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谁?”谢同君疑惑。
“是……桓将军。”
自桓如意被奉为武王,董云日渐憔悴,平日里也甚少看见他的身影,这会儿忽然来找她,会有什么事呢?
“你让他进来说话吧!”谢同君微蹙了下眉尖。
“他不肯进来,只说说两句话就走。”
谢同君只好起身出门,张媗却一把拉住她,为她披上大氅,笑着道:“外头天寒地冻的,二嫂也不多穿点儿。”
谢同君笑了笑,出门便看见董云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衣,站在营帐外头,冻的脸色发青发白,衬上他近几日本就消瘦不少的身形,看起来多了几分可怜可悲。
“风急雪大,桓将军怎么不穿厚实些?”谢同君有些诧异。
见她关心自己,董云面上一喜,随即又有些黯然,低声道:“反正无人关怀。”
“身体毕竟是自己的。”谢同君没有多说,开门见山:“不知桓将军找我何事?”
见她如此生分的说话,董云一怔,心里那丝期望渐渐淡了下来,像是一颗石子终于沉入冰凉的海底。他慢慢地笑了一下,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一丝异样:“我来找夫人,是想让夫人为我指出一条明路来。”
“明路?”谢同君惊讶的看着他:“什么明路?”
“我想当皇帝,夫人觉得我该怎么做?”董云十指攥在一起,隐隐发青。
谢同君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其实她可以装傻,可以转身就走,可是面对董云的时候,总是无法真正的狠下心来,只能尴尬的看着他,不说话。
“想来夫人是不会告诉我了。”董云扯了下嘴角,无悲无喜地看着她,淡淡的说:“毕竟还早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跟我离了心。”
谢同君一下呆住了,面上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恼羞成怒了么?还是打算为你夫君辩解些什么?我被你们当成傻子似的耍玩了这么久,如今利用完了,便要一脚把我踹开么?”
“嗤……”谢同君彻底冷下心来,最后一丝情意在此刻灰飞烟灭,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董云:“少主说这话,可就伤人了吧?你要知道,当初在长平,我夫君为了救你差点儿以命相抵,后来又为你征集兵卒,联盟昭陵军,你还记得那一晚吗?大家聚在篝火边上,樊虚是怎么羞辱他的?你又是如何包庇的?资阳之战过后,你对他又是如何试探打压、设计陷害?桃城之战,你弃他而去,可曾想过若是徐军追来,我们还有没有命抵的过二十万大军?”
“我……”董云哑然,好半晌才颓然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他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呵斥:“倒是你们,你们若真的一心辅佐我,怎么会在那些山野莽夫拥立桓如意时一句话都不站出来说?若真的对我忠心耿耿,怎么会在关键时刻背弃我?说到底,这些话不过是你的托辞!”
“少主……”谢同君吸了口气,轻声道:“先背弃我们的,是你。”
董云身子一颤,刚刚张开嘴,谢同君已经截过话头去:“少主要明路,愚妇便指点你一二吧!正所谓耳聪目明,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却未必都是真的,少主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难道从没怀疑过身边的人吗?有人口蜜腹剑,有人两面三刀,为君之道,切忌偏听偏信,我言尽于此,桓将军请回吧!”
董云今天找过来,必定是有人在他身边说了什么,这人不做第二人想,除了樊虚,还有谁?
“你……你什么意思?”董云呆呆的怔住了。
“字面上的意思。”
“夫人休得在此挑拨!”董云面色一沉,冷冷地看着她:“我本来还存着一丝期望,如今却是半点儿不能信你们了,既然如此,我又何须顾念着从前那一丝儿情分?”
“桓将军请便吧。”谢同君拉开帘子,转身进了营帐,再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
她刚一进去,便看见站在里头的张媗,她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哀色,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二嫂……”她突然进来,倒把张媗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都听见了吧?”谢同君挽着她的胳膊往里间走,轻声道:“既然如此,你想必也知道我们跟少主之间已经到了怎样矛盾难调的地步了。”
“二哥真的曾险些为了救他丧命么?”张媗呆呆的看着她。
“你二哥在长平求学之时,曾经刺杀过徐帝,就是那一次,为董云挨下了一刀。”谢同君在她背上比划了一下。
“就是呢!”绕梁在一边插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虽没见过二公子的伤口,可那时候二公子日日卧在榻上,连路都走不了,脸色白的可吓人了……”
张媗怔住,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凄然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蠢了……”
谢同君怔然,张媗也没心思再坐下去,匆匆告辞回了自己的营帐。绕梁因为早先就已经得了两人吩咐,要时时刻刻跟着张媗,这会儿也连忙告退了。没过多久,张偕也从主帐回来,身上携带着一股寒气,把屋里的热气都带凉了几分。
“怎么了?”他换完衣裳,看她发呆,忍不住用冰凉的手指触了下她脸颊。
谢同君被冰的一个哆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开口:“刚刚董云来找过我了。”
“哦?”张偕神色不变,唇角蕴着一丝如沐春风的笑意:“他来找夫人做什么?”
