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胡可青
“不是说了,仅仅收个通房而已,又不是纳妾!你何必那么死心眼!近的就说咱们亲生的大哥、二哥,不也是一人几个通房丫头!”
苏齐徽转身眄了静芬一眼:“祖父和爹爹就没有!他们能受住,我自然也能受住!”
闻言,成静芬暗翻一个白眼,低低地诽上一句:“你能受住,可我受不住!”
瞅见妻子闭嘴不语,眼珠却两个翻转,苏齐徽一声轻笑,转移话题:“过几日,我就启程出一趟远门!原本一个月前就该走的,想着还是给苏儿办完满月酒再说,正好等你出月子,这样我不在,你也能下床照应家里事务!”
“嗯!明天我就给你收拾行李!”成静芬点点头,每年入春之后,丈夫都会出门一趟,一来一去耗时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四五个月。
苏齐徽颔首,回到床边,搂着成静芬一夜无梦。
第二日上午,苏齐徽在南耳房内静心为一枝金镶绿松石发簪穿完结,又稍事休息一会儿,便去正房寻他爹苏宫海。
进到堂厅,却见他爹正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母亲的牌位,神色哀伤。苏齐徽脚下不禁一滞,三年过去了,他爹一直没有从母亲逝世的阴影中走出,更不愿提续弦的事。
苏齐徽脚下微微加点力,苏宫海闻到动静,果然手上动作加快,擦拭好便将牌位搁在高几上,转头问道:“哪天走?”
“再等两天,要不山路太湿滑,前几日不是又下了两场雨么!”苏齐徽目光刻意避开母亲的牌位,直接把来意说出来,以转移爹爹的注意力,“爹,我过来是想拜托您件事儿!”
“陵儿和墨儿?”苏宫海猜出三儿子的来意。
“呵!”苏齐徽笑着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爹您!”
苏宫海费力地从嘴角挤出一抹笑容:“我虽手艺赶不上你,不过教教他们俩小子倒是绰绰有余!”
“静芬才出月子,贝儿和苏儿又小,照顾她俩都照顾不来,我再一走三两月,两个小子没个人盯管,恐怕好容易才打出来的一点基础又荒废了!”苏齐徽说此话时有些无奈。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陵儿和墨儿,虽顽劣了些,但本性聪颖,你太过施压,反而可能适得其反!”说着,苏宫海转过头看向三儿子,恰好苏齐徽也正扭头听他说话,对上三儿子一双像极了他母亲的眉眼,苏宫海略显混浊的眼睛不由闪了闪,忍住眼中的酸涩感,他继续道,“你对他俩也不要过于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并非人人都能如你一样心灵手巧!咱们家祖孙三代人不过才出了你和爹两个!陵儿和沁儿这两代却是男儿众多,你耐着点儿心!”
苏齐徽默然,爹爹说得也不无道理,自己和妻子都还年轻,大儿子二儿子不能接钵儿,还有下面的儿子,之后的儿子再不行还有孙儿、侄儿、侄孙儿!苏家后辈这么多,还怕找不出接班人么!
“今儿个上午我去堂屋找爹……”晚上,苏齐徽洗潄完,揭起被角,一边上榻一边对成静芬道。
“你找爹做甚么?”正在衣橱前叠理小女儿衣物的成静芬闻言停住手,扭头问。
“也没甚么,就是让他帮忙照应下陵儿和墨儿!”苏齐徽回道,“只是,我进屋那会儿,碰到爹又捧着母亲的牌位发呆!”
“是么?”成静芬蹙着眉叹口气,回头继续手上的活,“依我看,还是得尽快给爹娶个继室,就算是给他做个伴儿也好!娘这一走,爹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沉默寡言的!照这么下去,时日久了,早晚要憋出病来!”
苏齐徽颇为愁苦地应道:“我和大哥、二哥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每次一提这事,爹就火冒三丈,把我们哥仨儿痛骂一顿!弄到现在,谁也不敢提!”
成静芬闻言,长叹一口气,转而道:“我也最佩服爹这点,和娘一起过了三十多年,两口子的感情还跟小夫妻一样!娘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修来这样的好福气!可惜她老人家走得早了些!不过能嫁给这样的夫婿,换作我,就是再少活几年也甘愿!”
