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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那张向来俊秀儒雅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脸上的悲伤连掩都掩不住,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一时间默默无语,只觉得胸口钝钝的痛——这是张淮给他的祸患,他明知他在长平念书,却不顾兄弟之情,一意孤行甚至大张旗鼓的起兵造反。

    半晌后,她最终还是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在张偕的殷切注目下上了马车,拿着马鞭,看着车下的三人。

    这一路长途漫漫,加之她根本不会驾车,本来张偕还准备让徐贤同她们三人一起回去,但谢同君死活没同意。她们不过妇孺,朝廷必定不会多加怀疑。可他伤的太重了,如果路上无人照料,单靠他和张绣两人,也许连长平都出不去,到时候她怎么敢独自回家,面对张家众人?

    “保重。”徐贤一向笑得没心没肺的脸上也头一次没了笑意,只扯着嘴角朝她招了招手。

    “恩。”谢同君怔了怔,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偕站在一旁,被夏许扶着,苍白的脸色在雪地里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他的眼里满是歉意和愧疚,以及一丝微不可见的怜意。

    “同君,保重,一定要平安到家。”那双眸里满是温柔,像以往一样,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谢同君动了动嘴角,强笑:“你也早些回来,要是再敢吓我,我就拿着和离书在家等你。”

    “我晓得了。”他微微一笑,灿若春花,借着夏许的支撑,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了一步,冰凉的手指抓住她的手,紧紧一握,然后猛的松开,轻轻拍了下马腹。

    他力道很轻,那马儿也还算温顺,只嘚嘚往前跑了几步,便懒洋洋的慢慢往前走,速度慢如蜗牛。谢同君本来就没驾过马车,即便拿着马鞭也觉得手足无措,狠狠心抽了马儿一鞭子,不知道是不是力道太重,那匹马撒欢似的,猛地往前撒腿狂奔,险些将她从车辕上摔下来。

    好在城内道路笔直,那马儿虽然胡乱发疯,却好歹沿着街道在往前跑,到了城门口,守门小卒看见只是三个女子,只象征性地问了一下,谢同君胡乱扯谎说是她娘带着姐妹两个回娘家省亲,那小卒也没为难,挥挥手便放他们走了。

    这一路上可谓充满波折,一出城门,面对苍茫辽阔的广袤大地,心里无端觉得荒凉,竟有种无处归依的凄凉感。听着车内传来的张俭的嘤嘤哭声,回头看看洞开的城门和城门口倏然增加的守卫,谢同君轻叱一声,挥鞭赶马往前。

    他们初来长平时,张偕跟张绣轮流赶马车,尚且花了三个月才抵达长平城内,这次回去,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能走走停停,跟路人打听方向。

    最困难的是,天气本就十分寒冷,这几日大雪不断,道路根本没多大的辨识度,再加上不会驾车,有很多时候,原本走出来的方向会无端消失,完全迷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张俭本就心神俱伤,颠簸四五日之后,她不幸染上风寒,整日躺在马车内说胡话,时哭时笑,高烧不退,谢同君原本一双纤细干净的手被缰绳磨的伤痕累累,手背上生了冻疮,握着缰绳时还会瑟瑟发抖。

    绕梁心疼她,扯了裙子包住她的双手,可即便如此,冷风一吹,手上的疼痛仍是锥心刺骨。

    从长平到随州一路荒凉,别说城镇馆舍,连个村庄都遇不到,寻医问药找不到地方,张俭只好一路硬撑,晚上睡觉的时候,三个人只能紧紧挤在一起,躲在小小的马车车厢内,由她和绕梁轮流守夜,以防遭遇什么意外。

    原本十几日的路程,因为各种困难不得不一拖再拖,路上带的干粮早就吃光,在这个生活水平极度落后的陌生朝代里,她上辈子积攒的那些经验根本毫无用处。

    一路磕磕绊绊到了随州,谢同君感动的热泪盈眶,直接把马车赶到了医馆,留下诊金之后,她嘱咐绕梁留在医馆照顾张俭,然后到谢歆在信里交代的那间馆舍去寻找接应她们的人。

    到了馆舍,跟馆舍老板问清楚了房间,没料到敲开房门之后,见到的竟是谢歆本人。

    那一瞬间,像是所有的委屈和惧怕都找到了缺口,她眼巴巴的看着谢歆,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已经被他一把摁进了怀里,他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把她嵌进骨子里去,憋了多日的泪水顷刻间爆发出来,险些收不住。

