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长安

    一到广宁王府，延宗便跳下马直奔了进去。

    孝珩站在树下，白衣轻扬，手腕轻转，简单的笔触，便在纸上勾勒出一幅山水画作。

    听到响动，他没有抬头，直到延宗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他才放下毛笔，推开镇纸，小心地将画拿起来。

    “二哥，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延宗双手撑在膝，肥大的身子摇摇欲垂。

    “何事把你急成这样？”孝珩依旧欣赏着刚完成的画作，心不在焉地问道。

    “这个…”延宗从怀里掏出一根五彩的羽毛。

    孝珩目光触及的一瞬，手下些微一颤。

    延宗继续道：“昨夜，我去了皇陵…结果到夜里的时候我喝多了酒，神智不算清醒，可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鸟飞来，好像还看到了人影。醒来的时候，披风上挂着这片五彩的羽毛…”

    “许是其他的鸟飞过罢了。”孝珩收回视线，又看向画作，心下却因他刚刚所言一紧。

    “不…我有感觉，是妹妹…”延宗看着手中的羽毛，晃晃失神儿，他撺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是她回来了…因为那鸟好像是五郎，昏昏沉沉中，我仿佛还听到妹妹对我说要振作…”

    “但愿只是你在梦中所见…”孝珩的神色涣散，“若她真的回来，不肯现身，要么是偷偷回来，要么是周主同来…若是后者…”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延宗。

    延宗一惊，转身向府外行去。

    “站住，去哪？”孝珩叫住他。

    延宗回头望了一眼孝珩，眼中闪过坚定：“我去找她！若是周主也在，我不会让他们出了齐国！”

    说完，他便跑走了。

    孝珩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去了如何？若小妹一人回来，你要将她带回来吗？她是周国的皇妃，若周主在乎，或许不敢对齐国轻举妄动，若是不在乎，岂不是成了他伐齐的借口？

    孝珩紧了紧手下的宣纸，画中的远山在他的力道下变了形状。

    但若是周主也来了齐国…




尘落长安分节阅读225
    也许注定会让小妹伤心…

    他放下手中的画，望向西斜的太阳。

    小妹，这乱世之中，所谓的和亲不过一时之策，昨日许还是同床共枕，他日便已成仇敌…不管你终将选择哪方，二哥只希望你一切能安好。

    *******************************************

    尘落头上裹着西域胡商的方巾，只将一双水灵的眼睛漏在外面。

    因为刚刚五哥的事情，她多了几分谨慎，这一路上都不停扫着周围街道的景色，路过的行人。

    为了防止麻烦，她挥手示意五郎向远了飞，等它飞出城墙，她才与宇文邕混在商队里一起出了城。

    城外，长孙览早已备好马匹。

    尘落没有耽搁，上马行到他身边，对他淡淡笑道：“走吧！我们回家！”

    宇文邕闻言轻勾起唇，与她一同策马而去。

    延宗没有惊动其他人，他带着几个府兵换作便服在城中找了一圈，又去几个城门问起近来出入之人，听到刚刚有西域胡商从西门离开，他追问了几句，便带着人马向西而去。

    夜晚，宇文邕等人稍作休整便再次上马启程。

    延宗追了一路，见到路边刚刚灭掉的篝火，立即令人去察看。

    “殿下，木头还是热的，应该刚走不久。”一个侍从拱手道，又将一片羽毛交给了延宗，“另外，火堆旁掉落了一片羽毛。”

    延宗接过羽毛，看向前方，声音带着些颤抖：“继续追！”

    “殿下，如今夜色已深…”侍从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打断，再看时，他们的殿下已经策马奔出老远。

    几人无奈，只得上马跟上。

    一路行着，尘落突然拉停了马，望向身后。

    “落儿？”宇文邕见了打马过来，柔声唤了句。

    尘落微眯起双眼，望着远处的黑暗，侧耳倾听一会儿，方开口道：“后面有马蹄声…邕哥哥，让我们的人分几队，向不同方向走吧。若是遇到齐国士兵，只需将车上充数的商品拿出来，说是紧急的买卖，以此蒙混过关。我们先往这周围的树林，找地方蔽一下，看看情况再行动。然后几日后，让大家在潼关会和？”

