸大乱,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老爷,有急事……”游七看看左右,众人马上识趣的远远回避。
“到底什么事?”张居正面色铁青的问道。
“大事不好了,老太爷殁了……”游七在他耳边低声道。
“啊,你胡说什么?!”张居正闻言炸了毛。“你个狗奴才不要乱讲!前几天来信还好好的呢!”
“这种事杀了奴才也不敢胡说啊。”游七急声道:“是荆州来的飞鸽传书,估计后日八百里加急就到了。三公子也在报丧的路上了……”
“啊……”张居正眼前一黑,竟直挺挺晕了过去。幸好游七早有准备,赶紧一把抱住他,张相公这才没摔在地上。
小阁老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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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轮马车直接开进了球场。
众球手七手八脚帮着将昏迷不醒的张相公抬上车,有人小声问游七:“楚滨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游七面色凝重的摇头一言不发,朝众人拱拱手,便也躬身上了马车。
车门砰地关上,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一地公卿大臣面面相觑。
“咱这还打球么?”勋贵们比较超然,英国公还惦记着自己的名次呢。
“天都要塌下来了,还打个球啊。”定国公白他一眼道:“收拾收拾回家了。”
大小九卿们更是意兴阑珊,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球场上了。
定国公的话毫不夸张,张相公眼下就是大明朝的天。虽然还搞不清这天上,是要打雷还是下雨,但肯定要生大变了。
赛事组委会紧急商议后,很快便由组委会主席赵立本亲自出面,抱歉的向选手们宣布,因特殊原因,根据《赛事章程》之‘审时章’,赛事暂停,择日重赛,具体时间另行通知。并为所有选手送上伴手礼一份——纪念版吕宋雪茄一盒、护士打火机一对,聊表歉意。
一众球手自然毫无异议,很快便鸟兽四散了。
待到把众公卿都送走,赵立本也在赵守正的搀扶下,坐上了赵显的豪华马车。球场这边自有一帮管事善后,用不着老爷子操心。
马车缓缓启动,赵立本接过赵显奉上的密信。
“原来是这样……”赵立本看过恍然,将信递给了儿子。
赵守正一看,登时红了眼圈道:“哎呀,亲家老太爷没了,真让人伤心啊……”
说着他紧紧握住老父的手道:“爹啊,你比亲家老太爷还年长两岁,可千万保重身体,别东跑西颠,玩那么野了啊……”
“你住口!”赵立本看着赵守正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一阵气闷,想自己当年精明强干,号称官场交际花,却六十多岁才当上侍郎。而且还是南京的户部右侍郎。
这夯货却五十不到也干到了侍郎,还是北京的礼部右侍郎。虽然都是狼,含金量可比自己的高多了。
而且儿子眼下居然又有更进一步的好机会了。这人比人,真是气死爹啊……
“张相公现在怕是顾不上伤心,他得考虑丁忧后的安排了!”赵立本接过长孙奉上的玻璃酒杯,喝一口李时珍秘制的长寿药酒,揶揄儿子道:
“你担心老子挂了,也是这个原因吧?”
“爹,你咋老把人往坏处想呢?”赵二爷泪眼汪汪道:“我真心实意盼你长命百岁。不,活一千岁才好呢!”
“放屁,那老子岂不成了王八?能活到九十九,我就知足了。”赵立本翻翻白眼,问孙子道:“你弟弟知道了吗?”
“消息是先发去唐山,请示过赵昊后,再送去大纱帽胡同的。”赵显忙回答:“弟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明天就该到了。”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正好老夫也仔细寻思下利害。”赵立本长长叹口气道:“这次的事情太棘手了,一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
~~
张居正收到的飞鸽传书,是由三大集团合资成立的‘神州行通讯公司’运营的‘信鸽网络’负责传递的。
优秀信鸽的繁殖与训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信鸽都是飞单程,这愈加增添了架设通讯网络的难度。
目前‘信鸽网络’除了在江南一体化地区和闽粤两省架设到府一级外,其余各省只在省会或者重要的商业城市才有鸽站。
以江陵县的地位,本没有鸽站的,就是荆州府也没有。但因为张家的原因,赵昊特开了一条从江陵到郑州的专线。
九月十三日深夜张文明挂掉,十四日清晨江陵鸽站放飞了信鸽,十五上午,也就是今天早些时候,飞鸽传书便抵达了新设的开平站,送到刚从京城回来的赵昊手中。
赵公子看过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斥退左右,一个人静静坐在个山包上,足足抽了一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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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爷爷也好,朝中诸位大佬也罢,包括岳父大人在内,都不知道张老太爷这一挂,意味着什么。
那是开启万历朝第一次大政斗的,结束万历新政欣欣向荣、团结奋进的大好局面的关键人物啊!
