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起邺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唐时星光
尘落心下诧异,九叔登基以来,刘桃枝应该是一直随侍左右的,今日怎么会突然来了她这里?
“殿下,太上皇急召您入宫。”刘桃枝对她行了一礼。
尘落收回了思绪,见他神色不对,突然一个激灵,难道九叔出了什么事?……她不敢耽搁,忙随他出了府。
尘落本想骑马入宫,可是刘桃枝却拦住她让她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马车一路疾驰起来。尘落在车中坐着,刘桃枝在前赶着车,她问他话,他却不答。她突然觉得这条路好长…这车里好闷…她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那声音让她变得越发浮躁……
车子停了下来,刘桃枝挑开帘帐扶她下车,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乾寿堂门口。
她没有去扶他,而是自己跳下了车,快步向堂中而去。
推开紧闭的大门,屋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她只觉得喉中不自觉泛起一阵恶心,那感觉让她很是压抑和难受。
她望向上首,只见高湛仰躺在和士开腿上,大张着嘴,努力喘着气。桌案上的酒菜狼藉一片。和士开跪坐在那里,眼圈红肿。周围围着不少太医,他们交头接耳又唉声叹气……旁边还有几个衣着单薄的女子被侍卫们押着……而太上皇后立在一边,面上无甚表情……
她有些颤抖地轻唤了声:“九叔?……”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她。和士开见了忙对高湛说:“陛下,陛下,公主来了!您看看!公主来了!”
尘落心中咯噔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止不住颤抖地拉住高湛的手,声音却难掩恐惧的叫道:“九叔!”
高湛痛苦地睁开眼,有些不舍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很轻,似乎在努力说着那个熟悉的称呼:“茹…茹…”他抬手想要摸她的脸却没有力气…
尘落忙扶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泪水流淌下来,湿了他的手。
他微微勾了勾唇,突然表情痛苦,又长大了嘴,努力喘息着……他觉得喉咙似乎被谁大力地钳住,呼吸越来越困难。看着眼前的人,想要看清却变得模糊起来…
和士开哭出了声,声音满含悲伤。
高湛似乎留意到了他,抬手指向他,和士开接住他伸过来的手。高湛似乎用尽了力气,生怕会抓不住。他唇边轻轻溢出几个字:“莫要辜负了我的嘱托…”这句话说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和士开紧紧回握着他,泪如雨下,似乎在表示自己的决心。
高湛又看了一眼尘落,缓缓闭上了眼,泪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生命的最后,他有太多的不舍,可是却没有力气再说…他舍不得这荣华富贵,舍不得这美酒佳肴,舍不得他的后宫佳丽,即使这些最终断送了他的性命……但他只有享受着这些才有种证明着自己存在的感觉,才有种活着很好的感觉……他只是遗憾没有留徐之才在身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享受这些了……
一切光影褪去的最后,他想到了自己最美的那段记忆。那是在他九岁的那年,他娶了邻和……可是现在他想努力回忆起与邻和一起的短暂时光,却不知道为何,满脑子都是自己侄女的身影…她一身红色的狐裘,她为自己斟酒,她嘴角含着笑容地叫着他九叔……这样想着,他嘴角也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意识更加模糊,他听不到周围人的说话,只觉得脑中又多出了很多的人,他们像噩梦一般纠缠了自己太久……
三哥…六哥…七哥…百年…孝瑜…孝琬…我建了这么多寺庙超度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还不肯放过我…难道我高家真的陷入了这样的循环,所有的男人都活不过四十吗?……我才三十二岁……我不想死……
大哥?…是你吗?你为什么也来了?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你在嘲笑我吗?还是你也要帮自己的儿子来索命?……
……为什么茹茹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她要是你的女儿?!……如果不是…此生我就能堂堂正正地爱她了……
如果此生,我们不是叔侄该多好……
尘落感觉到自己手中握着的手向下划去,心中突然被什么撕裂了一般,她大叫着:“太医!太医!你们愣着干什么!太上皇昏过去了,你们还不赶快过来!……徐之才!和大人,快去召徐之才回京!……”
和士开按住她慌乱指挥的手,声泪俱下:“殿下,太上皇他已经…徐之才我前日就命人去叫了,只是现在他来了也没用了……”
随着他的话落,太医们都跪了下来开始抹着眼角。
尘落摇了摇头:“你胡说!分明是你怕徐之才得宠才不想他来!”
