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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令贵妃心里却跟蚂蚁挠似的,来得及么?希望来得及。

    ·

    比起后宫里女人间的小打小闹,前朝却发生了件令万岁爷头疼的事,突厥的老可汗与西北明王儿时也算竹马之交,现遭老可汗禅位庶长子继位,几个嫡子无不虎视眈眈,为巩固其地位,故而求旨希望与大昭结秦晋之好,明王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昨夜送到紫宸殿,请万岁爷给指一位公主和亲。

    昨日皇帝身体微恙,仍旧在紫宸殿宣了唐御侍商议许久,如今只有二公主适龄,可突厥毕竟不比他国,国土有大半是沙漠荒地,物什短缺水源匮乏,唯恐委屈了凉玉。

    今天皇帝辰时才起,文武百官候在含元殿等至日上三竿,不过一日没上朝,琐碎之事颇多。皇帝已年近五旬,加上身体不适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到底是在朝堂上忍住了,没有叫人看出异样来。

    绿珠便是于昨夜在紫宸殿听到些许,还未来得及与令贵妃通报,便已给连夜带到宫正司,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在东配殿那听壁角的事遭人揭发,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后来被问及红绣落水之事,她才如释重负。

    而后令贵妃推了替死鬼出来,绿珠才有机会同令贵妃禀告昨夜的听闻。

    令贵妃当然万万舍不得让年幼的女儿和亲,便想着先将凉玉与他人定亲,万岁爷自会挑几个合适的宗亲女,封其公主前往突厥。

    说女人眼皮子浅,真是没错。

    令贵妃也不好在蓬莱殿久候,怕让皇后看出她过于心急,便请辞离开。翡心扶她上了步舆,摆驾回仙居殿。

    一路上,令贵妃心中忐忑,翡心走在身边看其脸色不大好,关心道:“主子,皇后娘娘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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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贵妃抬起头,有些有气无力的:“那倒不是,她约了长公主明日下午吃茶,本宫只是担心若是皇上先下了旨意,那——功夫便是白费了。”

    翡心很是会安慰:“娘娘放宽心,二公年纪尚小,万岁爷和您一样定是舍不得的。”

    令贵妃轻叹气:“温国公主出降时比凉玉大不了多少,身为皇长女,皇上也未曾有过半分犹豫,到底只是女儿。”

    翡心顿了顿才说:“那不如今日主子称身体抱恙,万岁爷自然不会于此时提及。”

    令贵妃想了想,表示可行。

    ·

    红绣是夜里头醒过来的,睁开眼房里一灯如豆,感觉似是有人趴在床榻前,便动了动手。

    王珺被惊醒去摸她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关切道:“饿么?我去给你盛点粥。”

    红绣轻声说:“不怎么饿,就是喉咙不大舒服。”

    王珺起身点燃两根烛台,盛了炉子上煨的粥放在案上晾着,唯恐她稍后觉着饿,这才端着茶水走到床边将红绣扶起。

    红绣靠着引枕喝了水,觉得舒服多了,瞅着王珺眼底的一片青影:“真是难为你了。阿珺,谢谢你。”

    王珺不敢承受她的谢意,也不敢告诉她昨夜其实是皇后安排宫人做的,只轻声地说:“你跟我还客气么,这是应该的。”红绣缄口不问有没有找到害她之人,让王珺更是愧疚,便主动说,“早上我们司的春儿承认昨夜是她推你下水的。”

    红绣抿嘴一笑:“春儿从前同绿珠交好,这般对我也在情理之中。”

    王珺的心怦怦跳得厉害,突然就想着如果告诉红绣实情会怎样,她会原谅自己么:“红绣,其实……”

    红绣却笑着打断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不过我还是挺担忧的,不如让胡司衣做主,将其他的女史一并打发走,现遭选秀还未结束,定有秀女落选自愿留于宫中,届时我们再挑几个合眼的,可好?”

    王珺没有回答,起身去端了粥过来:“你先用点粥。”

    红绣“嗯”了声,然后喃喃道:“睡这么久,我好像还做了个梦。”

    王珺问她:“什么样的梦?”

    红绣回忆一番,忽而想到了靖王,一时间竟然无法辨别昨夜玄武门下的避雨,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便随口说:“我梦见小时候的江南老家,娘亲在堂屋织布……”

    王珺喂她用粥:“可是想家了?”

    红绣叹了口气:“家中只有娘亲一人,不知她身体可好。”

    王珺安慰道:“明日修书回家便好,等过了端午请皇后旨意,让你母亲来长安看看你。”

    红绣又吃了口粥,有些犹豫:“娘亲年纪渐长,我也不想她舟车劳顿却只能见上一面。”

    王珺点了点头:“那也无妨,再等几年到了放出宫的年纪,你便可以同家人相聚了。”说着,犹自黯然伤神起来。

    红绣明白她的忧愁,自己打小进宫幸得王凌笑的照顾,更视为己出与王珺无差,可师傅已经不在了。

    红绣拉着王珺的手,认真地说:“无论以后怎样,希望我们的情谊永远不变。”

    王珺一愣,然后抱住着她:“红绣,我们一辈子都要做好姐妹,即便我做错了事,你也要原谅我,好么?”