谢同君把刚刚的事复述了一遍,不放心的问道:“你说他好端端的突然跟我说这些话做什么?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难说。”张偕随意拿过案几上一卷竹简,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忽然问她:“樊虚可知道媗儿的事?”
谢同君一怔,仔仔细细的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确定:“他或许知道些眉目吧!我有好几次跟媗儿说话,都不小心让他听到了。”
张偕眉尖若蹙,忽然捏了捏她的指尖:“我看少主今日来此未必那么简单,这几日营中有事要忙,你看着点媗儿,莫让她独自出门。”
“你是说他会利用媗儿——不会吧?”嘴上这么说,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慢慢动摇了,刚刚董云走的时候,还跟她放了句狠话,说是休怪他不顾念从前的情谊,如此一看,倒真有可能利用张媗。
“这损招是樊虚出的?”谢同君扯扯嘴角:“没想到樊虚不只擅长领军打仗,这些阴谋诡计也这般在行。”
张偕轻笑一声,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下一刻却蕴满了笑意:“樊虚心智不坚,摇摆不定,这样的人,极难成大事。”
“你既然知道他心智不坚定,那为何还要跟他商量这般大事?这下倒惹得一身腥了吧?”
“正是因为他心智不坚,所以才好利用。”张偕徐徐的吁了口气,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陛下要打天下,少不得樊虚这名大将,只要能用,他是否真正的衷心,又有何可在意的呢?”
“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谢同君疑惑的看着他,手里拨弄着茶盌。
张偕觑她一眼,眼眸温柔,低声叹道:“其实樊将军能力不错,可惜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很多事情,注定不能两全。”
“他想要荣华富贵,又想护住董云。”谢同君想起曾经樊虚癫狂之下说过的话,喃喃自语:“所以说,他打算利用媗儿的感情,若是媗儿跟董云在一起了,你顾念着妹妹,怎么着也不可能让董云出什么事……这么说起来,可恨之人其实也有可怜之处。”
☆、相诱
谢同君醒过来的时候,身旁的榻早就凉了,她这才确定天亮了,慢慢睁开眼睛。
偕君行分节阅读69
这几天军中事多,加之日夜兼程的赶路,张偕忙的脚不沾地,两人能像昨晚那样静静的说话,好像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自桓如意称王,对张偕十分倚仗,所以谢同君对此事倒是见怪不怪。
她这边刚穿好衣裳,那边绕梁正好端着铜盆进来侍候她洗漱,谢同君漱了口,洗了脸,又凑到火炉边烤了会儿手,这才缓过神儿来跟她说话:“武王还没吩咐拔营前进么?媗儿呢?”
“三姑娘昨天睡的晚,这会儿还歇着呢!”绕梁搓了搓通红的双手,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我看现在是走不了了,外面雪大的很,已经封了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谢同君起身,走到门口打开帘子一看,外面果真一片雪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上洒下,天地苍茫,只余地上有几个深深的脚印,看起来雪已没过膝盖。
她率先迈步,到旁边的帐篷里一看,张媗果然还卧在榻上,榻前火盆火势微弱,炭火明明灭灭,屋里温度低的吓人。
“二嫂……”听到这边动静,张媗坐起身子,迷迷糊糊看着她:“二嫂怎的过来了?”
“吵醒你了?”谢同君走进屋里,坐在她榻前端详着她,看她面色疲惫,两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不禁有些心疼:“没睡好?”
张媗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麻利的披衣而起,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今天怎么这么冷?”
“下雪了呢!好大的雪!”绕梁端着热水进来,放到她榻前。
这场雪应当是从昨晚开始下的,此刻天已经大亮,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几乎埋过营帐门口的大半门。
三人围坐在火炉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坐了一会儿,外面帘子忽然被冷风吹开,绕梁赶紧跑过去拉帘子,没料正好看见杨珍站在门外面,看见她过来,立时眼睛一亮。
绕梁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屋里,见没人注意她,这才偷偷摸摸的出了门,嗔怪道:“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就是因为天寒地冻的,才过来找你的么?”杨珍红了下脸,说话时虽然带着几分腼腆,却不似每次面对谢同君时的尴尬无措。
“原来你是把我当丫头使唤了么?我就知道……”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杨珍连连摆手,生怕得罪了她,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凑近她小声道:“我把你当……妻子。”
“你说什么呢!”绕梁脸色爆红,高高扬起手掌作势打他,看见杨珍一脸讨好,又没狠心下去手,恼恨的转身就走。
“嗳!”杨珍一把拖住她的手,手指微微发颤,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是说真的,我……我会跟曹掾和夫人提亲的!”