她甩开他的手,摇着高湛:“九叔!九叔!你醒醒!你别吓茹茹!你不是说等到天气暖和些要和茹茹去骑马吗?……你之前送茹茹的生辰礼,茹茹一点都不喜欢,你要在生辰当天重新送我一份我喜欢的才行!…九叔…你不是说想让茹茹多陪你几年吗?……茹茹不嫁到周国去了好不好……”尘落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便有些泣不成声……
和士开叹了口气,看着高湛仍然握着自己的手,心中有些悔恨。公主说得没错,他因为嫉妒,因为想要升迁才让太上皇外放了徐之才。如今太上皇病情突发,他悔之晚矣…为今之计,只有不辜负太上皇的嘱托了,他要保住他这一脉的皇位,好好辅佐皇帝!
“和大人!我们孤儿寡母还要指望着你,太上皇虽然去了,但是我的儿子还在皇位上!”胡氏突然开口打断了屋中悲伤的气氛,她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悲哀,反而带着淡淡的喜悦。
尘落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九嫂,心下悲凉……九嫂……在你心中难道早就盼望着九叔早点离开了吗?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和和大人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了?!
和士开似乎回过了神,忙命令刘桃枝封锁消息。他又看了一眼仍然跪坐在旁边的尘落,抱拳道:“还要委屈公主几日,发丧之前,公主请在宫中暂住……”
尘落瞥了他一眼,努力压下了悲伤的情绪,淡淡道:“和大人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和士开愣了一瞬,旋即道:“自是记得,公主放心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高湛的死写得平静了一些,但是挺难受,总觉得他最后的几年虽然肆意却挺苦的,因为总有各种噩梦幻想缠身。茹茹的话,我觉得她从最初的害怕和恐惧到现在对他的死难过也是正常的,就算他害死了孝瑜和孝琬,但毕竟高湛对她真的很好了。如果不是叔侄,没有先前的那些纠复,没准茹茹也会爱上高湛的。
另外南北朝时的琉璃应该是指的玻璃,不是现在意义的琉璃,至于泛着其他色彩是工艺和提纯的问题。
☆、时局动荡
徐之才在高湛驾崩后的第二日赶来了邺城,可是一切已晚。和士开没有留他,称太上皇病情好转,又将他遣回了兖州。
和士开本想让尘落去含光殿暂住,不过她觉得既然都要被禁足,倒不如呆在乾寿堂帮那些被留下照看九叔遗体的人…所以连续三日,她都宿在了乾寿堂的内殿,外面的狼藉已经被人收拾干净,可还是能闻到些酒气和血腥的味道……
这几日她夜夜梦到九叔,梦到他拉着自己的手说他不想死……其实想想,九叔很可怜,很软弱…二叔在位的时候,他费尽心思去讨二叔的欢心,以此方法存活。六叔的时候,他恐被害,虽然总在筹划,却也活得心惊胆战…他死前种种幻象都是他心魔所致,他无法摆脱害死了那么多亲人以后的恐惧……
和士开推门而入的时候,正见到尘落一身素色的衣服立在棺木边上。见她神色有些憔悴,他走过去恭敬道:“公主,您去内殿休息吧……”
尘落看向他,又低头看了看棺木中的人:“和大人什么时候发丧?”
“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好……”和士开言道,又看向眼前有些消瘦的人,“臣希望殿下您能给安德王写封信安抚他。他得知您在宫里后,已经两次欲闯宫了……臣想公主殿下也不希望他有事吧……”
尘起邺城分节阅读52
尘落扶着棺木的手一抖:“和大人,你若敢动我五哥,我必不会放过你!”
