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张偕为什么要谋反:
古人极为注重家族传承,张淮谋反事败,一旦徐朝没有倒闭,张家就会被作为逆党处决,诛九族,甚至更残忍,到时候张家就无后了。张偕要想规避这个悲剧,只能拼一把,反正横竖都是死,主动出击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会众
因为梁姬的突然昏厥,整整三天,一家人都处于愁云惨雾之中,谢同君也不晓得如何安慰她们,只好躲在房间里头,尽量少露面。
梁姬不愧比她们多活了几十年,冷静下来之后便差了张媗去请族里的叔伯长辈们,要把这事摊开来说,好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被朝廷传来的消息打个措手不及。
不过小半个时辰,张家族里那些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一辈们都过来了,同时过来的不止他们,还有族里一些年轻的男子们,估计是看这阵仗觉得不对劲,所以凑过来打听消息的。
率先进屋的是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他们那干巴巴的身体和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谢同君站在一旁忍不住为他们捏了把汗,怀疑他们是否接受的了这么大个重磅炸弹。
那三个老头一进门,还没在席上坐稳,梁姬就忍不住老泪纵横,曲下双腿就要跪下去,先进来的族长唬了一跳,赶紧示意旁边的年轻人把她拉了起来,惊问道:“这是怎么了?这可使不得!”
“妾身教子无方,无颜面对张氏宗亲,闲伯且让我跪下请罪吧!”梁姬颤颤巍巍的被那年轻人扶着,却忍不住流下眼泪,连说话时也不大利索。
她身后,张媗几人听说这话,都噗通一声跪下,谢同君一向识时务,在被其他人注意到之前也“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装聋作哑。
短短三天,光是跪下请罪就跪了无数次,她不禁暗暗后悔,没听谢歆的话早早跟着他回下邳去。现在张偕没回来,她就得顶着长辈的火气瞎受罪。
正心猿意马,上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便是张偕媳妇?是你说张淮谋反的?”
“不是我说的!”谢同君赶紧回神:“我走的时候,长平城里已经贴了讨伐赤炎军的檄文,张淮名字就写在里头哪!”
她刚说完,旁边张媗就拉拉她袖子,朝她眨了眨眼。
要说张媗也算胆大,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得知兄长没事,她反而更加兴奋,跃跃欲试,也许在张家人的骨子里,本来就有种不甘认命的执着吧。
她话音一落,本来就不宽敞的屋子里立刻炸开了锅,有好几人甚至不顾同族之意,口出恶言,大声嚷嚷着要求族长将他开除族籍。
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头也是面色凝重,好半晌才常常喟叹一声:“是福是祸,是兴是亡……”
他话音没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噪杂之声,有人大声嚷嚷道:“张偕回来了!张仲殷回来了!”
外面的人让出一条道来,张偕张绣几人鱼贯而入,奇怪的是,离开长平时,他本是跟徐贤一起的,可此刻站在他后面的却是董云与樊虚二人。
半个月不见,他又消瘦了不少,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似的,衣裳上面满是污垢,头发上还有泥浆,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即使在面对如此混乱的境况,也显得十分镇定沉稳。
他微微笑着,眼睛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看见谢同君,稍稍加快步子走到她身旁,跪下来时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挡,轻轻握了握她受伤的手掌,察觉到上面交错的伤口,突然蓦地一紧。
谢同君痛的轻“嘶”一声,手指一颤。张偕却握住她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着,谢同君怕别人看出异样,刚想抽出手掌,旁边张偕已经朝着族长几人跪拜下去:“不肖子孙张偕拜见族长,二爷爷,三爷爷。”
“好了,事已至此,你们起来说话吧。”族长颓然的叹了口气,对外道:“大家稍安勿躁,看看张家老二怎么说。”
他年纪最大,地位最高,说出的话自然也有威信,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皆眼巴巴地看着张偕。
张偕不紧不慢的施了一礼,声音不大不小,仍像以往一般温和儒雅,但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徐坚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狠戾不仁,罪恶充积;尽杀桓氏,亡有逆行;今有天子密诏,福泽新帝,募集义兵,振兴王室,张氏一族,积代侍奉先祖……今有桓氏后人,愿振兴家业,携天子遗诏,诛除暴行,剿戮群凶,匡扶王室,拯救黎民……草民张偕,虽只麸皮之力,愿鼎力相助,伐无道徐朝政治,扶正统桓氏王朝!”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说到最后,突然直直跪下,对着站在他身后一直没做声的董云行了个标准的朝跪之礼:“张氏世代忠良,张偕愿再次追随桓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说着,他还变戏法儿似的,从广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卷轴双手呈上:“此乃少帝遗诏,恳请少主担负大业,匡扶桓氏!”
董云接过卷轴,缓缓展开,将卷轴上标准篆字展示给大家,在那洋洋洒洒的篆书后面,一方赤色方印赫然印在缣帛之上。
他凛然站在大堂中央,仍带稚气的脸上豪气顿生:“我桓氏一族桓云,今日在此发誓,必不辜负少帝重托,伐无道,诛徐朝!”
