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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其实不难理解,赵年兄既然知道福建海商的存在,那他们在开海之前,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哦,你是说……”赵守正恍然,压低声音道:“贩私?”

    “嗯。”王用汲点点头,笑道:“如今开海之后,还要给朝廷课税,而且所贩货物被严格限制,远不如海禁前来的自在。”

    顿一顿,他又促狭笑道:“听说之前,福建、广东和江浙的海商使出浑身解数,都不想朝廷在自己的地盘开海。最后因为广东太远,朝廷担心鞭长莫及。江浙在朝中有人说话,也逃了过去,最后这开海的刀子,便砍在了没有后台的福建人身上。”

    “竟然是这样……”赵守正和二阳听得目瞪口呆,但旋即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朝廷在哪里开海,就会加强对哪里的管理,好比月港原先只是个自发形成的走私港,但朝廷已经将月港改为海澄县,并设立全套文武班子来负责开海事宜。

    事关税饷,福建水师也会瞪大眼睛、加强巡查。

    对海商们来说,哪有当初只打点一下水师将领,便可肆无忌惮的贩私来的自在?

    这时,厨子端上饭来。赵锦今日依然没空回家吃饭,既然王同年都打了包票,他当然要抓紧时间把光禄寺的事情收好尾,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赵昊父子盛情留饭,王用汲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饭桌上,除了赵昊和赵士祯,都是要参加会试的举子,话题自然不会在开海上停留许久,很快便又转回举子们自身。

    王用汲也听说了南直隶的举子大量被盗,不由十分同情道:“那些蟊贼怕是以为南直隶的举子都有钱,所以才专捡你们的同乡下手。”

    赵昊却不认同他这个观点,浙江的举子也一样富裕啊,怎么不见他们遭窃?

    他总感觉这件事,似乎与进京时的遭遇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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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赵大夫上门问诊
    自从听父亲说起,一同进京的举子纷纷被盗。赵昊就不由想起,那个被一群人追赶的骑士;还有那些打着应天府旗号,盘查入京车马的劲装汉子……

    那天的事情处处透着不寻常。应天举子们的遭遇,会不会便是那日的后续?

    这样想来,赵昊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能因为住在赵锦家里就放松警惕,要让高武他们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对了,你今天去吴府丞府上,可听到什么进展?”只听赵守正问他道。

    “没那么快,年前都大忙忙的,也不好催人家。”赵昊摇摇头,把猜测埋在心里,尽量不影响到考生的心理状态。

    “唉,好吧。这次进京就如此不顺,我和众同年约好了,改日要去白云观烧香祈福。”赵守正说着又问道:“你们去不去?”

    赵昊摇摇头,他对烧香拜佛素来没兴趣,有那时间还不如去调戏一下海刚峰呢。

    王武阳和华叔阳自从在雨花台上了那一课之后,就不信神佛了,自然也跟着摇头。还美其名曰,要在家侍奉师父。

    王用汲是福建举子,没事儿自然不好跟应天举子扎堆,便也婉拒了。

    赵守正只好撇撇嘴道:“那我自己和他们去。”

    与此同时,外城安华寺禅房中。

    大麻子柴总管正黑着脸,听手下禀报搜查的进展。

    “总管,那日三十名举子的住处,咱们的人已经搜了二十六个,还是没找到那东西。”那手下颤声禀报道。

    “还有四个呢?为什么不一起搜过再来禀报?”柴总管带着浓浓的鼻音,强抑住杀人的冲动。

    “那四人都有些棘手,其中三个住在光禄卿家中。还有个姓吴的,是顺天府丞的侄子,住在吴府丞家里,咱们不敢乱来。”那手下说着,看一眼柴总管身边,那个穿便服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那日在城外设卡的顺天府推官,闻言一阵头大道:“确实棘手啊。”

    “棘手也得给我找!”柴总管却不管不顾道:“找不到东西,大家一个都跑不了!”