“公主言重,臣怎么敢动安德王…”和士开勾着唇。
“和大人究竟准备何时发丧!你已经软禁了我三日,不知道和大人因何理由至今仍不公开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尘落怒道。
“我也想知道。”一个声音接道。
尘落和和士开闻声看向门口,正见黄门侍郎冯子琮立于门外。他缓步走了进来,对尘落拱了拱手又对和士开恭敬道:“和大人,太上皇既已驾崩,理应迅速通知宗室大臣前来,为何秘而不发?!此举岂不是引来朝臣的议论?”
“冯大人说得哪里话,莫不是怀疑我对太上皇和皇帝的忠诚?”和士开言道,“神武、文襄帝的丧事,都秘而不发。现在皇帝年幼,王公中恐怕有不少对朝廷怀有二心的。太上皇临终托付我,我怎能负他。我想先召集一些王公大臣到凉风堂,和他们一起商量后再决定发丧之事!”
“和大人三日来未有任何传唤,不知要召集何人前来,我愿代为通传,此事应尽快解决才是。”
和士开思索了一会,道:“我觉得应召领军娄定远,录尚书事赵彦深,侍中及尚书左仆射宁都郡公高文遥(元文遥天统二年被赐高姓),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唐邕,领军綦连猛,领军高阿那肱,辅政大臣、度支尚书胡长粲几人前来。”
“和大人为何不召赵郡王同来商讨?”冯子琮言道,“赵郡王是宗室老臣,又威望甚高,此时正应该……”
“就因为赵郡王身为宗室,位高权重,想想当年孝昭帝(高演)的事情,皇帝年幼,此人断不可留!应让他尽快离京才是!还有领军娄定远,他兵权在手,若有异心,必是祸患!”
尘落闻言思索起来,和士开所召之人是与他同称“八贵”的几人。其中赵彦深历事累朝,喜怒不形于色,不知他站在谁那边,剩下的人中除了娄定远和元文遥外,基本都与和士开同仇敌忾。和士开一贯忌恨太尉录尚书事赵郡王高睿,而娄定远和元文遥正与赵郡王来往甚密。如果他们联合起来确实能有当年六叔和九叔夺权的实力,但是赵郡王一向耿直,又深受祖父神武皇帝的养育之恩,一直忠于祖父这一脉,当是不会有反心的……此事和士开将赵郡王排挤在外,又如此明目张胆的欲矫诏外放他,虽以这样的借口,但恐怕还是怕赵郡王夺了他的权吧……而且他若借此孤立了赵郡王和娄定远,再夺娄定远的兵权便容易多了……她瞥了一眼冯子琮,他是太上皇后的妹夫,不知道此事上他是否会偏帮于和士开?若是是的话,赵郡王他们……
正思索间,冯子琮已经开了口:“和大人,此事多有不妥。我以为大行皇帝是神武皇帝的儿子,而他是在生前就将皇位传给了当今的陛下。群臣之所以能够富贵,都是他父子二人的恩德所致,只要使在朝的贵臣能保持他们的地位,王公们一定不会有二心!时代不同,事情也各不相同,如今的事情又怎能和神武、文襄帝的时代相提并论!赵郡王他们衷心为国,曾辅佐大行皇帝多年,是我齐国的栋梁,如若因为猜忌外放,在此朝廷更替阶段反而容易使朝局动荡。”
尘落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她忙言道:“冯大人说得极是,现在又岂能与祖父和父亲那时相比,陛下已经登基多年,朝局本是稳定的,若始终拖延发丧之事反而会惹来诸多事端,让人质疑和大人此刻的用心。况且和大人也应该希望太上皇能早日入土为安吧!”