谢同君心里掀起惊天大浪,没想到张偕连传国玉玺印都给搞上来了,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好歹也把这些人统统唬住了。
但是为什么是桓云?不该是桓陵么?难道桓家还有人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间袖子一紧。
看看周围目瞪口呆恍若梦中的围观群众,再瞥一眼正微微侧脸看着她的张偕,谢同君会意,赶紧顺势跪下,大声道:“民妇张谢氏,虽为女子之身,愿跟随夫君,追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说话间,她悄悄朝着张媗使了个眼色,张媗果然聪慧,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昂着头颅,豪气干云:“我们张氏一族本就是勋贵之家,先祖跟随太/祖打下江山,以后世代家主都追随桓氏,如今伪帝当政,桓氏式微,正是我张家男儿大展身手之际,都说乱世出枭雄,难道你们甘愿当一辈子的农夫,日日在家里耕种么?若真是如此懦弱胆怯,又有何资格姓张?有何资格说自己是张氏后人?”
刚刚那几个嗓门大的,要求将张淮逐出宗族的人,此刻主意也转的快,见状马上跪了下来,大声道:“少帝遗诏在此,我等愿意跟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也许是贵族的血统摆在那里,这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很快就稀稀拉拉跪了一片,大声道:“我等愿意追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刚开始还有人惊疑不定,但人多壮胆,渐渐地,除了那些年纪老大的,年轻的宗族弟子们都快速跪了下来,嘴里不住高喊着:“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
随着呼声越来越高,谢同君也松了口气,转脸去看张偕,却发现他面色惨白,额上尽是冷汗,跪在地上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再顾不得周围高涨的士气,她一把扶住他,惊问道:“你的伤口……”
“稍安勿躁。”张偕本就重伤,加之数月奔波,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怕功亏一篑,他眉尖若蹙,朝她抚慰一笑,身子不着痕迹的靠在她身上,低声道:“先不要管我,切莫前功尽弃……”
谢同君只得尽力靠近他,帮他卸了一部分力气,趁着没人关注他俩,偷偷握住他的手,低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没?”
其实想想也知道好不了,他刚刚受伤便被几次三番的折腾着,先是应付刘襄王,随后又是一路没命的奔波逃亡,伤口不恶化就是好的,哪还敢期待它快些愈合?
张偕握住她手掌,在她掌心细细摩挲着,触到那些缰绳勒出的纵横的伤口,低低叹了口气,怜惜道:“苦了你了……”
“我不苦……”听到他这句话,多日的磨难委屈似乎被消去了大半,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暖意,低声道:“我不苦……一点都不苦……”
“哟!你们俩躲着说什么悄悄话呢?”张媗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凑了过来,朝着他俩挤眉弄眼,调侃道:“都道小别胜新婚,二哥跟二嫂不过分开一个月罢了,我看倒像是好几年没见过面似的……”
“我不在家,你可有好好照顾弟弟,侍奉娘亲?”面对妹妹的调侃,张偕面色如常的转移了话题。
“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就要训我,也忒没意思了……”张媗撅起嘴巴,嘟囔道:“从前问你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妹妹,你还不承认,现在可被我说准了吧?”
“小姑娘家家的,竟浑说!”张偕宠溺的看了眼妹妹:“你要是嫁了人,便不会觉得哥哥们轻忽了你,到时候只怕让你回娘家看看你都不肯。”
“我可比二嫂还大三岁呢!”张媗不服气的看着他,嘟着嘴道:“再说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想嫁人……现在我们都举起反旗了,到时候天下大定,功成名就,我再在那些青年才俊里头慢慢挑……”
谢同君“扑哧”一笑,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美梦:“你真以为天下大定那么容易哪!等到天下大定,你也是二十七八的老姑娘了,到时候你中意的青年才俊都娶了老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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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酱油?”张偕疑惑的看着她,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谢同君想起从前几次窘状,赶紧飞快的转移了话题:“你不觉得现在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吗?赶紧把娘扶回去歇着吧!”