    那推官暗叫倒霉,只好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你的手下本领高强,他们的官宅的防范多严都没用。可这些三四品大员家里一旦失窃,必会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我们少府,前番已经关注到举子被盗了【零零看书网.】。若是此番,住在他家里的侄子都被盗了,吴少府肯定会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他可不是好糊弄的啊,到时候只怕会让他发现咱们的事情……”

    顿一顿,他又说道:“再者,这些天过去了,那东西也没有泄露出来嘛。说明东西可能不在他们那里,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东西的存在。咱们贸然打草惊蛇,只怕反而会暴露的……”

    “嗯……”那推官好说歹说,柴总管终于被劝住,点点头闷声道:“成吧,吴府尹那边先不动,集中盯着光禄卿家里,瞅准了机会再下手。”

    “好。”只要不去惹他的顶头上司,那推官就没那么慌,便点点头没有反对。

    翌日,恰逢冬至,官员休沐。

    说起来,本朝官员的福利待遇之差,可谓历朝历代之最了。

    不提俸禄,只说休假。最初在工作狂朱元璋手下,官员们一年只有三天法定假日元旦、冬至和他老人家的生日。

    后来朱棣看不过去,下令将冬至假期延长到三天,上元节再放假十天。他孙子朱瞻基又把元旦假期延长到五天,再加上当朝皇帝的寿辰,这十九天便是大明官员的全部法定假日。

    忙碌了一冬的京官们,好容易盼来了这三天假,都抓紧时间呼朋引伴、宴饮会友,好好放松一下。

    海瑞家的大门却依然紧闭。

    眼见今天海大人不会出门了,那些苦苦守在门外的拥趸正待怏怏散去。

    却见一个锦衣少年施施然走过来,就像串门似的,敲响了海瑞家紧闭的大门。

    “唉,赵公子没用的,不会让你进去的。”王用汲也在人群中,自然认出那少年,叹气说道。

    众人也纷纷点头,若是敲门有用,他们又何必整日在门外苦候?

    这时,海瑞家大门开了一条缝,那老仆露出半张脸,打量着赵昊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若只是想拜见我家老爷,还是请回吧,我家老爷不见客。”

    “我不是来拜见你家老爷的。”赵昊微微一笑道:“我是来给你家老爷瞧病的大夫。”

    门外众人听了,不禁嘘声四起,他们昨天还看到海青天身子骨好好的,哪有什么病?

    “公子不要开玩笑。”那老仆也拉下脸来,想要关上门。

    可高武已经先一步,手按两扇门板,那老仆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关不上。

    赵昊这才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那老仆道:“这是你家老爷症状,不妨拿给他瞧瞧,看看本公子说错了没有。”

    老仆关不上门,也只好松开手,接过那张稿纸扫一眼,他不由愣在那里。

    好一会儿,那老仆才在赵昊的催促下如梦方醒,赶紧转身进去。

    门外众人这才相信,赵昊真有两把刷子,不由站住脚,满心忐忑的等待着后续。

    他们虽然并非各个都像王用汲那样敏锐,但见那老仆的反应,都不由担心起,海大人是不是真的病了。

    又过了好一阵,老仆才去而复返,将院门敞开道:“这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赵昊点点头,对高武笑道:“你守在这里,不用跟进去了。”

    高武点点头,待赵昊跟着老仆进去,他便如门神般挡在海瑞家门口。

    其实赵昊多虑了,外头这些都是真心仰慕海瑞的民众,并无擅闯民宅的私生饭。他们现在以为海瑞真病了,只会在外头诚心诚意祈祷海大人早日康复,又怎会闯进去打扰治疗呢?

    赵昊进门后,见里头竟只是个小小的三合院,与自家在蔡家巷的旧居规制相仿。但大小只有自家的一半,而且也不周正。

    再仔细一瞧,他才发现,原来这是用围墙,将一座完整的一进四合院分隔成左右两家,怪不得会这么别扭。

    见他望向那道突兀的围墙,老仆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解释了一句道:“大理寺官舍紧张,只能如此。不然我家老爷,可住不起这春松胡同。”

    赵昊点点头表示理解,便跟着老仆进了堂屋。

    堂屋里拉着窗帘,也没生炉子,黑黢黢如冰窖一般,赵昊一进去不禁打了个寒噤,感觉这里比外头还冷。

    但更冷的是海瑞望过来的眼神。

    赵昊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那张纸,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那一刻,赵昊终于知道,这世上真有可以杀人的目光。

    他竟有转身逃走的冲动……

    “这首诗是谁写的?”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海瑞已经开口发问。

    “我。”听到海瑞声音中的疲惫与心碎,赵昊终于镇定下来,淡淡一笑道:

    “那日见海公如行尸走肉一般,便写了这首拙作相赠。”

    说着他将两扇屋门推开到最大,让外头的阳光照射进来。

    阳光照在海瑞身上那打了补丁的袍子上,也照在他手中那张纸片上。

    只见那纸上写道:

    ‘长空孤影高飞雁,鄂渚残阳带血痕。何事明珠沉碧海,煌煌天日蔽微云。西风萧瑟秋声紧,过雁凄惶暮色沉。

    只为圣朝除稗政,岂能素位惜此身。难寻凤阙连霄汉,泪眼迷离望北辰。宫车晏驾圣容远,照鉴忠臣孝子心。

    膝下荒凉二子丧,哀哀乌鹊悲旧林。不能一死全忠义,尚有萱堂白发人。是非功过有公论,何用唠唠问鬼神?’

    ps.保底第二更送到,另外这首诗是不是抄的,是我写出来,又拜托青衡兄润色出来的。虽然青衡兄改完之后,我已经找不到原先的影子……青衡兄威武,求月票!推荐票!



