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既是问了,当然要知道答案,指不定下次没了勇气,喻潇握着她的胳膊不给她离开:“我想知道。”他的口气带着些肯求的味道。
哪有问人问题这样直接的,叫她怎么回答,红绣只稍作挣扎,觉得脸烫得很:“我不知道。”声音细如蚊蝇。
喻潇早已没了底气和勇气,松了手,一脸的失望。
红绣往阁中走,脚步稍作迟疑,回过头来冲他说:“我很凶的,若是以后的夫君纳妾,我定会打死她们。”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身后红彤彤的一片。
喻潇一顿,而后开怀地笑,大声回道:“只要有你,我以后不会纳妾的。”
红绣抿着嘴莞尔一笑:“知道啦。”而后往阁中走。
喻潇却跑了过来从后面抱住她,沉声道:“只是想抱抱你。”
红绣也不动,微微靠着他,觉得很温暖,低着头问:“我重么?”
喻潇呢喃道:“不重。”他扶着她的肩,想再打横抱一次,“我看看重了没。”
红绣只觉得身子发轻,脚一悬空,整个人已经在他怀中,忍不住咯咯笑:“放我下来。”
喻潇的手收得更紧:“丑话要说在前头,我也不会同意和离的。”
红绣脸微红:“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变心。”
喻潇侧着身子,身体往一边压,将红绣脑袋朝下,有种要摔下去的感觉,红绣连忙抓住他的衣襟,小声叫了出来,喻潇坏笑着问:“和离么?”
红绣的脸更红:“我不嫁了。”
“你说什么?”喻潇又往下一些,让她的发丝几乎垂到地上,“我没听清楚。”
“哎呀。”红绣直接环着手攀在他的脖颈,轻呼道,“不离,不离了。”
喻潇这才心满意足,将她掂了掂又抱正,四目相对,他才轻轻说:“此生定不负你。”
红绣垂着眼睑不说话,任其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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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两日,红绣能上朝了,好像人更为动人了些,日日嘴角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让沉闷的朝堂也生出几分活跃之感。
红绣的心情越来越愉悦,可朝遇安却越来越犯愁,他的婚期近在眼前。
到了月底,喻轻舟送了文书来京都,说长江流域有水患,国库拨下去大把的银子,到百姓手上连稠粥都吃不上,连带数落了朝中众多官员的名字。皇帝大发雷霆,下令让地方官员去查看民情是否不得温饱,自喻轻舟的文书言表后的几日,各地的水患折子不断,全是求银子的。
皇帝忧心忡忡,问及如何处理水患,红绣和喻潇早已私底下讨论过。
喻潇言表道:“每年汛期,国库都会先拨三百万两去三省赈灾,粮食还不算在其中,而后地方官又会请奏拨款修建家园,以每户三十两为算,至少有十万户在册籍中求银款。这样算来,每年国库都会在赈灾上拨款六百万两往上。”
红绣接着他的话说:“臣小时候家乡水患,地方官吏将无家可归之人全数安排在高地空处,每日两餐粥,再无其他,待水患结束回到旧宅,只空留墙基,勉强用草席裹断根处遮蔽风雨。”她心中隐着不悦,愤恨道,“从未见地方官给银子建新居。”底下一片沉默,她顿了顿,提高声音质疑道,“水患不是年年有,何来每年都要银子赈灾?”
虽然表面上和喻潇唱反调,可说出了最大的亏空漏洞。
底下跪了一片办事不利之人,各个抖得跟筛子一样。
皇帝简直要杀人,发了狠令,待水患解决后再秋后算账,识时务的将这些年贪的银子全补上来,还能留他们家人的性命。
而后红绣和喻潇一唱一和地进言,与其每年汛后赈灾,不如将银子花在防汛筑坝上,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安置难民、灾后重建和防止可能生出的瘟疫,每样都是燃眉之急。
皇帝已不信那些区域长驻父母官,欲派三名顾命大臣分省州查看汛情,朝遇安带头请命,却遭皇帝拒绝,总不能搁置已定婚事不办。
再三衡量,最终派了喻潇和另两位要臣出巡,分别去往江苏、安徽、江西彻查、严查,每人特封为总督,得御赐金牌,获准带精兵五百,如遇地方官员虚瞒诓骗,可直接将其就地正法。
喻潇请求去安徽,也可以顺便看看双亲,皇帝自然应允。
皇帝做事风驰电掣,车马行装在一个时辰内准备完毕,未央宫门口两边戎兵肃立,早已整装待发。皇帝更命人大开丹凤门,放了朝亲自为他们送行。
喻潇上了马回头看红绣,只那一眼,让她心中有些难过,却仍旧镇定自若地从边上宫人捧着的漆盘中,取来一盏践行酒抬手奉上,一字一顿道:“下官恭送喻大人,还望大人早日平安归来。”
喻潇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复将酒盏递回去,指间还是没忍住,从她的金翟冠上抽出一支珠翟,紧紧攥在掌心,轻声地对她说:“等我。”
第五十四章 ·老四
朝遇安心中一直很懊悔,曾去江南月余和红绣相隔千里,再重逢的情形让他措手不及,甚至很多事已经改变,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去督造龙炮,今时今日她会不会已经是靖王侧妃了,他悔恨,悔不当初。
如今喻潇也被外派,他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日,将和红绣失去的过往,全数补回来。
估计喻潇那边还没出长安城呢,朝遇安已经到了飞龙营,并找灯寿去栖凤阁请红绣过去。
理由让她无法拒绝——阿未还在军营养伤。
红绣只得对灯寿说:“回去告诉你家王爷,臣换身衣裳便到。”
有些事情总要面对,红绣脱了朝服,换了身绣了梨花的身直裾常服,穿靴子时候,花影瞅着她头顶的金翟冠有些歪,仔细一看发现少了枚珠翟,便问:“郡主要不要换玉冠?”
