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晚了!”却听李太后冷声道:“列祖列宗既然已经知道你是怎样的昏君,那本宫就得趁着你还没为害太甚之前,为大明另立新君!”
“啊?!”万历登时如遭雷劈,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夜荒唐,居然换来个光荣下岗的悲惨结局。
“不至于不至于!”陈太后闻言,吓得两股战战,先哆哆嗦嗦向祖宗祷告道:“妹妹一时气话,祖先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然后她有些生气道:“妹妹,你莫要草率!大明的天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会社稷动摇、天地变色的!”
“我看史书,废立之事也并非没有先例!”李太后却挺着脖子道:“冯保,把那本《汉书》拿来。”
冯公公赶紧呈上一册《汉书》,李太后展开她昨晚折好的那页,丢给万历道:“念!”
万历赶紧擦擦泪,捧起一看见是《卷六十八·霍光传》,他便哭着念起来。
念到‘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时,万历就再也念不下去了,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陈太后心疼的抱着万历哭起来,万历也紧紧抱住陈太后,唯恐她一松手,自己就被人带走软禁一般。
“妹妹,你可不能脑袋一热,就换皇帝啊!”
李太后看着陈太后抱着皇帝倒像是亲娘俩,不由又是一阵邪火,咬牙切齿道:
“我大明有太后,有霍光,还有与他同父同母的潞王,有什么不能换的?”
“那你就把我们娘俩一起废了吧……”陈太后放声大哭起来。她本就体弱多病,这一激动便摇摇欲坠,几欲晕厥过去,还巴巴望着李太后道:“妹妹,求你了……”
李太后默然半晌,方点下头道:“姐姐说得也有道理,废立之事乃是国之根本,关系到万方万民,咱们妇道人家确实不宜自己拿主意,还是听听张先生怎么说吧。”
“快去请张先生!”她吩咐冯保一声。
“是。”冯保赶紧快步去了。
“姐姐,我们先回去再说,不要再惊扰祖宗了。”李太后又对陈太后道:
“让这孽畜跪在这儿好好反省吧!”
“唉,好吧……”陈太后这才放开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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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纱帽胡同。
在李时珍的悉心调养下,赵老太君的病这几天大见起色,已经能坐起来了,也有胃口吃东西了,还嚷嚷着要下地呢。
“再吃两副汤药,老太君的病就能痊愈了。”结束问诊后,李时珍开了药方,便立即告辞去了。
他在利用新医学知识,重写自己的《本草纲目》,六十好几的人了,一时一刻也耽搁不起。
张居正让人将李神医送走,又对赵昊道:“你也回去歇着吧,这些天都没着家了。”
“筱菁不在,孩儿得替他尽孝。”赵昊笑笑道:“再说老太君那么喜欢我……”
“多大人了,还贫嘴!”张居正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脸上旋即又恢复了严肃。
赵昊正待告辞出去,却见游七快步进来,后头跟着满头大汗的冯保。
“亭林兄,发生什么事了?”张居正眉头一蹙。
“进,进屋说。”冯保上气不接下气道。
张居正点点头,立即将冯保让进了书房,命赵昊从旁伺候,游七在外守着。
“李太后要废皇上!”书房门一关,冯保便丢出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什么?!”张居正霍然站起来,本体无风自动。“到底怎么回事?给孤说清楚!”
冯保便将昨晚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压低声音道:“叔大兄,皇上的去留,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张居正听完之后,捋着胡须沉默许久,方不动声色道:“亭林兄,你怎么看?”
“这天大的事体,咱家可不敢置喙。”冯保忙摆摆手,却忍不住道:“太后的反应固然有些过激,但不失深明大义。这些年皇上也确实变了,他在那帮小崽子的引诱下,干的那些腌臜事儿,咱家十件还没告诉娘娘一件呢。”
“这么说,昨晚的事情,是亭林兄禀告太后的?”张居正忽然幽幽问道。
“这个么……”冯保略显局促道:“娘娘命咱家暗中盯着皇上,每天都要汇报。”
“这是为何?”张居正眉头皱得更紧了。
“防止他重蹈覆辙,染上一身恶习,变成又一个隆庆皇帝啊。”冯保叹气道:“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娘娘能不担心吗?”