    谢歆并没多问什么,只是告诉她已经派遣了下人往长平城外打听消息,随后便带着她将张俭接回馆舍,休养几日后,直到她烧退了才继续往育阳赶路。

    谢同君有太多事情放不下心,跟他说起刘襄王桓如意的事,谢歆却只是极淡的笑了一下,声音低缓:“他有那本事,便叫他查吧!”

    谢歆将她们送回张家,本来还打算接她回谢家,但一想到张偕还在长平生死未卜,家里只剩一众老弱妇孺,最终还是决定留在长留。

    一回到家里,张俭就再也忍不住满腹委屈,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滑坐在地失声痛哭,搞的一头雾水出门相迎的邓姬和张媗面面相觑,旁边的张氏宗亲都出门来看热闹。

    谢同君一把捂住她的嘴,同张媗一起将她拖回屋里,等到坐下时,三人都累出了一身汗。

    “二嫂,到底怎么啦?怎么不见我二哥?”张俭只顾着哭,张媗只好求助地看向她。

    “你大哥投奔吴詹,在封妻举兵谋反,朝廷已经收到消息了。”谢同君动了动嘴唇,连月奔波劳累,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你说什么?我大哥举兵谋反?”虽然当初说出口时信心满满,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张媗却白了一张小脸:“你说……真的吗?那我二哥呢?是不是被朝廷……”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说到最后直接捂住了嘴,满怀期冀地看着她。旁边邓姬惊的张大了一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愣愣地看着她,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二嫂!你说话呀!”张媗急的眼圈发红,狠狠摇晃她的身子:“我二哥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媗儿,你在屋里做什么呢?”外间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张媗一怔,赶忙擦干眼泪,出去将梁姬扶进来,笑着道:“娘怎么起来了?二嫂回来了,我在跟她聊天,问她长平那边风俗怎么样呢!”

    “同君回来了?”梁姬声音一喜,问道:“那偕儿回来了么?”

    张媗一哽,低声道:“没呢!二哥还在学里呢!”

    谢同君赶紧迎出门去,跟张媗一左一右扶着她,讷讷道:“娘。”

    “嗳……”梁姬慈爱的应了一声,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心疼道:“你怎么瘦了这么许多?是不是偕儿不会心疼人,累着你啦?你放心,等他回来了,娘一定好好替你说说他……”

    看着数月不见,苍老许多的梁姬,谢同君实在不敢想象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是怎样的惊痛。几天以后,朝廷就会把那些叛逆名字公布出来,到时候族里宗亲上门一闹,又怎么可能瞒的过她。

    进门之后,瞧见见几人面色不对,梁姬十分精明的发现了异状,声音也慢慢冷了下来,厉声道:“怎么了?老大怎么也回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逃亡

    “娘……”邓姬噗通一声跪在梁姬面前,失声痛哭:“夫君他……他谋反了……他反了……”

    “你说什么?”梁姬蓦地睁大了眼睛,粗喘了几口气,手上的拐杖打在地上咚咚作响:“你说什么?”

    张媗一见这阵仗,也吓的“扑通”一声跪下,谢同君赶紧有样学样,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悄悄往后一瞟,屋里几个小孩子也瑟瑟发抖的跪了下来,张睿年纪小,没见过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扑到邓姬怀里,嚷嚷着要爹爹。

    “老二媳妇,老大媳妇说的是真的?”静默良久,梁姬突然出声询问,声音蒙上了一层灰败,竟是说不出的凄凉,还没等她回答,梁姬便自顾自的斥骂道:“这个混账!逆子!”

    她手上的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也像闷鼓一般砸在谢同君心里,阵阵发痛,痛的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这是要六亲不认啊!这个混账!我枉自养活了他二十多年……我的儿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这是要把张氏一族往绝路上逼啊……”

    梁姬兀自瘫坐在席上,骂了半晌,没了力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凄声道:“你们都知道了!你们都知道了他谋反!那我的偕儿呢?他就在天子眼下,朝廷怎么饶得了他……这个逆子!这是要害死他弟弟啊!”