在这个改革进入深水区,即将全国范围清丈田亩的关键时期,张老太爷可以说死的极不是时候。围绕着首辅要不要丁忧的问题,朝廷分成两派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廷杖狂舞下,血肉横飞间,彻底把张相公和文官集团的矛盾公开化。在彻底颜面扫地,再无形象可言之后,一直戒急用忍的张居正,也就彻底不装了。开始肆无忌惮、偏激极端,最终毁灭了自己……
在这个人在政在、人亡政息的国度里,这意味着改革的失败,宣告帝国彻底没救了。
从这个角度看,张文明老先生虽然活着是个祸害,但死了之后更加遗祸无穷千万倍!
所以赵昊一直很关注他的健康,为了能让这老货多活几年,他专门派了两位江南医院的名医汪宦和巴应奎,轮流到江陵担任保健医生,甚至还准备了一支宝贵的青霉素,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这个张老太爷也实在不省心。他性格跟儿子是两个极端,张相公是少年老成、沉毅渊重;张文明则是越老越胡闹,整一个老混球!
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张文明也是读书人来着。虽说张居正是他生得不假,但读书的本事应该属于基因突变,一点都没遗传他……张文明从年轻开始考,一连七回落第,比赵二爷还多了两回。
直到他儿子都中了进士,他还依然是个落第的老秀才。老头子这才彻底看开了,原来读书这种事要看天分的,老子根本不是那块料。他便把书一烧,再也不考了。起先那些年还好,只是下棋写字穷欢乐。
随着张居正官儿越做越大,张家的财富迅速膨胀,张文明也就渐渐开始不文明了。他要狠狠报复过去几十年低声下气、穷酸吧啦的岁月,开始疯狂的放飞自我……
事实证明,人一旦放松了道德准绳,堕落便会无止境的。老东西声色犬马、欺男霸女,坏事做绝不说,也不把自己当人了……都七十了他还逛青楼!
两位大夫给他一检查身体。好家伙,那真是脚底长疮、头顶流脓,整个人一身的毛病。能活到七十绝对是个奇迹。
也许是欺男霸女太爽了,老东西舍不得死吧……
起先老东西还不配合治疗,直到今春那场大病让他卧床不举了,这才吓坏了,求两位神医救救自己和自己的小弟弟。
两个大夫给他好生调理了大半年,这才基本治好了他一身的毛病。
汪宦和巴应奎很乐观的估计,在鬼门关上走这一早,老东西应该不敢再花天酒地了,活出个忘八之年来妥妥的。
没想到人还是死了。
但并非医生无能,因为密信上禀报说,老东西是死于酒醉落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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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明痊愈后,在家确实老实了几个月。但他心早就玩野了,就像把野猫关进笼子。猫抓猫挠那个难受啊。
最终他还是耐不住那帮湖广缙绅的再三邀请,答应到岳阳楼去参加九九重阳宴。
家里谁能拦得住他啊?太夫人只好让大孙子跟着爷爷,让他不要贪杯不要眠花宿柳,早去早回。
张文明出门前答应的好好的,可一出门就不是他了,到了岳阳便放开了撒欢。说重阳宴得连开九天才算数……
结果在第五天上,出事儿了。
九月十三日那天,一帮人乘坐一艘豪华的三层画舫,在洞庭湖上滥饮狎妓,赌钱嗑药,玩得昏天黑地。
晚上掌灯之后,狗日的们玩兴丝毫不减,开始洞庭夜宴,准备玩个通宵达旦。
三更天时,张文明喝的太多,在一个伴当搀扶下去后面解手。
也不知怎么搞的,两人就掉到水里去了……
船上保护张文明的锦衣卫虽然第一时间就听到动静,赶来查看。可湖面上漆黑一片,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老太爷捞上来。
张文明本来就醉的不像样,还嗑了不少五石散,又在九月的湖水里泡了一刻钟,那还能有个好?
救上船就昏迷不醒,肚子鼓得跟皮球似的,有进气没出气。随船的汪宦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让他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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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从这份汪宦仓促写就的情况报告看,赵昊就觉得颇有疑点。
比如那么豪华的画舫上,肯定有专门的厕所,张文明跑到舱尾去干啥?
还有冯保专门派去保护他的锦衣卫,那种时候怎么不跟着?连赵昊的保卫处都知道,必须杜绝保护的对象处在危险、独处、黑暗的环境下。何况还是三大危险因素都占全了……
不过在没进行进一步调查前,他也没法说这到底是历史的惯性,还是某些人为了对抗改革铤而走险?
唉,谁让自己一直先入为主,以为老东西是病死的,所以只派了大夫呢?
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夺情事件依然要被触发了。当务之急是必须赶紧再回京,阻止岳父大人夺情!