听此,苏齐徽心生不满:“哦,我便待你不好么?”
成静芬转过身子,歪着头,看向榻上俊美非常的苏齐徽,脸上渐渐涌上热气,忙背过身,拎起一件小肚兜,软声哄道:“好!你对我当然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如你对那些金银玉石来得更好!”成静芬补充道。
“那是我谋生的本领,与你根本是两回事!”苏齐徽瞅着成静芬仍旧纤细的背影,单若只看她的背影,根本看不出她已是四个孩子的亲娘。
成静芬掩嘴轻笑,没接话。
苏齐徽重拾话题:“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没事多往碧玉园和白玉园里走动走动,和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商量商量爹的事情,让他们经常过来咱们紫金园里聚聚!人多热闹的话,爹也就不那么寂寞了!”
“嗯!我知道!”成静芬叠完最后一件小衣服,又把衣服搁到衣橱里,才上榻,爬进苏齐徽的里侧,靠着床头半坐半躺,“不过以爹的脾性,他自己要是没那个意思,别人再劝也没用!”
苏齐徽暗叹一声,侧过身子,面朝成静芬,一只手探进被窝里,隔着衣服抚上成静芬饱满非常的胸脯,口中喃喃:“爹的事先说到这儿吧,眼下该思量思量我的事了!”
成静芬嗖地扭头盯着他,一时无语,昨晚才变着花样喂饱他,今晚又来了!
第二天早饭时,苏齐徽便交待两个儿子:“明日起,你们俩每天上午去宗塾念书,下午就去祖父的打磨室。”
苏羽陵的嘴里刚塞了一块皂角铤子,听到爹爹的话后,打了一愣后,用力点点头,苏羽墨一向惟他兄长马首是瞻,哥哥点头,他也跟着点头。
另一旁被固定在椅子里的苏贝瞅见两个哥哥点头点得勤快,她亦一下一下地点起头,头顶上一撮小短辫随着她脑袋的动作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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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一桌人都乐了,苏羽陵和苏羽墨笑得最欢,连苏齐徽也伸手怜爱地在女儿肉肉的脸颊抚上一抚,而一人躺在窝篮里的苏苏则是睁大乌溜溜的眼睛瞪着屋里一圈人。
那一瞬,苏齐徽的心里洋溢着尽是满满的幸福和甜蜜,他深情地瞅了眼成氏,成氏瞥见,面上一羞,颔首只顾吃饭,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次日天一亮,苏齐徽就收拾妥当,成静芬一直送他到前院,才依依不舍地站到车尾,伸着脖颈,脆声对车夫关照:“崔大海,出门在外,你可得把三爷照应好了!”
“是!三奶奶,您就放心吧!”崔大海扬声应道。
“大海,启程!”车厢里苏齐徽微笑着命令。
“好咧——”
成静芬目送马车出了大宅门,又快步跟到宅门前,直到马车消失在弯道,方怏怏地一路从前院回到紫金园,歪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苏齐徽不在的几个月里,她忙转不停,多一孩子多一忙,尽管小女儿苏苏不爱哭闹,身边还有乳娘照应,但她平日里能亲为的事都亲自为之,加上三女儿苏贝刚会走路,旁边时刻得有人跟着,她又不想错过女儿学走路的点滴,所以也常日带在身边,是以每天都忙得晕乎乎的。
不过辛劳归辛劳,服侍两个花一样的女儿,尤其是小女儿长开的眉眼越看越好看,成氏就是服侍得再累,心里也觉甜丝丝的。至于快六岁的大儿子苏羽陵和四岁的二儿子苏羽墨,她除了照顾日常起居,其余时候全交给宗塾以及公公苏宫海了。
因为过得充实,三个月一晃过去了,并不觉得丈夫离开很久的感觉。
“恁快就回来了?这次出去怎么时间这么短?”正在东厢的厅屋里做针钱的成氏看见苏齐徽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眼前,惊得直呼。
可苏齐徽听了她的话就不大乐意了,敢情他在外头想家想得发疯,觉得时间过得跟蚂蚁爬似的,人家那厢还不知觉,还嫌自己出门时间短了。
成氏说完也知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抱起窝篮中的小女儿送到苏齐徽跟前:“看看咱们的小闺女,几个月不见,长得更俊了吧!”
