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说了!”南离突然大声发作,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迅速平和下来,“源方,帮我挑些皮子做嫁妆。”
话虽如此说,那天夜里南离还是失眠了。他想着他跟阿桑那些时而甜蜜时而辛酸的过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突然间,他隐约间听到阿桑唤他的声音。他认定他一定是听错了,自嘲地笑了笑,翻了身把耳朵捂住,但是那声音却越发绵绵不绝起来。他疑惑地打开门,迎着寒风打了个寒战,随即便发现了蹲在门前瑟瑟发抖的一团黑影。南离差点以为那是耐不住饥寒,早早下山觅食的动物,正待一脚踢开,那团黑影看见他,却惊喜交加地迎了上来,俨然正是阿桑的声音:“南离,你终于开门了。你母亲不让我见你,我好容易爬进来的,摔了好几跤,外面快冻死了。”
南离手指颤抖着摸出一颗夜明珠,夜明珠照见阿桑冻得发青的脸和欣喜的眼神。阿桑正想缩头进屋子来避寒,南离却突然一抬手,将门关上了。任阿桑在外面如何敲打如何哀求,他就是不肯开门,靠着门站在门背后,独自泪流满面。
阿桑的求告声渐渐稀疏下去,终于听不见了。南离唱出一口气般打开门,却意外地发现她并没有离开。冰冷的月光照见地上蜷缩着的小小一团。他走过去,探了探鼻息,又试了试体温,见她人事不知,衣衫单薄,呼吸微弱,四肢冰冷,估计着她是冻晕过去了,暗骂一声活该,到底不忍,将她抱回了屋子,放到榻上,犹豫了一下,整个人也靠到她身旁,为她驱寒。
乍暖还寒,南离房中的炭火生得很旺。被衾里很是暖和。冻僵的阿桑渐渐有了知觉,睁开眼睛。床边放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是南离日里经常把玩所用。她借着那光芒看清全屋,暗中腹诽一声奢侈浪费,不过很知趣地没有说出来。她试探着往南离身边移动,见南离的长睫毛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于是仿佛得了鼓励一般,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耐心地移动,最后终于将大半个身子成功地转移到南离的身上。
阿桑在这边悉悉索索,做各种小动作的全过程里,南离其实一直很清醒。他的心矛盾得厉害,心中有两个声音如天人交战一般,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闭着眼睛装睡。但是阿桑太过猖狂,他只能睁开眼睛阻止她。
“下来!”南离冷冷看着骑在他身上的阿桑,厉声说道。
阿桑被南离的疾言厉色吓了一大跳,乖乖地从他身上翻身下来,踌躇了片刻,见南离没有立时要赶她走的意思,赶紧重新睡到他身边躺好。
南离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又泛起一种失望和不甘。他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说什么,仿佛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都会留下遗憾,可是,若就这么到此为止,他实在不甘心。
但是实际上南离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他只需要选择。拒绝或者接受。因为阿桑不过安分了片刻,又开始动作了。
“你把手伸到我衣裳里头做什么?”南离倏地按住她的手问道。
“我……冷啊。”阿桑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我想把你衣裳脱掉,大家一起暖和暖和。”
“胡闹!衣裳脱掉,又怎么会暖和?”