    宇文邕见她表情严肃，立刻吩咐长孙览派人去安排。

    尘落留意到空中盘旋的五郎，轻吹一句口哨。

    五色鹦鹉闻声，正要落在她肩上，突然意识到不对，可不待反应便一把被一个布袋套住。

    它反抗了几下无果，只得将头拼命钻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五郎乖，一会儿就放你出来。”尘落点了点它的额头，将袋子系在它脖子以下的位置。为了防止它不舒服，还特意调整了松紧。

    “放你出来…”五郎重复着。

    “落儿。”宇文邕安排好一切，扶着她下马道，“我们先去那边。”

    尘落点了点头，将马交给了长孙览，便随他藏身到附近的树林之中。

    不久，马蹄声至，跳动的火光将前方的黑暗照亮。

    尘落望见熟悉的面容，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边上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殿下，这里的蹄印和足迹分了几条路。”

    延宗闻言下了马，走上前察看一番，又吩咐道：“分三路，若是见到公主，以烟火为讯号，再我过去前，一定拦住她和与她同行之人。”

    “是！”随从们领命散去。

    “妹妹，我知道你来了，你在哪？…”延宗的话很轻，但还是飘入了不远处人的耳中。

    尘落不自觉地握住宇文邕的手，心下起伏难定。

    宇文邕感觉到她手心渗出细密的汗，回握住她。

    因为手心的温暖，尘落似乎平静了许多。

    突然，前面响起一声口哨。

    她紧了紧手中的布袋。

    五郎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束缚，连嘴巴都被她用树枝封住。



尘落长安分节阅读226
    延宗继续吹着口哨，见周围都没有动静，心里有失落亦有庆幸。

    过了一会儿，许是前面有鸟飞树动的声音，延宗跨上马，径直去了那方向。

    尘落松出口气，拿开树枝，解开袋子。

    五郎噌地一下飞了出来，似乎是气愤刚刚的事情，它略带报复地踩上她的头。

    宇文邕抬手轰了一下，五郎又不满地跳到他身上。

    “五郎，不许闹了，要不再把你放进去。”尘落威胁道。

    宇文邕看着眼前的人，想到她刚刚的举动，心里腾起些温暖：“他们走了，我们从另一条路走。”

    “好。”尘落应了下来，正要走出暗处，突然又听到传来的口哨声。

    她来不及反应，五郎已经展翅飞走…

    不知为何，她反而泰然了许多，静静看着前方，淡淡道：“长孙大人，你保护好陛下…”

    话未说完，她觉得腕上一重，带着生疼。

    “不许去！”宇文邕开口道。

    “不…”尘落轻轻推开他的手，“五哥不会害我，但是我担心你，毕竟这不是周国。所以一会儿我去拖住他，无论他做什么，你都别出来，只管和长孙大人走…”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走！”宇文邕怒道。

    “邕哥哥，相信我，我会回到你身边…”尘落抬手环住他，轻轻吻上他的唇，“这一次，相信我好吗？…”

    宇文邕听着她清冷又坚定的口气，终究松开了手。

    尘落微微一笑，向树林外跑去。

    宇文邕看着她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不禁撺紧了拳头。

    延宗很快便找到了五郎，又顺着它飞来的方向骑马而来。

    不多时，他看到光秃树木的中间，女子一身黑衣静静矗立在月光下。

    她青丝飘荡，似乎正默默看着他的方向。

    他心中难掩澎湃，跳下了马，随手燃起火折，向她跑来。

    可越是接近他越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似是想将她认清。

    “妹妹？…”他唤道。

    “五哥…”尘落没有动，看着他越走越近，只觉得世界在此刻变得很静很静。

    她轻吹了个口哨，在他身边徘徊的五郎便飞向她，但它只在她头顶盘旋，却不肯落在她身上。

    她自嘲一笑：“五哥送我的五郎，总是这么捣乱…”

