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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空

    一筹莫展之时,苏重山终于想起自己女儿在世时,和谢家曾经定下的那场婚约。谢家虽则没落,但勋贵荣耀还在,家底也仍旧殷实。实际上,除去不问朝中事,在朝中无人之外,时至今日的谢家还是能称得上大福大富之家,在京师甚至是放眼整个北直隶,比得上其财富的勋贵之家也没有几个。

    苏重山和谢向寒暄一番,各自落座。他目光落在谢向身旁那娇俏玲珑的女娃,笑着随口问:“这位小姑娘是谢家小姐吧?”

    谢向回道:“是鄙人膝下嫡出的十一小姐。”

    苏重山点点头,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将心思放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身上。啖了口茶之后,开门见山道:“想必伯爷也知道老夫登门是为何事吧?”

    谢向堆着笑道:“国公爷想必是为了世子亲事而来。”

    济宁侯沈瀚之政务繁忙,世子的亲事倒一直是这位国公爷一手操持。

    苏重山笑着点头:“正是。”顿了顿,又道,“老夫知伯爷膝下儿女众多,不知有没有择好由哪位小姐嫁过来?”

    谢向心里暗暗叫苦,但面上还是堆着一脸笑:“能与国公爷的外孙,侯府的世子爷结亲是我们谢家莫大的荣幸,府中适龄待嫁小女听闻侯府递了婚约,都十分愿意嫁给世子,倒让我这个做爹的,一时没了主意。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怕定了这个姑娘那个又会说我偏心。所以还烦请国公爷再给鄙人一点时日。”

    伶俜默默看着她爹胡诌,想着自己那一哭二闹上吊的八姐九姐,不得不佩服她的伯爷爹虽然本事不大,但做戏倒是一把好手。昨日装病将她骗回侯府,今日遇到国公爷忽然造访,说起谎来也是信手拈来。

    可苏重山是谁?哪不知谢向的那点小心思。不过自己外孙的情形特殊,就指望着谢家女儿多,能嫁过来一个。于是也跟着谢向虚与委蛇:“那就烦牢伯爷费心了。外界有些传言有失偏颇,我们世子从小是得了点怪疾,但丝毫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而且不是我自夸,我们世子爷无论是从才学还是品貌,那绝对都是万里挑一。”

    谢向不以为然,但仍旧是嘿嘿地笑:“那是那是。”

    送走了苏重山,倒霉的谢伯爷差点出了一脑门子汗。国公爷都亲自登门过问婚事,想来那世子爷虽然不姓苏,在苏家也是分量不一般。谢伯爷咬咬牙,让管家找来一个竹筒两支签,又道:“把谢八谢九给我叫来正厅。”

    抽签决定嫁谁?这很符合谢伯爷和稀泥的风格。因着跟自己无关,伶俜便决定安安分分做个吃瓜子看戏的路人。

    谢八谢九是跟着两人的亲娘一道来的正厅。一听是要抽签决定由谁嫁给那侯世子,顿时两对母女又瘫坐在地上开始了哀嚎表演。

    谢向终于露出了点大家族的威严,脸色一沉,朝四人喝道:“放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赶紧给我抽了签准备出嫁!再这么闹下去,你们都给我滚出伯府,我不差你们两个姨娘和女儿。”

    他这话说得还真没错,府中七个姨娘还有几个通房侍妾,儿女更是二十多个,当然不差两个姨娘和这两个闺女。

    谢八谢九的娘赶紧拉着女儿止了哭,总归是一半一半的几率,谁倒霉还没个准呢!于是心一横眼一闭去抽签了。

    事实证明,倒霉的是谢九。十四岁的谢家九姑娘,看到自己抽中的那根出嫁签,大叫一声,双手捂脸,也不听她娘的叫唤,飞奔离去。

    没抽中的谢八姑娘松了口气,并着她娘安慰还留在正厅中谢九娘:“容姨娘,这就是命啊!您就节哀吧!”