“是吗?可我记得,只要我们把衣裳脱掉,哪怕是在冰天雪地里,你都能让我暖和起来。”阿桑道。
南离闻言只想骂阿桑糊涂,转念一想,脸却是红了。滚实在是天底下最有益身心的运动,他们滚在一起快活的时候,的确无论天气有多么冷,身体和心都是火热的。可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
第105章 第 105 章
那天夜里他们就在反复的拉锯之中僵持着。阿桑对南离说遍了各种动听的话,简直比她从前那么多年说过的加在一起还要多。南离原本是满腹的幽怨,心如同燃尽的木柴一般死寂一片,然而在阿桑的软语央求和甜言蜜语之下,早已冷掉的灰烬之中又有微弱的火苗一点一点升起。
“别动!你先把话说清楚,你到这里究竟做什么来了?”南离一边按住阿桑上下游走不定的手,一边刻意冷着声音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其实已经脱得七七八八了,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阿桑是如何用各种拙劣的借口,哄骗他把衣裳脱掉的。事情只如同隔了一层纸,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捅破,阿桑用遍了所有拙劣的借口,目的只有一个:想办法脱掉他的衣裳,向他求欢罢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南离不愿意想得这么清醒。他反而想起众人交口相传之中阿桑对那个叫清的男子的追求:一开始对方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然而在她死磨硬泡、坚持不懈的攻势之下,最后还是默认了她的存在。想到这里,南离的心中就开始刺痛,他只感到酸楚。
“说,你到底来做什么?那个清知道你背着他偷偷摸摸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吗?”南离又按住阿桑的另外一只即将伸过来的手,语气生硬地问道。南离想,倘若阿桑的打算是先同他快活一场,再如同当时问候即将出嫁的子羽那般,追问他一些没油没盐的问题,诸如他的妻主待他好不好、是否心甘情愿嫁过去、祝他幸福之类,他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先在盛怒之下把阿桑活活掐死,然后自己也撞墙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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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阿桑回答的语气是那么的蛊惑。“我来睡自家的男人,何等光明正大,怎么叫做不清不楚?”
她一边说,一边吻上他的唇,在他的唇间反复研磨,沿着他脖颈一路亲下去。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细细听了一回,突然间笑了:“你动心了。看,你的心跳的这么快,跟打雷一样。你又何必装作无动于衷?”
“因为我是有尊严的。我还要脸。”南离颤声答道,他只觉得胸腔里的酸涩之意即将弥漫出来,“我再问你一遍,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清和我之间,你究竟选哪个?”
“傻子。当然是你了。一直都是你。你难道不知道吗?”阿桑伏在南离的胸膛,呢喃着说道。
“好,我是认真的。我当真了。”南离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再去阻拦阿桑持续向下游动的手。
但是其实那天夜里,他们并不如阿桑事先预料的那般尽兴。久别重逢之下,阿桑尚在回味再三,难舍难分之际,南离却冷不丁推开她,一言不发,披衣而起。阿桑起初只当南离又在闹别扭,吓得不敢说话,待到他打开房门,任清晨那清冷的寒意吹了进来,阿桑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去寻清。找他决斗。”南离回答。
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毅然从火热的被窝里爬起来,迎接外面的一片冰寒。他的确有太多的事情要忙碌:如今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履行同汀兰的婚约了,就算阿桑只是同他玩玩而已,一夜之后就会离他而去,他也不可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嫁给汀兰,他知道他没办法忘记过去。那么汀兰家的聘礼要如何偿还,为此暴跳如雷的姚宛要如何安抚……许多繁复的事情都摆在他的面前。不过,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去寻清决斗。
南离并没有忘记,几个月前,清以阿桑的归属为赌注,同他约斗,他惨败而归。如今阿桑既然口口声声说选择了他而不是清,又很有诚意地来到姚寨寻他复合,他总要在人前将失败的场子找回来,这才算名正言顺。
“你疯了?你打不过他的!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赢你赢得太轻松……”阿桑满脸惊讶,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她瞬间意识到这种说法可能伤了南离的自尊心,竭力想补救,然而很不幸地越描越丑。
“那你到底要我,还是要他?”南离羞愤不已,问道。
“自然是你。”
“那我就得去寻他决斗,把你赢回来。总这样偷偷摸摸的,这算什么?”南离道。他眼睛里满是倔强的光,胸腔之中满是悲壮。他不是不知道他和清之间的武力差距,清野蛮直接的暴力打法更像是野兽的斗殴,是他完全招架不住的,迄今为止,思及当日情景,他被清踩断的腿骨还在隐隐作痛,他不是不知道,如果他直接同清决斗,希望渺茫,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阿桑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不用麻烦了。”阿桑突然间说道。
“你什么意思?”南离很生气地问道,“你对我说过什么,又想不认账了是不是?还是,你仍旧想着左拥右抱,幻想着我和清会和平相处?你觉得我能忍得了他?还是他能容得下我?”
