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对众人的此等反应,桓如意面色惶恐,带着一抹动容感激之色。他本来是坐在席上,此刻却挣扎着站起身,朝着众人微微摆了下手,轻声道:“立王一事,虽然势在必行,却兹事体大,诸位的抬爱桓如意莫不敢辞,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诸位三思而行。”
“公子多虑了。”先前那人抬起头来,神色凛然,不容辩驳道:“如今能名正言顺登上王位却又叫我等心服口服之人,公子乃不二人选。至于公子身体,我等定倾尽全力遍寻天下名医为公子诊治,还望公子担此大担,否则我等长跪不起。”
这人说话倒是颇有几分气势,谢同君好奇的侧头看他,却没瞧见他长什么样,但在此之前,她敢肯定这个人官职最多不过副将,所以她才对他没印象。
“还请公子担此大担!”下面众人纷纷附议。
桓如意最终盛情难却,还是答应了众人请求,但他却一再保证,若日后有更为合适之人,必定退位让贤,隐居二线。
结局当然皆大欢喜,当晚,城内灯火通明,家家户户举杯相庆,恭祝桓如意登上王位。杨禅等人拜托张偕陈容等人举办策划宴会,同时准备封王仪式,祭祀所需要的种种物品。
室内灯火相接,席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谢同君坐在张偕身边,看着厅堂里搂着舞女肆意调笑畅谈的男人们,又瞥了眼坐在席上,跟陈容低声说话的桓如意,只觉得他们像是置身两个世界。
这些人坚持立桓如意为王,自然不可能完全是因为桓如意贤德兼备,更重要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在战场上厮杀生活了两年,看惯了董云平日的尊贵身份,再是平凡庸碌的男人也得生出几分野心来,可现在百姓心向桓家,庞大的士族阶级更不可能准许其他姓氏之人登位,所以他们只能依附桓家人。
可这世上唯二仅剩的桓氏子孙里头,董云为人刚愎自用、大权独揽,这些人尝不到甜头,自然更愿意跟着总把功劳往他们头上推的桓如意。再往远了说,在这群人看来,桓如意寿数将近,最多活不过一两年,最是容易掌控,他们先立桓如意为王,再逼他娶妻生子,到时候留下孤子,还不任他们要挟左右?
只可惜……他们都错了。
一个姓桓但却没被徐帝杀掉,也没被监/禁终生,而是出入有禁卫相随,时时随侍皇帝左右,最终还策反了皇帝军队的人,怎么可能如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中午的那一出戏,看似是农民军赢了,实则未必,桓如意适时示弱,推辞王位,何尝不是为了消弭他们的戒心,为自己今后的路一步步打好基础?
这些人啊……都被他蒙在鼓里了!
第二天一大早,全城百姓都早早的起床,前往北市参加祭天仪式,由于时间匆忙,兼之条件不允,这次仪式显得并不是那么正式。
仪式进行到一半,很多农民军出身的人便有些不耐烦了,跪在地上时,不停的扭动身子发出动静,这其中,当属杨禅等人为最。
其实,跪了两个多时辰,整整四个多小时,任谁都会疲乏不堪,但很少有人会表现的这般明显,至少杨禅一动,旁边奉阳等人就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他也只好收敛了脾气,挺直身子,恭敬的低着头听上面昭告天下的祈词。
这个时代,几乎人人敬畏鬼神,宏观的场面静若闻针,只听上头张偕的声音在高台之上回响。
谢同君跪在下面,早就趁着没人注意偷起了懒,她把头埋的低低的,下巴几乎戳进衣领里去,偷偷打着瞌睡,本来挺直的身体,也早已躬了下来,坐在跪着的腿上,既减轻了膝盖的压力,又减轻了脊柱的压力,跟其他人比起来,简直不能更舒服。
又熬了不知道多久,祭天大典终于结束,桓如意被授冠冕朝服,正式被立为武王。
新军毕竟根基不稳,很多制度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祭天大典之后,军中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农民军照样没有规矩,说话时粗鄙不堪,言行举止放肆无礼,桓如意只道此时不宜纠缠朝内小事,应该先图谋天下大事。
新军被桓如意更名为桓军,同时升了不少人的官职。
原本的从善将军樊虚被封为骠骑大将军,杨禅被封为破釜将军,奉阳被封为平西将军,董专为平南将军,陈容和张偕分别为东西曹掾,朱善王耿为东西曹属,而原本的平敌大将军董云则被封为太尉。
董云虽然忍怒,却对此官位辞而不受,桓如意劝慰再三,他却推脱自己难堪此大任,桓如意无法,最终封他为平敌将军。
如今桓军内部尚未稳定,即便是九卿之一的太尉,也是个空壳子,可平敌将军一封,却显得更为讽刺,从前对他忠心耿耿的樊虚成了大将军,而他则成了将军,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唏嘘感叹。
这一日,谢同君正跟张偕闲聊,外面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两人连忙出去查看,却见一个铜盆滴溜溜在地上打转,绕梁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身子倾倒之际,却猛地被杨珍半抱在怀里,两人慌乱的对视一眼,杨珍立马将她扶稳撒手,脸已经红成了猴子屁股:“绕梁姑娘,不好意思,在下失礼了。”
张偕眉头微动,没说什么,径自进屋去了,权当没看到这事,谢同君却站在门边看起好戏来。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绕梁本来脸色发红,这会儿却鼓起了一张脸,好奇的看着杨珍。
杨珍被她瞧的满面通红,好半天没接出一句话来,谢同君实在忍不住,“嗤”的笑了声,那两人这才发现还有别人在,杨珍更加无措,匆匆朝她行了礼,转身欲走。
“怎么刚来就要走?”谢同君好笑。
“我……我是来找曹掾的。”杨珍立刻站住了,尴尬的看着她,干巴巴道:“我刚刚来时,看到外头有人在找夫人。”
“曹掾在屋里,杨副将进去吧。”谢同君让开一步,转身往外走,看到绕梁还是副木若呆鸡两颊发红的样子,忍不住拍拍她胳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茶水伺候着。”
她转到府外,正看见一个长相平凡的年轻人站在外面,翘首往府里看。
“不知有什么能帮阁下的?”她率先开口。
那人细细打量她一眼,朝她揖手为礼,礼貌的开口:“不知此处可是张偕张曹掾府上?”