    容姨娘跟她女儿一样,听了这话,也是双手捂脸,飞奔离去。

    当夜,谢家九姑娘投了水,不过投的是伯府中那方荷池。如今入了秋,那池子里的水不过半人高,是以谢九只湿了半截裙子就被人拉了上来。

    谢伯爷虽然放了狠话,但也是真心心疼自家闺女,隔日大手一挥,便拨了谢九二百两银子,让他上街去买东西散心。古今中外,但凡要安慰女人,这大概都是个百试不爽的法子。

    又因着伶俜初回京城,谢伯爷也给了她百两银票,让她陪着姐姐一起出街。伶俜拿着他爹随手给出的百两银票,方才知道谢家是真的有钱。

    而逃过一劫的谢八姑娘,为了显示自己对倒霉妹妹的关怀,也跟着两个妹妹一同出了街。

    ☆、第十四章

    伶俜打小生长在宛平田庄,对八街九陌的京城不甚熟悉,所以这趟街逛得也算是很有兴致。谢九因着昨晚抽中了出嫁签,又投水寻死失败,干脆破罐子破摔,以气势如虹的姿势,去为城中小商业行当做贡献。

    从珠宝首饰到胭脂水粉到绫罗绸缎再到衣帽鞋袜,总归只要是女子用得上的玩意儿,她都没放过。

    在本朝,十两银子便足够寻常百姓家过上一年,谢九却生生将二百两银子在一个时辰内花得精光。是以三姐妹的丫鬟和随行小厮脖子双手都挂满了袋子,连谢八谢九也伸出了援助之手,两手没得了空闲。伶俜本打算给祖母买点京城手信带回田庄,也只能作罢。不得不感叹女人花起钱来真是可怕。

    物质上的满足稍稍弥补了谢九昨晚抽签失败的痛苦。因着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体力自是不太中用,一个时辰下来,伶俜两个同父不同母的姐姐就支撑不住,嚷嚷着要歇息。于是一行人将大包小包塞入马车,去了街边一家看似规格颇高,名曰怡心园的茶楼。

    谢八谢九生活在伯府,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选了楼上靠着雕花栏杆的雅座,安静不受打扰,又正好能俯瞰大堂中那说书人。

    因着是间高档雅致的茶楼,大堂中坐着听书的也不乏达官贵人。那说书人今日正说的是开朝四大家族陪高祖打天下的故事。

    这四大家族分别是苏谢裴陈,苏家的嫡系即是如今的卫国公府。谢家便是承安伯府,也就是伶俜爹谢向一脉。裴陈两家倒是已不在京城,早年离京随藩王就藩,不过如今都是雄霸魏齐两地的大家族。上辈子魏王妃裴如意就是裴家人,她爹裴放仍有着一等镇国将军的封号,地位可想而知。陈家也不逊色,代表人物是山东总兵陈昭,上辈子是齐王的心腹。

    总归算起来,当年风光荣耀的四大家族,过了百年后,除了谢家,其他三支仍是本朝中翻云覆雨的家族。伶俜津津有味听着被说书人演绎的陈年往事,手中不自觉摸了摸装着百两银票的荷包。无论是说书人还是听书人,恐怕都不会有人预料得到,如今这犹风光无限的三大家族,在随后几年的夺嫡之争中,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倾倒。反倒只有他们最不济的谢家,仍旧还能在京城过着大富大贵的日子。

    这样看来,伶俜再次觉得她爹其实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不问朝堂之事,老老实实经营祖上营生,让一大家子继续过着波澜不惊的富贵日子。

    那说书人正说到高,潮,大堂中忽然一个男子站起来,张牙舞爪叫道:“作甚呢?眼睛瞎了么?”

    楼上楼下本来听得入神的人们,被这乍然而起的声音给打断,纷纷转眼看过去。原来是茶楼小二倒茶水时不慎洒了些茶水出来,沾在了一位男子衣角。那男子身着紫色锦缎宽袍大袖长衫,身旁跟着两个黑色裋褐的随从,约莫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君子有疾分节阅读18
    洞房?伶俜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再想想高大挺拔的沈鸣。就算她愿意洞房,但他只要有点人性,也定然是下不得手的。此刻她真是想哭的心思都有了,本以为安安稳稳等了谢九出嫁,自己就能安心回田庄,岂料这婚事又莫名其妙落在她头上。莫非这就是上天注定,躲都躲不过?

    不过细想来,到底跟上辈子不一样,上辈子她和沈鸣只是定下亲事,他就一命呜呼,这一世婚事就在眼前,想来他不会现在死。当然若是死了更是没有关系,毕竟这本是他和谢九的亲事。

    想到这里,伶俜觉得自己好像在咒沈鸣死,赶紧摆摆头,让自己清醒几分。心底仔细盘算了一下,若是她这回嫁给沈鸣,就算他依然只活到十八岁,她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世子夫人,而不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宋玥总不至于要强娶一个寡妇做妾。这样一想,又稍有心安。

    只是她也不想做寡妇啊!