阿桑想了很久,才明白南离究竟在想些什么,顿时哭笑不得。“南离,你想多了。”她将南离重新拉回床榻边,向他解释道,“我们稷下川的女人,到底选择哪个男人,决定权始终在我们自己手里,并不是靠两个男人野蛮的打架来决定胜负的。我早说过,我选你,一直以来都是你,从来没有过别人。”
“清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好?他长得像秀秀,又比我能干,岂不是满足了你对男人的一切要求?还是,他总是打你,把你打痛了,所以你跟他闹别扭,故意不选他?那若是突然有一天,他后悔了,他发誓对你温柔,你会不会抛下我,又去选他?”南离问。
这次阿桑沉默了很久。她在说真话和说假话之间反复抉择着,最后终于决定说真话。
“你放心,他不会再回来了。”阿桑道,“我去追求他,是因为我怀疑他是姬姓部落的人,想借机接近他,好调查一些事情。起初我的进展很是顺利,我知道了莫问和秀秀的死因,知道了那种脏病的解药,还发现了姬姓部落在稷下川潜伏颇深的奸细。但是后来,我听说你要再嫁了,一下子慌了神,做事出了纰漏,被他发现了。他很生气我骗他,我们大吵了一架,他就离开了。他若再回来时候,只怕就是稷下川和姬姓部落兵戈相见的时候了吧。”
靠欺骗男人感情套取情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故而阿桑含糊而过,语焉不详,但是实际上,她的经历要惊心动魄得多。
季秀死后,阿桑深感愧疚,决心寻出真凶,替季秀报仇。那时候她那般伤痛,几近疯癫,半是伤感难过,半是刻意伪装。当她在人群中看到长相酷似季秀的清的时候,起初以为是季秀复生,喜出望外,但随着她和清的接触越来越多,她发现了许多令人震惊的罪证。譬如说,清把季秀等人当成棋子,逼着他们依靠色相猎取情报;又将姬姓部落中一种已经被研究透彻、可以控制自如的脏病引来稷下川,引发了那场令民众恐慌的浩劫。
姬清出自姬姓部落,是一个野心勃勃,狂妄自大的男子,轻视女人,同时又有着相当高的才能和很强的行动力。当年的莫问君,就是姬清亲手推下河里淹死的。这样的男子本不会被感情所束缚。故而阿桑在接近他的时候,颇费了几分周折。
幸好,姬清对曾经令季秀不惜搭上一条命也不愿意背叛的女人颇感兴趣,再加上姬姓部落的男子,天然有一种征服欲,而身居稷下川姜姓四寨首领之位的阿桑,自然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征服目标。
凭了这些原因,再加上阿桑将姜姬传授给她的那些抚慰男人的技巧发挥到了极致,她终于渐渐获得了姬清的信任和认可。纵然姬清平日里喜怒如常,动不动就喜欢打阿桑,但是阿桑确实在他安静的时候,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情感,那是她在南离、季秀等人的眼睛里,时常能够看到的。她知道,这个叫做动心。
“原来如此。姬清既然是姬姓部落的人,而你从小就被教导,坚决不能重蹈你母亲的覆辙,你连季秀都不敢爱,自然更不可能爱上他。”南离何其聪明,早从阿桑含糊的语意中猜出了大部分真相。
“我当然不会爱上他。我的心就这么大,已经被你装满了,怎么可能再去爱上别人?”阿桑有些尴尬,赶紧描补道。
“你忍辱负重,接近敌人,弄清楚了那种脏病的来源和防治手段,已是立下大功。想来大首领之位,自是非你莫属了。”南离没有理会阿桑的表白,思路清晰地分析道,“只是,既然事情败露,以姬清的秉性,他知道你骗了他,必然大发雷霆。你能在他盛怒之下保得性命,实属不易。但此人才能出众,无论暗中伏击,还是引来姬姓部落大军同稷下川正面相抗,你都无力抵挡。更何况,你很清楚,哪怕没有这档子事,稷下川和姬姓部落之间,早晚仍有一战。而屈指算来,整个稷下川里,有资格同他周旋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了,故而你才会来寻我。“
阿桑的脸红了。她有些尴尬。“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她有些气恼地说道。
“相信,我自然相信。”南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在她唇间轻轻吻了一记,“只是我们稷下川的男子,到底选择哪个女人,决定权也在我们自己手里。既然你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你,你就不该总是骗我,瞒我。我们是夫妻,很多事情本来是应该共同承担的。你可知道,你做下的事情,有多么凶险?”