和士开看向她,眼中快速地闪过些什么,但似乎有些动容和犹豫。
冯子琮又道:“和大人可知坊间这两天的传言?和大人几天没出过宫门的消息和公主殿下可能被禁足宫中之事已经传开,现在连市井百姓都开始怀疑太上皇是否驾崩的事情,更何况是诸宗室大臣。若是时间久了您却还不举丧,只怕会生出更多的变化。”
“……”和士开又思索了会儿,才道,“那便通知诸宗室大臣此消息,今日发丧吧…”
太上皇帝高湛崩于邺宫乾寿堂的消息很快便传开,皇帝高纬带领群臣为其举哀,又下令大赦全国,追赠太上皇帝谥号武成,庙号世祖。同时,太上皇后胡氏被尊为皇太后,东平王高俨改封“琅琊王”。
不久后,皇帝又下诏准撤销武成年间从事营建制造等事的工匠和官员。准掖庭、晋阳、中山等宫的宫人及邺下、并州太官官口二处年六十以上者和有病的奴婢放归民间。准因亲属犯罪而遭株连流放在外者放回原籍。
尘落初听此政令,暗暗称赞起了堂弟的举动。九叔在位时,因骄奢淫佚,徭役繁多,赋税苛重,官吏和百姓都感到困苦。此令废止放还了这么多服役及宫中之人,不仅节省了宫中的开支,也让不少人得了自由,还能让民间的劳动力增加。作为新皇刚刚亲政的一道诏令,可谓利国利民,想必百姓见了也会开心的。
发丧不久,和士开与元文遥,赵郡王高睿以冯子琮为胡太后妹夫,恐其干政为由,同请皇帝下诏将其外放为郑州刺史。
尘落在府中听到五哥带来的消息时不禁摇了摇头。如果那天不是冯子琮帮赵郡王他们说了话,又力劝和士开发丧,恐怕现在被外放的人就是赵郡王了。
和士开不仅记仇,还擅用反间之计,让赵郡王他们不辨敌友,自毁了一条手臂…
“妹妹,你这几日没什么事吧?”延宗见她摇头,关切地问道。
尘落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才道:“我没事,不过被禁足了几日,倒是五哥,你不知道闯宫这事很大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知道你在宫里几日未归,我能不担心吗?!”延宗没好气道。
“我当然知道……”尘落不知怎么的,委屈的同时竟有些小脾气上来,“可是五哥要用聪明点的办法吗!怎么能明目张胆去闯宫呢?这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在这种时候,给你扣个罪名怎么办?而且……”“而且因为九叔的关系,和士开应该不会伤害我的”话,她最终没有说出口,平静了一会,她语气温和了许多,觉得自己着实不应该对五哥发火,略带歉意道:“对不起…五哥,让你担心了……”
延宗叹了口气:“算了…这些日子你也没休息好,如今回来了也该松口气了。这皇陵还没修好,在下葬之前,你也趁机好好休息休息…”
“恩…”尘落揉了揉太阳穴,她是想休息,可是又不想睡着……突然想起什么,她抬头问道,“五哥,听说你向太后和陛下建议外放和士开?”
“是呀。不光我,元文遥,娄定远,赵郡王高睿,还有十四叔冯翊王高润等人也都向太后上书建议过。不过太后推说和士开曾服侍先帝左右,怎么也要等下葬之后才可以。”
其实我们不想同意,赵郡王当时更是各种反对,一直在和太后说。但是太后明显怒气上来,想她既然已经让步,我们也便先退一步了。
尘落听着有些游神,诸多宗室大臣进言之事她倒是听到些风声,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赵郡王义正言辞苦劝太后之事,恐怕宫中已经传开。他们如此强势的去请命,若是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了……不知为何,她心中总隐隐觉得不安,以她对和士开的了解,他可不是会轻易放权的人。
延宗见她发起了呆,轻唤了一声:“妹妹。”
尘落回过头来看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五哥…这事情你还是别再继续参与进去了,可能的话,也劝劝赵郡王。毕竟和士开是太后的禁脔,又蒙陛下器重,恐怕他们心里都不想将和士开外放…如果强硬下去的话,成功了也只会遭到陛下的忌惮…赵郡王耿直,虽然我一直因为大哥的事情不喜欢他,不过也不希望他有什么事。”
“这事你不用操心,五哥心里有数。”延宗没有在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尘落只得心下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下三月的小榜感觉点击率下降不少。。。呜呜。。。上部最后几章。齐国内部开始争权
☆、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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