苏齐徽这才弯嘴一笑,从成静芬手中抱过女儿,吧唧先亲一口再说。
苏苏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被爹爹亲了一口后,盯着眼前的人愣了愣,片时后,嘴巴一张,哈哈笑个不停,口水流了苏齐徽满前襟都是。
苏齐徽和成氏原以为她嘴一张就要哭嚷开来的,没想到她竟笑得这么欢快。
“奇了奇了!”成静芬难以置信,“苏儿见生人从来不笑,就是在我和奶娘面前都难得一笑!几个月前,你在家那会儿,她整日睡觉,也没看过你几眼啊,怎么见到你能喜成这样呢?真是奇了!”
第017章 惩罚
成氏委实纳闷,摇头不解。
苏齐徽却不管那许多,捏住小女儿的脸,一连又啄了好几口,逗得苏苏一劲笑个不停。
几个月没见孩子,正想得慌,这会儿抱着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女儿,苏齐徽一颗疲惫的心顿时化作一腔蜜水,又甜又粘。
“贝儿呢?”苏齐徽四下里瞅了瞅,这会儿都快晚饭时候了,三闺女不会还在睡午觉吧。
“被乳娘带去墨玉园找三哥家的倩儿玩耍了,再有一会儿就该回来用饭了!”成氏笑道,“她不在跟前,我正好腾出手给你做双轻便的鞋子!你脚上的这双穿了几个月该扔了!”
苏齐徽低头觑了眼自己的鞋子,点点头,又问:“陵儿和墨儿呢?我不在的三个月里,他们没有胡乱调皮吧?”
苏齐徽把小女儿轻轻地放回窝篮里,找来湿帕巾抹了一把脸,问及两个儿子时,他惯性地皱着眉头,一提到两个调皮的儿子,他的眉尖总不经意间地蹙起。
成氏给窝篮里的苏苏调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听到苏齐徽打听两个儿子,她忍住嘴角的笑意,扭头对着东首的方向努了努嘴:“正在耳房里头捣沙呢!”
苏齐徽觑见妻子嘴边的笑意,不禁眉头蹙得更深,听到两儿子下了学之后能安心做匠活,倒也欣慰地将眉头微微舒展。顾不得歇息疲乏的身子,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俩小家伙的劳动成果。
他和成氏所居的东厢房,两边建有耳房,且都是单开门,不与厢房相通。这两间耳房皆被辟作打磨室,北首一间甚为宽敞,所以用作平常捣沙研浆等粗糙活计,南首则来得稍窄一些,在里头可以专做些精细活,清静又舒适。
来到北耳房门前,苏齐徽长吸一口气,几个月不见,有爹爹看着教导,两个小家伙不知长进了没有!
想当年,自己五岁那会儿已经可以呆在屋里捣上一整日沙不带偷懒的,这些虽是粗糙活,但男儿家既吃这碗饭,就不能跳过这些而单只学那些精细的手法,学手艺最好还是要讲究一个来龙去脉。
苏齐徽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试图悄无声息地先从外面观察一会儿再说。不料,手下的门才开出个一个大角,他尚未来得及看到里面的情况,兜头就挨了一捧黑沙子,涂得他满脸满嘴都是,耳边同时喧哗着两个稚嫩童子的嘻哈欢闹声。
被这么一搅,原本对这两个儿子怀着的思念和憧憬登时化作泡影,苏齐徽恨恨地抹了一把脸,又恨恨地吐出嘴里的沙子,手掌猛地朝前一推,厚实的门扇应声重重地砸向墙面,“咣当”一声。
屋里的人随即止了一切动静,通通瞧向门口一抹高大的身影,那人背光而立,脸上的神情阴暗一片,但浑身散发的气焰让人发怵。
屋里屋外鸦雀无声了半晌,终于,一个嫩滴滴的童音打破了沉寂。
“爹爹,哥哥拿沙子扔我!”苏羽墨仰起小脑袋,一脸委屈地告起状,可贴在身侧的两只小拳头分明还握着未及扬洒出去的黑沙。
闻言,苏齐徽嘴角暗地一抽,撇开小儿子不理会,转眸看向大儿子苏羽陵。
苏羽陵听到弟弟恶人先告状,面上神色焦急,却硬生生忍住没有狡辩,只是睁大眼睛看向门口的爹爹。
屋里还有两个九、十来岁负责看护的丫环,已到会察颜观色的年纪,两人瞅见向来温润的三爷一现身就脸色铁青,一双眼睛更是阴厉吓人,二人直唬得浑身不住哆嗦。