“谁要你提亲了?我这辈子除了跟在我家姑娘身边,哪儿都不会去的,你还是死心吧!”绕梁心里羞怯不已,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挣脱他的手往屋里走。
回了屋里,谢同君和张媗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正开心,绕梁若无其事的走到她们身边坐着,好一会儿又觉得心神不宁,最终还是拿着手里的棉衣站了起来,快步往屋外走。
“这丫头神神秘秘的做什么呢?”谢同君疑惑的看她一眼。
张媗努努嘴:“还能做什么?这小丫头长大了,动了春心呗!我好几次看见杨副将来找她,难为二嫂竟然不知道这事儿!”
“是么?”谢同君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我倒真没关注过这些事,不过绕梁长大了,也是时候嫁人了。”
张媗吃吃的笑:“她要是听到你这般爽快地答应了,指不定怎么在心里偷着乐呢!不过绕梁跟了你那么久,二嫂就没有舍不得吗?”
谢同君微微一怔,想起那个这两年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喊苦不喊累的小丫头,此时想起来竟然觉得有几分心酸心疼,她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总比日日跟着我吃苦要好些。”
“这丫头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该不是躲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吧?我出去看看去——”张媗笑的像个狐狸,提起裙裾便往外走。
谢同君也没管她,暗自研究着自己的同君小纪,想把混乱的思绪理一理。
赤炎军覆灭,桓缺非子还莫属,那个神秘人袁珩想来也是跟着子还的,他之所以把张淮骗到吴詹手底下,说不准就是因为桓缺知道赤炎军最后的惨烈结局。
谢同君猜到这里,思维已然受限,她对上辈子的事情知之甚少,实在想不明白桓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姑娘。”绕梁笑眯眯的进了屋,一张脸也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红若朝霞。
“媗儿呢?”谢同君下意识瞟了一眼她身后,随后立刻站起身子,拔步便往外走。
“怎么了?”绕梁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
谢同君哪还有心思回答她的问题,扒开帘子就跑出门外,可外面天地茫茫,除了雪地上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哪看得到半个人影?
谢同君倒吸一口凉气,再顾不得许多,拔腿便顺着那脚印往前跑。那脚印果然是往董云的营帐方向去的,谢同君一口气跑到他门前,刚准备推门而入,一只手忽然从斜刺里伸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樊虚?”看着眼前眉目冷凝的人,谢同君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愤怒,泛出一丝冷笑:“樊将军真是好手段!好卑鄙的手段!”
话音没落,她已经化掌为拳,蹂身向他扑了过去,樊虚身子微动,躲过她的攻击,身子猛的高跃而起,劈手向她颈部砍来。
谢同君身子一矮,下面双腿猛地绷直,双手猛地撑地而起,一脚狠狠踹向他脸孔,樊虚紧紧守住门,此刻反而受限,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脚,脸上瞬间肿了起来。
樊虚猛地倒退两步,身子撞在营帐上头,营帐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洒了他满头满脸,谢同君趁着这个机会灵活的窜进屋内,直直看向里间。
屋里十分安静,只听的到火盆里火炭不时哔哔啵啵的声音,她不敢耽搁,提声唤道:“媗儿!”
张媗受制于人,心里哀哀作痛,听见谢同君唤她,颤声:“二嫂——唔!”
“媗儿!”谢同君身子一颤,身后一股嗖嗖冷气已经劈向她脖子,她猛地矮身下蹲,堪堪避过樊虚的攻击,冷冷的嘲讽:“少主为了皇位为了权力,倒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该不会以为你拿媗儿作筏子就能得到皇位吧?实在太过可笑,可悲!不知桓家先人天上有知,看到少主此等卑劣行径,又该是怎样的心寒心痛——”
“嘭!”屋内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谢同君心一揪,那边樊虚瞧准了这个漏洞,劈手便向她脖子上砍去,谢同君眸光一厉,堪堪避过他攻击,“唰”的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樊虚鼻尖。
樊虚轻轻一跃,遽然往后退了两步,身子猛地一个翻转,身形暴起,双手化爪袭她面门。
“住手!”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叱,董云出现在屏风后面,冷冷的看着他俩,他嘴唇翕动,好半晌才喃喃道:“放她们走吧……”
谢同君把目光从他脸上转开,看向一旁的张媗,她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衣裳虽然皱巴巴的,但好歹还好好穿在身上,只是左侧广袖断裂,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媗儿……”谢同君抿紧了嘴唇,满含恨意的看向董云。
董云十指紧握,脸色青白,半天没说出话来。
猜你喜欢