他们正在含情脉脉的对望间,屋子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姚宛一脸愕然地站在门口,阿桑靠在南离胸膛上,向姚宛比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炫耀姿势。
姚宛脸色难看,不由得破口大骂:“南离!你究竟还要不要脸?都收了汀兰家的聘礼,却还同这个狠狠抛弃过你的女人胡混!呵呵,稷下川的大首领,说起来好威风的人物!可你也不想想看,这个女人若是真心想同你和好,难道不会光明正大来见你,非要半夜偷偷来这么下作!”
“我本是光明正大来求着见你的,你的母亲索要猪两百头,羊两百只,不然就不要我进门。如今仓促之间我确实拿不了这么多。”阿桑赶紧向南离解释说。
“不用理她。”南离的目光未从阿桑脸上离开过,“如今稷下川百废待兴,猪羊之物正是用得着的时候,便是有这么许多,也不该拿来挥霍。”
他们不再理会姚宛的破口大骂,他们旁若无人地穿好衣服,手拉着手,坐在车子上,向姜寨的方向而去。一路之上他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目光所到之处,皆有稷下川勤劳善良的子民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向他们的大首领和大首领唯一的夫君致以诚挚的敬意。
南离对此泰然受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想,他们肩负着让稷下川变得更加美好的重大使命,愿意为之殚精竭虑,百死不悔,故而受得起民众的任何大礼。
一路上阿桑总是忍不住向南离看过去,她紧紧拉着南离的手不肯松开。这是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是她倾心以授的男人,她曾经为了他,委屈和辜负了许多人。而他确实也没有辜负她的厚爱,但凡她不擅长的那些领域,恰巧是他的所长,她的短板,他会耐心为她补上,细致温柔,不求回报。
“你还是做错了一件事。”南离说,“我知道你对秀秀愧疚,想为他报仇,你觉得你身上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遇到事情什么人都不愿意告诉,一心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可我们是夫妻,秀秀的事情,也该是我们一起分担的,若你早些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或许你就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了。”
阿桑心中颇不以为然,但是她却没有说出来。她想了想,凑到南离面前,又亲了他一口。“还记得从前祭坛上的那个阴阳鱼吗?我曾经说过,我们都只是其中的一半,现在,我们终于完整了。或者,你觉得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才算完整?”她笑吟吟地说道。
有的事情是南离很想知道,却绝对不会发问的。譬如说阿桑究竟对姬清有没有动过心,如果季秀未曾死去、子羽未曾嫁人,又会怎样。他想,难得岁月平静安稳,九分清醒一分糊涂,或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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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是阿桑不可能忘记,却永远不会提起的。譬如说真相大白时姬清愤怒痛苦的眼神,季秀临死前对她说的悄悄话以及子羽出嫁时候朦胧的泪光。她想,许多东西都如同指尖握不住的流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珍惜当下,便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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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上古女尊)》作者:司晨客
文案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南离姿容俊逸,才华盖世。从前他是稷下川四君之首,如今他是稷下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男性大祭司。
阿桑身世坎坷,心地纯良。从前她是母亲不愿承认的痴傻儿,未来她会成为一统稷下川九寨的部落女首领。
南离的心愿是让祭宫在他的领导下发扬光大,同阿桑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阿桑的心愿是为稷下川民众谋福祉,让所有人都过上快活的日子。故而矛盾重重,一地鸡毛。
相爱容易相处难,第一最好不相恋。
本文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