    红绣顿了下,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好,只要我们还好好地活着,永远是好姐妹。”

    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里,除却皇后娘娘,红绣是王珺唯一的依靠,王珺亦是红绣仅有的仰仗。九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是能轻易磨灭的,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现在过得平安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

    昨日下午,红绣因被罚提铃,王珺去蓬莱殿求皇后恩典。

    皇后有些无奈:“本宫也不好为了个宫婢同令贵妃较真,她这几日是不爽快,只要不闹出人命且随她去吧。”

    采芙却认为是个机会,可以借刀杀人趁机嫁祸给仙居殿的人,皇后并没有拒绝。

    王珺知道采芙的手段,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与红绣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还求娘娘……开恩。”

    皇后觉得有些讽刺:“后宫里谈姐妹之情?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冲突,但凡志向不同怎能同手同心?本宫说句不好听的,若日后她与你瞧上同一个男人,怕是恨不得对方死去。”

    王珺咬着嘴唇:“不会的。”

    皇后不屑道:“你不会不表示她不会,想当初……”皇后顿了顿没有说完,只让采芙扶她起来,“本宫知道你是心善的,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也待你如姐妹。”

    王珺倔强道:“奴婢就是知道。”

    皇后最后还是松了口:“凡事总要留有余地,本宫不会要她性命的。”

    第六章 ·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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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元二年的殿试上,庐州才子喻轻舟三元及第,被皇帝钦点为状元,并由皇帝指婚尚了汝阳长公主。

    喻轻舟年纪轻轻的,在朝不出十年青云直上,从正四品翰林院学士步步荣升至正一品太傅,长公主同他琴瑟调和三年抱俩,生了喻潇和喻雅一双儿女。

    喻潇既有爵位又得万岁爷器重,去年的殿试自然又被钦点为新科状元,一府两状元更是光耀门楣。到底比他父亲运道好,直接官拜从一品少师,位居三孤之首。

    可是喻潇至今还未成家,怎叫长公主不心急。

    早膳后长公主接到皇后差人送来的邀帖,简直叫她喜出望外,到底是按耐住兴奋之情,命管家从库里取了套金嵌宝石头面,预备着送给皇后。

    待到喻潇下了朝而后又用完午膳,长公主才对喻潇若无其事地问起:“下午你可得空闲?”

    喻潇正在净口,早就觉得母亲与平日不同,往日里但凡他下朝回来,她定会多多少少唠叨一番,今日实在太过平静,现在是忍不住了么。他想了想才说:“约了人看画。”

    长公主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说:“最近夜里老是睡不踏实,总会梦见后院池子里的荷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莲蓬哦。”

    喻潇知道她意欲何为,却面无表情地说:“父亲不过去洛阳巡查,再几日便可回来,母亲不用胡思乱想。”

    “我想他作甚?”长公主瞟他一眼,“你说你,都老大不小了,只要正正经经地娶个媳妇回来,我铁定日日烧高香不再念叨你。”

    喻潇一脸的无所谓:“靖王表哥都还未娶妃,我急什么。”

    长公主伸手戳他肩膀:“急什么,急什么?景辰的儿子都能满地跑了,你呢,你呢?”喻潇往后躲,长公主继续戳他,“你若也能给我生个大孙子出来,我便不催你了。”

    喻潇露出吊儿郎当的样子:“总不能让我去街上随便拉个姑娘来生孩子吧?怎么说,也要找个屁股大好生养的。”说着,还用双手凌空绘出个梨形。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没个正形的。”长公主怒火中烧,指着厅中挂着的八仙过海图,威胁道,“你若再这般不正经,我便将那画撕了!”

    喻潇双目直视前方看着那幅画,每一笔都出自他手,每一个人物,每一个表情都栩栩如生,每张脸都是他所认识的人再加以描绘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长公主按耐住脾气,语重心长地说:“潇儿,不是谁都能做驸马的。”

    喻潇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看似妥协且有些无奈道:“这次又要见谁家的姑娘?”

    长公主这才缓缓道:“沐浴更衣,等下同我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喻潇觉得自己的心跟着狂跳几下,这句话若是搁在几年前,他一定欣喜若狂,可现在早已是物是人非,他以下齿轻咬上唇,说了句:“我不想去。”

    长公主又拿手指戳了过来:“你不想?我还不想呢,你倒是给我找个媳妇啊!”

