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待花影雪影上来时,房内只有红绣一人,地上倒着的烛台边缘有淡淡的红色,边上还有几滴鲜红的血渍,不禁骇然。
红绣只往那看一眼,竟觉着有些难过,更多的是歉意,原本,他们不会变成这样的。
“郡主……”花影轻声地唤她。
“今夜什么事都没发生。”红绣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平淡无波。
第五十二章 ·追封
朝遇安伤在左耳上方处,约莫一指关节长的口子,头上裹了几圈黑色布条,用来固定住敷着的金疮药,再戴上黑纱翼善冠,不仔细看,察觉不到他有恙。
只是上朝时一副肃容,站在大殿上如木桩般,半言不发,不参与,不表意。
皇帝也有些心不在焉,总往原本属于御侍所立的那处瞅,虽然那里空无一人,众大臣正在讨论酒泉近期有沙盗作祟之事,可皇帝忽而没由头地问:“当年慕容烈被废世子位之后,现在身居何处?”
都多少年前的事,竟然此刻又翻出来,群臣自然不敢质疑皇帝的问题,低着头稍稍观察同僚的眼色,户部尚书花明朗却出列拱手禀告:“启禀皇上,烈儿自被废后,一直住在燕京城郊旧宅处,深居寡出。”他亲昵的唤慕容烈的小名,不是没缘由的。
花明朗是三朝元老,与朝家也算有姻亲。想当年,他的两个姐姐,在长安城也算首屈一指的并蒂美人花,两人时同入宫参加选秀,长姐花晴得封美人侍奉崇和帝,先后生了颍川王和汝阳公主,步步晋封为容妃;二姐则被崇和爷指给了那时的燕王为侧妃,燕王妃无所出,花暖运道好,生了长子慕容烈,自然被封为世子,花家一时风光无限。
可这两个男丁却没一个让人省心,一个举兵谋反,另一个弄丢了郡主。
谋反简直是诛九族的死罪,可总不能连同天家族人一并杀了去,幸而还留了汝阳的命,对此,花明朗多多少少还是感激陆佩君的,虽然是她设计在先,却没心狠到斩草除根那步,而后她与慕容烈和亲的事,曾一度被花明朗所怀疑,是不是慕容烈的报复,可谁会傻到同自己的前程作对。
此番皇帝旧事重提,定有原因。
皇帝若有所思道:“他后来可曾娶妻,有无子女?”
皇家赐的婚事都黄了,哪有胆子再娶,花明朗对此早已问询过:“原先的侍妾一直陪在烈儿身边不离不弃,他们只得一个儿子,也有个孙女承欢膝下,独子成年后还被编入军营。”他顿了顿,厚颜解释道,“当年靖王攻打南诏时,那个孩子一同随着攻城却不幸战死,马革裹尸回乡,未入宗谱不能入王陵。”他轻描淡写的描述,不敢说其精忠报国,只说无法厚葬的事实。
燕世子慕容霆的名字从雨,皇帝想了想才说:“赐他长子名讳为显霈,准其入燕国宗谱,追封谥号为亳州侯。”皇帝稍作犹疑,又道,“囡囡赐个县主衔,封号襄平。”
霈——帝王之恩泽,名又叫显霈,估计若他人还在世,定会觉得讽刺,却不得不承受这份恩泽。
花明朗立即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老臣替显霈、襄平谢主隆恩。”
既然皇帝不再怪责慕容烈,但并没有恢复他的身份,或者赐个爵位什么的,定是还心存芥蒂,可厚待亡子与幼孙说明还是有转机之事发生,花明朗却不敢再过问。
朝遇安猛然惊觉,大抵是明白红绣母亲的身份,只是不知她此时回来,会不会找自己母妃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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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朝遇安出宫往四夷馆去,想找阿史那乾喝酒,算着日子他也快要离开昭国,不知何日再能相聚,人生难得一知己,他两一见如故,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兵戎相对,能成为挚友也是理所当然。
喻潇则朝栖凤阁那边走,朝堂之事,依旧隔日告知红绣,到底是存了私心,想多同她相处。今日朝堂册封之事,也算罕闻一桩。
红绣像条濒死的鱼,竖着趴在罗汉榻上,头搭在床沿处,嘴巴一张一翕的,昨晚拒绝了朝遇安,又伤了他,见他人还能翻窗,说明不是很严重,就不知他会不会怒火中烧,去伤及无辜。当时就该多说几句,将话彻底说清楚,现遭还是不清不楚的,惹人烦闷。
说到底是自己没胆子,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忽然觉得,若是自己是公主也不错,直接让他没法子怨恨,不禁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花影在旁听着都觉得情绪跟着低落:“郡主身子疼?”
红绣没精打采道:“脑袋疼,里头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花影还是比较看好喻潇的,虽然他的爵位不能同朝遇安比,可人家后院清白啊,红绣若嫁过去,必是当家主母,自己以后也能配得好人家,见红绣这般长吁短叹的,便宽慰道:“放朝鞭都响了,估摸着喻公爷会过来,郡主……”她顿了顿,拖着尾音道,“不起来见客么?”
