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只是红绣不能列席,喻潇自然认为是好事。
第二日朝遇宣邀阿史那乾畅游长安——泛舟于白锦河上,白锦河为人工开凿的内城河道,东接灞河西至沣水,湖面最宽处有数十丈,东城所架仙麓桥的西南面便是壹招仙。
他们所乘的是双层带底仓的翠顶官舫,朝遇宣带上了前些日子留选的十名家人子,而两边数十艘护行船舫上却都是朝遇安从飞龙营的亲拨来护卫。
阿史那乾既然敢只带三百随从来到长安,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并不是担心昭帝会对自己怎样,只是那几个狼子野的弟兄,让他不得不防。汉人有句话:富贵险中求。他有心让东突厥成为大昭的属国,却不想像燕国那样,做为宗藩关系。
他需要耐心和时机。
朝遇安也在等待着。
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拂面,船舫三面纱幔微扬,舫中轻乐飘飘,家人子在一边伴舞,无限春光,朝遇宣举杯与阿史那乾款款而谈:“现在游湖不是最好的时节,上元节灯会的时候,这边最为热闹。放眼过去,湖面上满满都是河灯,很是壮观。”
阿史那乾自然顺着他的意思:“本汗是没那样的眼福。”
即便是岁末众国朝贺,也不能留到上元节,朝遇宣不甚在意:“小王只是随口说说。”他比乾汗年幼,又为东道主,自然不会端架子。
只是阿史那乾征战惯了,风花雪月他真没上过心,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也不强求。即便眼前十个婀娜多姿的家人子,他也不为之所动,更未曾多看上一眼。他喝了杯酒说道:“王爷大抵没去过西北,突厥地域广褒无垠入目全是黄沙,有绿洲处都能圈地封王独占一地,水源最为匮乏,哪敢肖想能在沙漠之地泛舟。”
朝遇宣竟是误解他先前那句话的意思,统领这样的国家,应当不易,又有什么统治者是不费力的,即便是昏君,也要想着第二日怎么变着法子再昏上加昏。
·
这两日,喻潇仍旧用完午膳后去到栖凤阁,同她说突厥朝贺之事。
每次红绣却都是兴趣缺缺,几乎让她昏昏欲睡,喻潇原本以为是药有问题,可无论是药方还是药渣,检验都毫无异常,后来他甚至陪着喝了两次,红绣依然睡她的,他也觉着自己与寻常无异,便放下心来默默窥视她的睡颜。
夜里本来睡得迟,白日补眠是应当的。
这一日,红绣斜坐在凤凰树下拆解九龙环,后面有稍重的脚步声,王珺只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没有在意那么多,她便举着九连环说:“品仙,这东西太没意思了。”
身后人脚下一顿,王珺这才转身,看到来者是谁,蹲了福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红绣一惊,偏着头跟着叫了声“王爷”。
朝遇安看到边上的圈椅矮几摆得整齐,是预备等人的么。他没说话,只扬了扬手,王珺退了下去。
“品仙?”朝遇安嘴角露着莫名的笑意,“倒未曾听过你唤过我的字。”
绣东宫分节阅读86
“微臣不敢。”红绣一时举手无措。
朝遇安有些不悦,却还耐心引着她道:“景辰——叫来听听。”
红绣这才稍作犹疑,轻轻地叫了声:“景辰。”她低着头,再无其他话语。
虽然听到了,却觉得像是屈服,他和她原本就没有过多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更是要掩人耳目,可他还未放弃想将她收入怀中的想法。
即便是御侍同皇子不能深交也没叫他担忧过,人定胜天,总会有法子的,不是么?可刚才她的那句“品仙”敲醒他心中的警钟,她该不会……喻潇曾经也那样仔细的画过她的肖像,更是在长信宫救了她。