    可若是她不替嫁,沈谢两家这婚事黄了之后,谢家倒霉她倒是不那么在乎。怕只怕再过两年,这婚事还是落在自己头上。与其等到那时候,又要跟上辈子走同样的路,还不如现在就嫁过去,至少这个选择,已然让自己命运的大格局,在这时就转了个弯。

    伶俜看着她老爹老泪纵横的模样,又想了想沈鸣清俊昳丽的脸,权衡片刻,深呼吸一口气,那就赌一把罢!

    “行,我去嫁。”

    ☆、第二十三章

    “行,我去嫁。”

    谢伯爷闻言先是面露惊喜,继而又喜极而泣,握着伶俜的小手道:“好好好,还是十一最懂事。”又挥手吩咐,“快给十一小姐换衣服打扮,侯府人马来了之后,谁都不得声张。”

    他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抱着本属于谢九的大红喜服进来。因为怕提前露了马脚,一个嬷嬷在那双缎面刺绣的红鞋下,临时补了一寸多厚的鞋底儿。给伶俜换衣服的丫鬟,又多为她穿了一层夹袄中衣,让她孩子般纤瘦的身形看着能丰满几分。

    待凤冠霞帔穿好,脸上抹了胭脂水粉,平日里的两个总角,被盘成属于出嫁女子的发髻。铜镜里的女孩便多了几分少女的颜色,只是仍旧看得出是个女娃。

    这辈子伶俜总想着沈谢两家那桩婚事千万莫落在自己头上,可到头来还是未能躲过,甚至还提前了几年,让她在总角之年就出了阁。

    成亲本是终身大事,上辈子她的终身大事,变成了噩梦,这辈子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还是顶替谢九。两辈子都没有堂堂正正嫁过一回人,不知算不算遗憾。

    嫡女替嫁庶女,恐怕古今以来也只有他们谢家一家。

    梳妆打扮中,伶俜听到他爹在外头吩咐管家:“侯府那四万两银子都给十一小姐添箱,再把京中新悦银楼和榆钱儿胡同那栋五进宅子的契子也添上。”

    不知是哪个姨娘倒吸了口凉气,抖着声音道:“伯爷,新悦银楼可是伯府最赚钱的行当,您给十一小姐赔了嫁,往后偌大的伯府只怕会少了不少进项。”

    只听谢伯爷低声喝道:“这个时候了,你还钻在那几个钱眼儿里。有本事你把谢九找回来,这些嫁妆我也给她。十一这是替嫁过去的,保不准会受气,手里有钱方才有底气。再说了,十一是我谢向嫡出的女儿,给这点嫁妆又算得了甚么!”

    伶俜被他爹给逗笑了,掐指算了算,六万两嫁妆,加上新悦银楼和榆钱儿胡同的宅子,倒也是因祸得福。就算是以后做了寡妇,也能过得富贵自在。

    这样想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郁卒。上辈子她嫁给魏王做妾,他爹可就只是象征性给了一万两的压箱钱。

    有了钱的伶俜,一扫阴霾。果然世间最让人安心的还是银子这种东西。

    锣鼓唢呐声隐约响起,外头有人叫道:“迎亲队伍来了。”

    给伶俜梳妆打扮的丫鬟,忙将她头上的红盖头盖上。伶俜这才听到翠浓和小青萝在一旁抽泣。她转头从盖头下看过去,原来两人在方才已经不声不响收拾好了小包袱。

    她想了想朝两人道:“翠浓,你回田庄去,祖母应该很快就收到消息,您多说些话安慰她,别让她担心。青萝你留在伯府,侯府和伯府不远,往后得了闲,我来看你。”

    翠浓抹了抹眼睛道:“小姐,你说这些话作甚?咱们回了一趟伯府,哪晓得就摊上这门子事。若是太太知道小姐出嫁,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横竖我是要跟着你的,若是你去了那侯府受了欺负,我还能帮你挡挡。”

    小青萝也哭哭啼啼道:“十一小姐,您本就是代嫁,要是身边还没个自己人儿,不知在那边会过成什么样子。我和翠浓姐姐跟着您过去,也好有个照应。反正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在哪家都是一样,还不如跟着对自己好的主子。”