玉——红绣忽而想到,朝遇安的那根昆仑玉簪还在自己这,只是被母亲收去了,是得找个机会还给他的好。
“用发带绑着罢。”红绣将金翟冠上剩余的两支珠翟取下来,将其中一支递给边上的雪影吩咐道,“等会子去司制房让她们打支一模一样的,明晚之前送过来。”
“诺。”雪影接了过来。
红绣环顾四周问:“怎么不见王珺?”
雪影跟着道:“珺姐姐去了蓬莱殿。”
红绣嘴巴微抿:“她这几日是不是常去皇后那?”
雪影有些迟疑,仍旧说:“珺姐姐每日必给皇后娘娘请安。”
“去吧。”挺勤快,记得以前在司衣房时她也只是两三日才去一次蓬莱殿,少不得有人说她奉承,可那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资格。
花影取了条三只宽用银线绲边的素白发带替红绣束发,小心翼翼道:“珺姐姐对郡主很好。”
红绣知道,一直都铭记于心。红绣瞅着铜镜中的自己问她:“假设你同风影情同姐妹,如果有一天,风影成了主子,需要你每日近身侍奉,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
花影和风影是同一天被红绣带到栖凤阁的,这样问也算是恰当的比喻,花影想了想,很难设身处地的去回答:“奴婢不知道。”
四个近身宫女中,红绣最喜欢花影,稳重又谨慎,去哪红绣都愿意带着她:“罢了,随我去飞龙营。”
刚走到正厅,陆佩君问她:“快用午膳了,要去哪?”
红绣只道:“女儿有几个衷心的守卫还在飞龙营养伤,今日想去看看他们。”
陆佩君有一会的迟疑,仍旧点了点头:“多带几个宫人。”
红绣也没让多人随行,仅带了花影和风影,连同四个女守卫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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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有些害怕,她绝非慈航普度,可真不想皇帝一时盛怒而做了后悔之事:“因臣的奴婢出言不逊冲撞了四殿下,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恳请皇上……”
朝遇宇根本不领她的好心:“你个野种也配替我求情?”说着已用脚去踹她。
红绣心中一紧,觉得所有的血液全冲上脑门,在他的脚踢过来时猛得站起来,虽然身子被踢到,他也失了稳当而倒在地上。
朝遇宇怎会妥协,站起来又要对红绣动手,嘴里更是叫了句:“有娘生没爹教的……”
朝遇安忍住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狠狠掐他的胳膊:“叫你闭嘴!”
朝遇宇愤恨到极点,现在一心只想着让红绣死,便用另一只手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地对皇帝告状:“她勾引三哥,在太液池那,她对三哥说要蓬莱殿,她妄想做皇后!”