    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一个多时辰后,喻潇十分不情愿地坐上了去皇宫的车舆。

    ·

    今日天气极好,皇后将茶席摆在太液池南面的清晖阁里,两面迎春花竞放,再往湖边是一大片的白三叶,一条半丈宽的石子路在丛中铺过来,别有一番情调。

    皇后起先只是说着客套话并无他言,让长公主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正说话间,令贵妃带着凉玉沿途赏花踏着石子路款款而来。

    凉玉梳着垂挂髻,两边各戴了支珍珠步摇,一身嫣红的宽袖袄裙直叫人眼前一亮。她婀娜娉婷地走过来施礼:“凉玉给皇后、长公主请安。”又对喻潇盈盈一拜,“凉玉见过侯爷。”

    凉玉很美,肤如凝脂纤腰若柳,好似含苞待放的牡丹,一娉一笑举手投足间,端的是得天独厚的高贵气质。公主,本该就是这般吧。

    喻潇暗赞凉玉容颜的同时,也只是觉得她貌美,并无他想,到底是不一样的。

    令贵妃笑了笑:“真是赶巧了,在这遇见姐姐。”又故作惊讶道,“没成想汝阳长公主也在,许久没见,长公主倒是气色未减,徽州侯也越发玉树临风了。”

    “令贵妃亦是面如桃花。”长公主这才后知后觉,对凉玉含笑道,“凉玉出落的更为标志了,十足的美人胚子。”

    凉玉低着头,脸有些红:“姑母谬赞。”

    皇后使了个眼色,有宫人将石墩上放了垫子,令贵妃同凉玉坐了下来。

    皇后摸了摸凉玉衣裳外的一层透明罩衫:“咦?这不是苏州才送来的流光纱么,薄如蝉翼夜间却能与皎月争辉。”她瞅着令贵妃说,“到底是妹妹有福气。”一语双关,令贵妃笑而不言。

    而后自然又是心照不宣的对两个孩子一番夸赞,简直犹如天上有地下无的。

    采芙忽而从蓬莱殿那边端了个包金漆盘走过来:“启禀娘娘,温国公主命人在昌南镇做的薄胎瓷杯方才送到了,娘娘是不是要用这套瓷杯品茗?”

    皇后眉头一挑,面露微笑:“老二曾给淑妃送过一套昌南茶具,本宫看着实在欢喜,新年夙玉与世子来觐见时,本宫也就随口说了句,谁知她竟然放在心上了。”

    说着便打开了锦盒,是一把瓷壶配了四只瓷杯,其中竟有只杯子碎成了两半,采芙大惊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奴婢没有碰摔过盒子。”

    皇后没有怪罪于她,只是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瓷杯,不能成双配对的。”

    喻潇看了一眼茶杯,轻声说着:“这么薄的瓷杯又怎经得起颠簸。”而后起身又对皇后道,“皇上邀臣申时三刻在奎章阁观画,臣在此告退还望娘娘应允。”

    皇后抬眉看他,也不做挽留:“既是与皇上有约,总不能耽误了时辰。”而后又吩咐身边的婢女,“沉香,送侯爷去奎章阁。”

    喻潇又冲长公主与令贵妃拱手:“母亲、贵妃娘娘,品仙先行一步。”并冲凉玉点头颔首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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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玉这才又正大光明地看了喻潇一眼,方才她已经偷瞄他好几次了,他与自己的哥哥很是不同,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明明都按照母妃的意思去做,他还是对自己不满意么?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以后都没再注意过自己,连同最后的道别,也是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凉玉暗自想着:陌生人?本来就算是陌生人吧。

    儿时的喻潇鲜少入宫,因年纪关系也只同夙玉和朝遇安一起玩,令贵妃不许凉玉乱跑,自然比较生疏。

    汝阳长公主干笑着说:“这孩子,午膳后才告诉我下午要和人观画,却没告知我是皇兄,倒也不忘来给皇嫂请安。”

    皇后也顺口称赞道:“品仙丹青了得,皇上得了新作,当然会想着与他探讨一番。”

    令贵妃倒是不甚在意,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之命,只要长公主那边说通了向皇帝开口,这门亲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便凉玉现在不能指给喻潇,万岁爷定是不会让凉玉去突厥和亲的,再过个一年半载,等事情过去了,他们能不能成婚已经不重要了。

    总而言之,令贵妃对喻潇还是颇为满意的,除了自己儿子,怕是整座长安城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这么齐全的公子哥了。

    ·

    喻潇与沉香打马虎眼,以“时间尚有空余,万岁爷许是还在寝宫”为由,直接去了紫宸殿。而后他借着观画之实,真将万岁爷请到了奎章阁。

    奎章阁古玩字画颇多,内阁楼上还有大昭历代皇帝的御笔丹青,喻潇有幸一观。

    皇帝在案前写字,喻潇独自观摩着由悬梁垂地的帷幔上挂着的画像,瞅到最里头有一副美人图,画中女子一身正红色的吉服,头戴赤金凤冠,含情脉脉地微笑着,边上用小篆写着“崇华帝姬”,他觉得很是奇怪,只有前周朝才有帝姬一说,便问:“皇上,这里有一幅帝姬图,她是?”

    皇帝笔尖一顿:“太宗皇帝的皇后,只因是前朝帝姬,空有名分。”

    喻潇轻抚下巴:“这画出自太宗皇帝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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