她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两个小少爷捣了一个时辰的沙,连她们都觉得怪辛苦的,所以在两孩子耍闹的时候,她们没有出面制止,只守在旁边仔细看着,以防两人不小心磕碰到,屋里折腾乱了,待他们玩够了再收拾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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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齐徽负着手,语气冷肃:“你们两个丫头,把屋子打扫干净后,自觉去王妈那里领罚!”教训完两个丫环后,伸指点了点两个儿子,“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苏羽陵看出爹爹是当真动了怒气,转头埋怨地睨了眼另一头的弟弟,便垂着脑袋打先走到门外。
苏羽墨看哥哥往门外走,十根肉乎乎的手指齐齐一乍,将手中的沙子洒到地上,然后两只手再对拍几下,把沙子全部弄掉后才迈着小短粗甩来甩去地甩到门前,和哥哥并排站好,咬着嘴唇,巴巴地仰望他的爹爹。
他这样的表情实在太惹人疼,苏齐徽只瞄了他一眼,就再不看他,一径盯着大儿子。大儿子长两岁就不一样,晓得一是一、二是二,也懂得担当了,不会卖萌也不会耍乖,只是他的性子究竟还是太调皮了些。
这两个儿子,眼下若再不纳纳他们的性子,苏家这门传世手艺他们是没法学个透彻的。雕琢之工艺,最需耐力和定力,倘连最基本的耐力和定力都没有,想要制出惊世之作只能是无稽之念。
别看饰品那么丁点儿,真正出彩的物件常常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琢磨打造。就拿年初被秦枫带走的那箱首饰,其间有一件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足足费了自己三个多月的时间才完工,前提还是过程中没有刻坏掉再重新刻的情况。
身为苏家第五代传人,苏齐徽自然希望能从自己的亲生子嗣中培养出一个下一代接班人,是以对这两个儿子寄于厚望。
然事与愿违,两三年观察下来,两人竟没一个能够像幼时的自己那样早早地就对雕琢之艺产生浓厚兴趣,几岁大时就能独自在器具边一坐就是半天。
没办法,既然两孩子没有自觉之性,那就只好另寻他法了,是以,他总是对他们格外严厉,有意练练他们的耐性,希望可以尽早一些将他们引入道途。
可许久过来,两儿子似乎没多大长进,难道自己还不够严厉吗?
这么一想,苏齐徽咬咬牙根,抬臂指着院中心对两儿子命道:“去,两个人都去,给我跪到院央的石板上,一人一块,晚饭也别吃了,待跪足两个时辰再说!”
北耳房的动静早惊动了成氏,她在门口看见苏齐徽一脸怒意,就知道两个儿子又闯祸了,虽怪他出门那么久,一回来就对孩子发火,但当着孩子的面,她不好拆他的台,一直隐在门后看他怎么发落。
此时一听要罚两儿子跪上两个时辰,还不许吃晚饭,一下子心疼得受不了,快步走到苏齐徽的身侧,不住给他使眼色:孩子还小,意思意思就好,何必动真格的,你这罚得忒也重了些!
不过苏齐徽却是铁了心要来真格的,把成氏的眼风纳在眼中,只是不予理会,负起手笔直地站在院中央,看觑两个儿子。
成氏攥紧帕子,一时看看丈夫,一时看看儿子,两头为难。她正焦躁间,乳娘李氏抱着三女儿从垂花门处走进来,一眼瞅到院子里的光景,自觉不妙,遂往左一拐,抄进回廊。
然她怀里的苏贝自是看不出什么妙不妙的,仅看到院子中央有好多人,其中又有爹爹又有娘亲,十分热闹的样子,是以伸长胳膊咿咿呀呀地吵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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