但问题是,清丈田亩马上就开始了,改革来到最关键的阶段。这时候丁忧三年,沧海变桑田,张居正绝对承受不了改革因此失败的可能……
自己这时候劝岳父丁忧,会不会被直接被大耳刮子抽脸上?
唉,真是左右为难啊!
ps.继续写……
小阁老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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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忽然警戒封路,官军将进出的闲杂人等挡在路旁,清空道路等待大人物通过。
百姓枯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一辆没有标记的豪华四轮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入了京城。
马车上,张居正须发散乱的靠坐在车壁上,目光涣散的看着窗外景色变幻,任泪水无声流淌,已经把他的前襟打湿了大片。
不管怎么说,那是生他养他,教他读书的亲爹啊!
自打嘉靖三十六年,结束三年休假返回京城后,他便一头扎进了政坛中,先是担任裕王府讲官,继而辅佐徐老师倒严。
当时他心说,等消灭了严党,玉宇澄清后,再回家探望父母。
然而严党倒台,进入隆庆朝,他被超擢为大学士后,却更加深陷政治斗争不可自拔,一刻都不敢松懈。
他只能把探亲计划推迟到自己当上首辅后了……
终于把对手一个一个靠走挤走,坐上了首辅的交椅。但上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是为了改革,而不是作威作福的!
于是又殚精竭虑的开启了万历新政,还要悉心教导小皇帝,满足他娘的一切要求,结果依然没有时间回乡……
直到今年因为皇帝订婚、清丈田亩,错过了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他已经整整二十年没回过荆州,没见过自己的老父了!
总想着明年就回去,忙完这一波就回去,谁承想此刻竟成永别……
哪怕张居正的胸中有日月山川,此刻也被二十年不回家的愧疚感,给彻底淹没了。
等到马车直接驶入府中,紧紧关上府门后,游七打开车门,便看到自家老爷的两眼已经肿成桃子。
“老爷节哀啊!”游七赶紧挤出两滴泪,扶着哭得昏天黑地的张居正下了马车。
“快,给不谷披麻戴孝,准备灵堂。”张相公一下车,便嘶哑着声音吩咐道。
他可是当朝首辅,不管怎么着,都不能一闻报丧就马上回老家。得先将丧事报告皇帝,得到恩准后才好回家丁忧。
走流程的这段时间,作为孝子必须要先在当地扎一个灵堂,为先人远程守灵,遥寄哀思。
但这样一来,肯定什么都藏不住了……
“呃,是……”游七担心张居正因为陡闻噩耗昏了头,迟疑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
“不过老爷,这是姑爷那边飞鸽传书提前报的信。省里发的八百里加急,还得两天才能到,更别说三公子正式来报丧了……”
“你什么意思?”张居正冷冷问道。
“奴才的意思是,是不是先把消息压一压。赶紧私下通知冯公公、李部堂他们,大家商量下对策,提前做好准备?”
张居正目光怪异的看他一眼。不错,按说这样最稳妥。但你丫是不是应该沉住气,等我打完球回来,关上门再说?
结果倒好,一惊一乍跑那一趟,当众给不谷来个晴天霹雳,别人什么味儿品不出来?
信不信今天不公开,明天就满城风雨,说什么怪话的都有?
唉,没办法,一个奴才你能指望他多聪明?
张相公看了游七一会儿,看得他浑身发毛,才暗哑着声音道:“摆灵堂!”
“是!”游七一个激灵,不敢多言。
张居正也没精力跟他计较,接着吩咐道:“去翰林院叫嗣修请假丁忧。再让李先生来起草不谷的丁忧……算了,还是我自己写吧……”
张居正当然有幕僚,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配得上给他出谋划策?
他又是个脾气可怕的细节控,真有本事的人,也受不了他这份窝囊气。不信你看赵公子爷们是怎么供着孤蛋画家和双蛋作家的。老两口在万历元年被赦免后,便放了长假,到处撒欢玩乐去了。
赵守正还时不时写信问候,让他们好好玩,不急着回来……结果两个臭不要脸的一玩就是五年。赵昊可是一天工钱没短他们的……
不这样你根本就留不住这些,才华横溢却又被社会反复毒打到不正常的变态。
张居正怎么可能供祖宗一样供着这些变态呢?所以找来找去,最后也只是请个写写算算,草拟些不重要的文稿的西席罢了。真正重要的文件,还得他自己来。
像这种跟皇帝请长假,有无数事情要嘱咐的奏章,更不能假人之手了。
很快,丫鬟为老爷除下华丽的衣着,帮他换上青衣角带。
府上的下人也全都麻利的披麻戴孝,然后一面在前院搭设灵堂,一面把所有红灯笼之类的全部收起,在朱漆大门和绿色窗户上贴上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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