红绣只觉得被一道惊雷劈中,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第五十五章 ·如果
红绣脑中只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反应过来,御侍答题前一日,太液池边只有她和朝遇宣两人,边上空旷怎能容他人听璧角,朝遇宇如何得知谈话内容,答案显而易见,而他口中的“母妃”未必是丽妃。红绣只是不明白,一个无法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怎会让朝遇宣这般剖白心迹地拉拢,不怕他反咬一口么。
此刻若是将那日的话原原本本地全数抖出来,他朝遇宣还觊觎东宫呢,相比之下,红绣肖想皇后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只见红绣神态自若,甚至带了一丝笑意:“请问四殿下,若是臣当真肖想凤位,那皇位会是谁?总不能是圣上。”红绣虽然看着朝遇宇却是对皇帝拱着手,以表尊敬。
朝遇宇张口结舌:“必是你想……你想……”他竟说不出口,若是他说红绣要助端王做太子,朝遇宣必定被褫夺皇储资格。
见他这般犹疑,丽妃定是令贵妃那边的,红绣接着对皇帝说:“倘若臣和端王真存有非分之想,臣就不会挨朱太后那顿板子,还请皇上明鉴。”而后伏在地上,等着皇帝定夺。
朝遇宇虽然很是不服气,只得耸拉着脑袋:“儿臣只是看不惯她们母女,随口乱说的,儿臣也不是真的想让她做司仪。”
“胡闹!”皇帝很是不悦,蹙着眉头道,“礼仪规范全还给夫子了么?就冲你这般胡作非为,还想学着你二哥征战沙场?没得西部拱手呈送给吐蕃算了!你别再妄想着带兵讨伐,给朕安安分分地呆在长安!”估摸着要替陆佩君出气呢,又不能惩治他,只下令道,“朕看你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劝诫要他们何用?近身伺候的全赏二十板子,谴去永巷做事。”
朝遇宇噘着嘴,十分不情愿:“早知道不回长安了。”
红绣这才后知后觉,朝遇宇一直艳羡朝遇安能替大昭拓土开疆,在朝遇安收复南诏时更是心痒难耐,十岁的孩子哪懂得那么多,只觉得上阵杀敌才是快意人生,几年来一直惦记着从未改变过想法,皇帝拗不过他,便于去年许他在巴蜀地区试炼一番,虽不如朝遇安那样拥有整个军队,好歹手里也有些兵权。
不过是朝遇安娶侧妃,他才临时回长安观礼,现在倒好,还没过足将军瘾,已被卸了兵权,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然是一副口服心不服的姿态,跟着单福庭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往少阳院。
红绣跪在地上没起来,她从没有比此刻更想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母亲,女儿的父亲到底是谁?”
陆佩君站着定定地看着她,原本想让皇帝背这个锅,可难免会有诟病,一旦遭元老弹劾,再搬出祖制,皇帝也难保自己的命罢,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朝遇安的心在狂跳,陆佩君不开口,他越来越慌,若是红绣和自己同父,那简直是在作孽,索性直接问出了口:“红绣是不是——公主?”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打颤。
皇帝倒是微怔,先看了陆佩君一眼,才缓缓摇头:“若她是,也不会轮到凉玉和亲。”虽然一度有过那个想法,终究还是被陆佩君说服。陆家的血脉,天可怜见的,总不能再让她吃苦。
朝遇安这才如释负重。
皇帝目露精光,提醒他:“她御侍的身份,永不会改变。”明摆着警告他不要有其他想法。
朝遇安很想问——陆佩君呢,曾经的御侍,您又置她于何地,可他不敢。他也不明白,一个失踪近二十年的女人,既然有了新的人生,为何还要再次涉足宫中。若不是她和红绣这般肖像,他怎都不会相信她们是母女。也许,另有隐情。
他和红绣不是兄妹便好。
朝遇安忽而觉得若是父皇将陆佩君收入后宫也是好事,他自然可以效仿留下红绣。
陆佩君早没了游玩兴致,随口一句:“回宫。”又对红绣道,“起来吧,你是同我回栖凤阁,还是留在这?”
红绣缓缓起身:“女儿还要去看看阿未。”她稍稍看皇帝一眼,“当日在延禧殿多亏阿未他们四个护着。”她不敢多说,怕皇帝认为自己还怨则朱太后。
陆佩君用帕子轻掖鼻下:“慎刑司的人可真会当职,想当初我还是御侍时,他们哪敢动御侍守卫。”
以前陆佩君的守卫全是从锦衣卫里挑出来的,錾令铜牌一亮,谁人敢招惹。
皇帝若有所思,似是犹疑,半晌才问陆佩君:“回宫用膳还是去郊外?”
陆佩君明明已经说了想回栖凤阁,她自顾白了皇帝一眼,一个人先行往回走,皇帝却跟在她后面,轻捏她的袖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见她没再生气,这才快步走过去同她并肩。
简直叫旁边的人冒冷汗,敢对皇帝这样的,能让皇帝这样的,也只有她一人罢。
宫人们自觉的立在原地,待有一段距离后,仪仗才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朝遇安传了肩舆,送那个受伤的守卫去宫里医治,再去看红绣,脸色不太好。
朝遇安微微叹气:“随我去行辕那边。”
红绣抬头看他:“是不是宫人的命在你眼里如草芥,都只是奴才?”
朝遇安微愣,俄而反应过来是因为方才他说要杖毙风影的事:“你在宫中的时日不短,宫人因为做一件事或说错一句话,被罚甚至丢命的事还少么?”他盯着红绣的脸,恨不得能看穿她的心中所想,“那些话是她能说的么?搁在平日,掌嘴也不为过。”
红绣抿嘴弯成一个看似微笑的弧度,不想再同他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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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说的没错,尊卑摆在那,可红绣听了不舒服,从宫女擢升上来的女官更是在意自己的出生,至少她现在还看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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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军规严谨,飞龙营处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平日里重玄门紧闭不开,营地的西面一大片木屋行馆密集排列着,却是让人安心疗伤的好地方。
花影撩开其中一间的营帐,红绣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再想细辨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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