看看眼前一脸兴奋、热火朝天的探讨着谋反大计的张氏族人,张偕浅浅一笑:“那倒也是,媗儿,你去把娘扶回房里歇息,闹了这么半天,她也累了。”
“诺。”张媗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扶着满脸倦意的梁姬回了屋。
张偕虽然身体虚弱,却硬是撑着一口气,等到将兴奋莫名的张氏族人都安抚好了,嘱咐他们送着那些族老离开了张家,等到屋里只剩下张绣他们,这才松了口气,颓然坐倒在褥席之上。
董云和樊虚两人自然暂时住在张家,看见张偕这副样子,他脸上不禁愧疚,低声道:“仲殷,真是对不住,都怪我!若非那日我冲动行事,你也不会受伤……”
张偕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温声道:“偕既然已经追随少主,自然要以少主安危为先,少主奔波劳累几日,还是快些去歇着吧。家里还未收拾好,只能劳烦少主在舍弟房里屈就一番,至于樊先生,只能先行住在仲修家中了。等明日家里收拾干净,再重新为二位安排房间。”
董云和樊虚虽然不满,但此刻也只得答应,张绣也十分爽快的带着樊虚回了他家。因为房间不够,张琮只能跟兄长一起歇息,而谢同君只能到张媗房里跟她挤一晚。
晚上睡觉时,张媗倒是十分高兴,拉着她说着说那,谢同君却十分担心张偕的伤势。张琮在屋里,他肯定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处理伤口,即便张琮睡着了,他自己处理伤口也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因此,好容易等到张媗兴奋劲儿过去,甜甜蜜蜜的陷入了梦乡,她才鼓起极大的勇气依依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草草穿上棉衣,摸黑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一猜,张偕手上那卷圣旨上的玉玺国印是哪里的?(*^__^*)
上面张偕说的讨伐徐坚的那段话,是我半仿半抄曹操同学的讨伐董卓的檄文,原文如下:
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集兵(上)
张偕的房里果然亮着灯,估计是因为他伤口崩开,怕吓着张琮,所以干脆熬夜看书来打发时间。谢同君走到房门前,手才刚刚举起来,门便突然从里头打开了。
“快些进来吧。”张偕压低了声音,伸手将她拉进屋里。
他果然在看书,外间的案几上放着一卷竹简,雁足灯上的白烛快要燃尽,不时传来“噼啪”的爆裂声。
直到两人坐下,他才松开她的手,在烛光下细细打量:“还疼吗?”
“不疼了,好了。”手心被他拂的痒酥酥的,谢同君脖子一缩,忍不住想将手抽回来。
张偕却不肯松开,只是拿过案几上的小瓷瓶,从里面抖出些白色的药粉均匀的撒在伤口上,又将旁边撕成条的的纱布往她手上缠,动作十分麻利,却不失温柔细致。
直到两手都要被包成熊掌,谢同君才恍然回神,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把我的手包成这样,明日怎么洗衣做饭?”
“女子的手最是珍贵,当然得好好保护。”他却不以为然,直到缠上最后一道,才慢条斯理的将纱布收起来:“至于洗衣做饭,我来替你就是。”
“那吃饭呢?你也替我吃?”谢同君不解风情的将纱布拆下来,嘀咕道:“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本事管我?”
重新包扎好双手,两人静坐了会儿,张偕忍不住下逐客令:“你还有事么?”
“怎么了?”
“没事便回去歇着吧!累了一天了,不困么?”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看你的伤。”谢同君干脆的把手伸向他衣带,一把将他的腰带扯散,嘴里暗自抱怨:“你说你怎么这么傻?生死关头还护着别人!”
张偕微微一哂,却没多说什么,只是配合的将衣带解开,背转身子,露出瘦削结实的脊背。
其实张偕虽然看着瘦,但大概他是从小修习武艺的原因,身材颀长结实,颇为耐看。
再加上谢同君的审美本就片西方化,喜欢白皙的皮肤,或许在别人眼里显得斯文秀气的张偕,在她看来却是恰到好处。他的脊背原本白皙光滑,可现在上面却拉了一条长长的刀伤,伤口狰狞可怖,如同有了瑕疵的瓷器,看起来总觉得缺憾。
幸好十几天的逃亡生涯并没让他的伤口继续加重恶化,幸运的,伤口边隙粉色的嫩肉已经在慢慢长出来,虽然现在看不明显,但比起那晚撕开他衣裳所见,实在是好太多了。
麻利的将伤口重新换药包扎,谢同君也觉得困倦,将染血的纱布收拾好就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外间已经传来阵阵喧哗声,谢同君揉揉惺忪的睡眼,身边张媗早已起床,榻上还残存着一丝余温。披衣起床,外面已经聚拢了密密麻麻的人,粗粗看起来,竟比昨日多了两三倍有余。
看来张偕的言论和他突然拿出的那卷少帝遗旨还是挺有煽动性的,谢同君往前走了几步,踮着脚往里看,只见那些人以张偕为中心,正群情激昂的说些什么。
人群里闹哄哄的,大家东一句西一句扯着嗓子说话,不时还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她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正准备退出来,转眼就看见张偕也已经从人群里退了出来,正静静的站在一边。
她挤到他身边,推推他肩膀:“你怎么出来啦?”
“少主在里头即可。”张偕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早早便退出人群,朝她温柔浅笑:“把你吵醒了?”
“本来也睡不着了。”谢同君伸伸胳膊,嫣然一笑:“你觉得这次集兵能有多少人?”
“多则四五千,少则一两千。”他直视前方,并不看她,那平静的眉眼之下,掩藏着一丝黯淡的疲惫。
谢同君暗叹一声,开口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本就是心思极深极重之人,要想撬开他的嘴,除非他主动跟你说,否则就是烂在肚子里,他也绝不会开口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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