    伶俜和青萝两人年纪相仿,这两月下来,与其说是主仆,更像是玩伴,感情自是已经十分亲密。

    伶俜想了想也是,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嫁去侯府,虽然有姨母表姐在,但若手边有用惯了的人,自是方便许多,于是也就没再劝说。她如今有那么丰厚的嫁妆,两个丫头跟着自己,日后放出去,自己也能为她们择个好人家。

    新娘子脚不能落地,由娘家的兄长背上花轿。伶俜的嫡亲兄长,如今还在徽州做县令,并不知自己妹妹出嫁,自是不在府中。是以背着伶俜出门的是谢九的同母哥哥谢七。

    谢七如今在真定做自家粮油铺子的掌柜,专程为着妹妹的亲事赶回来的。哪晓得遇上亲妹妹逃婚,十二岁的十一妹妹赶鸭子上了架。

    他背上轻巧的伶俜,掂了掂她的分量,分明还是个孩子的身子,顿时又是愧疚又是难受,眼睛都红了两圈,倒真像一副妹妹出嫁兄长不舍的感人画面。

    因着盖了盖头,伶俜只看得到地下,其他一切都得靠感觉。看到谢七的脚踏出了门槛,便感觉到外头俱是人影。想来这迎亲阵势十分可观。

    不出片刻,她的目光里出现一双大红云纹刺绣靴子走上来,沈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劳谢公子了!”

    沈鸣走在前方,亲手将花轿帘子掀开,让谢七把背上凤冠霞帔的新娘放上去。待帘子放下来,伶俜听到她爹和几个姨娘丫鬟在门口抽泣。

    十二岁的孩子出嫁,但凡知道内情的,没有不动容的。说起年岁,沈鸣和伶俜其实相差还不到四岁,若是过几年再成亲。也是登对的一双璧人,只是如今看过去,委实差了太多。见过十一小姐的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那一身大红喜袍的新郎官,却已然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锣鼓唢呐响起,沈鸣看了眼安静的轿子,嘴角泛起一丝浅笑,利落地跨上白马。

    由承安伯府到济宁侯府,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脚程。伶俜坐在轿子中顶着凤冠,正被晃得昏昏欲睡,便已经到了侯府门口。

    感觉到帘子被掀开,伶俜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落入一双有力的手臂中,原来是被探身进来的沈鸣抱着下轿。

    她心中紧了一下,又很快放松下来。兴许是和沈鸣相识的缘故,虽然自己是替嫁,她倒也没什么害怕,她相信沈鸣并不会为难自己,只是有些担忧晚些时候,两人洞房花烛相见,不免尴尬。到时大约只能装傻充嫩,毕竟自己只是个孩子。

    随后就是跨火盆这些礼俗。伶俜鞋底缝了一寸高的布垫,身上又穿了一层厚厚的夹袄,穿着凤冠霞帔,倒也真看不出这新娘子是十二岁的孩子。

    期间,沈鸣一直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心宽大温暖,有薄薄的茧,让盖头下的伶俜莫名安心。婚礼的仪式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繁琐,不过是简单的拜堂而已,她能感觉到观礼的人不少,甚至还隐约听到了宋玥那魔音穿脑的声音,心中不免痛快。不论如何,这辈子总算是摆脱了那混蛋,管他日后是否会和裴如意琴瑟和鸣,又或者借助裴家势利造反,反正她这辈子再也不用与他有任何瓜葛,受那两人的欺凌,也再不用担心被连累致死。

    快哉爽哉!因为宋玥的关系,伶俜甚至都觉得自己这替嫁再明智不过。

    行完礼,新娘子就被送入了洞房候着,留下新郎官招待应酬宾客。因着时日尚早,伶俜吃了些府中丫鬟送来的膳食,困意来袭,干脆躺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榻上小憩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都是上辈子纷繁的过往,有早逝的沈鸣,有让她憎恶的宋玥,还有后来的苏冥和秦王。

    她是被外头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才发觉日暮降临许久,外头的筵席大约已经散了。只听沈鸣在外头道:“都下去吧。”

    喜婆并着丫鬟连声应着,一块下去了。

    咯吱一声,是门推开的声音,伶俜已经顶着盖头在床上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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