朝遇安蹙着眉,不愿再多想过往,眼前她还是他喜欢的样子,只要得到她的心,还怕她会飞了不成。
朝遇安抬手去探她的胳膊,想找某样东西。
红绣抿嘴道:“臂钏没戴,前几日趴着睡,硌得疼。”她知道他在找什么。
朝遇安看着她,双目平淡无波:“这几日,品仙一直来看你?”疑虑多于查探。
红绣只觉心尖一颤,像是自己做了错事般,极力掩饰着心内的不安:“他也就呆一会儿,说说突厥可汗觐见的事,每日都来告知,也不奇怪。”
朝遇安的目光稍稍穿过红绣,看到远处影壁边的一个身影,忽而弯下腰与她贴的很近,带着笃定的口吻低声说道:“他今日不会来的。”
红绣盯着近在咫尺的脸,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却是无处可躲,样子落在朝遇安眼里,更是想要再靠近她些,就差那么些许,脑中想着唇已贴了过去。
红绣努力往左偏头,他的唇瓣滑过她的脸颊,微痒,她竟觉得有一丝恐惧感。
影壁那边已经空无一人。
朝遇安只是想做做样子罢了,可她的反应,让他无奈,便当她是害羞罢。他们只是相处的太少,往后再补回来,总归她还是他的。
红绣的心跳得很快,拿手推他,声音压着局促不安:“淑妃娘娘这几日怎样?”
朝遇安这才站直身体,缓缓道:“幸而母妃的病未再有严重的趋势,太医院还在调配药方,只能静候佳音。”
红绣喃喃道:“娘娘心善,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朝遇安既担心自己的母妃,又记挂着红绣的伤势,一个看不到,一个又见不得,却还是挑午膳时过来问及几声,见她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终是放下心来。
第四十五章 ·沈蓁
喻潇踏过栖凤阁的院门,进了又退,出来后直懊悔,为何就不敢大大方方走过去,害怕破坏了他们的好事么?好事——他不禁觉着想笑。
原本心中幸存那一丝侥幸,全在朝遇安俯身相倾间化为尘埃,随风四散。女人而已,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得不到,想到这,他忍不住愤恨地握拳——对啊,要什么样的得不到,你堂堂亲王非要无视祖制去招惹一个御侍么。
脚下没注意,人已过光顺门进了后宫,便想着沿着太液池闲逛一番,而后顺路出宫,只是刚走过清晖阁便碰到了凉玉。
凉玉见到他竟面露愧疚,那日喻潇真向皇帝表明,是因为红绣为了同自己说话,才让凉玉走丢的,皇帝多多少少会怨责几句。凉玉做了错事不太会掩饰,全写在脸上,可喻潇却觉得这番歉意不应该对着自己,如果愧疚应该同红绣说去,那傻子定会原谅她,便与她客套地行礼:“参见公主。”
凉玉见他都不正眼瞧自己,觉得他是不是很讨厌她,索性问他:“你现在是不是也当我那种恶毒的女子?”说话间早已涨红了脸。
“公主是何样,不容臣置评。”喻潇语气恭敬,身子却站的笔直,他也一样,在官场浸染多年,处处能收放自如,可有些事还是不擅长粉饰,“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就像这天,明明风和日丽,却难掩那股沉闷,垂云微拢,越压越低,终在一炷香后瓦解,伴随着天际一道惊雷,雨水倾泄如注。
·
雨断断续续下了三日,红绣在栖凤阁便觉得熬了三日,她已勉强能下床,可走路时跟裹了小脚般,一步一蹒跚,腰都挺不直。
朝遇安这几日必会托人送些小玩意过来,还有好些个首饰,可红绣没有想象中愉悦,拿到了也不细看,只叫王珺备了只匣子,全数收了起来,而后对着窗棱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晌午服了药,红绣又在神游,栖凤阁却迎来了容岚,她连忙起身肃立。
容岚见她能下床,大抵没落下毛病,也只简单问候一番:“陆太后叫奴婢来看看郡主,现在可大好了?”