    梁姬兀自失声痛哭,抬眼看向屋外皑皑大雪,好像看见年轻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垂发小儿绕在自己身旁嘻闹玩笑的场景。可是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属于张家的那份平宁终于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她睁眼看着空茫的暮色,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竟然“咚”的一头从席上栽了下去。

    暮色渐浓,阵阵冷风穿堂而过,屋内一盏雁足灯盏飘飘忽忽,无端的使人心底发凉。

    张偕与樊虚隔席而坐,两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樊虚目色阴冷,不善的紧盯着张偕。

    “我从前还以为你张偕乃是世间最厚道的人,如今看来,却是个大大的伪君子!”良久,樊虚忽然嗤笑一声,满目鄙夷的冷冷睨视着他。

    因为重伤,张偕的面色惨白一片。他神色不变,也没开口说话,旁若无人的端起酒盏,微微啜饮了一小口。

    “张偕!”樊虚见他不答话,恼怒的低斥一声,恶狠狠道:“一仆二主,你不怕报应不爽吗?”

    “吴将军错了。”张偕抬眼看他,微微一笑:“张偕从不忠于桓家某一个人,秉先祖遗训,张家只忠于桓家的帝王。”

    听到这话,樊虚对张偕怒目而视:“帝王?呵……若果真是如此,难道少主不能当上帝王吗?你为何还要与桓如意这等卑贱之人牵扯在一起?”他从前以为张偕不过是一个聪明些的普通黉学学生,以前也不过跟少主交好罢了,如今才知道,这人竟然是藏的最深的那一个。

    往年,桓云也并非没想过与张偕共谋大事,但张偕每每推脱,说是不愿连累家中宗族,可今年却忽然一反常态,不仅主动四处游走打听消息,还参与了刺杀徐帝一事。

    樊虚本以为他一心一意为桓云谋划,可如今长平戒严,几人被困于城内不得脱身,桓如意忽然出手襄助,他这才知道张偕竟然与桓如意私交甚密。

    樊虚惊疑不定的看着张偕,心中怒气越结越深,忽然猛的一脚踢开了面前长几,大声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偕君行分节阅读37
    他这话刚问完,暗影处忽然走过来一人,这人慢慢端坐到蒲席之上,忱忱微笑:“仲殷不过是想推翻徐朝,重建桓晋。”

    “桓如意?”樊虚又惊又疑,面色不定的在两人之间转换,大声斥责:“你来做什么?”

    “来与樊将军共谋大事。”桓如意并不在意樊虚出言冒犯,他动作优雅地为自己倒了一盌茶,微微笑道:“既然大家都想重建桓晋,又何不互利共赢?如意身为桓家子孙,看百姓如今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看桓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满朝忠臣被徐坚以诸多莫须有之罪接连处死,心中怎能不恨?”

    他猛地咳嗽两声,“啪”一声将茶盌摔在地上,厉声斥道:“徐坚逆天而行,霍乱朝纲,为恶天下,我们怎能看他为所欲为?天下泱泱众民,谁无父母,谁无亲人?身为桓氏后人,我们怎能看百姓们日日流离颠沛?妻离子散?”

    张偕静静坐在席上,看桓如意的脸孔因为愤怒微微扭曲,心中暗暗平宁。正如徐贤所说,桓云志大才疏,心中只有家仇而无天下百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坐上皇位,真能做一代明君安邦定国吗?反观桓如意,虽然观此人心思深沉诡谲,却胸怀天下,若是他当上皇帝,又是否能让天下海清河晏?

    “说的好听!你也不过是觊觎皇位罢了!”樊虚根本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对他嗤之以鼻。

    “樊虚,反徐?那么吴昭将军,又想做什么呢?”桓如意面色不改,玩味的念着口中的名字。

    “你!”樊虚目眦尽裂,狠狠盯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桓如意看他面色,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由的忱忱微笑:“徐坚杀尽你吴家宗族,难道你不想复仇吗?桓云如今心性未定,手中亦无半点实力,复国从何谈起?你又如何为吴家平冤昭雪?”