“不错。”
“我是来找贵府张夫人的,不知阁下能否代为通传?”
谢同君看这人态度不错,大方承认自己的身份:“我就是张夫人,你找我什么事?”
“你……”那人又惊又疑的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谢同君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嫌女子打扮碍手碍脚,所以才穿的这般……不伦不类,但我真是谢同君,如假包换。”
那人恭敬的行了个礼,但还是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出声唤道:“大姑娘。”
谢同君一怔,随后激动地看着他,忍不住笑道:“你是大哥遣来的人?可知下邳情况如何了?”
那人这才信了她,取出袖中一卷竹简递过来:“这是大公子给大姑娘的家信,大姑娘一看便知,小人先告辞了。”
他话说完了,人也已经走到十余步开外,慢慢消失在街上的人潮中,若非手中有竹简为证,她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真的有人来找她。
不得不说,谢歆的情报组织也真是绝了。可她此刻却没再花思想这些旁的东西,而是紧紧握住袖中竹简,迫不及待的赶往房间。
到房门口处,猛然听见屋里的低声说话声,这才幡然醒悟,又转道往书房里走去。
谢歆用寥寥几语说了下家里的情况,让她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切不可同上次桃城之战一般冲动行事,其他大部分内容,则是在跟她分析天下形势。
自去年桓如意离开长平后,徐帝身体日渐衰弱,前几日,他颁发圣旨,大肆招雇民夫,横征暴敛,并令太常王平往鸿鼎山为他修建陵寝,以求延年益寿。除此之外,他还沉迷于炼丹一道,追求长生不老之术,并日日服用丹药。
除此以外,这两年逐渐扩张到留阳郡的赤炎军前几日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赤炎军造反以来,天象频频异常,甚至曾出现过紫薇横空的盛况,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有人觉得赤炎军首领吴詹乃是上天授命,推翻徐朝,可如今……留阳郡却发生了一次大地震。
据说,就在前两日,正是夜半之时,留阳郡忽然之间发生地动,不过须臾之间,整个留阳郡瞬间被夷为平地,由于大部分人都在睡梦当中,因此此次地震极为惨烈,赤炎军死伤竟达数十万人。
发展了几年时间的赤炎军于瞬息之间,立时土崩瓦解,不复存在。整个留阳都沉浸在一片惨淡之中,留阳百姓流离失所,难民开始四处逃窜。
谢同君手上竹简“啪”的掉到地上,此时千言万语也说不尽她心里的震惊。
吴詹不是桓缺!!!
吴詹如果是桓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留阳郡会发生地震?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心血顷刻间付诸一炬?所有的疑问都只能指向一个可能——吴詹他,并不是桓缺。
谢同君心乱如麻,慌忙捡起地上竹简,仔仔细细一字不漏的又看了一遍,这才敢相信这个事实。
赤炎军,完了!
吴詹不是桓缺!
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巧合?前段时间新军险些被两军联盟干掉,这才几天时间,赤炎军竟然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当中,事情的发展,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惊雷,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连脑子都转不过弯儿来了。
吴詹不是桓缺,那桓缺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她只觉得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一跳一跳的疼……怔怔的坐了半晌,忽然间福至心灵。
天灾**过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新军头领被杀,赤炎军消弭于地震之中,徐帝暴/政,横征赋敛,兼之沉迷炼丹之术,天命所授,众望所归的皇帝会是谁——到那时候,只要他站出来宣布自己桓家人的身份,哪个敢不服他?
子还!
桓缺就是子还!