“劳太后惦记,红绣已经好了很多。”红绣受她教导,自然对其恭敬。
容岚示意身后的内监,将太后赏的东西捧给红绣:“想来内侍府也不敢短郡主的物什,便不送其他补品了,这是太后早年得先帝爷的赏赐,希望能助郡主安眠。”说着内监已将锦盒打开。
红绣只看一眼,龙眼大小的玉珠子用金线编穿成枕面,纵八横十二共九十六颗,颗颗无瑕剔透,觉得根本受不起这么贵重的赏赐,连忙推脱:“承蒙太后抬举,红绣愧不敢当。”
容岚笑道:“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郡主不必自谦。”她说话总有深意,叫人仔细品味才能知道实意。
红绣只得收下,叫王珺直接放在西暖阁。
身边还有宫人,有些话容岚也不好意思直说,只旁敲侧击道:“喻公爷小时候可淘了,现在性子倒收敛了许多,长公主和驸马现在又都离了长安,他一个人未免会觉得闷了些,若是郡主身子大好,还请您同他多说说话。”
红绣心里不禁想:我还真想同他多说几句,可这几日总下雨,都没见他来过。嘴上还是应承道:“姑姑的话,红绣记着。”
容岚也不挑明那么多,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去经历,日后忆起那点滴细节,才会觉得更为甜蜜。
绣东宫分节阅读87
·
天空终是放晴了,一道彩虹斜挂在城墙之上,红绣忙叫人将藤椅摆了出去,地上还有水洼她也不顾及,圈椅矮几一应俱全,再配上一套青瓷茶具,为了避免上次的尴尬,自己侧向院门等着,能看清楚来人,可等了一个多时辰,喻潇没有再过来。
红绣很是失望,这么美的彩虹,他现在有看到么。
而后又过了申时,红绣已经不期待了。
左右又无他事便准备回阁中,将将起身,外面进来个人。红绣远远望去,乍一看以为是凉玉,正想着用何种脸色对待她,待人走近了,却发现那女子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红绣不认识沈蓁,可沈蓁却见过她,并带着一丝惊讶:“竟然是你。”而后才向红绣盈盈一拜,“民女沈蓁见过德阳郡主。”
红绣比她还要纳罕,后宫之中沈姓女子,又出落得这般标志的,不作他想,若凉玉是国色天香,那眼前的女子便是大家闺秀,可怎会到自己的阁中,面上还是故作寻常,淡淡地说:“免礼。”想到她的惊讶,红绣又问,“你见过我?”
沈蓁抿嘴一笑:“一面之缘。”真的是只见过一次。
红绣想了想,根本没印象:“抱歉,我不记得了。”
沈蓁这才有些歉意:“那日……郡主大抵是晕了。”怕红绣怪罪,她又道,“是端阳节前一日,在右银台门那里巧遇,喻公爷抱着您急匆匆地寻医,民女不是有意冒犯。”
“你说——是喻公爷抱着我?”红绣简直不敢相信,连声音都提高了,“真的是他?”
沈蓁听不出红绣的喜怒之情,更是不敢欺瞒:“那日民女和靖王在后宫赏景,刚好看见,王爷也是有目共睹的。”
红绣一时竟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是谁将自己送到司药房,可她怎么都不会料到是喻潇。即便自己醒了,他们也见了好几次,为何没听他说起过,甚至一点暗示都没有。
“哦。”红绣不知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会儿才问,“你今日过来有何事?”