说着他叹息一声道:“眼下潞王跟皇上登基时同岁,难道咱们又得重新来一遍?”
张居正焉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要是换上潞王的话,他和冯保又能联手把持十年朝政啊……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余光瞥见赵昊轻轻摇头,张居正马上醒悟道:“怎么可能呢,你可别会错了娘娘的意!”
小阁老 第二百零五章 罪己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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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当局者迷,张居正和冯保身在局中,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难免一时转不过弯来。
但赵昊旁观者清,却看得清清楚楚。李彩凤什么人物,那真不是什么人物。聪明固然聪明,但绝没有真正政治家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要贯彻到底的坚定,何况对象还是她的亲生骨肉。
所以她这次废帝的企图,与其说是担心不合格的皇帝祸害了祖宗江山,不如说是因为对丈夫的怨念,和对长子不争气的伤心,以及偏爱小儿子的心情一并爆发之下,做出的冲动之举。
陈太后那一拦,就应该能让她冷静很多了,意识到自己在小题大做了……虽然嘴上说是请张先生来那主意,但张居正其实别无选择。
张相公可是受隆庆皇帝顾命之托,亦师亦父,倾注了全部心血培养万历长大。
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怎么能不给皇帝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因一点‘小事’就同意废帝呢?然后堂而皇之的继续辅佐新君?让天下人怎么看他?
他们肯定会骂,原来张相公和皇帝的深厚感情都是装出来的!难道张相公不应该先引咎自裁吗?!
就是李太后事后冷静下来,也会埋怨他为什么没拦着自己的。
对冯公公来说也是如此,其实他揭发皇帝昨晚的丑行,只是想趁机除掉孙海、客用,还有那几个围在皇帝身边的家伙罢了。
虽然冯公公是大内总管,但因为国舅李进舍身入宫的缘故,他对乾清宫和寿宁宫的人事安排是插不上手的。因为李太后再信任他,也不如为了帮衬自己,连小弟弟都不要的小弟弟。
尤其这一年多来,随着皇帝和他越来越生分,甚至明显躲着他开了。冯公公不会反省是因为自己逼太紧,只会觉得是皇帝身边的狗腿子在挑拨离间,跟自己争宠。
所以他早就憋着坏,想找机会把孙海、客用几个货给收拾了。所以昨晚他告密,其实并不是冲着皇帝去的,只是没想到李太后一冲动,居然想要删号重练。
这可把冯保吓坏了,知道事情大条了,这要是让万历查出来,还不恨死自己?所以才想一不做二不休,支持废掉皇帝,重开小号。
但其实,冯保也面临与张相公同样的困境,而且主仆比师徒更要讲感情。万历皇帝可是在他脖子上长大的啊!
他要是自始至终不帮着劝阻废帝,甚至暗中使坏,李太后心思细密,日后早晚会琢磨过味来的。到那时,张相公或许可以平安降落,他却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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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绝顶聪明,根本不用赵昊开口提醒,稍一冷静下来,就想清了此中利害。
“哎呀,咱家险些酿成大错……”冯公公拍着额头,一脸后怕道。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亭林兄莫慌。”张居正叹了口气道:“只是孤,再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你是说,娘娘也是趁机将你的军?”冯保醒悟道:“哎呀,看来她真打消了废帝的意思!”