    他顿了顿,继续笑看着他:“我的提议对你们来说,或许有风险,但总比白白死在长平要好的多。”见樊虚面色稍微平和,他继续道:“我助你们出长平,日后若是桓云能成大器,我便再不插手复国之事。若桓云没有能力领率众人推翻徐朝,日后我从长平脱身,我要你效忠于我,助我登上帝位,如何?”

    “呵呵……我就知道你打得是这个主意。”樊虚满脸不屑的睥睨着他,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若是日后你反悔了,我又该如何?”

    桓如意听他说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听说吴将军武艺高强,对行军布阵之道更是造诣颇高,却没想到在此事上竟会如此糊涂。反徐复晋,本就是一条极为艰难的路,非王者所能走也。若是桓云真的天命所归,又如何怕我的算计反悔?”

    樊虚头痛欲裂,一边是忠,一边是孝,一边是家恨,一边是桓云……他只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层迷障之中,好似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口中喃喃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桓如意抬眼,看着面前满目纠结的男子,心知他其实很明白桓云的能力,忽而笑了笑,低声唤道:“吴昭将军。”

    樊虚身子一颤,想起家门被灭的惨案,想起父亲临死之前的殷殷嘱咐,原本犹豫不决的面色忽然间变的坚毅起来,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水,颤巍巍的手指骨节发白,嘴上却道:“我……同意。”

    “如此真是再好不过。”桓如意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忽然急剧的咳了两声,对张偕两人致歉:“我身子不好,不宜在外久留,这便告辞了。明日几位定能安然无恙出长平,先祝两位一路顺风。”

    第二天黎明时分,长平依旧全城戒严。沉沉暮霭中,一辆马车穿云破雾从雾色中飞快驶来,守城的令官早已经换人,听到上面吩咐,只是象征性的盘问了两句便放他们离开。

    马车驶出城门,直到看见远处的平坦大路,坐在前面驾马的张绣才算放实了一颗心,抬手拭汗,才惊觉背后早已经湿透。

    一路疾行大半个月,几人终于赶到一处城镇。张偕趁着几人休息的当口,匆匆赶到当地府衙,没看见府衙张贴他们的通缉檄文,这才放下了一直高悬的心。

    如今通缉赤炎军的檄文已经贴满各郡,张淮的名字赫然在目,每看一次就要提心吊胆。张偕看着檄文上熟悉的名字,忽然生出一种十分恍惚的不真实感。他不敢过多停留,到集市上买了干粮便匆匆回了几人落脚之地,催着众人继续赶路。

    董云在行刺徐帝时因为一时冲动受了伤,如今数日奔波,他的伤口崩裂,想继续在馆舍中休息一会儿,无奈张偕执意要走,只能压下心底的不满继续赶路。

    到达育阳,已经是一个月以后,这日中午,张偕忽然放慢了步调,让几人在馆舍中稍作歇息。樊虚自那一日开始便对张偕心有芥蒂,因此没有关心他在做什么,倒是张绣跟在他身边,看他总是拿着一块方形木头雕琢镌刻,十分好奇。张偕对此不作解释,只是淡淡一笑,说是日后有急用。

    几人在育阳盘桓一天,张偕虽然身负重伤,但张绣数日赶路早已十分疲乏,他执意将他赶进马车,代替他御马赶完接下来的路程。其实樊虚虽然知道如今正是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并不想在此刻就跟张偕反目成仇,但他自从与桓如意达成协议之后,每次看见桓云明朗的笑容总有种深深的负罪感,因此对张偕嫌隙渐生,甚至越发的厌恶起他来。所以即便知道张偕因桓云受伤,也并没有主动接手驾车。

    桓云跟樊虚自幼在一起长大,又有数年一起四处流亡的情谊,看他言行举止对张偕多有不喜,也渐渐对张偕心生芥蒂。

    张偕之所以谋反,一是秉承家族遗训,而是因为如今退无可退只能谋反以保存宗族的性命,因此对这一切只做不知,一心记挂着家中情况和谋反之计。终于在马车疾行两日之后,到达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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