她早该想到的……子还,桓子,桓家的子孙……这一切,虽然只有通州之战和桃城之战是他插手的,其他两件事或许是天灾,或许是桓如意的手笔,但桓缺却极好的运用了这两个漏洞,将这所有事情串联起来,让他自己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桓缺其实应该是打着这个主意——先灭新军,再灭赤炎军,然后将徐帝恶性大肆渲染,昭告天下,之后登基为帝,正式跟徐帝对抗起来,到那时,徐帝早就尽失人心,桓缺到时将自己的身世揭开,天下自然一呼百应。
如今赤炎军已灭,徐帝早已不足为虑,接下来,桓缺对付的一定是新军——他的报复来得如此猛烈,让人防不猝防,谢同君心底深处那抹深深的忧虑,再一次被勾了起来。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下大势却忽然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权力的转变和角逐,马上就会拉开一轮新的序幕。
张偕他们该怎么面对桓缺的“多智近妖”,怎么才能突围出来,将伐徐军一举歼灭?
谢同君紧握双拳,十指苍白如纸,险些将竹简捏断。
☆、邀约
偕君行分节阅读68
如今世道正乱,消息闭塞,兼之桓军的重点主要集中在扩张领土上面,所以这消息迟迟还未传来,但相信再过不了多久,桓军就会收到赤炎军已灭的消息。
桓如意虽然身体不好,但却是个心思缜密雷厉风行之人,他被桓军奉为武王之后,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扩张领土。以通州为大本营的桓军,在这次震荡之后,继续拔营北上,攻打元西郡。
这日晚间,军队暂停休整,张偕去主帐议事,谢同君三人便待在营帐里,围着热烘烘的火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手上还拿着针线,缝补今年的冬衣。
“其实我给二哥二嫂做的衣裳早做好了!”张媗手捏绣花针,十指灵活的穿梭于棉布之中,语气得意中带着一丝惆怅。
“三姑娘手真巧。”绕梁羡慕地看着她,显得有些失落:“从前我侍候姑娘时,每日只需替姑娘梳妆打扮即可,针线活碰的却极少,如今连件衣裳都做不好。”
“好了,我又没嫌弃你。”谢同君笑着觑她一眼,把手里的棉衣放到一边,靠近火炉烘手,抱怨道:“今年怎么这么冷,冻死了。”
“就是呢!”张媗担忧的看了眼被风吹的窣窣起响的帐帘,叹口气道:“也不晓得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他为人不拘小节,最不会照顾自己,以前有大嫂在身边照顾着,如今独自一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买些厚冬衣……”
张媗犹自絮叨,谢同君心里却一个咯噔,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留阳郡地动,张淮可是在留阳郡呆着呢!过几天消息传来,这兄妹两人得急成什么样?
其实说实话,谢同君虽然不喜欢张淮,但因为张偕兄妹的关系,也极不愿意他出事,连她都如此,若是张偕兄妹知道张淮出了大事,又该如何伤心?
看她没接话,张媗以为她不愿意听到张淮的名字,临时换了话题:“也不知道娘在家如何……”
“娘有大嫂和大姐照顾着,你就放心吧!”谢同君回过神,却没有了刚刚谈笑聊天的心思。
“恩……不过我还真是挺想家里的,也不知道琮儿这小鬼头长高了没。”
“三姑娘放心吧,小孩子长起来可快着呢!没准儿过两年一见,小公子就是个大人了。”绕梁咬断口中的线头,将衣裳展开看了看,一张小脸笑的微微发红。
“你这衣裳是给谁做的?我瞧着像是男子的尺寸呢!”张媗一脸打趣的瞧着她,劈手就要抢她的衣裳,口中道:“哎哟……我们家绕梁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意中人罗!”
“三姑娘!”绕梁一张脸羞的通红,连忙把衣裳往怀里塞:“我才没给谁做呢!我就是自己做着好玩罢了!”
“是吗?”张媗一脸的不相信,玉白葱指敲打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给杨副将做的呢!我前几日可看见他拿着一匹布料来找你呢!”
“还有这等事?”谢同君倒是没想到,她平日里对这些琐事关注的少,这会儿听张媗提起,不由想到了前几天看到的那一幕。
“才没有呢!”绕梁急急否认,眼里都要急出泪来,拿着衣裳就往外走:“反正我就是做着玩的,我马上便把它扔掉——嗳,少……桓将军怎么在这里?”
此刻天色黑沉沉的,北风几乎要把人卷走,董云站在营帐外面,一张脸早已冻的发白,看见绕梁出来,连忙开口:“我找你家夫人。”
“那桓将军请进来说话吧。”绕梁让开身子,请他入内。
董云站在营帐旁边,没挪动步子,单薄的身体在风里瑟瑟发抖,说话都有些僵硬:“你叫她出来,我有两句话想说。”
“哦——”绕梁回了营帐,看见那边两人已经看了过来,张媗还一脸打趣的看着她:“你不是要扔了吗?怎的又拿回来了?”
“姑娘,外面有人找你。”绕梁红了下脸,这才慢吞吞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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