“唉……”张居正又长长一叹道:“看来娘娘是铁了心让孤‘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了……”
“能得太后娘娘万分倚重,是叔大兄八辈子的福分啊!”冯保真心艳羡道。
张居正的眼里却只有挣扎无效后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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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让太后久等,也不能让皇帝跪久了。张居正时隔多日重新穿上了朝服,便赶忙跟着冯保返回了紫禁城。
宁寿宫中,两宫皇太后早已升座等候,闻听通禀,马上宣见。
李太后因为要接见外臣,又重新梳妆一番,穿起凤冠翟衣,还化了淡妆。
隔着珠帘看到张相公款步进来,她忍不住心头一阵燥热。自从还宫之后,再不似从前那般可以日日相见了,太后自然十分想念。
“臣张居正拜见仁圣太后、慈圣太后!”张居正跪地行礼,沉声问安。
李太后却只顾着看他,忘记了说话。
陈太后轻咳一声,她才猛得想起今夕何夕,自己是谁在干什么。
“张先生平身吧,快赐座。”李太后赶紧道。
“臣不敢坐,臣是来向两宫请罪的!”张居正摘下头顶乌纱,重重叩首泣道:“是臣没有教好皇上,有负太后啊……”
冯保也有样学样,跟着跪地道:“都是老奴这个大伴没尽到职责,老奴愿以死谢罪,只求再给皇上一次机会!”
两人这一请罪,两宫太后都忍不住抹泪开了。
李太后带着哭腔道:“那本宫的意思,你支不支持?”
“太后请恕罪,臣万难从命!”张居正坚决摇头道:“皇上御极九载,早已四海咸服、万民拥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言废立啊太后!”
“仅仅因为一时荒唐,犯了点儿小错,构不成废皇帝的理由的!”张相公
陈太后松了口气,闭眼转着念珠,暗念阿弥陀佛。
“何况皇上继承了娘娘的宅心仁厚,英明睿断,这些年锐意苦学、练习政务,已经有一代英主之相了!”张居正接着劝说道。
“相公太偏袒他了!朱翊钧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又怎么会干出那等……事体来呢?”李太后虽然仍用质问的语调,但声音里的怒气却冲淡了许多。
其实她又不是何尝松了口气?正如赵昊所料,让陈太后一拦,李太后已经骑虎难下了。
关键是废掉万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哪怕换上来的皇帝依然是她儿子,她也只会落个无尽的痛苦。以李太后的精明算计,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悔了,这种赔本的买卖怎么能干呢?
张居正的态度正是她想要的,她也正料到了有情有义、赤胆忠心的张相公,一定会救自己的学生,所以才会让冯保请他来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听张居正振振有词解释道:“皇上年方十八,血气方刚,被身边奸佞引诱,犯这种错误很正常。但更应该看成是一种试炼,只要知错改错就好,不能不给他改错的机会啊,娘娘。”
“哦,这么说相公年轻时也犯过这样的错了?”李太后的语气愈发轻……松,陈太后全当没听见。
“臣惭愧……”张居正心说孤现在还在犯呢……
“姐姐,听相公这么说,本宫又对皇上有了点信心。”李太后倒也没忘了身边还有个电灯泡道:
“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好好。”陈太后谢天谢地,马上也退一步道:“只要不废了他,妹妹怎么处罚他,我都没意见。”
“把皇上叫来吧。”李太后这才松口道。
~~
很快,在奉天殿跪肿了膝盖的万历皇帝,在李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进来。
虽然已经听李进那意思,自己应该过关了。但他还是装着诚惶诚恐的样子,麻利的噗通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母后一眼。
“哼,幸亏你有个好老师!”便听李太后冷声道:“张相公和大伴以身家性命担保你不会再犯,本宫才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母后,多谢先生,多谢……”万历如蒙大赦,喜极而泣道:“我再也不敢了!”
不过他就是再不要脸,也不会跟自己的奴才道谢的。而且是狗奴才!
“皇上快请升座吧。”张居正忙朝冯保递个眼色。
“皇上……”冯保上前刚要跟李进一起扶起皇帝来。
“且慢!”谁知李太后又出幺蛾子。
万历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委顿于地了。
“张先生,看皇帝现在这样子,你还敢坚持要功成身退吗?”李太后一副吃定张居正的表情道。
“臣惭愧,臣不敢再说了……”张居正垂首道。
“所以你还得继续替本宫管教皇帝,等他什么时候彻底成为明君,你什么时候再说退休的事吧!”李太后忍不住得意道。
张居正闻言面色一白,这女人真是有小聪明无大智慧,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岂不让皇上的感激荡然无存,反而心生怨念?