红绣破天荒道:“他若来了,就说我还睡着在,不便相见。”
花影诧异,明明郡主很是期待喻潇过来的,今日怎会一反常态,仍旧抿嘴低声道:“诺。”
这几日,还是同喻潇保持些距离的好,免得传到朝遇安耳中,惹他不痛快,要是真发狠将喻潇揍一顿,那就得不偿失了。
喻潇不明不白吃了闭门羹,脸上有些失望,花影心里跟猫挠似得,恨不得将昨夜朝遇安的事同他说,到底是主子吩咐禁口的,她还不敢造次,只得善意提醒他:“郡主最近睡眠不太好,喻大人莫要见怪。”她瞟了下四周,轻声说,“午后奴婢会将藤椅搬到院中,主子习惯在那小憩。”言外之意,你可以那时候过来。
喻潇双眼微眯,知道她在给自己提示:“栖凤阁有四影四染四方,不知怎么称呼你?”
花影福了福身子:“奴婢花影,同喻大人见过几次。”她自然不会说,第一次相见是在拾翠殿,那日他替秀女作画,她远远看着,知道他只下笔画了两幅而已,虽然有别的秀女给银子让他帮着描绘,他都开口拒绝。初见便觉得他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自己本是秀女,怎能对皇帝以外的男人多加注视,而后撂牌子做了宫女再见他时,虽觉得他依旧清新俊逸仪表堂堂,却是她高不可攀的,早已断了非分之想。
“花影。”喻潇点了点头,记住了她的名字,“你家郡主喜欢吃什么?”
花影轻笑:“你应该问主子不喜欢吃什么,估摸着除了辣,都爱吃。”
“水果呢?”喻潇又问。
花影想了想:“甜的,吃起来不费力的都喜欢。”
喻潇心中有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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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好吃又方便的是西瓜,喻潇去到上林苑监,亲下瓜田摘了几个,听了嘉蔬典署的话,专挑屁股小的采摘,而后又经典署帮着拍打听其响声后,留下两个品貌皆佳的,并放在井水里泡着,届时吃起来会觉得更为爽口。
喻潇有心,晌午在宫里用了膳,更不时让宫人装作不经意路过栖凤阁,看红绣是不是出来了,这等粗劣的伎俩怎能逃过陆佩君的双眼,栖凤阁位处皇宫正前处,怎会有宫人能肆无忌惮的经过,也不道破,到了时候,几个内监将藤椅矮案搬到凤凰树下,母女两便一起品茶赏花。
喻潇到来的时机恰到好处,红绣未睡,陆佩君正要出去,去哪,不得而知。喻潇倒是规规矩矩同她鞠躬问安。陆佩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一脸的淡然,喻潇觉得熟悉,却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两个内监捧着西瓜过来,放在矮案上,用刀直接剖开,还没到完全成熟的季节,瓜瓤不是正红色,透着些粉白,瓜子更是褐色,却让人垂涎欲滴。
一看到吃的,红绣早将别的事抛诸脑后,取来一片,咬了口正心处,冰凉沁甜入心。西瓜切的薄,无籽,最得红绣喜爱。
喻潇又取了一片,用刀刃将一两个瓜子挑出来,才递给她:“好吃么?”
红绣点头:“好吃。”
喻潇指了指她唇角的水渍:“就知道吃。”却是满眼的宠溺感,转而轻描淡写提到朝堂之事,“今日皇上给慕容烈的儿子提了爵位,孙女封了县主。”
红绣想了许久,才明白慕容烈的身份——燕国前废世子:“怪可惜的,好端端的王位拱手让人,即便儿子封了侯爷也无济于事。”怎么说,他被废位也和自己母亲有关,虽然是皇帝下的旨。
喻潇忍不住用手敲她脑袋:“口没遮拦。”
红绣捂着头道:“我也只是和你这样说,皇上那我才不敢。”顿时觉得委屈,并憋着嘴。
喻潇满心欢喜,是啊,她只同自己这样说,便将脑袋挪过去一点:“要不你打回来?”