沈蓁摆了摆手:“我只是看到这边有凤凰树,便想进来看看,宫人同我说,这里是德阳郡主的居所,便很是好奇,希望郡主不要怪罪。”她很有礼貌,谁会怪罪于她。
既然茶具放着也是放着,红绣便邀她吃茶,心里还是想着自己在长信宫的情景,这才自嘲道:“那一日我有违宫规,被太后小惩大诫,身体受不住自然晕过去了,叫沈小姐见笑。”
沈蓁哪敢笑话她,只道:“宫里规矩过,民女早听家父说过的。”俄而,她略带尴尬地说,“姑母也叫皇上禁足来着,真是要处处小心言行。”她自然要跟着说些恭维的话,“不过今日所见,郡主姐姐这般年轻,已得万岁爷赏识,定非池中物。”
这样好听的话,红绣也对他人说过,轮到别人称赞自己了,倒是觉得顺耳:“是我运气好而已。”红绣有些奇怪端阳节过了这么多日,令贵妃母家人怎么还未回乡,便试探道,“皇上也宠爱令贵妃,旁宫妃嫔的家人即便能来宫中相聚,顶多留两日功夫,我知晓当初传旨的时候,允许沈老夫人在宫中三日。”言下之意,就是问你怎么可以这么长时间还不走。
沈蓁捏了捏袖口,解释道:“祖母同母亲已经回乡,原本民女也要跟着一起的,不过万岁爷罚姑母禁足,怕其孤单,便让民女在身边陪着。”
红绣轻轻一笑:“万岁爷金口玉言自然不能收回成命,留你在宫里陪伴,令贵妃必会感恩戴德不再胡思乱想。”定是皇帝只是一时生气,而后又后悔了罢,便让沈蓁留在宫里,用以慰藉思乡之情。
皇帝的心思只能揣测,正确不正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如何。
见与红绣聊的畅怀,沈蓁更是不好意思了,喝了两杯茶水后,她才真正说明来意:“其实,民女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红绣的脸色,“公主表妹说对郡主有亏欠,但她不好意思过来,表哥这几日又忙着招待突厥可汗,所以……”她抿着嘴,没有说下去。
红绣认真地听,露出若无其事地笑容:“为人臣者,食君禄,担君忧。既然她是公主,一时顽皮,本官怎会介意。”差点要了我的命啊。
“谢郡主体谅。”沈蓁没想到红绣如此轻飘飘地原谅了凉玉,还是附和了一番,“表妹前几日还因此事哭得很伤心,后悔自己的做的错事,宫里又没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
红绣心里冷笑,这是道歉么,一点诚心实意都没,无非是告知你,本公主一时兴起,耍了你,害你挨了板子,却不是我叫人打的,你怎好怪罪我。
原本就没想过凉玉能同自己解释什么,既然安排了人过来说情,红绣只觉得如隔靴挠痒一般,根本没放到心里去,原本受伤的那几日,痛到无法翻身的时候,她真是恨极了凉玉,可现在,那些怨责也随着伤势慢慢淡去,空留一道疤痕而已。
终究回想起来,也是能一笑而过的。现在还活着便好,若搁在半年前,凉玉想要处置她,跟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谁叫人家比自己会投胎。
沈蓁欲言又止,底气不足地问:“改日民女再同公主表妹来栖凤阁吃茶可好?”
“好啊。”红绣依然面带微笑,“劳烦沈小姐告诉凉玉公主,若是她想吃茶,臣一定盛情款待。”
沈蓁为沈家的嫡女,教养得好,父亲又洁身自好,一个姨娘都没有,她的成长可谓是一帆风顺,从不知那些勾心斗角之事,红绣说什么她便觉得是什么,很是开心的与她福身拜别,离开了栖凤阁。
第四十六章 ·云雾
阿史那乾送给皇帝两头白牦牛,通体洁白如雪,为此上林苑监专门搭了新的棚子供养。
御花园中,皇帝问阿史那乾:“明王曾来信夸过你,还提及你未有正妃?”
阿史那乾走在皇帝身侧,只轻笑:“小王年幼从戎,征战十多年,从未想过能活着回到固勒扎,不想耽误她人。”
皇帝垂眸思虑,自然想到了朝遇安:“成家立业,总是要有个女人在身边才好。”
阿史那乾半开玩笑道:“不瞒皇上,小王在东突厥还是庶王子的时候,名声不太好,讨伐杀戮惯了,手上的血沾得多,谁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嗜血修罗?”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