就像皇帝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受过似的……
这都哪跟哪啊?
可这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道:“老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本宫不让你死,你得好好活着。”李太后柔声说一句,又冷冷对皇帝道:“托你师父的福,龙椅还是你来坐。”
“多谢母后,多谢先生……”万历忙道谢不迭。
“不过本宫都已经禀告祖宗了,也不能不做惩罚,就这么算了!”却听李太后话锋一转道。
“唉,儿臣明白。”万历的脸登时又成了苦瓜:“不知母后准备怎么罚我?”
“你宫里的那些奸佞,本宫处置了几个,但远远不够,要把人全都换掉!”李太后沉声道。
“哎哎,换掉换掉……”万历忙点头不迭,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还有,你写个《罪己诏》吧,本宫看书上说,犯了错的皇帝都写这个。”李太后便道:“把自己犯的错,跟列祖列宗一五一十说清楚,保证下不为例。也让天下人做个见证!怎么样,姐姐?”
最后一句自然是问陈太后的,陈太后有言在先,自然没法说不。便道:“都依你。”
“唉……”万历垂头丧气应下,他娘不知道《罪己诏》的分量,还以为就是写个检查呢。
他倒是很清楚,可唯恐再生枝节,万不敢说个不字。
小阁老 第二百零六章 从此偶像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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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昊等了大半天,才见张居正拖着疲惫的步伐,从东安门走出来。
惨淡的夕阳透过城门洞,将张相公的影子拉得老长,也让他的脚步看起来是那样的沉重。
“岳父。”赵昊赶紧迎上去。
张居正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说话,便继续沉默的往前走。
赵昊赶紧示意车轿跟在后头,随扈的锦衣卫和护卫则赶紧清场,让张相公可以在这个百万人的城市中,享受不被打搅的散步。
然后赵昊便跟着他沿南河沿大街一路走到东长安街,又顺着东长安街走到了崇文门内大街。
此时天色已黑,张相公却仍没有回转的意思,而是拐入了东裱褙胡同,在一处修葺一新的宅邸前立定。
借着灯笼的光,赵昊依稀能看到那光亮大门上的匾额,赫然刻着‘忠节祠’三个略显张扬的字体,正是岳父大人的手笔。
张居正这才缓缓开了口:“这里是于少保的旧赐邸,公一臂一肩,定正统己巳之变。其被刑西市也,为天顺元年,天下冤之。九年后复官,为成化二年,当年将此处改为祠堂,设像祭祀。又二十三年,赐谥肃愍,为弘治三年……”
赵昊恍然,原来这里是于谦的故居啊。
“看起来像是新修过。”
“不错。”张居正缓缓点头。此时看守祠堂的老军已经赶来打开了大门,他便迈步走进了散发着桐油味道的忠节祠中。
“人总是健忘的。一百年过去了,京城官民已经淡忘了只手挽天倾的于少保,我也是年前偶然问起,才知道这里早已年久失修,便顺手给顺天府下了道劄子。”
张相公的声音中有着超越时间的沧桑,他缓步穿过前院的过厅,来到里院改做享殿的正房前。
“年初便见回报说,忠节祠已经修好了,早就想来看看了。”
这时院中已迅速灯火通明,便见享殿前的楹联曰:
‘赖社稷之灵,国已有君,自分一腔抛热血;
竭股肱之力,继之以死,独留清白在人间!’
横批‘功垂千古’!
张相公正正衣冠,走近殿中,为于谦的塑像上了香,然后与神目如电、不怒自威的于少保久久对视。
赵昊屏息凝神立在侧后,暗恨自己还没搞出照相机,只能把这极具历史意味的一幕记在心里。
良久,张相公方幽幽开口道:“你说于少保为什么没能功成身退?”
“因为他太幼稚了。”便听赵昊轻声道。
“……”张居正从赵昊的话里,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便把话题拉回了自己的身上:“你在说为父吧?这话憋很久了?”