红绣倒不推辞,真敲了他三下,下手也知道分寸:“扯平了。”加这次,他敲过她三下,她一直记着。
喻潇没想到她会还手,眉头一高一低看着她,红绣同样昂着头回看他,一副你叫我打的,能奈我何的样子,俄而他先收回目光低着头笑,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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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皇帝和皇子公主的列表,不记下来,怕自己都忘了。没记的,说明不会出场了,名字我也没起。有x的说明至此文此时,已经挂了。
朝非佑x:崇和帝,皇后慕容思彤x,继皇后陆如意。
朝见珏x:乾康皇帝,母亲陆如意(陆太后);
朝见珣x:颍川王,母亲花晴x(容太妃),妹妹朝瑾(汝阳长公主);
朝见琛:肃元皇帝,母亲朱玲珑(朱太后),妹妹朝玥(楚国长公主);
朝见玧:明王,母亲陆如意(陆太后);
朝珊:宜阳长公主,母亲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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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寂x:母亲德妃x。
朝遇安:靖王,母亲淑妃。
朝夙玉:温国公主,母亲皇后。
朝遇宣:端王,母亲令贵妃,妹妹朝凉玉。
朝遇宇:母亲丽妃。
朝遇宏x:母亲贤妃。
第五十三章 ·饯行
五月二十二,黄历上写着:宜订婚相亲,忌安葬。
皇帝设饯行宴于清晖阁,只备了酒水瓜果,并命内侍局挑选贵重又有意义的礼物,回予可汗,玉器、金器、瓷器,各四大件,还有珍珠、玛瑙头面,用来赏赐给他的母亲。
宴上把酒话别,凉玉姗姗来迟,却是下足了功夫装扮,十字髻上的攒花金步摇微颤,绣着金色牡丹的绯纱广袖曳地裙,随着她的莲步轻移,身后的裙摆宽袂迤逦,勾勒出她华美的倩影,眼尾一点凤羽花钿,更衬得她的双目更为灵动媚人。
宫乐适时响起,司乐们合奏的竟是一首《凤求凰》,凉玉跟着抬手轻舞,一颦一笑间,观者无不像丢了魂魄似得,痴迷沉醉于其中,凉玉面带微笑,婀娜多姿,身体软弱无骨,不知排练了多久的舞蹈,终是让人大开眼界。
而后,她轻轻转了几圈,离阿史那乾越来越近,到了案前,她才停下莲步,盘腿蹲跪定格在他面前,抬头间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昨夜凉玉说的句句属实,今日此曲专为大汗而舞,还望大汗莫要忘记凉玉。”
《凤求凰》和她的舞,他怎会忘记,怎舍得忘记。
阿史那乾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冲她伸手,无论眼前的女人有何目的,此时此刻,他也愿意为其赴汤蹈火,凉玉稍作犹疑,慢慢将一双柔荑搭过去,阿史那乾看到她衣袖上的花朵,忽而脑中蹦出来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着,目光已露惊喜之色,凉玉如此美丽,又贵为公主,若能尚到她,也算此生无憾。俄而,阿史那乾看向皇帝,不用言表,已知其意。
皇帝已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色道:“既是如此,封次女凉玉为长宁公主。”
凉玉跪了下来:“儿臣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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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接着道:“婚期由钦天监选吉日,必定要在你及笄礼之后,才能下嫁至突厥。”皇帝还是不舍,却不得不舍。
阿史那乾跟着跪了下来,第一次用了恭敬的自称:“臣,谢主隆恩。”这一句俯首称臣,给东突厥带去的不止是一位公主,而是更多的地位、荣耀。
红绣在边上默默地看着,心中感慨万千,原来朝遇宣口中——你的婚事,不过父皇随口一句话,便能将你指出去。却提前应验在凉玉身上,若今日不是凉玉以舞博众,皇帝会不会是随口将自己指出去。
皇帝原本真是想将指红绣给他的,可凉玉这般放手一搏,阿史那乾也有意,总不能硬生生的拆散。帝女花仅三朵,两朵出降和亲,皇帝也是心痛的。
阿史那乾依旧在午后启程回了突厥,而后大概是入秋后再来迎亲。
朝遇安失落的很,各种缘由,跟着骑马送行,直到出了长安城,过了灞河,再无理由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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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时分,红绣瞅着院中的凤凰花,虽然此时此刻开得这般绚丽,可终归会凋谢,即便只是一道轻风,也会让它们无力而落。
她抬手,接着那些随风而落的花瓣,喃喃道:“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喻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随口道:“花开花落终相逢,枯木侯春风。”他微抬着头,感受夕阳的余晖,“到了明年,自会开出来更好看的花。”
“明年还不知道有没有幸,依旧能住在栖凤阁,再来赏花。”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很怕皇帝也随口将她指了出去,全是由不得她做主的。
“嗯?”喻潇若有所思,没有想到她的忧心,“若是你喜欢,可以在郡主府种凤凰树,或者……”相国府也可以,他抬手拂了拂她头发上落的花瓣,“世间还有那么多花,不一定就这种最好看,要看你喜欢什么。”
喻潇一直不清楚红绣和朝遇安到底是什么状态,让他不敢轻易向她表露心怀,虽然那日红绣和朝遇安针锋相对,但总给喻潇一种:只要朝遇安休了聂音,并保证以后不纳妾,红绣便能安心委身到王府的感觉。
不纳妾,他也可以,可是他怎好说出口。
红绣想了想:“很多我都喜欢,兰花,荷花,桃花,腊梅……”她一个一个说着,“都喜欢。”
喻潇看着她,认真地问:“挑一个最喜欢的呢。”
“只能挑一样么?”红绣觉得有些为难,“都好看,都喜欢。”
“只能挑一个。”喻潇有些较真。
红绣觉得不理解:“就像糕点,小时候觉得红豆糕好吃,百吃不腻,可是入宫后我又觉得玉寇糕美味,却不能天天尝得到,更是想念。但是糕点怎么都不能作为主食,只是……让人惦记的小食而已。”
喻潇心中挣扎一番,还是开口问她:“我和靖王,你更喜欢谁?”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懊悔,却还是盯着红绣的双眼,等着她的答案。
红绣脸蓦地红了,绞着手指羞道:“我回去了。”说完转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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