    “你…回来看四哥？”延宗想了很久，竟然只问出这一句话。

    “是呀…”尘落语气平淡，“谁知道昨天五哥你好失态，让我看了笑话。”

    本以为延宗会像以前一样生气，和自己拌嘴，谁知对方却没有说什么。

    他望了会儿空中皎皎的明月，又回望向她：“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留下来吧…”

    尘落抬步缓缓行到他面前，顿了顿：“五哥，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延宗看着她的眉眼，月华和火光的映衬下，曾经的稚嫩已经渐渐褪去，留下或多或少岁月的影子，或者是那名为成熟的东西…

    “所以，我要回去周国…回属于我的地方！回到我丈夫身边…那里，有我的家！有等我的人！我必须回去才行…”她淡淡的言语彷如石子坠入湖心…

    “是吗？…如果我不放你走呢？”延宗苦涩道。

    尘落摇了摇头：“五哥不会…五哥也不希望我难过的…”

    “是呀…”延宗轻叹了口气，他颤抖地抬手将槊指向她，“但如果妹妹你已经心向周国，我不会放你离开…”

    一阵风过，火折子突然熄灭。

    尘落轻垂眼帘，看着胸前的寒芒，无奈一笑：“我的心一直向着齐国，但也向着我的丈夫…”

    延宗瞥了一眼远处的树林，将槊逼近了她几分：“妹妹，他值得你这么做吗？你遇到危险，他有保护你吗？为了他，你连五哥的话都不听了？”



尘落长安分节阅读227
    “五哥，你从小由着我，这一次，也许我再任性一次吧。我爱我的丈夫，我要回到他身边…”

    “可是你知道他会做什么？”延宗看着她含泪的眼眸，心如刀绞。

    “若五哥不同意，便杀了我好了，我活着，注定要回去的…”尘落看着他，嘴角挂着优雅的微弧，脸颊却有湿润滑落。

    延宗摇了摇头，语间尽是苍凉：“你总是这样…那么至少让我知道他值不值得！”

    说完，他突然向前跃起，将尘落一把拉到身前，手中的槊也随之一挥。

    “住手！放开她！”一声怒吼传来。

    延宗的槊顿在空中。

    他轻勾起唇，收了攻势。

    尘落睁开眼，慌张地转头看向身后渐渐从阴影里走出的人，又气愤地看向延宗：“五哥，你！…”

    还没说完，延宗一手轻扼住她的脖子，另一手举槊对着前方。

    “你…果然来了…”

    “落儿曾说阁下最为疼她，不想阁下竟然会这样对她…还是说阁下用落儿逼朕现身？既然如今朕已出来，你可以放开她了…”宇文邕语带讽刺。

    虽然因为他裹着头巾，延宗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此刻依旧感觉到前方之人凌厉的眼神，身上散发的王者之气。他笑道：“你确实有胆量，从我看到妹妹站在这儿的时候就猜到她是为你来绊住我的。既然你为妹妹出来，便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阁下忘了吗？如今周齐交好，你如此相逼，不怕周国趁着陈国之乱挥兵前来。”

    “呵！既然交好，不如就请阁下在我齐国小居，再写封诏书，送回周国…”

    “够了五哥！”尘落知道延宗不会置她于死地，只是想用她威胁他…

    她缓了口气冲着前面喊道：“邕哥哥，你快走！”

    “落儿，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丢下你！”宇文邕看着她，渐渐撺紧了手中的刀。

    尘落咬了咬唇，突然手肘向后用力，打在延宗肥大的身上。

    延宗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她，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尘落咳出声来。

    延宗忙松了些，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着：“别乱动！若想我放他，你就乖乖听我的…”

    尘落一愣，泪水突然涌出眼眶：“五哥，你…真是傻瓜…”

    “你不也是傻瓜！”一瞬间，他眼中闪过太多东西，让尘落来不及捕捉，“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一个人见你…”

    尘落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手心一紧，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过来。

    “朕再说一遍，放开她！”宇文邕缓缓迈着步子，一步步朝他走来，“想让朕留下来，便放开她…”

    “扔掉你的刀！”延宗又看向他。

    宇文邕随手一丢，脚下却无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