“孩儿不敢。”赵昊忙轻声道。
“不敢,所以指桑骂槐。”张居正哂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小子何知国家大事?自有天命,汝第去。”
赵昊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正是于谦对他儿子于勉说的话。
夺门之役,徐石密谋,左右悉知,而以报谦。当时于谦重兵在握、威服海内,灭徐有贞、石亨等跳梁小丑本如摧枯拉朽耳,但他却始终按兵不动。
后来他儿子于勉急了,劝告乃父,不可让英宗复辟,结果于谦大骂曰:
“小子何知国家大事?自有天命,汝第去。”
你个毛孩子知道屁的国家大事?一切都有天命,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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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殿内外,已经被保卫处彻底封锁。只有东风可以吹入殿中。
“自有天命……”听了张居正的话,赵昊轻哼一声道:“什么天命?不就是景帝病入膏肓,太子也夭折了吗?”
“对。”见赵昊说到点儿上了,张居正也不再避讳道:“英宗睿皇帝就是天命所归,于少保没得选!”
“是不敢选吧!”赵昊冷声道:“屁的天命之主!被太监玩弄于股掌,愚蠢!丧师辱国,亲手葬送几十万大军,废物!帮鞑子叫门,下贱!把守卫的妻女送给鞑子,恶毒!于少保把这种人当成天命所归?说他幼稚都是给他面子!”
“臣子不能挑选自己的皇帝,只能选择仕与不仕。”张居正缓缓摇头道:“一旦臣子挑选自己的皇帝,就会沦为莽操之流,为万世唾弃了。”
“只怕皇上已经把岳父当成霍光了。”赵昊却冷声道。
啪的一声,烛花爆开,张居正登时僵在那里,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好一阵子,这位跟于谦一样蟒袍玉带、乌纱皂靴的老人,方苍凉一叹道:“太后总不肯替为父想一想,只想着榨干我最后一滴。为父越是想挣脱,她羁绁就愈牢。今日之后,为父竟没有自全之策了。”
“所以岳父来看于少保了?”赵昊咽下了‘当个莽操也挺好’之言,轻声问道。
“不错,为父已经没得选了,只有学他把这条命送给天家了。”张居正的本体微微颤抖,目光中竟透着对未来的恐惧道:“不过应该不至于像他一样落个身首异处吧。”
“那之后呢?”赵昊幽幽问道。
“之后……”张居正便又叹了口气道:“就要拜托你父亲照看了。”
“家父可不是顾命,更没有太后的青睐。”赵昊苦笑道。
“但他有你啊。”张居正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真切。他似乎终于放下了困扰多年的包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这世上最折磨人是两难。只要做出选择,甭管最终是对是错,人都会如释重负的。
“虽然我们都为这大明好,但显然咱们对大明的定义有差别,为父不强求你像我一样,但你也不能强求我如你一般。”然后他转身拍了拍赵昊的肩膀道:
“打进往后,为父但做我当做的,你也一样。利用接下来几年,放开手脚干吧,看看咱爷们到底谁能让这日月换新天!”
“是。”好一会儿,赵昊方沉重的点下头。
“另外,”张相公沉吟了许久,方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对赵昊道:
“为父下月就禁毁天下书院,你正好可以籍此再不上门。包括筱菁,你也不许她再回娘家了,彻底与孤划清界限……”
“岳父大人……”赵昊眼圈一下就红了,他当然明白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或许还能多为你父子争取几年,不至于我一死就受牵连。”张居正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
“如果将来证明我的路是错的,那就走你自己的路吧……”
说完张居正朝赵昊深深作揖道: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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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不久,赵昊便离京南归了。
既然岳父大人已经选择了他的路,那赵昊也只能坚定不移的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了。
途中,他看到了明发在邸抄上的《罪己诏》,万历把自己的那点丑事原原本本讲给天下人,并作了深刻的检讨。那罪己诏上的语句,着实委屈了皇帝,但他不这样写却又无法过关,这次真是颜面扫地。
皇帝尚且如此,他身边的近臣自然更无法过关,孙海、客用先被降为最低级的小火者,发往南京孝陵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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