第二十八章 大明病人
    阴沉逼仄的小院里,只住着海瑞和老仆两人。

    那老仆唤作海安,是海瑞的远房堂叔。除了仆人之外,他还兼着海瑞的书童、门子、厨子、洗衣婆、扫地工等多项工作。

    没办法,谁让咱海大人穷呢?不过这也逼得老头子大把年纪掌握了多种技能,不然还真看不懂那首诗。

    海瑞出狱后行尸走肉般的样子,海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是以见到赵昊那首诗,居然将海瑞的心理状况,剖析的淋漓尽致,海安这才抱着万一的念头,将他引见给自家老爷。

    果然,原本形如枯槁的海瑞,看到那首诗后,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命海安将写诗的人带进来,要看看此獠有何居心?

    听了赵昊的答复,海瑞的目光更加冰冷。只是那冰冷背后,似乎还透着丝丝怒火。

    赵昊知道,那是被人看穿心思后的恼羞成怒。

    他承认,自己写这首诗来激海瑞,其实是有赌的成分。

    但看到海瑞这反应,赵昊便知道,自己赌对了——眼前这位海瑞海大人,根本不是什么诸邪不侵的大明神剑,而是一个可怜的心理病人。

    只是如今还没人能定义这种病,要到四百年后,它才有个名字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赵昊曾经看过一篇闲得蛋疼的医学研究,说海瑞很可能在嘉靖四十五年的一系列变故中,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因为他上书后嘉靖皇帝便一病不起,直至驾崩。这让他感觉先帝之死,自己难辞其咎。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几乎同时,他的两个儿子也在惊吓中相继夭折……

    海瑞是儒家的忠实信徒,深信‘天人合一’之说,自然会认为,自己二子相继夭亡,乃是天人交感所致——通俗说来,便是因为他害死了天子,上天便降下天谴,夺取了他的两个儿子。

    这种认知一旦形成,对海瑞这样的一根筋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让他陷入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放逐、乃至自我毁灭的死亡螺旋中。

    而这些,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具体症状。纵贯他后半生的一系列偏激表现,很可能也源自于这次的创伤。

    赵昊决定帮帮他。

    因为他对敢于为民请命者,从来都心怀一份敬意。

    而且哪怕从最功利的角度讲,海瑞可是未来的应天巡抚,也是大腿之一啊。

    虽然这大腿上的毛很扎手,抱起来不会那么舒服。可只要你手段高明,依然可以借这柄神剑,去斩破满地的魑魅魍魉。

    自然不能任海瑞自暴自弃,最后成了用都没法用的偏执狂……

    ~~

    “你为什么要写这首诗?”只听海瑞冷冰冰问道。

    “因为我十分尊敬海公,我不能坐视海公病了,却无动于衷。”赵昊便温声答道。

    “一派胡言!”五十岁男子的心防,岂是他三言两语可以攻破?更何况海瑞这样如岩石般强硬的男人。只听他冷冷一笑道:“本官身体健康的很,连头疼脑热都没有。”

    “海公的病在心里,”赵昊摇摇头道:“心里的疾病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你的精气神,让你精神混乱,行为异常,若不重视起来,抓紧治疗,必将毁掉你这个人。”

    顿一顿,赵昊又迎着海瑞的目光,沉声道:“而且海公还是掌管全国法司的大理寺官员。你的心里一病,危害的可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这话算是说中海瑞最大的隐忧了。诚实的海大人不由自主的微微点头,嘶声道:“本官屡次上书求去,奈何朝廷就是不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海瑞忙重新沉下脸道:“但本官求去,并非认为自己心里有病,只是挂念老母无人奉养而已……”

    “海公连死都不怕,为何却没有胆量,直面自己的内心?”赵昊向前逼近两步。

    海瑞上身不由稍稍后倾,皱眉道:“本官日三省己身……”

    “那太好了,你可敢与我坦承交谈一番?”赵昊洒然笑道:“发誓自己所说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毫无矫饰的肺腑之言?!”

    “本官为何要跟你个黄口小儿多费口舌?”海瑞板着脸哼一声道:“本官从不说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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